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嫁禍于人 縣主,這裏沒狗

落水一瞬, 楚長寧心口都漏跳了幾拍。

她本就懼水,囫囵揮舞着腿腳和手臂,掙紮着咽了好幾口河水, 終于掙紮着站起身, 才發現河水不過及腰。

喘了好幾口氣,她才緩過勁兒來, 從淺水裏爬出, 順手将身邊昏迷不醒的人拖上岸, 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膝蓋掌心被擦破了皮,一陣火辣辣的疼, 全身骨架散掉一般。

這一會兒功夫,馬匹掙脫了缰繩, 跑了個沒影兒。

耗盡力氣, 她顧不得這許多, 将後背往堆積了落葉落花的地面一送,躺了下去。

六七月份的天,日頭高懸半空, 炙烤着大地,空氣裏一陣暖流,楚長寧渾身濕漉漉, 卻并不覺得冷。

剛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 精神松懈,很快一陣困倦襲來, 她望了望頭頂的藍天流雲,支撐不住地瞌上眼皮。

再醒來時,一片深綠遮擋住眼睛, 楚長寧擡手拂開,才發現身上撒落了許多竹葉子。

頭頂,日頭往西偏移了些許,山林裏溫度驟降,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坐起身,楚長寧發現緊貼在身上濕透的衣裳,已被烘烤得半幹。

她目光落到身側,見程玄面朝地背朝天的趴姿,還保持着被剛拖出水的姿勢。

無聲無息的,不知是死是活,只依稀從他露出的一角側臉線條,發現面色慘白慘白,不像是活人的皮膚。

楚長寧挪着步子過去,先用腳踹了下,地上的人沒有動靜,也不喊疼。

“難道,死了。”

一默,楚長寧遲疑地上前将人翻了個面,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鼻而來,身下的落葉幾乎快要被浸染成暗紅色。

她下意識皺了皺眉,手指顫顫巍巍地伸出,探了探他的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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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還有微弱的氣息。

“傷得這麽嚴重,流了這麽多血,還沒死,你可真夠命硬。”楚長寧下意識去摸了摸匕首,卻摸了個空,想來是方才墜河的時候,掉在河裏。

她到河裏搜尋了一番,沒找到匕首,反而找到了程玄的佩劍。

手握佩劍,楚長寧來到程玄身邊,站定。

陷入昏迷,毫無意識,這是她除掉他的最好機會。

拔開劍鞘,高高舉起的長劍,劍刃折射着光線,發出凜凜寒光,映在楚長寧那雙美目裏,如摻了碎星子一般,迷人又危險。

目光裏的人散下一束額發,緊貼在臉側,面頰還有未拭幹淨的血污,分不清是敵人的血液,還是他自己的血液,與他蒼白的膚色形成了鮮明對比。

腦海裏适時閃現,他縱馬而來,與賊人殊死搏鬥……

即便她扔下他獨自逃命,他仍是不計前嫌,朝她遞出了手……

“不,不能心軟,就算爹爹阿娘不是你親手殺的,也是你間接造成那樣的結果。”

楚長寧閉了閉眼,左手覆在握着劍柄的顫抖右手,吐出一口濁息,揮出劍勢。

“縣主,保護縣主。”因着一句微弱的呢喃,揮出的長劍一頓,楚長寧睜開雙眼,鼓足的勇氣,一瞬消散到了天外。

她埋怨自己不夠心狠,将佩劍收回劍鞘,任由地上的人自生自滅。

不去管旁的,她開始打量起周圍,完全陌生的山脈,且不說找回去的路,萬一又遇到那幫山匪怎麽辦?

此時日薄西山,晚風送涼,林子裏氣溫下降得迅速,冷得人簌簌發抖。

偏巧這時,傳來斷斷續續的狼嚎聲,楚長寧心驚肉跳,聽說深山野嶺裏,晚上都是出來獵食的猛獸,萬一遇到狼群,後果她不敢想象。

楚長寧千嬌萬寵的長大,身邊婢女仆役成堆的伺候着,哪裏吃過這種苦頭。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忍着一腔委屈,腹中又饑餓難耐,好在她運氣不錯,意外尋見一方落腳地。

她們所處在的山腹,靠近竹林的地方,有一個天然的山洞,面積不大,勝在幹燥擋風,應該可以熬過這個夜晚。

山林漆黑,借着頭頂的微弱月光,楚長寧将程玄拖回山洞。

身邊有個輕微喘息的聲音,總算叫她惶惶不安的心,稍稍安定。

不殺他,還是有點用處的。

雖有了遮風避雨的地方,夜晚着實寒冷,撐着眼皮到後半夜,楚長寧實在挨不住困意,抱着雙肩,靠在山壁打起來了瞌睡。

她做了個夢。

在夢裏,她身上擁着又厚又暖的綢被,寬闊又舒坦,叫人不想醒來。

調整了下睡姿,她酣睡正歡。

不知何時,天空淅淅瀝瀝下起細雨。

整座山脈籠罩在薄霧裏,雨水拍打着竹葉,洗去塵埃,葉脈清新翠綠。

順着山洞外壁落下的雨水,掉在坑坑窪窪的水灘裏,叮咚叮咚響,聽着悅耳極了。

程玄身上冰火兩重天,意志模糊,感受到懷裏有個綿軟的東西蹭來蹭去,将他從噩夢裏驚醒。

羽睫動了動,他費力睜開眼皮,就看到楚長寧的小腦袋往自己肩上拱了拱。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幹淨的臉龐如剝菱角,唇瓣不點而紅,她雙目緊閉,安睡的模樣無害極了。

沒有目下無塵,沒有一張嘴便是往人身上的軟肉裏戳,此刻的楚長寧面對他時,毫無防備。

這樣的感覺很奇怪,好似有一只小螞蟻在懷中啃咬,輕輕的疼,輕輕的癢,又酥又麻。

他好像一陣難受,卻又很享受。

程玄不知自己為何有這種異樣的感受,奶娘從小教導他要複仇,永安伯希望他扳倒三皇子與榮國公父子,後來他繼任大統,文武百官戰戰兢兢,百姓們背後罵他暴君,他們都怕他……可是沒有人教過他,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麽辦?

他心裏兵荒馬亂,眼神卻舍不得從懷中人身上挪開。

恰恰懷裏人羽睫輕顫,如琉璃一般清澈的眼珠微轉,上揚,定格到靠在的身邊人。

楚長寧太陽穴突突直跳,收回環在對方勁腰的手臂,撐着雙臂往邊上挪了挪,面色俱冷:“放肆,你竟敢對本縣主不敬。”

程玄虛弱地張了張唇:“下官方才醒來,睜開眼便見到縣主這般摟抱着,一個昏迷的人要如何對縣主不敬?”

楚長寧這才發現,一夜過去,程玄并未挪動分毫,反而她……

咳咳。

她當然不肯承認,冷哼:“難道,還是本縣主錯怪你不成。”

程玄百口莫辯,況且他如今也無甚力氣去替自己辯駁,只冷冷清清揚着唇角,輕笑。

笑着,笑着,他的眼神落到楚長寧拔開劍鞘的動作,揚起的唇角一滞。

眼睛裏的光由亮漸淡,他胸前裏既憤怒又無奈,最後只吐出一句:“你又要殺我?”

憤怒,是恨不得将楚長寧挫骨揚灰,卻又不舍得讓她死在他的前頭。那一樁樁一件件,他都還未來得及向她讨回。

無奈,卻是恨自己,恨自己這時候竟然還想着死在楚長寧手裏,竟然也不錯。

他認命地閉上眼,如砧板的魚肉,任人宰割。

等待良久,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沒有出現。

程玄擡眼去看,就見楚長寧握着的長劍染了血,在他身側卧着一條被砍成兩截的青蛇。

楚長寧欣賞着他變換的面色,蹲下身去,與他面朝面的對視着,目中複雜:“程玄,你為什麽要救我?”

他也同樣望向她,漆黑的眸子如化不開的濃墨:“因為你是縣主,得皇上太後寵愛,下官救縣主,自是為了升官發財。”

楚長寧沉默,思考這種可能性。

程玄見她不說話,突然反問:“那縣主呢,縣主分明厭極了我,方才明明可以一劍殺了我,卻沒有動手?”

楚長寧退開一步,起身取出一方帕子,将劍身拭淨,收進劍鞘,才不緩不急道:“你救我一命,剛才我也救了你一條性命,兩不相欠。”

日後再遇,她絕不放過他。

程玄垂下頭去,散發落在額前,不知在想什麽,聽得一陣唱起空城計的聲音,他複而擡眼,看着楚長寧裝作若無其事地挪開臉去。

眼神停在楚長寧臉上片刻,程玄雙臂支撐着起身,往外走去。

見他跌跌撞撞,山洞外還下着雨,楚長寧張了張嘴,到底沒有開口阻止。

他非要出去送死,她為何要阻攔。

宮宴禦花園裏,她恢複的記憶裏有一個極重要的信息,皇帝将于建成十九年賓天。

今年,正是建成十八年。

留給八皇子的時間,真的不多。

爹爹君子端方,品德高節,不屑于使這種龌龊手段。

可楚長寧并不是君子,所以才有了這一樁嫁禍于人的計策。

為了這樁計策演得逼真,她甚至遣走了身邊的死士。

只是她千方百計,都沒有想到程玄會救自己。

另外的一夥山匪,楚長寧不是沒有懷疑過程玄,他看出她的計劃,來了一招将計就計?

可仔細一想,程玄要演苦肉計,未免演得過于投入了些,幾乎快要丢掉性命。

但凡有一點機會,程玄絕不是那種把命交到別人手裏的人。

撇開程玄,楚長寧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三皇子和林貴妃,賊心不死,又要害她……

思考間,冒雨出去的程玄回來了,不知打哪兒摘來一捧野梨,用帕子裹了,放到她的腳邊。

給她的?

原來他方才不是出去找死,是去摘果子。

楚長寧撿起一個果子,在身上胡亂擦了擦,送到嘴邊咬一口,酸甜多汁,緩解了幹涸的喉嚨,味道自是比不上公主府的果子美味,尚可裹腹。

“縣主不是很有骨氣,不吃下官的東西。”

旁邊人幽幽來了一句,楚長寧略一回想,這厮說的,莫不是在驿站那回?

過去這麽久的事,他可真能記仇!

她看過去,掠過他輕輕撣落淌在衣擺的水珠子的動作,着實是憐他為保護自己受了重傷,且此刻看上去蒼白病弱,經不起一點摧殘的可憐模樣,不欲跟他計較。

楚長寧将啃了一口的梨子拿在手裏,又兀自從裏面挑了一個最大的梨子,在袖擺擦拭幹淨,塞到他嘴裏,惡狠狠威脅:“再多說一句,本縣主現在就剁了你,喂狗。”

程玄拿開梨子,一口一口的啃,嘗不出什麽味道。

聞言,他糾正道:“縣主,這裏沒有狗。”

楚長寧頭也不回:“那就去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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