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如剝菱角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周朝有明文條例, 在臘月二十六皇帝會舉行“封寶禮”,将禦筆玉玺封存,宣布休沐, 名正言順的不用理會朝政, 享受舞樂和美酒,與民同樂。
一直到正月十五, 元宵節那日, 從封存的匣子裏取出朱筆和玉玺。
正月初一, 這一日,皇帝會穿上隆重的衮服到祖廟祭告,回到金銮殿接受皇親宗室和百官們的朝拜。
大周朝的藩王, 鎮守邊關的總兵,以及各省總督各省巡撫的地方官員們, 都會在這一日送來賀禮和祝詞。
寧王大老遠從邕州送來的賀禮, 皇帝板臉擺手, 竟是懶得多瞧一眼。
倒是西北榮國公父子今年的送給皇帝的賀禮,是一塊完整的虎皮,皮毛油光水滑, 下刀取的位置極好,沒有一丁點瑕疵,皇帝看過一眼, 面色平常地叫人收起來。
換作去年, 無論皇帝如何忌憚榮國公父子,還是會做做樣子, 可瞧着眼下連面子功夫都懶得做了。
朝堂上的官員紛紛揣摩着聖意,皇帝究竟是一時試探,還是日漸對榮國公父子的不滿到達了頂點?
下了朝堂, 文國公府邸裏,有官員進谏道:“皇帝早已悉知榮國公父子的狼子野心,六月份派遣一位宣撫使到西北巡察。依下官看來,皇帝此舉,是想要看看朝中大臣們的态度,四皇子國公爺,這次或許是我們的機會!”
主位裏的文國公不開口,擡起松垮的眼皮,一雙渾濁的眼睛去看四皇子。
若是換作兩年前的李巡,此話正合自己的意。
如今的李巡懷疑皇後是害死自己生母之人,可惜事情過去那麽多年,很難查到線索,當年照顧母妃的宮人死的死,消失的消失,不得不讓四皇子越發懷疑皇後。
說不準,這裏面還有國公爺一份兒。
四皇子不信任自己的外公和皇後,略一思量,道:“母後教過我,不可心浮氣躁,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況且,何需我們做馬前卒,等八皇子和三皇子鬥得你死我活,屆時我們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提議的官員灰頭土臉,拱了拱手,還欲谏言幾句,剛喊了一聲“殿下”,那廂四皇子已起身,往外走去。
等過完了元宵佳節,依附于大周的附屬國進貢使團離開盛京,有官員遞出折子參了一本,第二日朝堂上以八皇子為首的十數位官員一同彈劾兵部尚書以權謀私,列舉若幹罪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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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皇子和三皇子兩虎相鬥,四皇子一黨打着坐享漁翁之利的算盤,但人算不如天算,事實好像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查抄的官兵沖入上尚書府,那厮便立即認了罪狀,連反抗都不曾有半分,刑部把人收監畫押,過程意外的順利。
三皇子那邊毫無動靜,遠在西北的榮國公父子也沒有作妖,好像徹底放棄了在盛京的這條臂膀。倒是八皇子被皇帝提拔,暫代兵部尚書一職,且近日裏,時常出入乾清宮。
朝中風向随之大變,人人阿谀奉承着八皇子,送禮送美人的都有,不過全部被八皇子婉拒。
甚至還因擔心懷恩侯給自己拖後腿,八皇子對這位大伯父多番告誡和叮囑,可謂是操碎了心。
“這是父皇賞賜的,我挑了些女子能用的,放進匣子裏,表姐看看,可喜歡?”八皇子人貴事忙,好不容易趁着休沐日來一趟公主府。
楚長寧打開匣子,扒拉了下,都是一些名貴的珠寶首飾,還紅寶石璀璨奪目,玉飾通透,富貴精細,樣式新穎,看得出來花了些功夫。
她颔首道:“喜歡,以後你還是把心思放到處理正事上要緊。”
李筠一本正經道:“表姐的事,也是正事。”
楚長寧掩唇笑了笑,道:“你今年已有十五,再不是小時候可以胡天胡地玩鬧的年紀,日後你盡可能差人帶話,不必親自來了。”
聽得她疏遠的話,李筠渾身一震,如春水潺潺淌過的眼眸被凍住:“表姐,就這般不想見我?”
楚長寧從前把他當做弟弟一般看待,難免舉止親密了些,引得外面的流言紛紛。
此舉,既是為了她好,也是為了八皇子好,對上八皇子清澈明亮的眉眼,楚長寧心軟了一瞬,堅持道:“男女有別,我們都已長大,該避避嫌,再說将來你要娶正妃,幫你操持……”
“表姐。”李筠打斷她後面的話,他眼裏流露出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低落情緒,重複道:“表姐,就這麽希望我另娶她人?”
楚長寧怔了下,品了品他話裏的意思,直覺是自己想多了。
可對上八皇子的茶色瞳孔,如琉璃一般清澈,令她心口驟跳一瞬,下意識皺眉頭,楚長寧逃避地說:“三皇子四皇子俱已娶妻,到了年紀,你當然也要娶妻生子。”
說罷,楚長寧放下手裏的桂花糕,拍了拍手指的碎屑,起身。
從李筠身邊經過時,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凝視着楚長寧,入目是她膚如剝菱角的皮膚,側臉線條弧度極美,連眉頭微皺時的表情,都帶着一股美人嬌蠻的風情。
他沉聲,道:“表姐,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楚長寧不想日後見面難堪,逃避不得,果斷“嗯”了一聲。
李筠呼吸一堵,啞聲道:“表姐連想都不想,就給了我答案。”
果真,對他沒有半分別的念頭啊!
楚長寧掙脫開來他的手掌,收回手臂,走開。
回到拂月閣,聽秋萍說八皇子在前廳站了會兒,便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楚長寧松了一口氣,接連幾日,不見八皇子登門,不過她從爹爹那裏得知,八皇子雖坐鎮兵部,卻是有名無實的孤家寡人,下面多的是陽奉陰違的人。
估摸着,八皇子未來有得一陣忙。
刑部那邊傳來好消息,前兵部尚書與榮國公來往的信件裏,有榮國公父子賣官鬻爵,拉朋結黨之罪證。
四皇子也彈劾榮國公父子貪污受賄,三皇子與兵部官員拉幫結黨之事,又被舊事重提。
朝堂上,皇帝狠狠斥責了四皇子不顧念兄弟情意,甚至還抄起手邊的茶盞朝他扔來,可私底下卻叫了太醫替他診治傷口。
四皇子知道自己賭對了。
三皇子又被關押進了廣安宮,皇帝下了聖旨,将遠在西北的榮國公父子召回盛京。
半月後,西北的探子遞出消息,榮國公父子只帶了一百騎兵,輕車從簡地上了路。
皇帝本以為榮國公會在西北高束反旗,自稱為王,帶頭起兵造反,不料這對野心勃勃的父子,竟這般容易離開西北。
事出反常,必有妖。
轉念想到他在盛京的部署,以及派去西北的宣撫使,尤其是程玄酷似沈國公的那張臉,心下稍稍安定。
“程玄,你可千萬別叫朕失望啊!”
皇帝派程玄去西北,正是打着讓程玄冒充沈國公私生子的主意。
三月,柳樹抽枝發芽,春意點綴,寒風也不像二月那樣刺入骨頭裏的寒冷。
榮國公父子進京的消息,幾乎傳遍了盛京。
不知其中內情的百姓們,只知林家父子肅守邊關,久聞這對父子的赫赫威名,紛紛夾道歡迎。
等了又等,不想這對父子沒有進城,在距離盛京十裏遠的驿站住了下來,對外說是榮國公身患惡疾,是從前打仗時落下的老毛病,不宜挪動,需靜養些時日。
皇帝同大臣們商議了諸多,下了一道又一道聖旨,回回被林三郎給不痛不癢地駁了回來,托詞也是五花八門,回回不重樣。
那廂林三郎與榮國公在驿站現世安穩,這廂皇帝食不知味,輾轉反側,偏偏下面的一幹飯桶也拿不出主意。
眼見皇帝肉眼可見的消瘦,楚若英獻了一計,着林貴妃親自去請人,至于三皇子,該呆在廣安宮,繼續呆在廣安宮。
驸馬的計策,果然奏效。
翌日,榮國公父子果真進了城,進宮觐見皇帝。
剛站在金銮殿上,腳跟兒還沒穩住,榮國公父子便被一群禦林軍拿下,押去了刑部地牢,連夜審問,生怕中途出了亂子。
當夜,還真出了亂子。
刑部與皇宮起了一場大火,有叛軍攻進了城門,直達皇宮的方向過去。
此時,外面天色大黑,行人寥寥無幾,從主街傳來刀劍相擊的铮鳴聲,引得吹滅燈盞早早入睡的人紛紛披了件外衣起來,着人守好門庭。
公主府裏十數位護衛和仆役,還有前不久剛添的護院,烏泱泱的一群人,共有六七十人,分別将高門偏門守好,不放任何人進來。
滿盛京的官眷們戰戰兢兢,彷徨又茫然,也不知天色大亮後,又是個什麽光景?
是正統占了上風,還是那謀逆的反賊占了上風?
楚長寧披着一件翠錦緞面子的披風,邊上鑲了一圈雪白柔軟的兔毛,襯得她的小臉只有巴掌大。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世榮國公父子造反的時間,好像提前了。
再多的,她記不得。
外頭馬蹄聲,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刀劍相擊聲漸漸消失,聽不到動靜。
公主府外,有人敲了敲門,自稱是禦林軍過來查看,楚長寧聽着聲音有些耳熟,好像是禦林軍統領,薛勉。
等朱門拉開,瞧着門外立着穿一身铠甲腰間佩劍的将軍打扮的男子,透過他面上血污看清眉眼時,楚長寧登時拉下一張臉。
“皇帝太後在宮中安好,只是叛賊逃走了,公主驸馬,可有受驚?”他對着長公主和驸馬說話,眼神卻飄向那将半張臉埋在雪白兔毛裏的矜貴女子。
楚長寧越過程玄,看向他身後的薛勉,複而又打量起程玄,見他單手捂住右臂,鮮紅的液體從指縫裏溢出,不由緊了緊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