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跳入火坑 考慮也不行
陷入絕望裏舔舐傷口的一頭孤狼, 如果沒有人站在岸上拉一把,兇狠殘暴成什麽樣子,沒人知道。
楚長寧沒有推開他, 是默認, 也是憐憫。
過後,她們都沒有再提及這個擁抱。
約莫守到快天亮, 回寝殿歇下兩個時辰, 楚長寧起床梳洗裝扮妥帖, 因着先帝喪期,素服素臉,頂着眼下明顯青色, 用過些膳食。
從外頭進來的夏竹,一面把雙手放置炭盆烘烤着, 一面說:“太子身邊的內侍小路子, 求見縣主。”
小路子進來時, 正好秋萍端着湯藥入內,輕掃一眼,小路子不敢多看, 只盯着腳尖道:“縣主金安,太子請您一道去個地方。”
剛睡醒的楚長寧,腦子還迷糊着:“什麽地方?”
太子本也不打算瞞着, 小路子便自作主張地回:“坤寧宮。”
坤寧宮, 是廢後居住的地方。
先帝沒有扯下那塊遮羞布時,還肯皇後幾分顏面, 對外只道是皇後生病,宜靜養,不宜見客。
自四皇子造反後, 文國公府被滿門抄家,皇後被褫奪封號,金冊鳳印被收回,金碧輝煌的坤寧宮,真正淪為一座冷宮。
直到停在坤寧宮門前,楚長寧記憶一瞬被拉回不久前,坤寧宮內金玉做飾,桂殿蘭宮,不過短短一月時日,宮人被全部撤離,牆角石階堆積着枯瘦落葉,尚未化開的積雪,沒有得到清洗打理,朱門遍布灰塵,整座宮殿聽不到說話聲,只聽見寒風肆掠的回音。
等楚長寧靠近,程玄招手,立時有宮人放行,一行人入內,院子裏更添蕭瑟。
程玄走在前頭,楚長寧落在身後一步,見他徑直前往主殿方向過去,未得入內,聽見裏頭傳來瓷器被摔破的清脆聲。
“你們這些捧高踩低奴才,從前本宮手指頭裏漏出點東西,就夠你們吃一輩子。如今本宮落勢,竟拿吃這些豬狗不食的殘羹剩飯來糊弄。”
宮人好聲好氣的說話:“您早就不是皇後,能有一碗米粥果腹,很不錯了。奴才也是遵照上面的意思,能有什麽法子,拿奴才撒氣,不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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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小太監從主殿退出,迎面撞上程玄和楚長寧,內心忐忑,剛才應該沒說什麽不該說的話。
小太監要來參拜,被程玄擡手打斷:“下去吧。”
揮退其他人,連小路子和張峰也一左一右守在外面把風。
宮殿內,僅剩下程玄楚長寧,以及端坐長條案前的廢後,披頭散發,毫無往日裏尊貴的儀容。
見一高一低的兩道身影無聲靠近,背對着光線,瞧得不太真切。
等離得近些,看清面前的程玄,廢後吓得面如土色。
無它,只因聽聞先帝駕崩,程玄不日繼位。
見廢後的神情,程玄心中猶如明鏡一般:“心虛了,你做過那麽多喪盡天良之事,午夜夢回,可有夢到林雅蓁和我母妃來向你索命?”
廢後精神恍惚,經受不住面前人銳利的目光,手腳發顫,強自着鎮定地說:“本宮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程玄睨向畏縮着渾身發顫的廢後,嗤笑:“當年只因孤的名字裏有一個“昭”,昭乃日月,象征光明降臨之意,只因這一個名字,便惹你動起殺意,你唆使林雅蓁誣陷沈國公通敵反叛,害死沈家一百多口人命。”
廢後仍舊嘴硬,端坐着:“本宮沒有做過。”
一手背在身後,程玄言辭鑿鑿:“雁過留痕,你做的那些腌臜事,再是隐蔽,只要是做過,必然留有痕跡。林貴妃臨死前,早已同孤坦白一切,你才是真正的幕後劊子手。”
“不,林雅蓁那個賤人,分明是巡兒對她下手,怎麽可能是你。若不是那個蠢貨栽贓嫁禍到本宮頭上,本宮如何會為皇帝猜忌?”廢後如瘋子一般,對着空氣,嘴裏神神叨叨:“我沒有錯,是皇帝,是李巡他們的錯。”
“是啊,為了替四哥鋪路,你做了許多事,為了打壓被父皇看重的八弟,不惜挑撥八弟和公主府的關系。你派人唆使利誘懷恩侯夫人當衆給縣主難堪,為了儲君之位,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甚至可以對自己血脈相連的庶妹下手。”
聽完程玄一席話,楚長寧只覺得耳朵嗡鳴一聲,在某些事情上,她好像錯怪了程玄。
曾以為是程玄在刻意挑撥公主府和八皇子的關系,試圖削弱八皇子的左膀右臂,替自己謀求利益。
幾乎下意識的,楚長寧朝程玄看去,憶起昨夜他猩紅着眼角,同她道歉。
他和先帝,不一樣!
她不知道登上帝王的程玄,日後會變成什麽模樣,至少,她相信眼前的程玄,是真的在改變。
感受到身側傳來的微光,程玄目的已達,朗聲道:“知先帝駕崩,坤寧宮廢後哀莫心死,故而追逐先帝而去。”
話畢,以小路子為首的灰衣太監們入得內殿。
恰好一陣風穿過敞開的殿門,掀起小路子雙手捧着托盤的一角綢布。
眼尖的楚長寧,看見裏面是一條白绫。
正好這時程玄扭頭看來,眉眼亮晶晶,仿佛是在閑庭漫步一樣的悠閑自在:“接下來發生的事,不太适合縣主,我們出去吧!”
他說話的神态,仿佛是在品頭論足今日的天氣,眉目舒朗,談笑間,許多人或事灰飛煙滅。
楚長寧如同木偶一般,僵手僵腳走出。
緊閉的殿門,關不住裏頭傳出的怒罵,案桌被掀翻的雜亂聲。
一會兒,裏頭沒了動靜,小路子及幾個灰衣小太監走出:“回殿下,事情已辦妥。”
程玄睇出一個滿意的眼神,溫聲同身側的人說:“坤寧宮偏殿關押李巡和他的所有家眷,縣主可想去瞧瞧?”
她只想盡快回溫暖的寝殿,不想被風吹得腦仁疼,楚長寧無甚興致:“狗急跳牆,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我才不做那等痛打落水狗之事。”
程玄面上輕笑,卻忍不住想,如果是八弟呢,她可願瞧瞧?
沉吟着,他沒有開口問出。
他們能這樣心平氣和的說話,極為不易,他不想打破眼前的和諧氛圍。
兩日後,先帝龍棺被擡至皇陵,至于廢後,死得悄無聲息,一卷草席,草草掩埋在亂葬崗。
接下來,禮部上下籌備着準備新帝登基大典。
欽天監定了吉日,在臘月二十,離除夕,僅有十日。
廣安宮,積雪化去,殿外堆着一地紛紛灑灑的落葉。
小婢女從食盒裏取出一只瓷盅,眼含驚喜:“奴婢拿首飾和侍衛換了碗肉湯,還是熱的,主子用些罷,對身子好。”
床榻裏的男子睜開眼眸,如琉璃般清澈,他恍若未聞,只是暮氣沉沉地詢問:“消息呢,可有遞出去?”
小丫點頭:“那些看守的侍衛,不比別的差事能撈油水,都是見錢眼開的貨色。只要有錢,就是掉腦袋的事兒,都有人敢去做。”
陷入一陣沉默的李筠,眉心微攏。
最近他總感覺事情進行得過于順利,順利到好像是人為刻意安排,可他已經一無所有,不再害怕失去什麽。
他只有一條爛命罷了。
這樣的爛命,活着,亦或者是死,沒什麽區別。
或許,或許是老天終于睜開眼,見他一生孤苦,對他憐憫,給了他一次翻身的機會。
“主子喝口肉湯,暖和暖和。”
床前小丫的聲音,打斷掉李筠的思路,一直陰沉的眉眼,悄然爬上兩分和煦:“我一個廢人,吃喝都是浪費,你喝下,攢點氣力,還能替我做些事情。”
小丫深受感動,她仍是不肯自用,好說歹說,非要先分給李筠,才肯作罷。
李筠根本不在乎喝不喝肉湯,如果不是因為小丫還有用處,在察覺是小丫放走楚長寧時,他就該殺掉她。
為了收買人心,他才給小丫幾分好臉色瞧。
小丫卻想多了,舀了肉湯送到李筠唇邊,見他吞咽下去,心裏比吃了蜜還甜,說話時不自覺失了分寸:“李巡根本是想利用我們,主子何必與他聯手,冒那麽大風險,萬一得罪新帝……我們被幽禁在廣安宮的日子,雖然吃穿用度差些,凄苦了些,可不用摻和到那些謀算裏丢了性命,平平淡淡的過日子,也是極好。”
李筠一掃和煦,眉眼驟然轉冷,比從千瘡百孔的殿門外吹進的寒風還冷:“若你不想幫我做事,自可離去,我也不會勉強。”
小丫膝蓋一軟,忙放下瓷盅,懇切道:“願意,就是豁出一條性命,奴婢也願意,求主子別趕我走。”
前朝,市井流言越傳越烈。
僅僅是流言蜚語,絲毫不能影響程玄。
随着新帝繼位,整個大周随之換來另一番新氣象。
新帝上任,改年號永平,大赦天下,免去受災的西北三年賦稅,又實行一系列新政。
因風寒入體,楚長寧纏綿病榻,一連半月都是窩在拂月閣。
這一日,冬至端來煨好的湯藥。
前腳冬至剛走,後腳楚長寧把湯藥倒在床下罐子裏。
夏竹不解道:“昨兒宮裏那位還派禦醫診治開藥,縣主這病再不好,只怕要親自來看人。”
楚長寧不提這茬,只問:“爹爹今兒回主卧沒有,還是又睡書房?”
夏竹嘟囔着:“在門前站了一個多時辰,夜風涼得很,長公主不肯原諒,驸馬只好又回書房睡覺。”
新帝登基那日,永安伯親自登門拜訪,同楚若英密談,不知說了些什麽。
一向恩愛的父母,竟是大吵一架,沒多久,爹爹的被褥玉枕都被扔出。
楚長寧過去時,聽見母親房裏摔碎的瓷器聲,指責滿:“他永安伯不願自家孫女兒跳入火坑,求到跟前,你竟也舍得,想要把我的女兒推出填火坑,姑奶奶這關沒過,你們休想算計。”
楚若英連連叫屈:“陳太師永安伯,都是德高望重的長輩,求到跟前,我只是周旋着說考慮考慮,沒公主同意,為夫哪敢一口應下。”
摔物件兒的長公主遲疑一瞬,果斷掀掉手邊的一只粉瓷梅花瓶:“考慮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