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愛喝不喝 你生氣了?

身體和精神分明是疲憊到瀕臨透支, 等把身子埋入溫軟的綢被裏,楚長寧翻來覆去,最後盯着頭上的簾帳頂, 愣是找不回一絲睡意。

一夜未眠, 她身子莫名發寒,被湯婆子燙得溫軟的綢被到了後半夜, 沒了熱氣。

上半截身體留有餘溫, 膝蓋下半截, 冷如冰窖。

天剛蒙蒙亮,她便拉開簾帳起身,驚醒了睡外間的秋萍, 一臉詫異,又瞧了瞧外邊天色。

楚長寧心下好奇地問:“瞧什麽呢?”

秋萍貧嘴:“今兒太陽也沒打西邊升起, 怎的縣主這麽早起?”

楚長寧打了個哈欠, 伸着懶腰:“興許是認床, 一夜沒怎麽睡。”

秋萍掃了掃她眼下的青色,拿過架子上的外衣伺候着主子梳洗。

楚長寧把雙手放到銅盆的溫水裏浸泡,一股舒緩的愉悅從指尖蔓延, 她接過秋萍遞來的濕帕擦了擦臉,拭幹手指。

秋萍往她臉上塗了香膏,又從妝奁裏取出眉黛和粉撲, 淺淡塗抹一層, 将将掩蓋住眼下的憔悴之色。

楚長寧陪太後母親用過早膳,又去八皇子的住處瞧了瞧, 因着毒素還未完全除去,身上還有些不良病症,譬如抽搐, 譬如昏迷嘔吐。

八皇子強撐着精神同長公主說了幾句,聽見門外通禀到了施針拔毒的時辰,長公主和楚長寧起身離去。

望着從踏入室內一直沉默不言的楚長寧,李筠知道有些人有些事跟以前不一樣了。

她發現他的心意,雖是抗拒着疏遠,還是會忍不住關心自己。現在她眼裏在笑,卻好像站得離他很遙遠,中間隔着點什麽。

從皇宮出來,回到公主府,楚長寧午飯也沒顧上吃,擁抱久違的床榻綢被,直到彎月挂上柳樹梢,才起來用了半碗宵夜。

從圍欄行宮出發的軍隊一路走走歇歇,因考慮到五皇子的身體,本是兩日的行程,返回盛京的路程,愣是用了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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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內備了幾套綿軟綢被墊着,一路坎坷不平,馬車搖搖晃晃,正常人都要颠出胃裏苦水,程玄身上帶傷,自是吃了不少苦頭。

“大……”喊出聲,意識到上峰大人已經有了別的身份,同以前不一樣了,靠在外邊趕車的張峰趕緊轉換了口吻:“五皇子,皇上特意恩準你在行宮養傷,反正西北也沒什麽要緊事,為何要着急趕回盛京?”

車室內,程玄半倚半靠,一手支着太陽穴,身下墊着厚厚綢被,身上的錦服雖仍是黑色,以金絲繪制了祥雲走獸的滾邊,腰間豎着一條同色鑲嵌玉石的腰帶,茶案上擺放着白釉紋瓣蓮罐,香竹風爐,一整套官窯茶具,描金畫竹,清雅之中,透着貴不可言。

“自是有回盛京要辦的事。”

他薄唇一開一合,微擡下巴,露出側臉輪廓分明的線條,雙目如炬地望着被風吹開的簾子一角,露出前方高聳城牆懸挂“盛京”二字的牌匾。

騎着高頭大馬的夏竹,湊了近來:“五皇子可有什麽吩咐奴婢去做的?”

程玄難得耐心同她回了句:“這裏不需你,且回去尋你主子複命。”

前面就是城門口,完成楚長寧囑托的夏竹高興壞了,明明才不過分開幾日,卻好像很久沒見到縣主。

她真的好想縣主呀!

入了城,夏竹立刻與他們分道揚镳,回了公主府。

彼時的楚長寧正叫下面的看着點煨藥的火爐,因提前收到楚若英派人通知的消息,得知他們今兒午時入城,便有了這一幕。

吩咐完下面的丫鬟,因着月信将至的緣故,下腹隐隐一陣墜疼,她回房眯了眯眼,半夢半醒間聽得院裏有人說話聲,好像是夏竹。

這廂她剛睜開眼,便聽見有輕手輕腳進屋的動靜,一擡臉與夏竹瞄了個對眼,夏竹趕忙過來扶她:“奴婢好像縣主,便想悄悄看一眼,可是驚擾縣主午休?”

楚長寧搖搖頭:“這幾日,你在行宮過得如何,程玄可有刁難你,有沒有苦頭受委屈啊?”

院裏聽到說話聲,秋萍和春栀一塊入內。

得了夏竹回答,她轉頭去問秋萍和春栀:“火爐上的湯藥可熬好了,熬好了,就命人送去給五皇子。”

夏竹接過話茬:“五皇子府邸,奴婢知道,一會兒奴婢去送。”

楚長寧稍稍詫異程玄沒有住進宮裏,反而又回到從前的府邸,就聽身邊的夏竹納悶道:“也不知這位五皇子是如何想的,皇上讓他搬去寝宮小住,也方便太醫出診,免了兩邊來回的腳程。旁的皇子巴不得與皇帝親近,偏五皇子回絕了皇恩,執意要住回自己的府邸。皇帝拗不過他,又額外賜下咱們後面一條街的大宅子,剛回京,巴巴着人去整理宅院。”

皇帝越是看重程玄,楚長寧心情越是不佳佳,悶悶道:“到底他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親自登門去一趟,以表謝意。”

公主府的馬車緩緩停在程府,不過幾日,這裏已與記憶裏的情形大不相同,熙來攘往,瞧着進進出出送禮的官員,真真熱鬧至極。

瞧着,其中還有去年對程玄不屑一顧的一二品官員府裏的管家,俱是點頭哈腰,很是谄媚。

楚長寧端坐馬車內,身邊侍女秋萍提着食盒下了馬車,直奔那熱鬧的門庭。

秋萍立在人堆裏,還沒來得及開口,程府的管事已認出了她,掃向停路邊的馬車,熱情地招呼着:“秋萍姐姐,你們縣主也到了嗎?”

瞧着被冷遇的其他人,秋萍受寵若驚,把手裏的食盒往外一遞:“是啊,縣主感念你們家主子舍身相救,這是縣主命人熬的湯藥,最是補氣血,勞煩管家送去給五皇子。”

管事不敢擅作主張,客氣道了句:“還請秋萍姑娘稍等,我這就去回禀主子。”

瞧見了方才對衆人愛搭不理的管事,突然對一個模樣兒清秀的小丫頭畢恭畢敬,再一瞧,好像是公主府的丫鬟,俱是有氣不敢吭聲。

“你說縣主遣身邊大丫鬟來送湯藥,要向本官致謝,那縣主人呢?”程玄剛換完傷藥,後背傷患處一片火辣辣,正是不舒坦,前院吵吵鬧鬧,惹人心煩。

管事想了想,回:“瞧着,縣主在馬車裏坐着。”

聽了管事的話,他冷哼一聲:“不見,讓她和她家主子滾。”

管事詫異地瞧了瞧自家主子,并未多言,躬了躬身,退下。

沒一會兒,管事又來回禀事情進展:“小的按您的吩咐說了,縣主的馬車剛調個頭,往公主府的方向回去了。”

“什麽?”程玄只覺得一股熱血從懷中竄上腦門子,來不及思考,雙臂支撐着要下床,因扯動背上剛長好的瘡痂,赤足剛落到地面,整個身體往前一栽。

他半伏在幹淨的地上,懷裏上下起伏地粗喘,又氣又怒,破口大罵:“讓她走,讓她走,本官這輩子都不想見她這個白眼狼。”

張峰屈身過來扶人,被程玄一把推開,他從未見過上峰大人如此動怒,吓得呆在原地。

這番動作,使得背脊上的才痊愈的結痂被徹底撕裂,透過棉布,将白色的內衫浸染一片鮮紅。

退至門邊的管事,吓得噤聲,也沒個人給自己支招,于是自作主張地匆匆往外跑去,所幸縣主的尊駕還沒走遠。

随着管事進入程府,穿過影壁,進入到內院,還未踏入房內,立在長廊下的楚長寧目光掠向室內地面上趴着的人,面上驚訝:

“難道宮廷裏的禦醫,又出了新的治病法子?”

程玄擡眼,瞳孔一瞬放大,定了定心神,別開臉去,冷哼:“縣主不是走了嗎?怎麽又返回,如果是來送湯藥,我根本不稀罕,也不會喝。”

回來後,夏竹将程玄不喝她安排的湯藥之事,早就同她說了。

楚長寧輕嘆一聲,走上前,彎腰遞出一條手臂:“地上不涼嗎,用不用我扶你起來?”

程玄抿了抿蒼白的薄唇,轉過頭來,眼神先落到她廣袖裏伸出的一截白皙修長的手腕,由下往上緩緩移至她的眉眼,感受到她眉宇裏釋放的善意,遲疑地遞出手。

她的手掌并不是特別暖和,帶着點冰涼,想來是天氣轉涼的緣故,加之盛京這兩日裏多風雨。

程玄往她身上看去,也不知她身邊的丫鬟們都是如何照顧她,這麽冷的天出門,也不給添件披風?

他咬着牙關,費力直起身,沒敢将全部身體依靠着楚長寧纖細的身段,她仍是很吃力,從這裏到床榻不過幾步路的距離,走得晃晃悠悠。

張峰見了,想要上前幫扶,夏竹亦是如此,管事一左一右扯住這二人,同她們搖頭。

夏竹懵懵懂懂,張峰則是,若有所思。

終于将程玄扶到床邊,楚長寧輕喘幾息,朝秋萍看去。

秋萍會意,從食盒裏取出一盅瓷碗,放到床邊的長條案。

楚長寧伸手探了探瓷碗的溫度,說:“還溫着,五皇子愛喝不喝,本縣主只管做自己該做的份內事。”

“你生氣了?”程玄緊盯她的眉眼,他沒消氣,她竟然還生起了氣?

僵持不下,他雙手捧過瓷盅,嘗了一口,苦中帶着點甜,味道不難喝。

見他肯乖乖服藥,楚長寧道:“裏面放了阿膠紅棗,還有蜂蜜,應該不苦。這裏還有蜜餞兒,去去味兒。”

這時外頭還沒走到宮裏的禦醫,又被中途截回,來到門外,楚長寧不好多呆,道了聲告辭。

程玄心有不甘:“縣主方才說感激我,恰好我有一事相求,還請縣主允諾。”

楚長寧心知不是什麽好事,低聲問:“何事?”

程玄沖她眨了眨眼睛,嗤笑:“必定是縣主能辦到的事。縣主且在外邊等等,可好?”

楚長寧在前廳喝了半盞茶,張峰來請她。

張峰再是蠢笨,也看出了上峰大人對縣主不尋常的态度,後知後覺,上峰大人心裏一只惦念的小娘子,原來是縣主啊!

回去的路上,在廊下碰到禦醫苦口婆心地叮囑管事:“務必看好五皇子好生調養,幸而天冷,否則照五皇子這般不要命的折騰,得生瘡灌膿。就目前的傷勢反複下去,怕是日後會落下病根兒。”

管事連連道是,親自送禦醫出府。

“縣主,我家大人最是聽您的話,一會兒您可得幫着勸勸。”

張峰出聲,楚長寧眉心突突直跳,一言不發地步入內室,直奔主題:“你想讓我允諾什麽?”

程玄不答話,吩咐張峰:“去把太師椅搬來。”

張峰依言去辦,楚長寧打斷:“有話直說,本縣主還有自己的事。”

說話間,張峰已經把太師椅搬來,程玄擡手做了個“請坐”的姿勢,才說:“縣主終于懂得知恩圖報,我很是欣慰。只是最近傷口總是疼痛不止,影響入眠,身邊沒個貼心的丫鬟伺候着,縣主若真是心懷感恩,不妨等我睡着了,再自行離去。”

這是拿她比作丫鬟,折辱于她,楚長寧強壓下火氣,身邊的夏竹忍不了,出聲維護:“你雖是五皇子,可我家縣主也是皇室宗親,身份貴重。豈可同你府中婢女相提并論,還請五皇子慎言。”

楚長寧深知程玄此人睚眦必報,擺了擺手,示意夏竹退下。

她曉得程玄心裏恨她,心有怨怼,楚長寧并不感到愧疚,道:“我此舉一是做給皇帝看,二是還你恩德,以後不虧不欠,但憑五皇子的吩咐。”

程玄磨了磨後槽牙,冷哼,別開臉。

見他趴睡着,身下墊了軟枕,雙臂交疊地枕在下巴颏兒,這姿勢瞧着怪難受。

他一會兒要喝茶,一會兒要吃糕點,折騰來折騰去,好半晌才消停了會兒。

她心念一動,誦讀了一段《了心經》。

還沒等誦完,床榻裏的人終于支撐不過,眼皮瞌下,陷入睡夢裏。

楚長寧帶着身邊丫鬟動作很輕,盡量避免發出響動,連關門聲,都是輕輕合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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