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春栀冬至 請皇上三思
她賭對了。
從剛得到的記憶片段裏, 他果然是有意放榮國公父子逃去西北……
前世,榮國公父子率叛兵逃出盛京,逃到城外, 便被軍機營和程玄帶來的援兵所俘虜, 榮國公父子埋伏的軍隊,事先被一鍋端掉。
之後便是押往大理寺地牢受訊, 抄家查封, 還意外發現一所煉鐵煉銅制作兵器的窩點, 拿着鐵證如山的證據對林家父子用刑,林三郎沒挨住,很快招供, 繼而替沈國公一家平反……
榮國公父子是陷害沈家的主謀,程玄豈會放過他們?
這其中一定牽扯着什麽利益, 值得程玄甘願冒着風險這麽做。
若不是看在程玄為國為民受傷的份兒上, 剛才她不會只是拿手指戳他的臉, 楚長寧望着銅鏡裏的自己,在走神,耳畔傳來秋萍的聲音:“縣主, 擦把手。”
秋萍從銅盆裏撈起方帕擰幹,在旁伺候着楚長寧淨手。
又擦了把臉,她往臉頰抹了些香膏, 那廂春栀和冬至鋪好綢被, 夏竹放下簾帳,放了只湯婆子暖床, 等楚長寧入寝時,被窩裏暖和舒适。
囫囵睡了個覺,再睜眼, 已到了晌午,外頭天色昏沉,約莫是要下雨的天氣。
廚房裏溫着午膳,她用了碗飯,到栖霞閣去尋母親。
院子裏,面前的長條案上擺放一束開得嬌豔的臘梅,取過剪刀修剪枝桠,插在盛了清水的白玉瓷瓶裏。
聽完一席話,長公主略一沉吟,問女兒:“在你的夢裏,三皇子可由逃出廣安宮?”
楚長寧搖搖頭:“并未。”
長公主頓時了然于胸:“今早我收到确切消息,共有兩夥人,一夥到刑部營救榮國公父子,一夥沖到皇宮,從廣安宮裏救走了三皇子,卻沒有去管林貴妃。”
楚長寧更看不明白,問:“阿娘,你說程玄為何要放走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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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想到了某種可能,道:“虎毒不食子,即便皇帝再忌憚榮國公父子,也不會真的賜死三皇子,再不濟也會留他一條性命。”
楚長寧腦海裏靈光一閃,接過話茬:“所以三皇子一直呆在廣安宮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試想下,三皇子跟叛兵一起逃走,路上遇到官兵圍剿,不小心磕着碰着,甚至丢了性命。”
說話間,長公主把擺好的白玉瓶推到她跟前,楚長寧驚豔道:“高潔雅致,阿娘的花藝又有進展。”
長公主聽得格外順耳,不忘再三叮咛:“此子城府極深,日後你莫要出頭,也不要與他有過多牽涉,那些事交給你阿娘和爹爹。”
楚長寧面上溫順應下,告了退。
這番談話剛過去兩日,傳回盛京的消息,在逃往西北的路上,三皇子殁了!
程玄擒獲榮國公父子,不日将會押送回盛京。
上一次,榮國公父子入京,百姓們夾道相迎,這一次迎接榮國公父子的是爛菜葉子和臭雞蛋。
透過巴掌大的縫隙,蹲在囚車裏的林三郎被人吐了口唾沫星子,他一掃往日的風度翩翩,沖外面的百姓們破口大罵。
反倒是榮國公心如死灰一般,靠在角落裏,任由百姓們辱罵,一言不發。
押送囚車的隊伍,停在了大理寺,大理寺卿梁秉親自出門來迎,對打頭的這位朝中新貴,破有好感:“一路風塵仆仆,真是辛苦程大人。”
程玄是從四品的武官,梁秉是正兒八經的正三品,這番舉動,是十分給面子,他跳下馬背,朝梁秉拱了拱手:“梁大人此話真是折煞下官,都是天子辦事,哪有什麽辛苦不辛苦。”
梁秉掃過他疲憊的眉眼,以及囚車後的棺椁,着手下的人趕緊辦了手續,一點沒有耽擱時間,道:“程大人還要回宮複命,本官就不留你了。”
程玄道了謝,翻身上馬,往皇宮的方向過去。
與榮國公父子一齊回盛京的,還有三皇子的屍首。
十餘日不見,皇帝雙鬓染上白霜,這個不惑之年的男子,既是手握權柄的天子,也是一位父親。
人死為大,三皇子犯下的錯事,随着身死,過去的往事煙消雲散,撫摸着棺木的皇帝,此刻心裏只惦念着三皇子往日裏的孝順。
身邊的內侍關懷道:“皇上,保重龍體。”
太後撚着佛珠,一臉擔憂:“皇帝顧念些自個兒的身體,雲翰這孩子走了,他的身後事,皇帝還要拿出個章程來。”
皇帝拖着疲憊的身體,道:“那就着禮部還有欽天監選出個日子,風光大辦一場。治喪規制,按親王喪儀辦理後事。”
那廂禮部尚書從文武百官裏站出,欲要躬身,就聽皇帝身側的太後清咳一聲,打斷道:“皇帝,榮國公父子謀逆之罪,三皇子亦有參與其中,皇帝給三皇子厚葬,此舉不妥。”
有禦史從列隊裏站出,谏言:“太後此言有理,皇上此舉,實為助長反賊氣焰啊!應将三皇子葬在梨園山,且不許立碑,以為後人警示,也可撫慰被叛軍所殺害的将士們的亡魂啊!”
皇帝與皇子公主們并不親厚,唯有三皇子李雲瀚長于膝下,因顧忌榮國公父子外戚專權,皇帝不會把皇位交到三皇子手裏。
他最看重的一直是四皇子,現今,又多了一個八皇子。
出于愧疚或是別的心理,皇帝把所有的關懷和慈愛都給了三皇子,慣得他無法無天,不學無術,風流又纨绔。
面對太後和百官們的步步緊逼,皇帝臉上不複悲傷,态度冷峻地堅持:“朕看着這個從小疼愛到大的親生骨肉,躺在冰冷的棺椁裏,朕只是想把他葬在東陵,這麽一個小小的願望,你們都要逼迫朕?”
太後掃過皇帝斑駁的鬓發,眼角的皺紋,這才發現自己的皇兒早已不再年輕,中年痛失愛子,這種苦楚心境,她可以理解,一瞬心軟。
見狀,程玄朝兵部行列的隊伍裏睇出個眼色,一人越衆而出,拱了拱手:“請皇上三思。”
有人做了出頭鳥,其餘文武百官紛紛應和:“請皇上三思。”
皇帝直朝那名官員看去,似乎是剛上任的兵部侍郎,眼角發紅的越過兵部,環視在場的衆多官員,沒有一人同他站在一條線上。
最後,皇帝還是妥協了。
程玄冷眼瞧着這一幕,活着的時候,皇帝猜忌榮國公父子和三皇子勾連,抄走佩劍恨不得把三皇子砍了,好不容易願望成真,林家滿門抄斬,三皇子也一道死了,又要做出一副假惺惺的作态。
當年他母妃心存死志,葬身于火海,或許皇帝也是這番又悔又恨,悲傷難過。
這派虛情假意,看得程玄作嘔。
可他又必須在這裏站着,百官們都在寬慰天子,他一人抽身離開,太過打眼不說,更易引起帝王猜忌。
前世,三皇子呆在廣安宮,一根汗毛也沒少,皇帝都已對他産生猜忌,想要分去他手裏的兵權。
這世,皇帝從前最鐘愛的三皇子也死了,想來對他的猜忌只多不少。
皇帝既想他能肅清邊關殘存的林黨餘孽,又怕他在西北經營了自己的勢力,如昔日的沈國公榮國公一般,兵權日漸壯益,到了帝王也無法統治的地步。
後來,他的好父皇得知他的身世,高興得大赦天下,恨不得大周朝的百姓們都知道皇帝失而複得的皇子,皇帝有多歡喜。
可是,程玄并不欣喜。
有沈家的仇恨,也有他是皇子的身份。若他只是程玄,皇帝心裏怕是又紮了一根刺,犯起了疑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