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觸即發 阿娘,你竟然不帶我一起……
八九月的西北, 金烏炙烤着遼闊的土地,晝長夜短,環抱群山繞斜陽。
因白日與夜晚氣溫驟降, 陽光充足, 此地盛産的瓜果脆甜多汁。
臨街的鋪面有茶樓有飯館,還有一家喚忘憂酒鋪的鋪子。
整個城鎮都曉得那忘憂酒鋪的掌櫃, 是個弱冠之年的兒郎, 身段纖瘦, 穿着身碧青長衫,一雙眼睛跟魚峰山腳下的一汪湖水似的清靈,比西北的女子生得俊俏。
這日炎熱難耐, 楚長寧扔下手頭的一應活計兒,躺在涼椅歇涼。
守鋪子半日, 也不見來個人, 索性将大門一鎖, 回家用飯。
吃飽喝足,她順走半個擱井水裏凍過的香瓜,咬一口, 涼津津,格外解暑。
一直到夜間,酒鋪子生意才好起來。
“林小郎, 給俺打三兩刀子酒。”
“欸, 來了。”
好不容易忙完,有個黑影罩來, 楚長寧一擡眼,瞧見阿花拿着只酒葫蘆。
她麻木接過,問:“還是老樣子?”
阿花應聲, 等接過酒葫蘆一掂量,分量不止二兩,約莫有三兩多,每每自個兒來,分量總是比別人多。
是不是說明,林小郎對她與衆不同?
給過銅板,阿花高興地往回走,來到小巷口,迎面撞到一個威武壯碩的青年男子。
見到人,阿花扭頭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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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青年男子擡手,身後有人攔住去路。
阿花惱怒:“吳鵬,你要做什麽?”
喚吳鵬的青年男子大步上前:“我們一塊兒長大,是最好的朋友,要不是你從中作梗,害我又錯失今年魚峰鎮最俊俏男子的頭銜,你說,我要不要揍你?”
阿花沖面前人冷哼:“林小郎生得俊俏,是大家有目共睹,再瞅瞅你,一身汗臭味兒。”
吳鵬低頭聞了聞身上的氣味兒,甕聲甕氣:“懂什麽,這叫男人味兒。”
白他一眼,阿花擡腿要走,吳鵬擡手去攔,被人擊中膝蓋,阿花滑溜如魚兒般逃走。
翌日,楚長寧一早出門,來到酒鋪,被一夥人圍住。
為首的吳鵬是鎮上吳首富之子,平日裏無甚交集,自從去年舉辦的一場最美最俊俏的男女大賽評選,頂着魚峰鎮最俊俏男子名頭的楚長寧,連她開的酒鋪子,生意也跟着紅火。
同時,多出吳鵬這個麻煩精,三不五時來找她茬兒。
吳鵬一開口,便是要同她比試。
金烏初升,曬得人腦子發暈,楚長寧懶得搭理:“我認輸,我不想同你比試。”
吳鵬感受到了被輕視,不肯作罷,甚至放言威脅:“若你不同我比試,以後你們林家休想在魚峰鎮立足。”
楚長寧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你們吳家雖是鎮上首富,可這上頭還有知縣有知府,不是你們吳家能只手遮天。”
吳鵬不能反駁,不甘心地嘀咕:“都道林小郎生得俊俏,依我看,跟個娘們似的,又慫又軟蛋,長得一點也不俊俏,醜得很。”
別人說她什麽都可以不理,唯獨不能說她醜,楚長寧眉毛一揚:“你要比什麽?”
吳鵬面上一喜:“就比一個時辰,誰打的獵物最多。”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魚峰山養活這片鎮子,兩年間,楚長寧時常去山裏打獵,只要不進入深處,還是很安全的。
楚長寧信心滿滿,自是沒有不應下的道理。
一會兒功夫,聚來一群圍觀者。
魚峰鎮日子平淡無趣,難得發生新鮮事兒,聽聞這二人要比試一場,立時來了興致,好事者都跟着去做個見證。
同鄰居的茶樓掌櫃說道一聲,楚長寧回酒鋪裏取下一只荷包和一只背簍,随吳鵬去到魚峰山。
一行人熱熱鬧鬧跟去,等阿花聽到消息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後。
彼時的楚長寧剛刨出一個深坑,累得直不起腰。
吳鵬獵得一堆雉雞野兔,撞見她在奮力往坑裏爬出,鋪蓋細枝,設置陷阱,奚落道:“半個時辰過去,我獵得七只野兔,八只雉雞,林小郎,你拿什麽同我比?還是早早認輸,免得丢臉。”
楚長寧但笑不語,從小荷包裏取出一把物什兒,往草叢和陷阱上各撒下一些,走到綠葉掩蓋的草叢。
吳鵬鼻尖嗅了嗅,跟過去問:“你撒了什麽東西,這麽香?”
楚長寧哼哼:“要你管。”
吳鵬沒好氣道:“除非你能獵到鹿子,否則憑你怎麽能贏得過我?”
話落,密林深處一只梅花鹿,頂着繁複的鹿角,一雙漆黑無害的鹿眼張望着,小心警惕着周遭。
張望一番,鹿子低頭吃着草地上撒的食物,嘴裏邊咀嚼着邊往前走,絲毫不知即将到來的危險。
吳鵬緊張得咽了咽口水,低聲說:“真的……”
一只手掌捂住吳鵬的嘴唇,感受到對方掌心綿軟貼覆唇瓣,他眼珠慌亂轉動,喉嚨莫名幹涸。
林小郎的手掌跟別的男子完全不一樣,又軟又綿乎乎,而且林小郎身上真的有一種特別好聞的味道,不是女子的脂粉味兒,而是一種清爽的香氣。
側眼看去,其實林小郎也不是特別難看,劍眉飛揚,眼眸清潤,濃密的鴉羽一眨一眨,就好像剛才那只無害的鹿子。
離得近了,吳鵬發現林小郎面上膚色有些奇怪,擡手想要去給林小郎擦擦臉,聽林小郎壓低嗓音:“那些是什麽人?”
意識到自己的舉止,吳鵬又驚又吓,連忙回神,收回手臂,順着林小郎的目光看去。
果然,在密林另一頭瞅見一隊探頭探腦的人。
他們雖穿着西北本地服飾,但身上有一股子說不出的違和感。
咦?
“這些人瞧着面生,好像不是我們鎮子的人。”
楚長寧接過吳鵬的話:“看出來了,他們并非西北的人,是北梁人。”
“什麽?”吳鵬吓得臉色都變了,不留心踩到腳下的枯木,發出吱呀一聲。
楚長寧臉都綠了。
下一秒,那頭的北梁人耳尖,聽見動靜,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大周話:“誰,在那裏,出來。”
楚長寧和吳鵬對視一眼,轉身就跑。
兩個北梁人率先追上她們,脖頸處架着明晃晃的大刀,楚長寧憤恨朝同樣被捉住的吳鵬看去,對面前一夥北梁人道:“我們是山腳下的獵戶,你們也是獵戶嗎?”
剛才林小郎還猜到這些是北梁人,又說是獵戶,吳鵬面色怪異。
對方竟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叫破身份:“我們,是北梁人。”
楚長寧臉上又青又白,恨不得踢吳鵬一腳。若不是這厮,自己怎會遇上這樣的禍事?
這夥人從魚峰山另一側山峰穿行,必然帶着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她故意裝傻,這群人直接叫破身份,是根本不打算留活口啊!
完犢子。
想着,她也真踢了吳鵬一腳,埋怨:“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麽會來魚峰山,遇上這些事。”
吳鵬挨了一擊,疼得皺眉,擡眼,掃見林小郎眼珠亂轉。
順着林小郎,他的目光落到那方陷阱上。
腦子閃過一道靈光,他擡手推了林小朗一把,同人争吵:“你沒來魚峰鎮之前,我可是魚峰鎮上最年輕俊俏的兒郎,你一來,就搶走我的名頭,早看你不順眼。”
這廂二人拉拉扯扯,互相扭打,北梁為首的人好奇地招過身邊人,問詢,得知這二人互相怨怼,臉上露出譏諷的笑意:“北梁軍隊還未攻打到大周,大周已經開始內讧,我北梁必然一統大周,建立無上帝國。”
下一秒,兩道沉悶地驚慌聲,将北梁游擊将軍幻想的美夢擊碎。
楚長寧和吳鵬對視一眼,撒丫子往外跑,邊跑邊喊着北梁奸細來了。
看着掉落陷阱的兩名手下,游擊将軍面色難看:“這些大周人,狡猾多端。”
這樣大聲叫喊,把他們的行蹤暴露,還未付諸實施的計劃,只能暫時擱置,想要去追,又擔心腳下是不是還有這些狡猾大周人設下的陷阱,進退兩難。
一番動靜,鹿子早被驚走,楚長寧和吳鵬拼命狂奔。
躲在樹蔭歇涼的好事者一掃乏味,打起精神,發現不對勁兒,以為是密林出現猛禽,待離得近些,聽清是北梁人。
楚長寧提議道:“咱們人數加在一塊兒,還不到十人,對上那些腰間佩戴刀劍的北梁人,仍是沒有勝算,我認為,即刻下山報官。”
剛才那把刀,就擱在吳鵬的下巴,徘徊在生死間,他深以為然。
見吳鵬拔腿就跑,楚長寧跟在後面:“喂,你的兔子雉雞不要啦!”
吳鵬哪裏顧得上這些:“不要了,不要了,性命比什麽都重要。”
直到天黑,官府的一大隊人馬将魚峰山搜尋一遍,在楚長寧所設的陷阱裏拾到一塊腰牌。
腰牌刻的,乃北梁文字。
知縣連夜派人将此事上報至知府,一級一級上報。
入夜,林家院子。
倚翠在外頭守着,暖閣裏間,一家聚在一起會談。
“北梁王野心勃勃,之前北祁被滅,便是穿過衡祁山脈打了北祁一個措手不及。如今故技重施,若不是你們今日誤打誤撞,北梁人會率先攻破這個鎮子,以這裏為據點,和外面的軍隊裏應外合,屆時,西北将會有一場滔天的災禍。”
聽楚若英描繪着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楚長寧後背一陣發涼:“爹爹,北梁要同大周開戰了,是嗎?”
楚若英點頭。
翌日,邊境傳來戰報,北梁彙聚二十萬人馬,在十裏之外紮營。
大戰,一觸即發。
不過半月時日,大周連連戰敗,一退再退,丢失一道天然易守難攻的屏障,西北軍退至鳳陽關。
若是連這座城池也丢掉,北梁大軍可直接攻入西北,整個西北将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鎮上的人這幾日忙着搬家躲難,吳鵬和阿花過來同楚長寧道別:“林小郎,北梁人馬上要攻破鳳陽關,大家忙着逃命,你們家準備去哪兒?”
楚長寧說:“去鳳陽關。”
見林小郎眉目一派認真,吳鵬太陽穴突突跳:“你瘋了,是不是撞壞腦子,大家都要去躲戰亂,你不躲得遠遠的,還要撞上去。”
楚長寧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們要留下來抗敵,你們快走吧。”
吳鵬看傻子的眼神看她,阿花沉默片刻:“我也要留下來。”
阿花爹娘恨不得一棍子敲暈這丫頭,打包帶走,又想着離開故土,能去哪兒呢?
不一會兒,等楚若英收拾好行李,撞見阿花爹娘也要留下,略有些驚訝。
吳鵬覺得她們都瘋魔,朝自家方向跑走。
在鎮子的山路,與林家和阿花家相遇,吳鵬不自在地垂下眉眼,不再多看。
分別,一邊去鳳陽關,一邊帶着所有家當去逃難。
一路上,都是逃難的災民,遇到逆流而向的馬車,聽說她們要去鳳陽關,多番勸阻。
還未至鳳陽關,才知那裏的情形,比想象的還嚴峻。
一天一夜,終于趕到。
彼時的鳳陽關,剛經歷北梁的一波突襲,戰火硝煙,兵将傷亡慘重。
目及所見,一片哀涼。
楚長寧并沒有她爹爹的大義凜然,憂國憂民,甚至可以為國捐軀,可見到這一幕,叫她眼眶濕潤。
哪有什麽避難之所,只不過有這些将士們在前面沖鋒陷陣。
如果所有人都想着天塌下來,有別人頂着,都想着退縮,鳳陽關早就被敵軍攻破,哪裏還有逃命時間?
她突然看向身側母親。
那日,阿娘握住爹爹的手背,說:“不管驸馬要做什麽,我都會無條件支持。”
于是,她們來到鳳陽關。
她喊:“阿娘。”
“怎麽了?”李明蕙側臉,摸不着頭腦。
楚長寧道:“阿娘,是我最崇拜的人。”
李明蕙驕傲擡下巴:“那當然,你阿娘可不是草包。說不定阿娘還要親自下場殺敵,讓你見識見識阿娘的威風,不過到時可能顧不上你,讓倚翠護着你躲好。”
楚長寧不敢置信:“阿娘,你竟然不帶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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