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中毒風波 可你還是選擇了騙我

其實早在程玄闖入皇帝視野裏, 關于他的身世和人生軌跡的詳錄,被擺放到皇帝的禦書案。

因那場洪水,導致當地許多百姓們或死傷或流離失所, 已不可考究, 程玄随商隊一路來盛京的人生軌跡,留有諸多痕跡, 大致與他的說辭相差無幾。

他不怨怪生父, 還通情達理地體諒生父難處, 想來是個懂得感恩的孝順孩子……皇帝深受觸動,內心不但沒有開懷,反而越加自責。

若是當年派人好好看顧着沈貴妃, 興許不會釀成甘泉宮的一場大火,皇兒也不會流落在外, 吃盡苦頭。

這個皇兒早已随着命運的安排來到身邊, 可自己卻一直沒有認出他。

側坐在床沿邊, 皇帝到底是老了,比不上年輕時可以肆意揮霍身體,幾夜未曾好眠, 眼下留有明顯的一抹青黑色,眼眶裏布滿紅血絲,掩不住的疲憊。

皇帝熱切地眼神盯着趴在床榻裏的年輕男子, 道:“你可知, 其實你并不姓程,你本該姓李, 名為李懷昭。”

早在皇帝詢問自己身世時,敏銳如程玄,便已察覺到了什麽。

自小的經歷, 令他慣會察言觀色,只一掃皇帝,知道他的父皇愛聽什麽,他張口就說些什麽。

此刻,程玄裝模作樣地一臉茫然,甚至不用開口多說一句話,只流露出一個好奇的眼神。

皇帝身邊的張德子見了,一拍腦門:“哎喲,我的小祖宗,還沒緩過神來,坐你面前的皇上,便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程玄費力地側過頭顱,臉上的表情恰到好處,錯愕之中混雜着驚惶,抿了抿薄唇:“張總管莫要說笑,皇上,可是微臣做錯了什麽,要以這種無稽之談捉弄我?”

皇帝心裏有數,舉了舉掌心的玉珏:“你說這是你從小戴在身上的物件兒,是你生父之物,可它分明是朕親手給予朕的五皇子,若你不是朕的皇兒,為何此物會在你身上?還有你胳膊內側的一塊燙痕,與甘泉宮炭盆的花紋一致,你就是朕一直在尋找的懷昭啊!”

程玄放置玉枕邊的手臂,猝不及防被皇帝粗粒的掌心覆蓋,他飛快垂下黑眸,掩去眼底的一抹厭惡。

他垂首,默不作聲。

張德子立在一旁,暗暗着急,恨不得自個兒上前代程玄把皇帝這個親爹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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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外,傳來薛勉的聲音:“皇上,到了換藥的時辰。”

沒有聽見程玄喊自己一聲“父皇”,皇帝內心失望,打起了精神,和善關懷地安撫:“你先好好休息,朕下午再來看你。”

等走到門口,皇帝差點撞到一個沒頭沒腦的丫頭,眯眼辨了辨,好像有些眼熟。

張德子适時提醒道:“皇上,這是縣主身邊的大丫鬟,叫夏竹。”

皇帝擡擡手:“平身,你手裏端着什麽東西?”

夏竹直起腰來,不卑不亢地說:“回皇上,這是補氣補血的湯藥,縣主吩咐了,每日都要熬的,熬了一個時辰才好。”

皇帝滿意地颔首,朝院判的方位瞧去。

院判會意,從藥箱裏取出一根銀針,試過無毒,才允許夏竹入內。

這幾日,行宮裏傳得沸沸揚揚,都道程大人命裏富貴,是帝王龍子,夏竹也聽了一耳朵,待穿過繪制着梅蘭竹菊四君子的镂空屏風,正好與床榻裏的俊美男子,目光交彙。

夏竹福了福身子:“大人。”

程玄的眼睛掠過夏竹,往她身後望去,望了個空,眼下萦繞着淺淡的失落:“你們主子呢?”

“我家主子回盛京了。”說着,夏竹又道:“不過我家縣主離開前,特意囑咐奴婢留下來好好照料大人,直到大人身體痊愈為止。”

“回盛京?好端端,她回盛京做什麽?”見夏竹欲言又止的神情,程玄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

他費力地支着兩條胳膊,想要從床榻起身,因着動作撕扯到了背脊上的傷口,他皺了皺眉頭,卻緊咬着牙關,沒有發出細微破碎的聲音。

夏竹放下托盤,上前要去攙扶,被程玄偏了偏身體,躲開。

他冷聲:“這裏不用你,出去。”

夏竹是個死心眼的丫頭,回了句:“縣主交代的話,奴婢必須盡心盡力做好。”

這廂說着話,那廂入內的院判支使着得力幹将取出金創藥和棉布,準備上前更換藥膏,程玄面色陰沉:“本官要脫衣換藥,還不出去。”

夏竹扁了扁嘴:“那等大人換完藥,奴婢再來伺候大人。”

沒一會兒,太醫們魚貫而出,夏竹回到寝室,眼神一掃,放置床邊的湯藥半點沒動:“大人,這都是以上好藥材熬煮的,最适合補血補氣,您多少用點,全了縣主的一番心意。”

程玄覺得她聒噪得很,一手端過瓷盅,面不改色喝下大半,不耐煩地說:“這下滿意了,出去。”

夏竹還是不依,翻來覆去都是一句:“縣主命奴婢照料大人,奴婢哪兒也不能去。”

正值頭疼之際,程玄聽見門外傳來張峰和禦林軍起沖突,揚聲道:“張峰是本官的親信,讓他進來。”

得了口令,禦林軍放行。

一入內,張峰恨不得哭天抹淚:“大人,您終于醒過來,屬下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大人。”

好端端被人咒了,程玄當下陰着臉。

見狀,夏竹掩唇輕笑。

這時,張峰才後知後覺,掃見房內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小丫鬟俏生生立在那裏,身段标志,輕笑的模樣兒,靈動活潑,比之她平日裏兇巴巴,可愛多了。

“你來說,縣主回盛京去做什麽?”

上峰大人突兀的一句話,張峰下意識沒轉過彎來,回想了下,才知程玄口中的人是楚長寧,他自是知無不答:“盛京傳來消息八皇子中毒,情況好似很嚴重,所以縣主和長公主先趕回去了。”

果然……程玄內心一片荒涼,此刻恨不得能扣着喉嚨,把湯藥吐出來還她,與她再也沒有任何交集。

他又重新趴了回去:“你們都出去,本官想一個人靜靜。”

張峰不知上峰大人怎麽突然變了張臉,跟外面天氣似的,前兩日還豔陽高照,今兒一早起來時陰沉沉的烏雲罩在頭頂,約莫是要下一場大雨了。

往外走着,張峰看見夏竹那丫頭還杵在原地不動,推搡了她一把,結果夏竹沒站穩,一個踉跄,差點摔一跤,反應過來後,追着他打。

夏竹活動完筋骨,在門外站定,跟個門神似的。

她身旁的張峰揉着一頭包,委屈得跟個小媳婦兒似的。

盛京,皇宮。

為了盡快趕路,一路楚長寧幾乎沒有合過眼,她與長公主在行宮幫不上忙,留了楚若英照看着,一同趕回皇城。

八皇子中毒昏迷後,府裏的管事和下人都被看管起來,太後親自将人接回慈寧宮照看。

有太後坐鎮,下面的人有條不紊,太醫們忙進忙出,等楚長寧趕回來時,八皇子體內的毒,已經得到控制。

見女兒外孫女風塵仆仆,太後疼惜地囑咐她們照顧好身體,這才将話茬轉到八皇子身上:“據禦醫推測,是産自邕州的一種叫肉褐麟小傘的蘑菇裏提取的汁液,毒如砒霜。幸好八皇子近幾日為國事操勞,憂國憂民,所食分量不多,才幸而逃過一劫。”

“邕州?”楚長寧與長公主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猜測。

邕州,是寧王封地。

楚長寧察覺到怪異:“從前寧王還是大皇子時,雖才智不如其它幾位皇子,也不會如此愚蠢,明目張膽對八皇子下毒。萬一八皇子有個不測,寧王能安然脫身?”

長公主認可地點頭。

太後又道:“說來,你們走後,八皇子代為監國的幾日裏,朝堂上有禦史彈劾寧王在邕州招兵買馬,意圖不軌,想來便是如此,惹得寧王狗急跳牆。”

真的是這樣?寧王留在朝堂的暗茬,早就被她們的人密切監視着,有個風吹草動,都能預先提防……

一邊是彈劾寧王的罪證,一邊是八皇子中毒,楚長寧品出了一股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眼見八皇子還沒有蘇醒的跡象,楚長寧和長公主一路沒怎麽合眼,身體和精神瀕臨到臨界點,也沒有出宮回公主府,暫時先住在太後慈寧宮偏殿的客房,将就一晚。

半夜,有丫鬟過來通報八皇子醒了,楚長寧披了件外衣,秋萍又給她加了件披風。

主仆匆匆趕到主殿時,恰好與長公主撞上,一個眼神對視,不用說話,默契十足地沒有半點耽擱,進入內殿。

八皇子身體還很虛弱,見到長公主,支撐着要爬起來,被長公主攔了把:“你身上的毒素還未完全除去,好生歇着。”

只是支撐着起身的動作,好似耗去了八皇子的大半力氣,他氣喘籲籲:“六姑姑,表姐,為我一路奔波勞累,李筠實在慚愧。”

長公主拍了拍八皇子的手,安撫:“都是一家人,說什麽胡話。”

二人說了一會子話,楚長寧只是立在母親身後,一言不發。

随母親走出內殿,目送長公主走遠,楚長寧再一次回到八皇子所住的寝殿。

末了,她讓秋萍守在門口,不許宮人闖進。

聽見腳步聲去而複返,李筠見到楚長寧,清澈眼眸燃起兩簇雀躍的火苗,輕快地揚起唇角:“表姐。”

楚長寧立在床前,面無表情地問:“你身上的毒,真的是大皇子的手筆?”

那一刻,李筠幾乎不敢直視她的眼睛,目光飄忽着,他想要扯謊,可他知道楚長寧分明是猜到了什麽。

“表姐,當時情況,我是迫不得已。”頓了頓,李筠又道:“四皇兄借着離京,他的黨羽彈劾寧王,若我不處置,勢必會被扣上不作為的罪名。若我處置,甚至把證據呈到父皇面前定奪,表姐覺得父皇會如何想我?”

不等她開口,李筠自問自答道:“父皇會認為我對自家兄長趕盡殺絕,色仁行違,我辛辛苦苦經營的聲望和一切都會化為烏有,最終四皇兄得利。他這一招,可真夠狠毒。”

楚長寧沉聲問:“既然你在做戲,為何不提前知會我們一聲?”

這樣,她和母親也不會一路為他提心吊膽,一路沒合眼……

即便沒有看到楚長寧的臉色,李筠也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了不滿。

他伸手拽過她袖袍的一角,替自己辯解:“做戲,當然要做全套。若是此事為第三個人知道,難保不會洩密。表姐,我知道你們一路受累,擔心我,我心裏都知道的,真的。”

楚長寧冷笑,扯回自己的袖袍:“可你還是選擇了騙我,不是嗎?”

她後退一步,床榻上的八皇子擡手一夠,沒夠着那片如水波紋漂浮的袖擺,大半身體沒了依托,從床上翻滾下來。

聽見耳後傳來的沉悶聲,回身離開的楚長寧停下,僅僅遲疑一瞬,又很快擡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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