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褪下羅襪 我沒有怪你,回去吧

坤寧宮, 主殿。

凝秀行跡匆匆,來到皇後耳邊低語了幾句。

彼時的皇後面前擺放着一盆樹幹斑駁蒼勁的松景,手中剪刀誤将極有特色的一根分枝去掉, 她深感惋惜, 定定地望着意境被毀去的盆景,道:“此話當真?”

凝秀應了聲, 又道:“奴婢等四皇子走遠, 進了白雲觀, 看到那賤人的牌位就在白雲觀裏供奉着。聽觀裏的人說,從前四皇子也會經常去,只是近一兩年去得越發頻繁。”

皇後不甘地放下剪刀, 唯餘失望:“本宮殚精竭慮為他鋪路,他心裏卻一直惦記着他那無能懦弱的生母。凝秀, 他果真是知道那件事。”

凝秀自欺欺人道:“興許是有人從中挑撥, 那件事做得很幹淨, 當年知曉內情的人都被封了口,娘娘的父親文國公都被蒙在鼓裏,更何況是四皇子?娘娘只需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自可将四皇子哄得回心轉意。”

“挑撥?若是親生的,不管旁人怎麽挑撥離間,也不會離心。到底不是親生的, 總是隔着點什麽。”皇後腦仁子疼, 揉了揉太陽穴,懶懶吩咐道:“你讓小廚房炖些四皇子愛吃的魚羹, 送到他府裏。”

皇後口中的四皇子,此刻為着春盈的事,忙得焦頭爛額。

見四皇子為了一個侍妾親自登門致歉, 楚長寧稍感意外,尤其當四皇子表明來意,為了保春盈,給出一個十分優渥的條件。

是大皇子為數不多的親信,潛伏在盛京的一份名單。

四皇子此舉有借刀殺人之嫌,不過他這樣在乎一個春盈,倒是楚長寧沒有預見的。

外人道,四皇子這兩年性情大變,但對他府中那個侍妾寵愛不斷,即便是正妃,也不如那侍妾受寵。

可如果春盈過得很好,又為何要逃走?

楚長寧但笑不語,收下了這份大禮。

五日後,程玄作為宣撫使,動身前往西北巡察。

他出發時,身邊沒帶多少人,張峰也一道跟了去,一行人騎着高頭大馬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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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幾位皇子裏,皇帝最屬意的是四皇子,加之有皇後和文國公這座靠山,也是程玄争儲路上最強勁的敵人!

當重傷的程玄被四皇子帶回文國公府養傷,他修養到能自我行走後,便動身去白雲觀。

走到半路,程玄發現身後有幾條尾巴跟蹤自己,甩掉了那些人,他去了四皇子常去的白雲觀,一探究竟。

皇後嫡子早夭,四皇子被過繼到皇後名下之事,不是什麽重要的秘密,可在白雲觀見到四皇子生母的牌位,程玄腦袋裏靈光一閃,有了一招挑撥離間。

皇後與四皇子的關系看似堅固,牢不可摧,實則內裏早已埋着一顆火雷,只需一點半點火星子,頃刻便會炸裂得支離破碎。

如今四皇子和皇後的關系裂痕斑斑,只差捅破那層窗戶紙……程玄本應高興得多吃兩碗飯,可他并不開心,好不容易拔去了四皇子的爪牙,又冒來一個八皇子!

尤其是八皇子的靠山是公主府和太後,這讓程玄更為頭疼。

朝二裏亭的方向望了望,程玄轉過頭來,就見身邊的張峰沖他擠眉弄眼,雙手交疊地捂住嘴,生怕不小心蹦出一個字,惹怒上峰,又被罰去操練,不許吃飯。

程玄一夾馬肚,扯着缰繩往西北的方向奔去。

一行人的馬蹄聲轟隆隆,濺起濃厚的粉塵,飄散在半空裏,久久不散。

太陽高懸空中,天藍如水洗般透亮蔚藍,流雲輕移。

院子裏花草開得正茂,這時正是瓜果挂枝的季節,枝葉裏綴滿蜜桃酥梨,架下結了指甲蓋大小的一串串葡萄,葡萄藤種下三年,今年才坐果,約莫再過一月餘便可食用。

坐在長條案前的楚長寧,面前玉盤裏擺着幾片香瓜,咬一口,汁水飽滿,又脆又甜。

夏竹捧着香瓜,大大的圓眼彎成了月牙兒:“真甜。”

冬至和春栀是後面到拂月閣的新人,初時戰戰兢兢的伺候着,相處一段時日下來發現這位主子雖脾氣不大好,但格外好說話,慢慢也就放開了性子。

好吃好玩的,有夏竹秋萍一份兒,也必然有她們倆的。

冬至喜歡圍着竈臺打轉兒,春栀則性子活潑些,接過夏竹話茬:“這些香瓜黃橙橙的,真好看,奴婢要把它繡到帕子裏。”

楚長寧看身邊的小丫鬟們一個比一個嘴饞,搖頭失笑。

用了香瓜,她去了一趟栖霞閣。

母親和爹爹都在,得知程玄已離京,前往西北,她面色毫無波動:“西北是榮國公父子的大本營,程玄沒有兵馬權勢,此行艱險,當日他自信滿滿,說除非八皇子能夠瓦解榮國公父子在邊關的勢力……”

僅憑區區一個程玄,如何能與在西北經營了十數年的榮國公父子鬥?

她猜來猜去,只能往沈家這裏面去想,道:“曾經的沈侯爺,是鎮守西北的大将軍,如戰神臨世一般,殺退鞑子,保衛邊關疆土。當年吓退鞑子的沈家軍,便是如今的林家軍,雖有許多重要職務被榮國公父子大換血,頂替了自己的人,但西北一定還有蟄伏多年的沈黨。”

程玄身上一半留着皇帝的血脈,一半是沈家,這才是他自信去西北的原因啊!

占據了天時地利,加之程玄是那種不會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別人手裏的性格,但凡有一點機會,也要拼搏出一片天地,難怪他上輩子能打敗三皇子四皇子,榮登大寶。

楚長寧能想到的事,楚若英自然早已料到,他雖相信女兒沒有滿口胡謅,可女兒口中的怪誕之夢,太過匪夷所思。

直到大皇子被封為寧王,緊接着程玄去往西北……怪夢裏一樁接一樁的事,在現實裏也如約而至的發生了,楚若英想到女兒怪夢裏公主府被抄,他與寧王密謀造反事敗,被押解寧古塔途中病逝,長公主也……

楚若英強迫自己不能深想下去,這一世,他一定能改變那些不好的結局。

程玄的事,暫時告一段落。

長公主說起了寧遠侯府一家子,不,被剝奪侯府爵位,現在是罪臣鄭氏一族,全部男丁已被判處斬首,女眷沒入教坊司,淪為最低等的賤籍女子。

随着大皇子一派的傾覆,樹倒猢狲散,如今朝堂上,俨然形成了三股勢力對抗。

一派以四皇子為首,擁護正統,一派是三皇子,手握兵權的武将極力推崇,另外一派則是以新貴八皇子馬首是瞻,在朝中日益壯大。

公主府幾乎被踩爛了門檻,盛京裏的達官顯貴越發巴結着楚長寧,隔三差五便遞來若幹請帖。

這一日,楚長寧參加南安王府舉辦的喜宴,慶賀世子妃誕下麟兒的滿月宴。

長公主與一堆後宅婦人說着話,楚長寧獨自在花園裏歇涼,不知打哪兒蹦出來個婦人,賊頭賊腦的貓在假山後,瞧着。

夏竹最先發現動靜,沖着那邊喊:“誰,是什麽人在那?”

那婦人畏畏縮縮地走來,眉目卻大膽地掃視着涼亭裏端坐的矜貴女子。

同樣,楚長寧也打量了對方身上的衣衫面料及頭飾,打扮花裏胡哨的,滿頭珠釵,配色叫人不忍直視。

那婦人雖穿着華麗,一雙眼睛卻不老實,夏竹沉聲道:“見到清平縣主,還不行禮?”

聽到亭子裏的人是清平縣主,婦人頓時挺直了腰杆子,大言不慚道:“我瞧着這樣尊貴的打扮,還以為是誰,原來是縣主,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

夏竹自認俗人,從未見過這般粗俗的官眷,當即狠狠“呸”了一聲:“嘴巴放幹淨一點,誰跟你是一家人。”

那婦人叉着腰,露出蠻相:“你知道我是誰,我是八皇子的嬸娘,當今聖上禦賜的懷恩侯的夫人,一品诰命的侯夫人。”

夏竹冷哼:“就算你是侯夫人,見到縣主也得行禮,否則便是大不敬。”

與一個丫鬟起争執,沒得辱沒了自己,張桂蘭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楚長寧,心裏埋怨她沒有替自己說話,任由一個刁奴下了自己的臉面:“縣主,你可要好好管管身邊的下人,這樣的刁奴,換作是我,早就大棒子打發走了,萬一将來住到一起,我可不會留情面。”

楚長寧明顯一怔,問道:“此話,何意?”

張桂蘭嘿嘿笑了兩聲:“你與八皇子的事,滿盛京都在傳,等回去了,我與侯爺商量着改日登門到公主府去提親。”

這回,楚長寧才搞明白眼前這又蠢又壞而不自知的婦人,打着什麽鬼主意,登時冷下臉來:“皇帝親口禦賜懷恩侯,不是因你們為大周朝做出什麽實績,概因八皇子在豫州立下功勞,蔭封你們這一幹等親戚,盼你們懷恩感德,不是叫你狗仗人勢,滿口瘋言瘋語。來人,将這無知婦人拉出去。”

見狀,張桂蘭頭腦發熱,破口大罵道:“不就是仗着皇親國戚的身份,你又為大周朝做了什麽功德,還瞧不起我這個侯夫人?就你那不堪的名聲,滿盛京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外面盛傳不是縣主身邊的丫鬟被賊人擄去,是縣主被賊人擄走,壞了清白,見你可憐,不嫌棄你殘花敗柳,還想着說服侯爺到公主府求娶納了你,怎知你這般不知好歹!”

“瘋婦。”楚長寧氣得掀了手邊的茶壺杯盞和點心,夏竹害怕張桂蘭到了前廳也胡亂叫罵,壞了縣主清譽。

連忙彎腰褪下羅襪,夏竹狠狠塞到張桂蘭的嘴巴裏,堵得嚴嚴實實,将人拖出王府,找了輛馬車送回懷恩侯府,叫對方看着辦。

這邊的動靜鬧得很大,傳到別人耳朵裏,傳着傳着,就變了味道。

聽身邊的倚翠耳語了幾句,長公主面色大變,匆匆離開了王府。

等回到公主府,楚長寧坐在前廳,八皇子親自和懷恩侯負荊請罪,尤其是懷恩侯面如菜色,恨不得刨個洞,鑽到泥裏去。

八皇子一個眼神掃來,懷恩侯渾身發寒,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臉:“那瘋婦存了私心,癡心妄想要将娘家的侄女兒說給八皇子為正妃,下官當時便一口回絕了。哪料這瘋婦為人唆使,竟想着敗壞縣主的名節,好給她侄女兒騰出位置。”

這番話說的,長公主與驸馬下意識皺眉,她們本想保持中立,奈何一個兩個把主意打到公主府頭上,只想扶持一位仁德明君上位,不想沾什麽光,更無甚把唯一的掌上明珠也搭進去的念頭。

觀主位裏長公主和驸馬的神色,八皇子頓時臉色煞白,拱了拱手:“六姑姑,此事與我大伯父沒有幹系,皆是瘋婦一人所為,且大伯父已派人将她杖打五十棍,關在佛堂裏任其自生自滅,一輩子不能走出一步。”

這樣的結果,長公主和驸馬勉強接受,心裏是這麽想的,可一見到八皇子,連帶想到懷恩侯打的算盤,心裏仍是堵得慌。

安撫住了長公主這邊,八皇子下意識去看楚長寧,不知她會如何想自己。

坐在母親下手邊的楚長寧,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桌面,思考問題。

毋庸置疑,八皇子不會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蠢事,那麽就是有別的人在背後挑撥。

幾乎本能的,她想到了程玄……

感受一道灼熱的視線罩在身上,她擡起眼皮,看到八皇子充滿歉意又內疚的眼神,于心不忍,沖他彎了彎唇,算作安撫。

八皇子僵硬的面部線條,和緩了幾分,等長公主和驸馬離開,李筠支走懷恩侯,遲疑地走向楚長寧:“表姐,你打我罵我一頓吧,這樣我心裏會好受一些。”

楚長寧搖搖頭:“我沒有怪你,回去吧!”

她是真沒怪罪惡八皇子,畢竟八皇子生母是宮女,身份低微,娘家乃市井小民,見識淺薄,粗鄙些,倒也說得過去。且八皇子與懷恩侯不怎麽走動,此次想必是為了替她出氣,才與懷恩侯親近。

李筠一步三回頭,遠遠沖她喊:“我對表姐說過的話,永遠作數。”

不管發生了什麽,他這輩子永遠不會放開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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