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割在軟肉 說不定大人就醒過來了……

一個時辰前。

楚長寧去找過程玄, 她不想欠他人情,拿着贏得的彩頭金簪和玉佩,問:“你要哪個?”

程玄挑了挑眉梢, 故意逗她:“若是我兩個都想要呢?”

楚長寧立時沒了好臉色:“程玄, 你也太貪心了。”

他輕掃過她愠怒的美目,唇角含着兩分蕩漾的笑:“是啊, 我是很貪心, 就是因為從前什麽都沒有得到, 所以我貪心地想要得到這世上最好的東西。楚長寧,你要不要同我合作,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 你想好了再告訴我答案。”

“不用想,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他這幅施以恩德的語氣, 莫非還要她感恩戴德不成?楚長寧冷笑:“我的答案, 從來沒有變。”

“哦, 是嗎?”停了停,程玄将手背到身後,大拇指輕輕在食指摩擦, 玩味地盯她:“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認真想好了回答。”

楚長寧默不作聲地把金簪和玉佩收起,不打算給他, 轉身往外走。

身後的程玄抄起手邊的茶盞扔了出去, 清脆的瓷片破裂聲之中夾雜着男子陰郁低沉的嗓音:“楚長寧,以後你是死是活, 與我不相幹。”

說得好像她稀罕他管一樣。

楚長寧沒搭理他,連腳步也未曾遲疑。

朝陽宮裏,那支暗器朝皇帝飛去, 楚長寧心裏一瞬閃過許多念頭,若皇帝有事,恐怕程玄那厮要反。

他在西北經營了勢力,手握兵權,莫說是八皇子,怕是八皇子和四皇子捆到一起,也不是他的對手。

她父母怎麽辦,她怎麽辦?

皇帝雖在三皇子之事上令人寒心,可到底這些年的疼愛,并無摻假。

楚長寧腦海裏一時閃現父母的身影,一時閃現皇帝舅舅待她的好,腦子還沒有反應,身體已經做出了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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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立在長公主和驸馬身邊的夏竹和秋萍要上前,父母面上俱是驚恐,想要伸手來代她受苦,只是被程玄搶先一步。

楚長寧腦海裏一片空白,鴉青色的羽睫顫了顫,滿是錯愕。

感受到放置腰肢的手腕一松,程玄眼皮無力地垂下,半瞌半睜,那雙如點漆般眼眸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臉頰,終于站立不支地仰身倒去。

見狀,她伸手撈了他一把,緊接着幾名太醫圍了上前。

有人擡着擔架,将昏迷的程玄挪去寝室,面朝地背朝天地放置在床榻,手忙腳亂地褪去了他的外衫。

程玄雖昏迷着,不知為何,擡了擡手臂,朝半空裏抓着什麽。

抓了個空,又無力地垂下。

随後皇帝和楚若英邁入寝室,聽了禦醫的診斷,情形不容樂觀,皇帝颔首道:“朕知道了,你們且盡心盡力醫治。”

聞言,楚若英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

話畢,皇帝轉身欲離開,走了幾步,停下,眼角往那廂趴卧在綢被裏的程玄掃去,這時禦醫們已将他的上衣扒了個精光,一塊透白的物件兒從衣裳裏滑落。

驚鴻一瞥,那物件兒竟是眼熟得很。

心口滾燙,皇帝大步上前,見那禦醫從地上拾起玉珏,一把伸手奪過,放到眼前細細端詳,确認無誤。

這是當年,他送給皇兒的玉珏,也是能調動那支精銳暗衛的信物!

自十九年前,甘泉宮一場大火,這塊玉珏遺失了好多年 ,沒成想還能再見到它。

皇帝想起在宮宴裏,燭火搖曳時,偶然瞥見程玄的眉眼像極了沈貴妃……

一些細碎的枝桠遮遮掩掩,叫人瞧不清內裏的脈絡。

口幹舌燥時,皇帝餘光掃向床榻裏的人,目光定格在他手臂的內側皮膚,約莫鴿子蛋大小的一抹紅痕燙紋,某個猜測的可能湧現心頭:“這,這是……”

張德子時刻盯着皇帝的舉止,見到那塊玉珏時,憶起了一段重要的回憶,等順着皇帝的眼神落到那方燙痕上,呼吸困難。

難得見皇帝如此失态,其實張德子內心已經有了答案,還是戰戰兢兢的模樣去翻了翻榻上人的胳膊,以讓胳膊內側的皮膚,清晰的暴露在皇帝眼前。

張德子細細辨了辨皇帝的臉色,順着皇帝的話,說:“皇上,奴才記得五皇子小時候貪玩,誤碰到炭盆,烙下一個燙痕。此人身上竟也有一塊這樣的燙痕,連位置都是一模一樣。”

周遭太醫乍然聽見這種皇室辛密,俱是雙腿打顫,擔憂項上人頭不保。

早已知曉程玄身世的楚若英,并未過于驚訝,對比衆人內心波濤洶湧,他的心境很是複雜,看向程玄的目光之中,多了憐憫、同情,還有感激。

皇帝下意識望向榻上人,掃見他面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眉眼緊閉,即便連昏迷時,也緊咬着牙關,鼻尖額頭冒出細密的一層冷汗,背上的黑衣似要被血液浸染濡濕。

再不複方才的淡漠和鎮定,皇帝語氣添了慌亂:“拿出你們的看家本領,無論如何替朕把他救活,否則仔細你們的腦袋。”

楚若英适時提醒:“有太醫們守着,皇上在這裏可能會擾亂他們的心緒,還是到外面等結果。”

楚若英就差明說,皇帝留下幫不上任何忙不說,還會給這群醫者添堵。

房內的太醫們,紛紛感激地看向驸馬。

皇帝下意識想反駁,到底顧忌着程玄的安危,親自派了禦林軍在門外守着,不許任何人出入。

一同去往前廳等候消息,身邊宮女侍奉着茶水,皇帝接過品了品,百般不是滋味兒。

楚長寧不安,有心想問爹爹關于程玄的傷勢,一擡眼,與楚若英的視線對上。

他沖她搖了搖頭,示意。

她邁出的腳步,遲疑地收回。

站在北祁王身後的塔娜見皇帝面色難看,站了出來,北祁王拉了她一把,沒拉住。

塔娜在草原放縱慣了,以為所有人都慣着自己,問:“皇上,程大人的傷勢是不是很嚴重?”

在這心慌意亂的當口,偏有人不會看臉色,主位裏的皇帝臉色陰沉似水。

北祁王心下一跳:“皇上,小女無知,還請皇上恕罪。”

塔娜眼裏湧出委屈,扁了扁嘴。

想到難得有人肯主動對自己示好,楚長寧一時心軟,拉了一把。

塔娜不解地看向楚長寧,自己本應該讨厭楚長寧,如果不是因為她,程玄也不會受傷。

可一想到,她是程玄拼了命要護住的人,跟對方的目光對上,楚長寧眼裏的善意,讓塔娜竄上腦門的怒火,頓時被澆滅。

塔娜耷拉着腦袋,老老實實站在楚長寧身邊。

茶涼了,又續上,如此數回,前廳裏鴉雀無聲,更無人說話,越發叫人心慌。

只要不是那心瞎眼盲的,掃見皇帝的臉色,都能知道帝王此刻心情極不佳。

也對,難得出宮圍欄秋獵,在行宮遇到刺客,準備充裕之下,差點還被刺客得手。危急關頭,幸得縣主和程參将救駕,否則怕是皇帝已經傧了天。

楚長寧也在等消息,其實很多時候程玄的行為,有跡可循,只是她一直在逃避,不願去相信。

白雲觀那次,她發現程玄對自己不僅僅是恨,那極致的恨意裏,夾雜着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微妙情緒。

後悔嗎?

她不後悔。

前世那些紛亂如麻的記憶在腦子裏炸裂開來,新帝雖從未在外物上苛待過她半分,寝室裏墊着價值百金的羊絨毯,黃花梨雕刻的并蒂蓮纏枝屏風,雕刻着飛鳥走神的紫檀木書案,各式家具擺件兒無一不精細,可新帝将她如籠鳥一般關在深宮後院,如對待鳥雀一般逗弄。

楚長寧是貴族女子,在意的從不是這些外物,她吃糠咽菜,也自有風骨氣節,不願淪為別人把玩的鳥雀。

若不是新帝以父母的性命要挾她,楚長寧早就跟他同歸于盡。

後來她也的确付諸行動,結果,失敗了。

外頭樹幹上的知了,不停歇地低鳴,煩人得很。

這番折騰,已至半夜,在場之人要麽皇室宗親,要麽官位顯赫,哪裏遭過這種罪,雖心有餘悸,到底等得都有些吃不消,屁股半點沒敢挪動,雙腿都麻了,可沒有皇帝發話,誰也不敢走動。

約莫又過了一刻鐘,外頭有禦林軍的侍衛,領着太醫院院判過來回話。

皇帝急得站了起來,雙腳落地麻痹一瞬,差點栽倒,還是身邊的張德子眼疾手快扶了一把:“皇上小心。”

皇帝擺了擺手,即刻讓那行禮的院判平身,迫不及待問:“情況如何?”

院判不好将話說得太滿,回頭有個不好,罪責全落到自個兒身上,于是道:“回皇上,幸好沒有紮傷心肺,不過我們都盡了力,到底能不能醒來,還要看程,看那位大人的求生意志。”

瞧着皇帝如此關切,院判心裏有數,說不準啊,這一覺醒來,那位大人就不姓程,改姓李喽!

皇帝面色并未好轉,吩咐薛勉道:“去,把內庫最好的藥材人參全部取來。”

薛勉聽令,派手下急趕火趕回盛京取藥。

一連兩日,程玄未曾蘇醒。

門外有禦林軍把守,沒有皇帝的手令,不許任何人進入,楚長寧也被攔在外面進不去,即便沒有爹爹的話,她從皇帝的行為舉止,也猜到了幾分。

楚長寧背過身去,想着事情,心事重重。

立在廊下的張峰瞧了,追了來,同她抱怨道:“以為只有屬下不能進,原來縣主也不能進,這時候要是能找到上峰大人惦念的小娘子去看他一眼,跟上峰大人說說話,說不定大人就醒過來了。”

度過了最危急的夜晚,程玄仍沒有蘇醒的跡象,太醫們合計起來一商量,給出了個最不好的判斷。

楚長寧不知自己是希望程玄蘇醒,還是希望他像這樣一直沉睡,永遠不要醒來。

聽了張峰的話,她問:“你怎麽知道,你們大人有惦念的小娘子?”

張峰覺得縣主不是外人,想也沒想,回:“三年前,屬下和大人一起從軍去往遼東,大人盯着二裏亭看了一上午,他沒有家人在盛京,不是等小娘子難道還有別人?”

夕陽落下,從盛京發來的緊急消息,八皇子出事了。

楚長寧要了馬車,只帶了秋萍和幾個護衛,當夜出發,趕回盛京。

翌日一早,程玄蘇醒。

他好像做了個夢,夢見楚長寧來接他。

昏黃的光圈裏,天地間僅剩眼前那一條小路,他走着走着,突然想起在遼東時,張峰被塔娜郡主刺了一刀,嘴裏念叨一堆胡話,說什麽母親來接他走了。

等張峰傷勢痊愈的差不多了,說什麽人臨死前,會有地府陰差化作一個人心底最思念最想要見到的人,來接人,這樣人們才心甘情願被勾去魂魄。

張峰見到已故的母親,程玄前世見到的不是生母,也不是他那位父皇,而是楚長寧!

分不清什麽時候,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麽,卻嘴硬不肯承認。

醒來後,程玄着急地問身邊太醫:“縣主人呢,她怎麽沒來?”

恰恰這時皇帝步入寝室,看着程玄,眼中情緒複雜:“孩子,你可知自己的身世?”

程玄搖了搖頭:“微臣自小,是由一位奶娘撫養長大。”

皇帝從懷中摸出那塊玉珏:“這可是你随身之物?”

程玄點了點頭,望向皇帝的眼中閃過錯愕:“奶娘似乎也不太清楚,只說這是生父留下的東西,想來父親可能是有難言苦衷,萬般無奈之下才不得不将微臣扔棄。微臣與奶娘相依為命的長大,要不是一場洪水吞噬了奶娘性命,微臣無依無靠,一路逃荒,輾轉來到盛京,遇見皇帝這樣的明君,才有了今日的程玄。”

他每說一句話,就是一把鈍刀子,刀刀割在皇帝的軟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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