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賽馬場上 這位繡娘姓鄭,而你,不姓楚……

随着銅鑼被敲響, 一場賽事有了結果,拔得頭籌的,便是楚長寧。

利落從馬背躍下, 她摸了摸流風濕乎乎的鼻子。

流風打了個響鼻, 楚長寧咯咯笑。

驀然,似有所感一般, 她擡眼望向某一處。

程玄仍是一身黑衣勁裝, 款式簡潔, 但面料與之前的常服大不一樣,隐隐流動着光澤,是上等的絲綢料子。

漆黑墨發全部被一條同色發帶豎着, 面頰白皙,眉目冷峻, 一雙銳利幽深的漆黑眼珠直直盯着她, 毫不遮掩。

重傷成那副鬼樣子, 流出的血液幾乎将外衫染濕,尋常人約莫還要卧床,他這麽快能痊愈, 果真是禍害遺千年啊!

楚長寧牽了牽朱唇,從他身上挪開目光,落到姍姍來遲的四皇子身上。

以及, 四皇子身後的奴仆們, 和他身旁一名穿綠衫的清秀美人。

春盈身穿華服,梳着婦人發髻, 烏發裏簪着珠釵步搖,打扮得多了幾分嬌豔,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

不過以楚長寧的眼光看來, 略顯寒酸。

畢竟身份地位擺在那裏,一個小小侍妾,若是逾制,可是要問罪的。

耳邊有好事者小聲嘀嘀咕咕:“聽說就為了這麽個登不上臺面的小玩意兒,四皇子忤逆皇後,今兒出門怎麽還把她給帶來?”

“噓,小聲點,聽說這還是清平縣主院裏的丫頭,沒看到縣主臉色都變了。”

也不知是不是楚長寧立在下風口的緣故,順風的聽了一耳朵,她也不生氣。

呵,她就知道春盈會來。

Advertisement

當然要出門炫耀呀,春盈以為找了四皇子做靠山,自己不敢把她怎麽樣,可不得出門抖抖威風?

想看她生氣着急上火,哼,她偏不!

楚長寧不但不生氣,把缰繩交給身邊奴仆,唇頰含着笑,大步闊走來到高臺四皇子所在的涼亭子。

離得近了,可以清晰地看到四皇子額頭有一團淺淺青灰色,消了半個月的痕跡,用以脂粉掩蓋,仍有跡象可尋。

聽聞坤寧宮裏的皇後發了好大脾氣,自那後,四皇子足足有半月沒踏出過殿門,連國子監也不去了。

楚長寧忍着笑意,福了福身子:“距上次在公主府見到四皇子,過去足有半月。思來想去,生怕春盈不知冷暖,伺候不周,如今倒是終于放下一顆心。我這裏準備了一份薄禮,夏竹,還不快呈上來。”

她一個眼神掃去,夏竹會意。

夏竹從袖裏取出一只小荷包,雙手要呈給春盈,卻在停到春盈身邊時崴了腳,撲到長條案,巧妙地用胳膊肘撞翻了杯盞,酒水全部灑到了綠衫嬌女的衣裙。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翻杯盞的,春盈,我幫你擦擦。”說着,夏竹放下小荷包,從袖裏取出一塊幹帕子,手忙腳亂地幫春盈擦拭。

不知是不是因為笨手笨腳的緣故,夏竹不小心掀開了春盈的廣袖,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臂。

纖細的臂彎上,印有清晰的一枚橢圓形紅色胎記。

從羅山縣傳來了繡坊掌櫃與夫人的一幅畫像,以及胎記的形狀和位置,全部跟春盈一模一樣,這些巧合紛紛佐證了楚長寧心裏的猜測——春盈便是繡坊掌櫃丢失的那名幼女!

春盈不知這些,煩躁地抽回手臂,撫平廣袖掩蓋,冷聲對夏竹道:“我不是春盈,我是楚小蓮。”

她呆在宮裏悶悶不樂,好不容易央求了四皇子帶自己出門,就是因為知道愛湊熱鬧的楚長寧一定會出現在馬球場。

她是示威來的,也是為了看楚長寧氣得跳腳,又對自己束手無策的樣子。

春盈不但不怕楚長寧動怒,還巴不得楚長寧朝自己發火,甚至隐隐希望楚長寧在衆目睽睽下做出點什麽來。

到時她只需學元珍公主一般掉幾滴淚珠子,便可博得衆人的恻隐之心。

春盈雖是同夏竹說話,一雙杏眼卻是瞧着面前紅衣似火的少女。

同樣,楚長寧也瞧着春盈。

承認自己是楚小蓮,是在向自己叫板嗎?

春盈此刻說話的語氣神色,像極了她記憶裏的那位淑妃,每日穿着華服首飾到自己面前炫耀。

那點小心思,全寫在臉上,以為誰看不出來似的,楚長寧并沒有發怒,反而憐憫地看向春盈:“我突然想起一個故事,某日湯泉子裏來了一位婢女……後來,那婢女離開盛京,到了羅山縣的一個繡坊當繡娘,因她技藝精湛,很受當地富戶喜愛。有一日繡娘離開了羅山縣,回了自己的老家安陽縣,隔天,繡坊掌櫃老板的愛女在街上走失,街坊鄰居都道是被人販子給拐走了。這位繡娘姓鄭,而你,不姓楚。”

春盈杏眼圓睜,不可思議,她的身世還是母親臨終前告知于她,除了自己,再沒有人知道,楚長寧是從何得知?

心裏慌亂,還有自己母親被人刻意抹黑扭曲的不忿,春盈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嘶吼:“不,我母親才不是縣主口中所形容的卑劣之人,你在污蔑我母親。”

這邊的動靜,引起了周遭官宦家眷們的注意,紛紛望了來。

于是,隔天便有了清平縣主與婢女争奪四皇子的流言蜚語。

此時,楚長寧睨向春盈,眼神淡漠:“那繡坊掌櫃丢失的幼女,手臂上便有一枚與你一模一樣的胎記,如果這是巧合,那名幼女身上還挂着一塊平安玉,側縫裏刻着何芝蘭的名字,一歲時穿的上衣小襖夾層裏縫着一道羅山縣當地道觀求來的平安符。”

春盈雖沒看到衣服裏的平安符,可她脖子上的的确确戴着一塊平安玉,那是她打記事起,便有的。

春盈取下玉,水頭一般,大街上滿是這樣的物件兒,根本不值什麽錢。

借着光線湊近看,果然從側縫裏看到镌刻着三枚小字。

辨了辨,是何芝蘭!

“不,不可能,我明明是楚小蓮,怎麽可能是何芝蘭?”春盈嘴裏否認着,甚至覺得無比荒誕,可事實就擺在面前,顫顫巍巍的手,差點将手心的玉給摔了。

初時,四皇子聽得雲裏霧繞,又看身邊侍妾情緒激動,半猜半想,得出來個結果——春盈誤以為自己是驸馬之女,撇開其中曲曲折折,好像是個烏龍。

想到此,四皇子懷中一舒,幸好他的侍妾不是驸馬之女,不然有得他頭疼。

眼看侍妾情緒失控,竟敢與楚長寧大聲說話,四皇子清咳了咳:“春盈,你太放肆了,這裏哪有你說話的地方,沒大沒小。”

春盈知道四皇子是她唯一依靠,不敢辯駁,只垂眉低眼,白皙的臉頰掉淚珠子,一串一串,叫人憐惜。

可四皇子沒被美色沖昏了頭腦,一面替她向楚長寧致歉,一面對身邊的奴仆吩咐:“來人,将她送回去。”

春盈本也不想呆在這裏,可四皇子一句話也不幫她,還讓人帶她走,分明是不想因為她與公主府對上。

也對,她只是一個無名無分的侍妾而已。

唱戲的人一走,楚長寧看不了猴戲,自然沒有停留的道理。

賽了一圈,玩得痛快盡心,閑下來,着實有點疲乏,楚長寧道了句告辭,便帶着丫鬟們回公主府。

楚長寧一走,跑馬場又來了一場賽事。

可惜技藝與馬術皆落了下乘,如菜園子裏的雞鴨互啄。

衛青雲看得疲乏困倦,眼神在人群裏找了一圈,再沒掃見那個黑衣少年的身影。

身邊族弟打着哈欠,蔫蔫道:“好沒意思啊,青雲堂兄,聽說盛京裏的雲香居是最有名的食樓,裏面菜肴和一應糕點都極為不錯,我們這便動身去吧!”

衛青雲颔首:“也好。”

公主府,拂月閣。

窗子外,落花紛紛,一地的花瓣,淡香襲人。

楚長寧倚在窗前,望着眼前的景致,忽而有一陣頑皮的清風,落花随風飄進了窗子。

“縣主。”身後的婢女輕聲開口,面容有些許陌生,正是新入拂月閣的大丫鬟冬至。

楚長寧側過身來,皮膚白皙,五官精致得找不出絲毫瑕疵,仿佛是老天爺的格外偏愛。

美人雲鬓發髻裏,肩上、懷中添了些淺粉色的花瓣,配以瓊姿花貌,襯得人比花嬌。

冬至捧着托盤,愣了愣神,即使已來拂月閣半月,見到這位主子的顏色,總是時常會為之驚豔。

她溫聲道:“縣主剛才喊餓,奴婢便做了些家鄉小食點心,手藝粗鄙,望縣主不要嫌棄。”

說完,冬至便把糕點放到長條案,非常有眼色地退出寝室。

室內,只餘下楚長寧和夏竹。

楚長寧抖落懷中和肩上的花瓣,上前撚起一枚馬蹄糕放到嘴裏,認可點頭:“還不錯,夏竹,你也嘗嘗看。”

夏竹也不客氣,咬一口,眼角眯了眯。

雖未開口,楚長寧就知道夏竹肯定也喜歡。

夏竹嘴裏囫囵不清道:“縣主,春盈那個小賤婢此刻大約已經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說實話,奴婢都有點同情她了。”

楚長寧略一沉吟:“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切莫要同情她。”

夏竹附和地點頭:“縣主說得對。”

被夏竹念叨的春盈,手裏握着一枚色澤老舊,看不清字跡的平安符,瘋了一般地自言自語:“不,母親不可能騙我,我是楚小蓮,不是何芝蘭,不是何芝蘭?”

在她身邊,是一把剪刀,與一件被拆分的幼童琵琶襟上衣,上面用絲線繡制了幾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

因着上面的刺繡與母親鄭綠珠的刺繡風格相同,是以春盈從未懷疑過自己的身世。

春盈不想承認,可是一樁樁一件件的物證,容不得她反駁。

“我是誰,是楚小蓮,還是何芝蘭?”如果她是何芝蘭,那麽她作為楚小蓮時對福慧長公主和楚長寧的仇恨和報複,又是為的什麽?

從有了記憶開始,春盈便一直被母親鄭綠珠灌輸着仇恨的思想,告訴她将來要去盛京找她們的大仇人複仇。

為了複仇,春盈從良民自賣自身,做了賤籍女子。她小心謹慎的伺候仇人之女,心底壓抑着天大的仇恨,每日過得戰戰兢兢……

遇刺那日,她鬼使神差推了楚長寧一把,結果楚長寧運氣不錯,被程玄那個傻子救了。

她忐忑不安了好幾天,吃不好睡不好,生怕被楚長寧問罪……

如果不是為了報仇,春盈為何要如此作踐自己,如果她不是驸馬之女,她為何要千裏迢迢從安陽縣來到盛京,吃了那麽苦頭?

她本該父母俱全,本該如普通良民一樣嫁與人為妻,有孩子有丈夫,日常粗食布衣也可,而不是成為四皇子身邊的一個玩物啊!

可是一切為時已晚,春盈此刻都不知道自己該去恨誰?

恨長公主與楚長寧?

她又不是驸馬之女,用什麽身份去恨?

恨鄭綠珠?

她早就死了,掩埋在黃土裏的屍身,怕是早已化作了白骨。

春盈呆呆坐着,仿佛一具沒有生氣的木偶。

皇帝的惡毒白月光

···
下一章 上一章
上一章下一章

第35章 賽馬場上 這位繡娘姓鄭,而你,不姓楚……

30%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