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天降冰雹 是我
天邊殘陽如血, 被炙烤的沙土蒸騰着灼熱氣流,鳳陽關的将士不足四千人數。
三千餘人,對抗十幾萬的北梁大軍, 結局, 可想而知。
火頭兵,城內留下的數百成年男子皆拿起武器抗敵, 長公主也身披戰甲:“國家危難, 城門将破, 感謝所有留下來與我們一同抗敵的百姓們,這其中有男兒,亦有婦孺, 誰道女子不如男,今日便要叫北梁瞧瞧, 我們鳳陽娘子軍的厲害, 我李明蕙, 誓死與鳳陽關共存亡。”
下面一片應和聲:“誓死與鳳陽關共存亡。”
立在下首的阿花,心湖震撼,這一刻她的胸口莫名湧動一種陌生的激昂情緒, 她如在場的西北百姓們一樣,一腔熱血,去到那戰場殺退北梁人。
城門被轟開, 數千北梁鐵騎蜂擁, 立在城牆的楚若英輕擡手,一支火把點燃引線, 轟隆一聲巨響炸開,殘肢斷臂四處飛濺。
幾千騎兵,折損大半, 其餘人勒緊缰繩,在原地打轉,遲疑不敢上前。
見勢,北梁王高呼:“北梁軍骁勇善戰,俱不畏死,何況鳳陽關裏有數不盡的珠寶美人,近在眼前,若是有人敢退後一步,本王當場伏誅。”
珠寶美人,致命的誘惑,擺在眼前,北梁騎兵一鼓作氣往前沖,剛穿行過城門口,發現前面道路上遍撒草料。
打仗前,一般會把給馬兒喂飽草料和淨水,這些大周人,不會天真的以為嚴格受過訓練的戰馬會吃他們的草料?
這個念頭剛從腦海裏閃過,胯下的戰馬不受控制,撒蹄子地往草料堆奔去。
見戰馬突然發了瘋一樣,北梁軍本就被那鬼火吓得夠嗆,見身下的戰馬不聽使喚,不管怎麽拉缰繩,心裏只有一個可怕的念頭——這些大周人果真會使用妖術!
昨夜灰溜溜跑回營帳的北梁大将軍阿古拉,親眼看見軍師被砍去頭顱,強制鎮定地安撫道:“這些草料聞着不對,定是加了料。”
話音剛落,陸續有戰馬口吐白沫,暈死過去,為北梁自傲的精銳鐵騎,被消耗掉大半。
從戰馬背上跌下來的人,幹脆步行着往前沖,剛跑出一段距離,突然臉色大變。
原來上面鋪着草料做掩飾,實則下面鋪就着一面面鐵刺,紮得人腳底板冒出血窟窿,進攻的北涼軍被阻了一阻,損失幾百人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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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些鐵刺,僅僅只是拖延時間罷了。
北梁人多勢衆,前行的隊伍欲要清理鐵刺,見大周那頭的将士們移開盾牌,推出一車一車的酒壇子。
北梁大将軍以為是火油,心道不好,開口後退,還是遲了一步。
不知是誰丢出一個火把到木板車,幽藍的火舌飛快竄起,升騰地冒出幾丈高,瞬間将打頭陣的士兵卷入火海之中。
奔出火焰的火人,凄厲的喊叫聲,令人膽寒。
眼見身邊将士們眼中露出畏懼,阿古拉抽出随身大刀:“什麽鬼火,分明是大周人在弄虛作假,他們已糧盡援絕,只要拿下鳳陽關,直搗盛京,日後加官進爵,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等着你們。”
這樣的言語,很是能激勵人心。
火勢肉眼可見地偃旗息鼓,看着唬人,實則不如火油威猛。
有了這個認知,北梁大軍繼續往裏沖去……
遠遠瞧着鳳陽關城內形勢的北梁王,肉疼地冷哼:“這些刁鑽的計策,可不像是秦源能想出的,是何人在背後裝神弄鬼?”
身邊的将領,回話:“聽聞,是大周一位驸馬在背後指點,他曾是大周科考前三名的探花郎。此人害我們精銳損失慘重,等屬下過去親自結果他。”
北梁王自信滿滿:“不,這樣的棟梁之材,若是能為我們北梁效忠,來日北梁鐵騎定能踏破盛京這座城池!本王不但不殺他,還要留着他。”
“報,王上,疑似隴右援軍在朝我們後方靠近。”
得探子來報,那日蘇滿腹狐疑:“曲曲數千人的援軍,竟也敢送上門來找死?”
同一時間,山道上一行人飛馳而過,馬蹄踏過,濺起高高的塵霧。
“北梁十數萬大軍,我軍只有數千人,皇上貿然沖過去,實屬不明智啊!”
屬下的肺腑之言,程玄恍若未聞。
他只想快一點,再快一點趕過去。
勸不住,那人只得又扭頭去同張峰道:“将軍,你快勸勸皇上啊!”
張峰照樣無計可施,其實他心裏也迫不及待想要見到那個刁蠻的小丫頭,即便她總是揍他。
終于望見前面的鳳陽關,只一眼,程玄眼前一黑,差點從馬背栽下。
烏泱泱的北梁大軍齊聚,與受戰火無情摧殘的城門,形成鮮明對比。
北梁大軍湧入城內,程玄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當然不是孤勇逞能,從後背箭筒取出三支羽箭,挽弓拉箭。
铮地一聲,羽箭脫離弓弦,朝軍隊裏的北梁王射去。
剛得探子回報,那日蘇早已警惕戒備,抽出彎刀連連砍掉偷襲的兩支羽箭,感覺胳膊一麻,垂眸,原來還有第三支沒有被他躲開。
連發三支羽箭的絕技,在那日蘇的印象裏,只有那個人。
據說,他是大周皇帝的五皇子,現在已經坐在大周的龍椅。
擡眼去看,果真瞧見那張熟悉的面孔。
那日蘇眯了眯眼,程玄貴為大周皇帝,尊貴無比,若是換作自己,身邊只帶着數千人,躲着還來不及,怎麽敢上前挑釁呢?
陷阱。
一定是設置了什麽陷阱,想要引他上當。
論兇猛體力,無人能敵北梁大軍的骁勇,可大周人都狡猾多端,善于使詭計,坑起人來,防不勝防。
那日蘇慣常使刀的手臂被傷,不免多疑,一時恐憂軍中有不軌之人趁自己受傷,謀權篡位。一時見那大周皇帝不但沒有半分膽怯,反而朝北梁大軍拉近距離。
沉吟間,那日蘇掃見後方的營帳升起滾滾濃煙,頓時不再遲疑,發號施令:“撤退,撤退至十裏外紮營。”
若那日蘇沒有受傷,或許他還會遲疑觀望,想到昨夜斬殺軍師,軍中已有許多道不滿的聲音,如果糧草再被全部毀去……那日蘇不再猶豫。
北梁王率先帶人撤走,程玄便知自己賭對了。
他賭的,是那日蘇的多疑。
不管是草原霸主,還是一國帝王,他們只相信自己,不會把自己的安危全部托付他人身上。
張峰本來害怕地繃着一張臉,不成想北梁大軍真的退兵,他欽佩地看向身前的帝王,後面有将領們拍馬屁道:“這些北梁人見到皇上,為皇上威嚴所攝,吓得屁滾尿流。”
程玄道:“那日蘇決定撤退,并非是被吓退,不過是領頭的狼王傷重,害怕下面的狼群觊觎王位罷了。
這是一計險招,無可奈何的下下之策。
揚起手裏的皮鞭飛快朝鳳陽關奔去,遇見沒來得及撤退的北梁兵,他手起劍落,順手宰割,一路穿行過城門,城內青石鋪就的地板橫七豎八散落着屍體。
目光不斷在交戰的人群裏巡視,終于,程玄定格到一個身披厚重鐵甲的熟悉側影,提到嗓子眼的心,終于落回。
他一夾馬肚,朝人過去。
楚長寧和阿花共同對付一個北梁士兵,從對方刀下救下大周士兵,正要舉劍,面前的北梁士兵被人一箭射開腦袋,腦內紅白之物撒了一地。
感受身後傳來馬蹄聲,楚長寧幾乎本能地雙手握住劍柄,橫掃一斬。
程玄眼皮子一跳,舉劍擋了回去,一手放開缰繩,拽住她的胳膊,将人拉到馬背。
後背抵着一個胸膛,楚長寧吓得一激靈,正要舉劍,聽得耳畔傳來一道熟悉的男音:“是我。”
後知後覺,聞見他身上那股皂莢的清香,她不聚焦的雙眼茫然一瞬,腦海裏尚還混亂着,挺直的脊背,很誠實地放松下來,将後背交給身後人。
程玄擡手收割兩個北梁士兵的腦袋,放眼望去,城內北梁士兵已被全部肅清,略詫異看她一眼,只瞧見楚長寧的盔甲上遍布暗紅的血漬。
他驚呼:“你受傷了?”
楚長寧特別累,累得說不出話,只能搖晃下腦袋。
別說是她,就是成年男子與敵軍奮戰數個時辰,耗盡渾身力氣,此刻也累得癱倒在地上喘息。
歇會兒,攢了些力氣,楚長寧從馬背躍下,程玄順勢也躍下,就見面前的人擡眼看他,然後捂着胸口大吐特吐。
程玄一張臉鐵青,秦副将率衆将士過來參拜,他擡手道句“平身”,背過身去,不再看她:
“這次鳳陽關能守住,是秦副将,乃至西北将士們的功勞,朕心甚慰。”
秦源拱拱手:“鳳陽關能支撐到現在,微臣不敢居功。除了西北将士和百姓們,還有長公主驸馬一家特地從魚峰鎮趕來抗敵,若沒有提前在魚峰鎮示警,若沒有長公主驸馬勞心勞力獻出計策,怕是昨夜已保不住鳳陽關。”
劍眉一揚,程玄想到兩年前楚若英的人在蘇州出沒,把他引至蘇州微服私訪,遍尋不見,原來她們這些年一直窩在西北!
好他個楚若英!
他道:“秦副将說的是,驸馬謀略過人,朕,也有幸領教過,驸馬此番勞苦功高,想要什麽賞賜?”
楚若英拱手自謙:“微臣身在大周,作為臣民,為國為民,理所當然,說來魚峰鎮示警和各種計策,全是小女誤打誤撞罷了。”
程玄竟不知這裏面還有楚長寧的影子,詫異朝她看去,略一回想,聽聞雲峰鎮示警,是兩位青年打賭比賽,意外撞見北梁派出的先驅探子。
再瞧楚長寧身披鐵甲,程玄約莫明白過來:“縣主在西北的日子,可真是豐富多彩啊!”
一二十斤的鐵甲,沉重得很,楚長寧一點老底子都被秦副将賣的幹幹淨淨,無奈笨拙地拱手:“皇上過譽,家國危難,人人有責,不止臣女,還有西北将士,西北男兒,乃至鳳陽關娘子軍都在共禦強敵,若皇上要嘉獎,便嘉獎這些将士,留下抗敵的西北百姓,及鳳陽關的娘子軍。”
程玄氣得冒火,她當真以為他是在贊譽?
戰場刀劍無眼,幸而他心血來潮要禦駕親征,否則後果,便是鳳陽關等不來隴右支援,城破人亡……
天色暗沉,到了晚間。
士兵被分為幾撥,分工明确,清理城門雜物和屍首,能用到的刀劍回收起來,北梁攻城的工具被扔下,拆分開來,加固城門。
大周士兵的屍首,細致地歸攏起來,挖坑掩埋。北梁士兵的屍首,哐當一聲扔到城外,堆積如山。
北梁大軍雖撤退,不時有探子張望,見鳳陽關的将士們不慌不忙,又遲遲不見援軍露面,只好如實去報。
北梁大将軍提議道:“依屬下看,大周皇帝是在故布疑陣,不如由屬下帶人親自去探個虛實?”
那日蘇沉吟片刻,點頭應允。
等北梁清點完人馬,要再去攻城時,漆黑的夜幕,憑空一道響雷,突然狂風大作,下起密集的冰雹。
碩大的冰雹砸在地面,砸出兩指的深坑,将士來不及躲避,被砸傷砸死的,比比皆是。
一夜過去,北梁的營帳被砸得千瘡百孔,士兵傷亡損失數萬人。
得知這個消息,程玄的臉差點笑歪。
說來也是一件怪事,那冰雹哪裏都不砸,偏偏專門撿北梁人的營帳砸,仿佛大周朝如有神助般。
冒着大雨前行的隴右援軍,在程玄趕到鳳陽關的兩個時辰後,順利彙合。
翌日,程玄禦駕親征,率三十萬大軍,同樣以衆欺寡,攻打北梁。
一夜磋磨,北梁大軍只剩十萬餘人,本就士氣低壓,自是不敵,連連敗退。
那日蘇率殘餘部落的兩萬餘人,逃至祁橫山脈,試圖借由熟悉的地勢,甩掉身後的追兵。
不知為何,大周的皇帝好像對祁橫山脈這一帶極為熟悉,用兵如神,不由得令那日蘇懷疑,自己身邊出現了叛徒。
他疑神疑鬼,甚至斬殺兩名疑似有外心的手下,惹得人心惶惶。
濃濃夜色,趁着那日蘇睡下,塔娜偷跑出王帳,來到大将軍的營帳。
一把寒光閃閃的大刀架在下巴,塔娜輕呼:“阿古拉将軍,是我。”
阿古拉抽回刀鋒:“一個王上身邊的賤婢,不知死活,竟敢擅闖本将軍的營帳。”
被輕視的塔娜也不生氣,笑着将手送至對方胸膛,煽風點火:“那日蘇對部下起了猜忌之心,阿古拉将軍難道就沒有為自己留一條後路的打算?”
聞言,阿古拉打開她的手:“王上是北梁的神明,是北梁之王,還承諾待攻下大周,封我為王,無論如何,阿古拉都不會背叛。”
塔娜咯咯地笑,手指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一根細辮:“這樣的話,只有将軍會信,你看看軍師,看看王上身邊的手下,一個一個,最後不是為北梁戰死,而是被北梁王親手殺死。說不定,下一個人,會輪到将軍。”
等塔娜回到王帳,見到床榻裏還安睡的那日蘇,掀被鑽入。
過了許久,等塔娜傳來有規律的呼吸,早已陷入沉睡的那日蘇,猛地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