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疼與不疼 痛,可不可以再幫我吹一吹……

“等等。”

聽楚長寧又開口, 程玄一舒眉心,眼角眉梢含着兩分壓抑,問:“縣主在擔心我?”

楚長寧想也不想, 回:“是啊, 擔心你死了,那我怎麽辦?”

程玄臉色晴轉多雲, 磨了磨後槽牙:“縣主還沒死, 下官便是不幸身死, 也要從地獄爬回來。”

爬回來,向她複仇!

她總是有辦法叫他生氣,程玄胸口堵了一塊大石子般, 喘不過氣來。

簌簌聲越來越近,天邊的月光映在程玄臉上, 落到他高挺的鼻梁, 弧度流暢的下巴線條, 目光所及之處,山道上奔來的一雙雙碧綠如貓眼石般的眼睛,在漆黑的密林裏格外顯目。

程玄餘光落到随手扔在角落的染血布條, 突然醒悟過來,是血腥氣将它們引來的。

人,有一種趨吉避兇的天性。

若是孤身一人, 此刻受了傷的他會躲到樹上, 暫避鋒芒,不與狼群正面交鋒。

即便他沒有受傷的全盛時期, 也不見得能在狼群裏讨到便宜。

可眼角掃過山洞,他不但沒有後退,反而握緊了劍柄。

薄薄淺霧, 清冷月光仿佛籠罩着一層薄紗,目光中一抹線條流暢的弧度躍起,毫無雜質的皮毛在月光下如綢緞子一般光滑,碧綠的瞳孔閃着嗜血的光芒,程玄咬牙,撥開劍鞘……

外面傳來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同時響起狼嚎和男人低啞的嘶吼聲,良久,歸于平靜,陷入一陣詭異的沉寂。

聽不見動靜,楚長寧心緒更亂,噼裏啪啦燃燒的火堆,灼灼炙烤着心弦。

靜候着,她終是忍不住站起身,走了兩步,回身抽了一根火把,去外面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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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火光,将暗黑的密林照明幾許,還未等楚長寧看清眼前發生了什麽,脖頸下抵着一個尖銳的劍鋒。

她心頭一顫,借着火把終于把面前男子的面貌看清,他一身黑色錦服看不到血,卻能從他身上聞見濃烈的血氣,鬓發淩亂,眼角一抹殷紅,眼神冰冷,彌漫着洪水滔天的殺意……

“程玄,是我。”

話落,眼前宛若一只兇猛巨獅的人,眼神似迷茫了一瞬,架在她脖頸的劍鋒被收回,劍尖插到泥土,支撐着身體沒有倒下。

楚長寧看過去,發現他身上的內衫被爪痕撕裂,幾乎沒有一片完好的皮膚,尤其是靠近脖頸的肩胛處,被狼爪撕裂的一塊皮肉,血肉模糊,液體粘稠。

她不由皺了皺眉頭,問他:“疼嗎?”

程玄艱難支撐着,身體如寒冬臘月墜在枝頭不肯掉落的葉片,一雙漆黑的眼眸不帶絲毫情緒:“我疼與不疼,沒人會在意,縣主會在意嗎?”

這番話,難免令人憶起他的身世,沈家早已颠覆,從她的記憶片段裏,他與皇帝也并不親近。

楚長寧是在父母的羽翼之下長大的,寵愛加身,父母疼她如珠如寶,她活得肆意任性,也并不在乎旁人看她眼光如何。

那麽程玄呢?他自小無父無母,在這世上本就沒什麽親人,孤苦無依,得不到一丁點的關愛。在經歷了挫折之中學會仇恨,學會蟄伏和隐忍,一旦有朝一日游龍在天,便會千方百計去複仇。

楚長寧不由反省,莫非她真的錯了?

這些念頭,在她腦海裏一閃而過。

她憐憫地看向面前的程玄,猶豫擡手去攙扶住他的胳膊,對上他錯愕的目光,硬着頭皮道:“看什麽看,你傷得很重,不處理傷口,流血而亡,誰來保護本縣主。”

回到洞內,火堆明明滅滅,楚長寧往裏添了兩根木柴,沒一會兒,火勢又轟轟烈烈。

程玄剛被扶着坐到火堆邊,就聽面前蹲身的楚長寧沙啞着嗓子,道:“把衣服脫了。”

也不知是洞內溫度熱的,還是怎麽回事,程玄只覺得耳根子燒得慌。

他莫名,卻還是順着楚長寧的話,順從地解了衣襟領扣,褪下了破爛的內衫。

一陣冰涼的濕潤從頸口一路蜿蜒至肩胛,火辣辣的傷患處,好像也沒那麽疼……楚長寧的眉眼清晰又認真,倒映在他烏黑的瞳孔,久久不散。

她替他擦拭傷口的動作,溫柔又細致。

其實,她不張牙舞爪的時候,不比盛京裏那些溫婉動人的女子差在哪裏。

見程玄一直盯着她,楚長寧驀地心軟了一瞬,安撫着:“我知道很疼,你先忍着點。以前我受傷了,爹爹說,這樣吹一吹就不疼了。”

忽地,她傾身上前,程玄只覺得肩胛處吹來一陣柔風,呵氣如蘭,瞬間緩解了傷痛,熨帖着每一寸火燒火燎的皮膚。

周遭的空氣好像突然被人抽走,被楚長寧身上的淡香萦繞包圍,他呼吸一滞,鼻腔裏都是那股清雅的淺香,燎得他耳根子滾燙似火。

胸口突突跳,心如鼓擂,約莫是失血過多,程玄只覺得頭腦發昏,漆黑的瞳孔不肯從楚長寧的身上移開半分。

見她抽身離開,他懷中一陣失落,長臂一撈,将人拽進了懷中,空落落的心口,好像被什麽東西填得滿滿當當。

面對楚長寧質問的眼神,程玄面不改色:“痛,縣主可不可以再幫我吹一吹?”

楚長寧略一猶豫,撅着紅唇吹了兩下,從袖裏扯出一只幹淨帕子,三兩下幫他包裹好傷口,退至一旁。

從半夜折騰到天明,楚長寧瞌了會兒眼皮子,外邊天光大亮,她翻身起來,身旁的火堆早已熄滅。

楚長寧抱着柴火出去,回來見程玄還陷入沉睡裏,要去抽他手裏的佩劍,沒抽動,卻被一只訊如閃電的手掌掐住脖頸,她驚呼出聲,那厮睜開惺忪的睡眼,眯了眯眼:“縣主,這是要做什麽?”

她心有餘悸:“趁着沒下雨,我想點燃濃煙,吸引別人的注意。”

程玄支撐着起身,果然見外面幹燥石面上攏作一堆的幹柴,陰沉的面色和緩幾分。

有了程玄的加入,很快點燃了柴火,程玄又砍了些許綠竹扔到火堆裏,滾滾濃煙,升騰到半空。

遠處,除了順天府衙門的捕快和公主府護衛正在搜尋,有長公主驸馬等一幹人,還有昨兒一路快馬加鞭趕回的八皇子與衛青雲。

二人從豫州回到盛京,一路奔波,尚未來得及歇息,也不肯聽勸,非要親自過來幫忙。

兩天兩夜過去,還沒有尋到楚長寧的蹤跡,只尋到掉落的發簪和一地的屍體,八皇子心急如焚,雖有六姑姑勸他好生休息,在宮裏等消息,可他哪裏坐得住。

目光緊急搜尋,不經意掃到半空的一束煙柱,李筠口幹舌燥,扯着嗓子喊:“那邊有濃煙,一定是表姐。”

“表姐。”

“縣主。”

“長寧。”

過了半晌,濃煙飄搖,楚長寧看着火堆,側耳傾聽,有一剎那,她幾乎懷疑是自己聽岔了:“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程玄将額前的一束散發,攏到耳後,露出一張白淨的臉頰,眼眸黝黑,唇瓣透着肉粉色:“有人朝這邊過來了。”

楚長寧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果然看到山林樹影婆娑,人影晃動,瞧得不真切,只知終于等到人了,顧不得委屈和其它,一顆心都快要飛了出來。

她起身,踮起腳尖,興奮地揮舞着手臂在原地跳了跳,想要吸引那邊的注意:“我在這裏,在這裏。”

遠處的人聞聲尋來,又過了一會兒,離得近些,楚長寧才終于看清打頭陣的人,瞧着面熟,正是公主府的護衛。

她着急地想要跑過去,沒走兩步,沒留神踩了個空,身子往前絆了一跤,摔到地上,掌心按在碎石子摩擦破了皮,一片火辣辣的疼。

腳腕處麻麻的疼,楚長寧心急地想要站起來,嘗試了好幾回,皆是無果。

“得罪了,縣主。”

身後傳來一聲輕嘆,程玄彎腰俯身,将她抄起。

楚長寧下意識拿胳膊摟着他的脖頸,不小心碰到了肩胛的傷患,她擰着秀眉,命令的語氣:“放開我。”

“閉嘴。”程玄額間沁出細密的汗珠,忍着傷口撕扯的痛楚,冷聲:“見到八皇子,縣主又不老實了。昨晚的事,你想讓八皇子知道嗎?”

楚長寧身子一僵,程玄雖未言明,可她下意識猜到他說的是什麽。

若她被程玄扯下衣領的事情傳揚出去,何止八皇子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她本就污濁的名聲,怕是還要累及公主府。

以為經過共患難的相處,程玄對她會有所改變,現在看來,是她想錯了。

此人睚眦必報,必須除掉。

楚長寧從來就不是被威脅了,不懂反抗的人,她一手攀上他的脖頸,抵着腦袋在對方肩頭啃咬,恨不得狠狠撕咬一塊血肉下來。

直到唇齒間充斥着一股子甜腥味,她才松開牙齒,拿廣袖抹了一把唇角,擡眼去看頭頂的人,見他鼻尖冒着細汗,嘴角卻在冷冷的笑。

不消片刻功夫,公主府的護衛隊已至跟前,眼神在楚長寧和程玄身上來回掃視,等掃過她們身後一片狼藉時,頭皮發麻。

一二三四……共有六匹野狼,常人若是遇上,怕是早已屍骨無存,成為狼群的盤中餐腹中肉,可現在這些野狼全部被人殺死,看傷口利落果斷,均是一刀致命,不免叫人膽寒。

“表姐。”

人群裏,有人在喊。

這樣的稱呼,只有一個人。

楚長寧循聲望去,果然望見了八皇子。

比之上次在豫州城門相見,他臉頰養了些肉,沒那麽瘦弱,眉眼卻很疲憊。

她深感欣慰:“八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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