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皇後之位 名節重要,還是性命重要?……
懷遠侯這一輩家中沒落, 族中子弟才智平庸,于科舉上無一人有所成就,只能靠蔭封得了份兒閑差。
在朝堂說不上話, 但靠着族中出了位賢妃, 自家小郎尚公主,自以為得了體面。對于家世門楣不如自家, 卻族中人才輩出的世家, 自是眼紅, 又恨不得狠狠踩上一腳。
同是簪纓世族的楚家,前不久從西北傳來一道聖旨,加封楚家家主為永和伯。
不是靠着姻親裙帶的提拔, 是靠楚家那個尚公主的楚若英,替楚家掙得榮譽, 光耀門楣。
同樣尚公主, 懷遠侯家不免被拿來當作比較。
懷遠侯和夫人本就眼熱楚家這輩不止出了個楚若英, 連家中小輩也在科舉仕途大放光彩,雖比不得衛家那位探花郎,也算是年輕一輩裏的翹楚。
一個是旭陽初升, 一個日薄西山,顯然楚家是前者,懷遠侯府是後者。
一左一右的婢女架住自己, 眼瞅着周遭的官眷們看來, 眼中或多或少帶着幾分探究的意味……
這尚公主啊,的确可以延綿家族富貴, 但也有說不出的苦楚。
別人家是兒媳晨昏定省,孝順婆母,不敢忤逆長輩。一旦尚公主, 這兒媳不是兒媳,是一尊小祖宗。
輪到公婆早晚向小祖宗請安,自诩尊貴的懷遠侯夫人,既垂涎皇家的富貴,又自認無比委屈。
元珍公主身為兒媳,當庭廣衆下自己婆母的面子,叫懷遠侯夫人沒臉。
好面子的侯夫人下意識掙紮,推搡開身側的婢女:“滾開,什麽醉不醉,我還沒喝酒,哪裏醉了呢!”
如今的侯夫人,是後來懷遠侯娶的繼室,小門小戶出身,登不上臺面得很。
并非元珍瞧不起,而是這婆母平日裏粗鄙得很,于是元珍也無甚顧忌:“你們還愣着做什麽,大夫人都開始說胡話,分明是醉酒,還不把人拉走。”
不由分說,兩名侍女的手臂如鐵鉗般一左一右拽住侯夫人,拖出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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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理完,元珍這才轉頭朝衆婦致歉:“我家大夫人一沾酒,便發作酒瘋,叫夫人們瞧着笑話。”
衆命婦對視一眼,紛紛應是,哪敢往外傳。
賞花宴散去,回到車馬內的元珍掩不住疲憊之色。
身側的侍女不解地說:“外界都在盛傳大長公主府不日要被抄家,公主何必為那一幹子不相幹的人,同懷遠侯和大夫人把關系鬧僵?”
畢竟私底下如何,名義上還是正兒八經的一家人,低頭不見擡頭見。
元珍意有所指:“你只需要曉得,懷遠侯府被抄家,大長公主府也不會被抄家。”
起初,元珍也不信母妃的話,可那次在衛府喜宴上有了些猜測,仍不敢證實。
這兩年間,文武百官沒少在朝堂奏請皇帝娶妻納妃子,可瞧着宮廷那位一點動靜都沒有。
也不是沒有官員想要送女兒進宮,皇宮裏但凡有點姿色的小宮女,哪個沒有做過一朝被新帝看中,陪伴帝王身側,麻雀飛上枝頭的美夢?
有些仗着有點小聰明的宮女,買通太監,在禦花園裏起舞引誘,不但沒得逞,被新帝言道有失風化,派人打得屁股開花……別說是女人近身,怕是連只母蚊子也靠近不得,唯有楚長寧。
由此可見,這男子啊,真心喜愛一人,是可以為對方守身如玉。
不像她的那位驸馬,嘴裏都是愛她的話,愛她的事一件不做,碌碌平庸,又心比天高……
曉得楚長寧将來勢必得勢,元珍雖沒有上趕着去巴結讨好的意思,但也不想太過得罪對方。
挑開簾子,元珍望着皇城的方向出神,車馬緩緩行駛,
次日一早,一隊車馬從皇城出發來到大長公主府門前停下,為首的小路子悉心捧着托盤,見到楚長寧,行畢禮儀,道:“聖上命禦衣局趕制的衣裙,讓縣主穿着這一身赴宴。”
揭開紅綢布,是一件暗紅色的華麗宮裝,以銀絲金線作鑲邊,抖落開來,上面繪制着大朵花卉,繡工複雜繁瑣,豔而不俗。
旁邊,還有配套的首飾。
來到皇宮,去到宴廳的路上,偶遇永安伯夫人帶着女兒。
見到楚長寧,袁圓面露驚喜:“長寧姐姐。”
掃見楚長寧身上禦衣局的宮裝,永安伯夫人皺眉,不動聲色擡手掐了女兒一把。
惹得袁圓怪異道:“母親,你掐我做什麽?”
對上大長公主母女倆的眼神,永安伯夫人面色讪讪。
袁圓不管這些,熱絡地拉着楚長寧說道:“前面荷花池子的錦鯉,養得不錯,長寧姐姐要不要去看看?”
楚長寧一口拒絕:“我素來怕水,不愛去池子邊。”
袁圓“哦”了一聲,興致缺缺。
突地,腳下被人一絆,袁圓整個人往前栽去,額頭磕在石子一角,破皮流血。
永安伯夫人大喊大叫:“就算縣主不喜歡臣婦,也不能仗勢欺人,絆倒臣婦女兒?”
不遠處的官眷們紛紛豎起耳朵,當事人袁圓眼睛圓睜,不敢置信地去看自己的母親,絆倒自己的分明是母親……
聽得母親的話,袁圓意識到什麽,慌忙解釋:“母親,你誤會了,是女兒自己不小心踩到裙擺摔倒,不關縣主的事。”
可這番話,越解釋,好像永安伯畏懼權勢,不得不忍氣吞聲一般。
楚長寧眉宇籠罩陰雲,真當她是軟柿子好拿捏:“夫人這麽擔心女兒,可出了事,第一時間不是去關懷另府千金傷勢,反而來質問本縣主?”
聽女兒把事情全部攬到自己身上,永安伯夫人一時在心裏暗罵怎麽生出這麽個蠢東西,一時又有些心虛,應答不上,只是陪着笑臉:“許是臣婦沒看清,都是誤會,還請縣主原諒臣婦一片愛女之心。”
楚長寧彎腰去扶袁圓,離得近些,聽得袁圓低若蚊吟地一句抱歉。
她詫異看向對方,掃見對方面上情真意切,是個好姑娘。
心底那點子不快,不好發作,楚長寧溫聲細語:“尋個禦醫,瞧瞧額上的傷口,仔細些,莫要留下疤痕才好。”
袁圓眨巴着眼睛,羞愧到無地自容:“謝謝縣主。”
她不想把生母想得太壞,可母親破天荒領着自己去到荷花池看錦鯉,難得對自己關切非常,現在想起來,怕是有所預謀。
幸好她邀請時,縣主沒去。
想到這裏,袁圓脊背竄起一股涼意。
和永安伯夫人分別,一路官眷宗室們問切,她們輕點下巴,徑直朝宴廳過去。
穿着這一身出席宴會,果不其然,楚長寧迎着宴廳裏官眷們投來的驚豔目光,坦然自若。
瞧着那精湛的刺繡技藝,有官眷忍不住同身邊人竊竊私語:“這身宮裝,似乎是禦衣局領頭女官的技藝?”
“是啊,那位女官向來只為皇後繡制鳳袍……”說到這裏,那人愣住,心底盤旋升起的一個念頭,又覺荒謬無比。
最近盛京都流傳開來,傳言大長公主一家為皇帝忌憚,要被抄家問斬,這看着不但不像是問罪,反而像是……
現實由不得多想,很快有尖細的嗓音唱道:“皇上駕到,皇太後駕到。”
官員攜女眷齊齊叩拜,程玄道了一句“平身”,眼神落到一處。
見下邊立着的楚長寧花顏雲髻,烏發裏簪着他親自挑選的那支金步搖,白皙面頰,一雙美目顧盼生輝,裙幅褶褶如光華走珠流動,體态輕盈,雍容華美之餘,豔麗而不俗氣。
目光一掃即過,程玄端坐龍椅,随意地把手臂放至扶手,開口:“今兒只為慶功和替護國大長公主一家接風洗塵,這裏沒有君臣,衆愛卿無需多禮。”
宴會進行過半,兵部尚書不知是多飲幾杯酒水,還是如何,突然站出來奏請:“前兩年皇上執意為先帝守孝,兩載過去,如今已二十有二。俗話說男子大丈夫先成家,後立業,有了家庭,方能在事業上奮發圖強。
皇上為大周朝立下豐功偉績,已有偌大家業,是時候選出一位德才兼備的女子,位居中宮主位。為大周開枝散葉,延綿子嗣,還請皇上為我大周社稷着想啊!”
不到兩年時間,從兵部侍郎爬到尚書一職,群臣們奏請皇帝成婚時,只有兵部尚書一人唱反調。
顯然,他是皇帝的親信。
在場官員都是混跡官場的老狐貍,不傻。
雖不像婦人一樣把心思放在吃喝玩樂,識得禦衣局首領的刺繡技藝,卻看得出兵部尚書可沒喝醉酒,分明是稱着皇帝的心意,而說出這番話。
禮部尚書也站出:“老臣也懇請皇上能為大周江山考慮。”
其餘大臣紛紛站出來:“臣附議。”
這樣的狀況,令在場官眷口幹舌燥。
楚長寧還算鎮定,在穿上這身衣服時,她就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的幾種可能。
龍椅裏的帝王劍眉一挑:“哦,那兵部尚書可有合适的人選?”
兵部尚書言辭懇切:“老臣推舉護國大長公主之女,蘭心蕙質,懷瑾握瑜,于西北鳳陽關功勳卓越,是為當今女子之表率,為中宮主位的不二人選。”
永安伯幹涸的喉嚨咽了咽,阻止:“不可,一國之後,是為天下女子表率,當選端莊娴靜的大家閨秀,一個聲名狼藉的縣主,怎可位居後位?況且,縣主曾同西北将士們混聚一堂,于女子名節有損,納為妃嫔尚可,若為一國之母,實為不妥啊!”
禮部尚書跟着勸誡:“永安伯言之有理,聖人雲三綱五常,婦人三從四德,女子理應恪守婦道,是為正經。什麽女将軍之流,妄圖騎到男子頭上,不知所謂。”
陸續有臣子站隊永安伯和禮部尚書的隊伍。
亦有稀稀落落的武将,微弱地替兵部尚書知應。
下首的楚長寧端坐,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仿佛事不關己。
同樣楚若英一言不發,同這些古板争辯輸贏,又有何好處?
若是皇帝連這點輿論都壓不住,休想娶他的女兒,本來他們也不稀罕什麽皇後之位。
帝王從龍椅裏站起身,愠怒拂袖,冷笑着反問:“名節重要,還是性命重要?若沒有縣主,鳳陽關等不到隴右大軍支援,城門被破,北梁鐵騎将會踏平整個西北,一路攻打盛京。
就是你們瞧不起的一介女流,披着鐵甲握着鐵劍,去到戰場殺敵退兵。不止縣主,西北普通百姓,乃至婦孺老者,紛紛拿起武器抗敵,保衛家國。
昨日盛京夾道高呼,連平民百姓都曉得她們是大周功臣,而你們這些握筆杆子的文臣,只知教女子守節守婦德,迂腐至極。
若命都沒了,要那名節有何用處?名節不能阻止北梁大軍進攻鳳陽關,也不能護住西北百姓,沒有人,比鳳陽将軍更有資格坐皇後之位。”
鳳陽将軍的封號,并非為西北武将所逼迫,而不得不妥協,沒有人能夠威脅到皇帝。
他親口肯定,亦是心甘情願。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尤其是當今這位,陰晴不定,叫人捉摸不透。
下面站隊永安伯和禮部尚書的文臣,俱是戰戰兢兢叩首,異口同聲:“皇上息怒。”
程玄的眼神鎖定一人:“永安伯,比之老伯爺,真是叫朕失望。”
于兩年前,老伯爺仙逝,嫡長子繼任永安伯。
老伯爺一直不贊同先帝的賜婚,也不願孫女袁圓進宮,等新帝另外賜下一門婚事,高高興興接下聖旨。
可惜繼任的永安伯,似乎頗有野心,這些年一直對外稱道女兒病重,将禦賜婚事一拖再拖。
這些年,永安伯府一直小動作不斷。
禦花園發生的事情,瞞不過這座皇城主人的耳目。
老伯爺在世的那點情分,經不住被這伯府的人消耗。
聽得皇帝點名,永安伯後背發麻。
程玄卻再懶得看永安伯,擡手。
小路子會意,捧出早已拟好的聖旨,尖細的嗓音,逐字逐句念出,又清晰無比,響徹宴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