第33章 留心春盈 門房的人說,是個小叫花送來……
楚長寧生病發燒這兩日, 長公主夜裏又睡不好覺,跟煎魚似的兩面翻。
時不時驚醒,披件外衫到拂月閣小坐, 有時見楚長寧半天沒有動靜, 顫顫巍巍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幼年時,楚長寧身子時常不虞, 長公主産子, 身體大傷元氣, 亦無法親自照料,還是太後抱去了慈寧宮,養成白白胖胖玉雪可愛的小團子, 才回了公主府。
近幾日,陸續有旁的宗親官眷遞來帖子, 想要緩和關系, 都被長公主給回絕了, 她現在哪有閑心出府應酬。
這日,拂月閣派人來說縣主大好,等長公主收拾妥帖過去時, 就聽女兒使性子要吃葡萄,便做主喂了些。
“阿娘記得你爹爹腿疾發作那日,你問阿娘如果你爹爹有外室的事, 思來想去, 阿娘便來問問你?”這幾日,長公主睡不好覺, 除了女兒高燒不退,還有這個心結。
事情理得差不多,既是與爹爹無關, 楚長寧也沒再隐瞞母親:“我之所以問母親,是與湯泉子有關,後來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叫阿娘多心。”
長公主小坐了片刻,在楚長寧的催促下,回自己的院子午休。
拂月閣。
用完膳,就聽外面的丫鬟來說,八皇子又來看望她,此刻已到了前廳。
楚長寧用了些膳食,恢複些氣力,叫人梳妝打扮,往蒼白的臉頰上抹了淺淺的脂粉掩蓋憔悴之色,換了身衣裙,便來到前廳。
楚若英正與八皇子攀談,見到楚長寧,話頭一轉:“突然想起還有一件急事未辦,你們且好好聊。”
楚長寧福了福身子:“聽婢女說起,八皇子時常來探望,可是有什麽要事?”
李筠擡起略顯青澀稚氣的臉頰,目光澄澈:“無事,就不能來探望縣主嗎?”
“那倒不是。”楚長寧走過去,坐到他下手的位置,想了想:“我被禁足半月,不能到慈寧宮向皇祖母請安,如果八皇子有時間,可以替我去陪陪皇祖母。”
李筠颔首,道:“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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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長寧将他瞧了瞧,沒瞧出什麽,反倒八皇子問她:“為何這樣看我,可是我臉上沾了污跡?”
他擡手去抹,楚長寧搖搖頭,在八皇子臨走前,叫他等上一等,命夏竹取回一疊紙張,遞出:“上面是手抄《說了心經》,有靜心寧神之效,有勞八皇子代我送到皇祖母宮裏。”
李筠欣然接過,目光落在紙張,字體娟秀,段落整齊,看得出來抄寫之人很是花了些心思。
難怪太後那麽偏愛她。
後宮皇子公主說起楚長寧,不屑得很,可心裏哪一個不是豔羨楚長寧能得太後偏寵。
以為上下嘴皮子一碰,說幾句讨喜話,就能讨太後歡心。太後又不是傻子,哪些是真心對待,哪些是另有圖謀,一眼分明。
所以人心,從來不是嘴巴說說而已,是将心比心。
楚長寧的這份心意,沉甸甸。
八皇子妥帖收納好,馬車出發趕回皇宮。
到了慈寧宮殿門,李筠只将楚長寧抄錄的經文遞給太後身邊的大宮女,在殿門前候了一會兒,不見傳召,便打算回去。
剛轉身,太後的心腹親自來迎他,福了福身子,驚絮道:“太後剛得了上好的龍井茶葉,請八皇子入殿品嘗。”
驚絮是太後身邊的老人,八皇子客氣道:“有勞驚絮姐姐。”
腳步聲越漸越近,太後瞧着一高一矮的兩個身量,徑自看向那道略矮一截兒的身影上
脊背挺拔,身姿尚可,倒是模樣,瞧不真切。
太後招了招手:“上前一些,叫哀家好好瞧瞧你。”
八皇子又往前走了幾步,停在一段不遠不近,恰到好處的距離。
太後見他一身靛藍色的長袍,雙頰稚氣未脫,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一揚手,立時有宮人上前替他斟茶。
李筠品了品:“的确是最上等的雨前龍井。”
這種茶葉一年産量極少,除了太後和皇帝,還有受寵的嫔妃、宗室、皇親等,其他人輕易見不到。
他捧着茶盞淺酌,不卑不亢,也不過分賣弄小心思。
空氣裏,靜谧了半晌,太後轉動着佛珠手串,出聲:“今兒便先到這裏,日後有空,你可常來哀家宮裏走動。哀家年歲大了,老眼昏花,那經文上的字都看不清,還得找個眼睛好使的在邊上誦讀,一事不煩二主,就你吧!”
八皇子聞弦音而知雅意,起身拱手:“能伺候皇祖母,是李筠的福氣,求之不得。”
他恰到好處的恭維,令太後寬了寬心,揮揮手。
等八皇子離開,太後對身邊心腹道:“冒冒然叫八皇子送經文,哀家就知道裏面有貓膩,公主驸馬挑挑選選,竟是看中了最不起眼的八皇子。”
驚絮道:“想必,八皇子定是有過人之處。”
太後撚着佛珠,輕嘆:“但願吧。”
即便有自己和公主府,加上楚家的扶持,若是八皇子繼續走中庸之道,也很難坐上那個位置……
鐵匠鋪裏有一句話說得好——打鐵還需自身硬,旁的東西,都只是錦上添花罷了。
公主府,楚長寧與八皇子說了會兒話,有些疲乏,便回拂月閣小睡。
待她醒來,夏竹遞來一個信封。
“門房的人說,是個小叫花送來的。”
楚長寧莫名,拆開信封,從裏面掉出一個平安符,還有一封信紙。
上面只寫了四個字——“留心春盈”。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叫楚長寧陷入沉思。
好端端的,某個在暗處的人叫她防備春盈,難不成春盈的身世,還有別的人知道?
瞧着那道平安符眼熟,再一看,可不就是白雲觀的嘛!
快到吃完飯時間,夏竹又拿來一封信,封口以蜜蠟糊住,顯然是極重要的信件。
見夏竹面色冷肅,步伐匆匆,楚長寧想到了一個地方:“這封信,從羅山縣送來的?”
夏竹答是,擡手指了指信封上的記號:“這是我與堂叔的聯絡暗號,定是堂叔找到了什麽重要線索。”
除去蜜蠟,楚長寧迫不及待展開信紙,一目十行看完,面色古怪。
她盯着其中一行字,那上面清晰地寫着那個姓鄭的婢女在羅山縣住了約莫一年,身體孱弱,因刺繡技藝精湛,在一家繡坊當繡娘,賺的銀兩都拿去買藥吃了。
後來鄭繡娘離開羅山縣,回去了老家安陽縣。
看完這一段,楚長寧徹底安心下來。
既然鄭繡娘沒有懷孕的跡象,這麽說來,春盈根本不是她的女兒!
楚長寧心思百轉,又繼續看下去,到了末尾,信裏又寫了一樁十五年前發生的舊事。
在鄭繡娘離開羅山縣後,繡坊掌櫃家剛滿一歲的女兒在大街上走丢了。
信裏,夏竹的堂叔覺得事情太過巧合,便與繡坊掌櫃夫婦接觸,打聽了繡坊裏的長工,得到幾個線索。
其中一個線索,是繡坊掌櫃丢失的幼女,手臂上有一枚紅色橢圓形的胎記。
楚長寧詢問夏竹:“你可知道,春盈手臂上有沒有胎記?”
夏竹抓抓腦袋,搖頭:“這個,奴婢倒不知道,奴婢這就把春盈帶回來查驗。”
夏竹到西廂下人住處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春盈,問了同屋的冬青,才知道春盈不在府內。
冬青與春盈一屋,擡頭不見低頭見,自是比別人知道的多些,夏竹問:“你有沒有見過春盈手臂上有胎記?”
冬青處處與春盈掐尖要強,比春盈還了解她自己,回憶了下:“好像有。”
夏竹呼吸一滞,急急追問:“什麽顏色什麽形狀,看清了嗎?”
冬青搖搖頭:“不太記得。”
夏竹趕着回去向楚長寧答複,只交代見到春盈,只管将人帶到拂月閣,縣主有賞。
聽到有賞,冬青眼睛亮了亮,專門守在偏門,等着把春盈抓住,向縣主邀功。
皇天不負有心人,果然等到了春盈。
冬青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扯着春盈要将她帶到縣主跟前。
春盈這幾日本就如驚弓之鳥一般,被冬青一吓,立馬掙脫了人,往偏門外跑,冬青跟着追出去,一轉眼,跟丢了。
卻說春盈一路疾跑,來到了文國公府,因着她這幾日常來,看門小厮眼熟,便放了她進去。
踏入客房,春盈聲音慌亂,面頰一片冰涼:“程玄,你帶我走,我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只要你帶我走,我什麽都不要了。”
連仇恨,她都可以為了他放下。
室內的程玄,脫了外衫,剛處理完身上的傷口,面前放着一只銅盆,銅盆裏盛着血水。
房門被撞開,他側過臉看了春盈一眼,迅速抓了件外衫披在身上。
因着這番動作,又牽扯到傷口,叫他眉心緊蹙:“我不會帶你走。”
春盈心如死灰,喃喃道:“原來,你真的從來沒有在意過我半分,就連我快要丢掉性命,你也是無動于衷。程玄,你真是好狠心。”
她真的輸了,輸給了她最恨的仇人。
春盈如木偶一般踏出房門,立在廊下,不知道自己還能去求誰?
還有誰,可以幫她?
“又是你啊!”溫潤的嗓音傳來,春盈身子僵了僵,見那位尊貴的男子走近,道:“每次遇見你,好像都在哭,是發生了什麽事?或許你說出來,我能給你出出主意。”
春盈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四皇子,求你救救奴婢。”
李巡皺皺眉:“你快起來,到底出什麽事,這般慌張?”
春盈不肯起身:“縣主要打殺奴婢,普天之下,只有四皇子能救奴婢的一條性命。”
小婢女垂着淚,如梨花帶珠。
四皇子驀然想起了那日在白雲觀的河渠裏,他救起這小婢女,有了肌膚之親。
那怯生生的無害眼神,令他心頭微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