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囚籠鳥雀 我阿娘,都是這麽哄我爹爹……
等小路子念完聖旨, 宴廳沉寂一瞬,官眷們盯着大長公主府一家三口,見楚長寧順從接旨。
抗旨不遵, 等于挑釁皇權, 是要掉腦袋。
知程玄不會真的砍她腦袋,可私底下如何不論, 大庭廣衆之下, 下一國之君的臉面, 實非明智之舉。
私底下她可以使小性子,這樣的場合,楚長寧只得收斂心思。
宴會還在進行, 在場官眷們一改先前不想同大長公主府有任何瓜葛的态度,熱情似火, 連連道聲恭喜。
身邊突然多出一群阿谀奉承之人, 被同僚們恭賀的楚若英, 心情複雜。
等宴席散去,一家人退席走出宴廳,迎面撞上小路子, 說是太後叫她去慈寧宮,說會子話。
楚長寧同爹爹阿娘說道一聲,這才随小路子過去, 穿過長廊, 打量周遭建築,她狐疑地問:“這好像不是去往慈寧宮的方向?”
小路子含糊道:“等縣主到了地方, 自然知曉,皇上還等着您。”
這般诓騙,令楚長寧皺了皺眉, 警惕地盯着前頭帶路的小太監。
直到站在某個宮殿門口,掃見牌匾上大書“景陽宮”三個字,仿佛心髒被人刺了下。
身側小路子催促道:“縣主。”
神思回籠,楚長寧咬了咬牙,踏入景陽宮,穿過園子,來到主殿,面前一道明黃身影背對着,頭頂高懸“拂月殿”的匾額。
前世被囚禁在這一座宮殿的記憶,如潮水奔騰湧來,她腦仁被泉湧的記憶脹得發疼,攏在廣袖裏的手掌握成一個拳頭。
“來了。”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明黃色背影轉過來,目光由下及上輕掃,很是滿意:“你能穿上這一身赴宴,朕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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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肯接旨,他同樣意外。
本以為按她的性子,會抗旨不遵,沒想到事情進行得意外的順利。
對于接下來的安排,程玄不免有些猶豫。
他并非優柔寡斷之人,只是遲疑片刻,仍是決意那麽做。
楚長寧唇角譏諷:“說得好似我有選擇的餘地,皇上又不願放過我,何必作出假惺惺之态,令人作嘔。怎麽,你又想把我關起來,是嗎?”
程玄上前幾步,站定到她面前,替自己辯駁:“兩年前,朕全心全意信你,還不是被你們戲耍欺騙?”
“皇上信我?你信我,所以在我身邊婢女安插人手,如果沒有猜錯,那人是春栀,這就是皇帝所謂的信任?”連她阿娘爹爹都不曉得,這個秘密一直埋在楚長寧心中,直到今日揭破:“還有八皇子,皇上答應過留他一條性命,落得這樣的結果,固然有他作繭自縛的緣故,也有皇上主動遞刀,借刀殺人。看守廣安宮的侍衛,沒有得到皇上的授意,怎會輕易被買通……他已經成為一個廢人,威脅不到皇位,可你還是設下圈套,引他上鈎,這一樁樁一件件,叫我怎麽信你?”
程玄怔在原地:“原來你什麽都知道。離開盛京,是不是因為八弟?”
不等楚長寧開口,他自問自答:“你跟八弟的前塵往事,朕都可以不在乎。八弟也曾欺騙過你,你能原諒他,為何不肯原諒朕?朕那麽愛你,以後定不負你,信最後一次好不好?”
楚長寧無動于衷,輕哼:“你們皇家的疑心病,到了你這裏,更是病入膏肓。皇帝舅舅也曾真心疼愛過我這個外甥女,可一旦與帝王權柄沾染,還不是要将我送去北梁和親,後宮之中諸如皇後林貴妃,以及皇上生母沈太後,哪個不是在權柄面前不堪一擊?你說你愛我,可你根本不懂愛啊!”
楚長寧的話,程玄反駁不出,因為事實如山,座座壓在脊背,他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程玄從後面輕輕擁住面前的人,将下巴擱在她的肩胛:“朕沒有愛過人,也沒有被愛過,但可以學着怎麽去愛你,長寧,你等一等,等朕學會愛你。”
母妃在沈家滿門抄斬後,在甘泉宮的一場大火棄他而去;先帝是既希望他卓秀,又害怕他過于出色;從小撫養長大的奶娘只告訴他要複仇,要振興家族,沒有誰告訴他如何去愛人。
父母情濃,家族和睦,他無比豔羨楚長寧的家庭,曉得楚長寧不缺愛,也不稀罕他的愛,除了利用權勢,幾乎想不到還有什麽辦法可以把她留在身邊。
他不敢奢求什麽,就算她恨自己也好。
楚長寧掙紮開身後人的懷抱,循循善誘着:“真心喜愛一人,是平等交流,是隐忍克制,不是禁锢占有,臣女可以再信一次,但皇上必須要放我歸家。”
懷中一空,程玄幽深的瞳孔陷入掙紮,一口拒絕:“待成婚後,朕定陪你回家。”
楚長寧并沒有多失望,別開臉去,一言不發,徑直踏入那座雕梁畫棟的囚籠。
留在原地的程玄,哇哇大叫:“這兩年的賬,朕還沒同你清算,恃寵而驕,信不信朕敲斷你的腿,看你還……”
回應他的,是哐當一聲合上的門。
程玄啞聲片刻,嘀咕一聲:“還挺有脾氣。”
日頭西移,小路子親自去一趟大長公主府,傳話:“太後身子不适,留縣主在宮中小住幾日。大長公主和驸馬切莫挂念。”
夜幕降臨,宮殿內早已掌燈,橘黃的燭火,将殿內照得燈火通明,微風拂過,卷簾輕擺。
身側侍女輕聲說:“廊下風大,縣主還是回寝殿歇息吧!”
被叫破後,程玄幹脆把春栀派來伺候着。
次日用早膳,身邊有個小宮女拿着毛筆冊子記錄着什麽,楚長寧輕掃一眼,也不追問。
晚間,等楚長寧歇下,那冊子被輾轉送到禦書房。
一連數日,皆是如此。
景陽宮外,有禦林軍看守。
細數時日,已過去一掌之數,前幾日,楚長寧還能保持鎮定悠閑地賞花,時間越是後推,心底的那股不安越漸濃重。
換作從前,那厮早已來同她求和,可這幾日卻不見動靜,一直被關在景陽宮裏,耳目閉塞,楚長寧覺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斃。
“這景陽宮裏,可有名家古琴?”
自來到景陽宮伺候,都不曾聽縣主開口對自己說一話的春栀,眼睛亮了亮:“有的,奴婢這便去庫房取來。”
夜色濃稠如墨,半空高懸一輪彎月,周遭星辰黯淡無光。
禦書案上堆積的奏折,如一座小山。
下完早朝,帝王一直批閱到深夜,身邊的小路子适時提醒:“皇上,夜已深了,該歇息,龍體要緊啊!”
程玄這幾日吃得香睡得飽,每日都是精神抖擻,聞聲,擡眼朝外邊望上一望,掃到禦書案一角的冊子,看了起來。
上面記載的,都是景陽宮裏一日吃穿用度,以及楚長寧平日裏都做了什麽……
看罷冊子,從書架暗格裏取出一只木匣子,收納冊子,又原樣放回。
見帝王走出禦書房,小路子一招手,立時有掌燈的小太監并列兩排,走在前頭照明。
剛走到回廊,兜頭一陣魔音入耳,激得人心頭突突直跳。
“何人在深夜擾人清靜,來人,速速去拿人,重重杖刑二十。”
聞得帝王不愉,小路子眼皮一跳:“回皇上,這琴音,似乎是從景陽宮傳來。”
身邊禦林軍出發要去捉拿人,聽見身後帝王道了句:“慢着。”
見皇帝踱步朝景陽宮過去,小路子哎喲一聲:“皇上,您慢着點。”
果然,靠近景陽宮,那魔音越發清晰地往人耳朵裏鑽,走在前頭的人突然停下,疾奔在後的小路子差點撞上去。
對上一雙冷冽雙眸,小路子努力活躍着氣氛:“聽聞楚驸馬琴技了得,彈奏一曲,繞梁三日,咱們縣主似乎沒有得驸馬真傳,這魔音貫耳,實在是叫人提神兒。”
話畢,面前的帝王眉眼更為冷峻,小路子回神後背浸出冷汗,左右開弓輕打着嘴巴:“瞧奴才一張嘴,說話不過腦子,縣主琴技,定當是頂頂好,只是奴才不懂欣賞。”
程玄面色好轉,單手背在身後,命令道:“你們不必跟着。”
看守的侍衛要行禮,被程玄擡手免去,兀自朝主殿過去。
房門緊閉,隔着門窗可以瞧見內裏燈火輝煌,倒映出兩道側影。
他偷摸立在廊下瞧着。
景陽宮的宮女經過時,見有人在門前探頭探腦,大聲呵斥:“誰在窺視縣主?”
食指抵在唇前,程玄輕噓一聲,道明身份:“是朕,小點聲。”
一番動靜,仍是驚到屋內主仆,琴音驟然停息。
春栀開門查看,見到一道明黃色身影,彎腰福了福身子:“皇上,您是來看望縣主的嗎?”
立在門前的程玄,同裏頭的楚長寧對視上,他本不想過來打攪,可一見到朝思夢想的人,腿腳不聽使喚地踏入殿內。
香案袅袅,滿室清香。
端坐長條案前的人,面前擺着一架古琴,她發髻裏釵環盡去,身上服飾清雅得很,十根蔥段的手指并攏放在膝上。
他從前不愛聞那些熏香,可楚長寧房裏的熏香,似乎格外好聞。
“知道縣主不願瞧見朕,不必叫你為難,這就走。”
話畢,他利落轉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楚長寧秀眉微攏,似下定決心一般,起身踩住裙角,将自己絆倒。
聞聲,走到門口的人回頭,三步并作兩步上前,關切地詢問:“哪裏不舒服?”
不等回答,一手放在她的後背,一手放置腿彎,輕松将她抄起,放到床榻。
程玄抽回手臂,欲要褪去她的鞋襪查看有沒有扭到腳,放置在自己後頸的藕臂用力一帶,身體下墜,嘴唇上一軟。
蜻蜓點水的一啄,迅猛得幾乎像是幻覺一樣。
他愣神間,聽楚長寧說:“我阿娘,都是這麽哄我爹爹。”
所以,不要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