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櫻花樹下 玉樹臨風的少年郎
“表姐。”
楚長寧回過身去, 立在她面前的是身量高挺的少年,一身靛藍色絲質長衫,不濃不淡的劍眉下, 眼眸清潤。
他的臉頰褪去了稚氣, 兩年的時光,稚童身量如抽枝發芽一般, 從比楚長寧矮一個腦袋的小豆丁, 長成了玉樹臨風的少年郎。
和楚長寧站在一起, 甚至還比她高上一截兒。
正值花開的四月,尚不繁茂的枝頭間,點綴着無數的櫻花。
清風徐來, 枝頭簌簌落下細碎的花瓣,吹到樹下二人的烏發裏, 肩頭。
楚長寧駐足, 聽少年道:“表姐, 你看這些櫻花,很美。”
她擡眼望了望這片櫻花林,忽地, 彎下腰去,雙手作捧月狀,從地上收集了一捧花瓣, 朝面前的少年砸去。
李筠不甘示弱, 也有樣學樣。
這邊的歡聲笑語,傳到了不遠處的禦花園, 皇後正賞着花,命侍女去将園子裏開得最豔麗的一朵牡丹折下。
這時,耳邊傳來男女嬉鬧聲, 聽不真切,還以為是宮裏的哪些不知死活的東西。
采花的宮女把牡丹呈到跟前,皇後接過細瞧了瞧,贊美道:“果真是國色天香。”
這時宮女來報,在櫻花林子裏玩鬧的人,居然是清平縣主和八皇子。
皇後冷冷一笑,白皙的指骨輕輕用力,方才那朵被她稱贊為國色天香的牡丹,立時被毀去,落在青石鋪就的地面。
兩年了。
這兩年裏,公主府與八皇子來往密切,盛京只要不是眼瞎的,都知道公主府站隊了八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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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和林貴妃與公主府聯姻不成,使了一系列手段,反而結了仇,便娶了兵部尚書之女為正妃。
四皇子因還未娶妻,便先有了寵妾的不堪名聲,既要家世好又要相貌好,在可供範圍內的選擇就艱難了些。
直到去年元宵節,一直沒有着落的四皇子,突然被皇帝親口賜婚,對方是個翰林院大學士之女,容貌才情普通又尋常,放眼從前,皇後壓根兒也不會多瞧一眼。
過後着人一打聽,喲,原來這家小姐還是被退過婚事的!
清平縣主和五品官員之女的對比,這其中差距甚大。
皇後率先接受不了一個被退親的女子做兒媳,名聲差,傳出去叫人笑掉大牙。
還是文國公說皇帝自有考量,勸她寬心。
半月後,準親家從翰林院五品學士擢升為禮部侍郎,正三品的官銜。
比之三皇子的岳家,整整差了兩個品級,瞬間矮了一頭。可把林貴妃給得意的,恨不得尾巴翹到天上去。
賜婚的旨意都下了,木已成舟,皇後也無力回天,四皇子娶妻那晚,皇後比娶正妃的四皇子還難受。
四皇子是不願娶自己不愛的女子,皇後純粹是比林貴妃矮了一截,深受打擊,心裏不平衡。
不過最難受的,應該是春盈那個賤婢。
這些念頭在腦子打了個轉兒,現實裏才過去幾息的時間。
每每想到這裏,皇後氣不打一處來,恨極了春盈那賤婢。
“凝秀,你派人到四皇子府裏知會一聲,讓四皇子妃來宮裏一趟,她自會曉得怎麽辦事。”
凝秀答是,轉身交代宮人辦差去了。
四皇子娶了正妃,便到宮外立府別居,卻也不遠,從四皇子府到皇宮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等楚長寧出宮時,恰好與四皇子妃撞上,雙方相互道安,她感受一道灼熱的視線一直盯着自己,順着望過去,便瞧見春盈杏眼淚光閃閃的模樣。
楚長寧的目光一掃而過,沒有停留,在夏竹的攙扶下,鑽進馬車,車攆緩緩行駛出宮門。
倒是夏竹頗為解氣:“春盈雖有四皇子寵愛,可皇後和四皇子妃都不是吃素的。看春盈那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可把奴婢給膈應到了,難道她以為背棄縣主,縣主還會替她出頭不成?縣主,你怎麽都不說話?”
楚長寧老神在在:“你啊,不要只盯着皇子府裏一個侍妾身上,眼光要放得長遠些。”
夏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想起一事:“今兒,好像是張領隊弟弟從邊關送家書的日子。”
楚長寧差點忘了這茬,趕緊催促外面趕馬的小厮,好快些回府。
公主府,拂月閣。
楚長寧卸去發髻裏累贅的釵環,換了件輕便的常服,來到栖霞閣。
母親和爹爹都在。
楚長寧接過長條案上的信件,一目十行看完,與往常一般,約莫是一些軍中生活的雞毛蒜皮事,但也能提取到些許有價值的線索。
送書信的,不是別人,是張峰給哥哥張旗的家書。
為了防止軍營機密洩露給敵營細作,從遼東發出的家書,都是經過甄別檢閱的。
最開始,是幾個歪七扭八的常見字,與一些圖案,靠張旗半辨半猜弟弟的家書,才能勉強認得。
後來字跡逐漸清晰,認得許多生僻字,言語之中對程玄多有贊嘆。說他用兵如神,一封書信,大半的篇幅洋洋灑灑在贊譽程玄……
其實,不用張峰說,楚長寧都知道程玄在遼東的響亮名頭。
兩年前,東陽王帶着三十萬大軍至遼東邊境迎戰倭寇,初時敗兵兩場,折損了不少将士。後來軍中有人獻出一妙計,果然戰事大捷。
士兵們士氣高漲,一鼓作氣将倭寇重創,從遼東傳出的捷報,一路快馬加鞭送至盛京,皇帝龍顏大悅,着人厚厚賞賜了進言獻策之人。
那人,正是程玄。
連推舉程玄從軍的永安伯爵侯,也被皇帝另眼相看,盛贊永安伯爵侯憂國憂民,為百官之表率。
永安伯爵候聽完此話,望向金銮殿龍椅裏的無情帝王,心情複雜極了。
一年前,程玄已被封為昭信校尉,是個正六品的武官。
張峰的家書裏,間或寫一些遼東的風土人情,時常也會提及程玄。
譬如,說近幾日遼東接連風雨天氣,空氣潮濕,程校尉放到匣子裏的幾塊桂花糕都發了黴。又說那桂花糕他極為寶貝,一整天臉色陰沉沉,跟遼東的天氣一樣,然後巴拉巴拉一堆……
又譬如,這幾日在海域操練,曬得發慌,有士兵往臉上塗抹女子用的玉膚膏,被程校尉沒收,斥責那名士兵娘們唧唧,沒有男子氣概。
但張峰似乎看到,程校尉私底下在偷偷自用……
諸如此類,經常叫楚長寧一腦門子困惑。
今兒的家書還算平常,說是遼東有一種形似尖刀的魚類,叫鳳尾魚,肉質鮮美,可惜極難捕獲,巴拉巴拉……
看完書信,楚長寧交還給張旗。
張旗肅着臉,收在懷裏。
最初,他以為是長公主和縣主心血來潮,後來張旗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發現長公主和縣主只是通過家書提取某些她們想要知道的訊息,或者是在關注着什麽?
好像,對程玄格外敵視!
為了報答長公主,張旗打算讓弟弟在程玄身邊潛伏,充當內應。
結果被縣主否決,于是張旗也如往常一般回些自己的家常瑣事。
等張旗退下,母女倆又合計了一番。
從栖霞閣出來,外邊暮色低垂,屋檐廊下挂着照明的燈籠。
橘黃色的光線鋪在走道,将她籠罩着。
這時門房有了響動,沒一會兒,身穿驸馬都尉服的楚若英帶着一身寒氣回來,前面有小厮掌燈,楚長寧立在廊下,喊了聲:“爹爹,用過晚膳沒?”
楚若英回栖霞閣的方向一停,側身朝廊下走來:“在宮裏用了些,露氣重,你怎麽還在外邊走動?”
“女兒剛從阿娘房裏出來。”停頓了下,楚長寧又問:“爹爹這時候才從宮裏出來,是有什麽緊急軍務,可是豫州又出了事?”
遼東這兩年戰事告捷,西北鞑子也消停了,邊關都沒什麽大事。
思來想去,楚長寧憶起上月豫州接連下了一個多月的暴雨,發了一場滔天的洪水。
房屋被沖毀,養的牲畜死了,田地裏的糧食植被全部完了,幾十萬人流離失所,路邊樹皮樹根都吃完了……折子遞來盛京,皇帝當即派欽差大臣去赈災……
楚若英颔首:“洪水退去後,豫州那邊出現瘟疫,派去的欽差也染上了時疫,生命垂危。豫州混亂不堪,皇上十分頭疼,着百官在乾清宮商量對策。”
楚長寧沒想到豫州會這麽嚴重,觀楚若英神色疲乏,不免心疼:“爹爹千萬要保重身體,女兒不耽擱您休息。”
“知道了,爹爹不累。”楚若英揉了揉她的頭頂,一掃疲倦。
翌日,楚長寧到街上首飾鋪子閑逛,看到路邊突然多了許多衣衫褴褛的人們在搶食,五城兵馬的人正在驅趕,維持城內秩序。
她驚訝問掌櫃怎麽盛京多了很多乞丐。
掌櫃脫口問出:“都是從豫州過來的流民,人離鄉賤,要不是為了活命,誰願意背井離鄉。聽說那地方鬧瘟疫,死了好些人,五城兵馬司的人怕他們把瘟疫帶來盛京,這才驅趕。”
一上午,楚長寧在茶樓坊間聽了些許,才知豫州的形勢,已極為嚴峻。
不止鬧饑荒,聽說瘟疫蔓延,已死了好幾萬人,餓殍遍地,民不聊生。
等楚長寧回公主府,便聽母親說起,今兒朝堂上,八皇子主動請纓前往豫州赈災。
還有個衛青雲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