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異能交換條件

楚珣當晚被請上一輛無牌紅旗轎車,車沒走大路上長安街,沒去部委機關或者中南海,而是在某一個地方駛入地下通道。

地面剛剛恢複平靜不久,戒嚴部隊在街面維持秩序,賀誠這夥人完全繞過地面,有他們總參軍方專用的秘密路徑,平時輕易不用。楚珣坐在轎車裏,震動得看着車子行駛在明亮平坦的隧洞中,前方黢黑,深不可測,隧道四壁與天頂全部由巨大的青條石、花崗岩砌成。

楚珣以前從來不知道,北京城地下原來是一座巨大迷宮,有四通八達的完備的地下隧道,防空洞,戰備設施。整個地下系統運轉有條不紊,氣勢恢宏。當時,城裏作為公用交通路線只開通了環線和1號線,老1號線自西向東,從蘋果園到四惠。事實上,更多的隧道早已建成,從內城中心向外呈幾條射線狀通往郊區,覆蓋最重要的出城路徑。

緊急事态下,這些隧道可以讓重要首長在二十分鐘內從中南海內部潛出東郊西郊,也可以從郊區衛戍部隊直接運送上萬兵力快速進城。

由着一條通往西郊的隧道,楚珣坐的車子直接開進西山山坳。那裏樹木郁蔥,風景如仙如畫,林間掩映一座別墅。

楚珣在西山別墅二樓大會客廳裏,見到這個國家最高層的首長。

當真就像他賀叔叔描述的那樣,首長們“排隊”等着見他!每個老家夥都用頗有深意的眼神注視他,和藹地摸摸他的頭,捏他的肩膀,拉他坐在長沙發上,東一句西一句地聊家常。

楚小二因為家裏的身份,還算見過世面,有幾位軍委首長他以前在各種場合遠遠地認識。還有兩個老家夥他只聞其名,以前只在《新聞聯播》每天頭五分鐘畫面裏見過,這回一次見了個全。這些人當天在西山別墅秘密會晤,研究戒嚴善後,會後正好将楚珣同學請來,一起見識一下。

楚珣端坐沙發上,在外人面前頗有軍人家庭子弟兵的風度和氣度,腰杆挺直,雙腿并攏,兩手搭在膝上,言談舉止不卑不亢,別人問一句他清晰地答一句。他心裏想着敏感時期、這種場合可不能給親爹丢臉,眼前這些人,都是他爸爸的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

越是身居高位之人,私底下舉止都很低調,含蓄內斂,深藏不露,喜怒皆不形于色。況且,這些人個個衣着樸素平常,灰黑色中山裝,黑框眼鏡老花鏡,說話慢條斯理兒,仿佛每一句話說出來之前都已在頭腦裏轉過三轉,字字富含深意,态度又和藹,無形中讓楚珣放下一層戒心。

軍委後面最高的大首長,從茶幾上拿過一只橘子,親手将橘子剝開,一瓣一瓣喂給楚珣。

大首長說:“楚珣同學,我聽說,你愛吃橘子。今天,你想吃多少,我們給你包多少。”

“以後,誰再攔着說,不讓你吃‘領導的橘子’,我幫你說她!”

楚珣嘴裏塞了大首長喂給他的橘子,習慣性摸摸自己腦頂柔軟的頭發。酸酸甜甜難以言說的滋味兒,溢了滿口……

一整晚,茶幾上擺一壺香茶,幾碟花生瓜果橘子瓣。沙發上坐幾位大人物,外圍再稀稀疏疏圍坐數位總參核心高層。大夥一眨不眨地盯着楚珣,看着他身體裏潛藏的能量一點一點剝離顯現在衆人眼前。

楚珣眼睛上蒙着一層厚厚的黑色絨布,視線完全遮擋,右手食指中指快速劃過報紙頭版頭條,甚至與普通人用眼讀報的速度差不多,一字一句清晰快速地讀出。四周幾人戴起老花鏡,驚異地伸着脖子仔細看他“讀報”。那張報紙是當晚臨時從《人民日報》印刷廠拿來的樣刊,尚未出街面世,楚珣事先絕不可能看過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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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珣讀完一則頭條,停頓一下,意猶未盡似的,修長的手指劃過頭版壓題照片。

他然後伸手斜斜地一指沙發對面某位老家夥:“照片裏的人,是您。”

楚珣還蒙着眼,聲音淡定。

被他指過的首長驚訝得一下子坐直身子,饒有興致地盯着他,眼底暗暗發光,像被金手指點過。

大首長微微張嘴,手裏下意識不停地包橘子,喂給楚珣,“想吃咱這裏還有的是。”

楚珣隔着透明玻璃箱,聚精會神凝視,讓玻璃箱裏一只小風車嘩嘩地轉動起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清幽的沙沙聲在客廳上空回響。

茶幾玻璃板下壓着一張百元紙幣,楚珣的手指隔着玻璃板,像撩撥琴弦一般,把毛爺爺幾位領袖的威武頭像慢慢弄皺,折起,折出水波紋。

楚珣一項一項地做下來,開始還有些興致,後來慢慢發覺不對勁。

他靠到沙發裏,微微撅起嘴,探尋大人們的臉色:“累了,可以不做了嗎?”

大首長示意下面人給他倒茶端水,點點頭:“楚珣同學,很感謝你,辛苦了。”

楚珣低聲道:“我想回家。”

首長閉了一下眼:“你放心住着,我們過些天就送你回家。”

楚珣說:“能現在走嗎?我賀叔叔呢?”

首長有意逗他似的:“賀誠那家夥跑了,回頭我派人抓他回來。”

楚珣漂亮的眼皮一翻,努嘴示意隔壁:“賀叔叔一直就在隔壁屋裏坐着呢,他就沒跑遠,您快抓他。”

衆人語塞……

厚厚的一堵石灰磚承重牆,在別人眼前是一堵牆,在楚珣眼前,那基本就是一扇大玻璃,透亮兒透亮兒的。

大首長坐過來,拉了楚珣的手,捏一捏,意味深長地講了幾句道理:“楚珣同學,你是我們難得發現的人,我們找你這樣的人找了很久。國家非常需要你,我們需要你留下來……國際上形勢不好,境外勢力費盡心機布置促成這場動亂,不會善罷甘休,戰争開始了,我們很被動,沒有退路,你就是我們要的人。”

楚珣默默聽着,半晌開口道:“可是有人在等我,他也需要我。”

……

楚珣一腳踏進西山別墅,輕易就甭想再踏出去。

這一住,最終是住了足足一個月,賀誠不放他走。

賀誠這人是部隊特工出身,聰明精明得很,每天都有辦法哄着楚珣拿出真本事,二人對峙。

楚珣說,我不幹了,我要回家。

賀誠說,你把這坨毛線分揀出來,就讓你回家。

楚珣于是被蒙了眼睛。黑布箱子裏一百零八根五顏六色的毛線纏繞成一坨,纏得難解難分,他一根一根地揀,讓揀紅色揀紅色,讓揀藍色不能揀成綠色。他手指上的指紋微凸發燙,反複地練習,在他自己都無知無覺的情形下變得愈發敏感、精細……

到最後累得渾身大汗淋漓,倒在沙發上,被他的賀叔叔打橫抱起來,親手抱回屋睡覺。

下一天,楚珣又嚷着,我不幹了,我今天一定要回家!

賀誠又說,你把這個銅球捏碎了,我立刻送你回家。

楚珣兩手揉捏面前一顆銅球,胸膛起伏,視線逐漸模糊。他阖上眼,脖頸向後仰去,想象着掌心裏捧的是他的二武的頭,圓圓的,溫潤的。他這樣想着,手指就劇烈發熱,銅球上緩緩浮現凹凸痕跡,愣被他的十根手指捏出兩枚清晰的大手印……幸虧這不是真的霍傳武的頭。

就為了回家,為了能見二武,于是再次累倒,渾身濕得透透的,被人抱回房間。

之後的一天,楚珣忍不住變臉,也不假裝客氣了,冷着臉對他賀叔叔說,你再不送我回家,二爺跟你翻臉了!

賀誠說,你用手指把這張圖畫紙點了,老子親自擡你回去。

楚珣用發燙的指尖在畫紙上劃,控制不住心思,在紙上慢慢勾勒出一幅帶有面目五官的人形,濃黑的眉,俊朗的臉,是他惦記的男孩……

楚珣有自己單獨一間卧室,一切衣物日用品應有盡有,有專門的警衛員和保姆伺候,每天有警衛員哥哥背着他、抱着他、肩膀上扛着他把他請到別墅地下的實驗室。他餓了有人喂他吃飯,他煩了有人哄他,上廁所撒個尿,恨不得有專人替他解褲鏈、給他扶小少爺。

每天三頓飯吃什麽由他點,他點什麽廚子為他做什麽。

西山別墅給首長做飯的三位廚師,一個做淮揚菜,一個做正宗魯菜,一個做老北京官府菜各種小吃。山東師傅有一回做了一屜棗饽饽,按照楚珣喜甜的口味在饽饽裏填了豆沙餡蜜棗餡。楚珣吃了一個覺得特好吃,悄悄拿個袋子,把剩下的饽饽裝起來,留着。

賀誠發現楚珣藏棗饽饽:“你想吃還有,讓大師傅再給你做。”

楚珣說:“我明天就回家,帶給我朋友的,他最喜歡吃這個。”

賀誠一眼就看透了,直截了當問:“你跟霍家老二,感情很好?”

楚珣垂下眼,眼眶突然就紅了……

他心裏壓了很多事,每天在腦子裏糾結,一面強撐着應付這些人,一面又在想,二武呢,二武怎麽樣了,還在菜站後面的沙土堆那裏等我呢嗎?傳武的爸爸哥哥放回去了嗎?媽媽病好了嗎還整天哭嗎?

楚珣從書包裏掏出那盒費列羅,他當天想要拿給傳武哄對方開心的巧克力。

楚珣低聲說:“巧克力都快化掉了。”

“賀叔叔,麻煩您幫個忙,幫我把巧克力帶給他。”

賀誠深深看了楚珣一會兒,把東西接過來:“好,我幫你帶給小霍同學。你放心。”

說不清為啥,楚珣很信任他賀誠叔叔。這個比他爸爸大兩歲的中年男人說話時的神态氣度,具有沉澱情緒穩定人心的魔力。賀叔叔每一次說“你放心”,楚珣不由自主就想要相信和依賴對方。

楚珣悄悄問:“霍大大是不是不好了?”

賀誠盤桓着,這種問題怎麽回答?霍師長關鍵時刻抗命不尊犯了軍法大忌,上面難免為正軍紀殺一儆百,霍家的政治前途總之是完了……

西山別墅地下室是一處完備的實驗室,是由總參二部、國安九處以及當時的國防科工委人體科學研究所最核心的頭腦掌握,一級機密,外人都不知曉,也根本接觸不到。

楚珣靜靜地仰卧,身體各處穴位聯接着電極芯片、導線,儀器指針不停顫動,監控他的腦電波變化阈值,身體周遭的電磁通量,以及房間內電流磁場的波動。楚珣每一次讓紙團在手心裏燃燒、讓房頂吊燈裏的燈絲掐滅、讓鋼管慢慢變軟融彎,一股強大的帶有震懾力驅逐力的意志能量讓所有在場的人感到敬畏和震撼,心髒壓迫般不适……

“我們以前實驗的那撥九、十歲孩子,也開發出類似潛能,但是這個男孩比其他所有孩子的能力都強。”

“他天生擁有這些功能,我們查過,楚家父母祖父母都是正常人。”

“他的腦電波和意志力能夠凝聚成一種‘心靈力量’……或者解釋為某種‘思維射線’,與情報裏提到的“星門計劃”的‘功能人’類似。”

“可惜他的透視不夠精準,他還得再練。剛才隔壁只站了四個人,這孩子非說是五個,還特固執。牆犄角有個大衣架子,他看花眼了。”

“咱們應該慶幸我們能找到他,而且,他父親是我們的人,是個軍人……”

……

楚珣緩緩睜開眼,聚焦天花板上的一點,視線緩緩穿透屋頂,透視純淨的水晶樣的天空。

他心裏有一些感覺,明白了很多事。一個月的反複實驗和磨煉,讓他自個兒也暗暗驚訝自身的能力。他開始暗自摸索如何控制思維,有意識有目的地釋放腦能量,集中心志去感應揣摩身旁某些事,當靜則靜,當動則動,能量場收放自如。

後來的一天,大首長再次找他談了一場,在書房裏,面對面,賀誠從旁作陪。

事實上,軍方與國防科工委聯手一直在進行人體科學研究,只是高層內部存在分歧,許多人不相信、不認同,投入千萬的科學論文戰備計劃如果不成功就将成為燒錢的一筐廢紙。然而大洋彼岸的情報傳來,國家的敵人我們的對手早已發起絕密的“星門計劃”,具有精神力量和意念力的功能人被運用于軍事目的,遙感制敵,意念傷人,戰争真正進入到“決勝千裏之外”的人體科技時代……

西山別墅小書房桌上豎着一面紅色的小國旗,牆上八個行書大字,“精幹內行,絕對忠誠”,筆力剛勁,大氣磅礴。

楚珣知道,他的命運從那時起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

大首長說:“楚珣同學,你想要什麽,想對我們提什麽要求,盡管提。”

楚珣擡起眼皮,謹慎探究:“我什麽要求都能提?”

首長點頭:“什麽都可以提,我們盡力滿足。”

楚珣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因為過分激動眼底突然洇出霧氣:“爺爺,我可以要求您放了霍大大和他家大軍哥嗎?”

首長訝異,不動聲色:“哪個霍大大?”

楚珣道:“就是霍師長大大。”

楚珣一句話,真把首長都說愣了,沉默了。這不是答不答應他的事兒,而是誰也不會想到楚同學在這種敏感時刻,敢借機提非分要求。

首長一句哄孩子的“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原本以為男孩尚處不谙世事的年紀,要求每天吃三根紫雪糕,要攢齊變形金剛玩具,或者要求小升初直接上全市最好的重點中學,甚至家裏的軍銜、高幹待遇……誰想到楚珣要求釋放霍師長?

楚珣考慮這事很久了,一個月以來這夥人每天琢磨開發他身體裏具有的磁場異能,他整天就琢磨霍家能否安然無恙渡過劫難、他跟二武能否再回到從前那樣平靜的生活。他聰明,他機靈,他懂得察言觀色揣摩大人心思,甚至潛意識裏已經把自己架在談判天平的籌碼位置上,他自己就是那顆作為交換的棋子。

他只是沒那麽深的城府,不懂得韬光養晦暗藏心機,心裏憋了話,也不管世道艱險前途未蔔,迫不及待終于倒了出來。

賀誠忍不住低咳一聲,給楚同學打眼色。

大首長面無表情,并沒表示出憤怒或者嫌惡,沒必要的,只是緩緩問道:“小珣,你家與霍雲山家,有很深交情?”

楚珣心思一轉,沒正面回答,只說:“霍大大是個好人,救過我的命,他對我很好。”

首長微微眯眼,突然問:“是霍家讓你來說情?”

楚珣:“沒有的。”

首長:“你父親教你說的?”

賀誠手心裏捏出汗,生怕孩子說錯一句話,你小子再把你一家子給坑了!

楚珣迅速搖頭,咬了下嘴唇:“不是,我爸沒教我說這個。我爺爺我爸只教過我正直做人,受人恩德要報恩。”

楚珣沒想到,大人物聽了他這話,沒拍桌子發火,竟然微一閉眼,點點頭:“這小子,講義氣,有膽量,但是……”

“但是,國有國法,軍有軍規,國家危難用重典,出了事不能不追究,我們不能因為你一人置整個國家部隊的利益不顧,明白嗎?”

有身份的人說話含蓄,模棱,一個“但是”已經讓楚珣了然于心。

楚珣慢慢流下淚來,咬住嘴唇不出聲。

房中寂靜,兩個長輩看着他流淚。

賀誠悄悄遞過去一個文件夾,大首長打開文件夾垂下眼一掃,裏面竟是楚珣用指尖燒繪的那幅畫像。畫中人栩栩如生,讓看過的人一眼就辨認出,這畫得是誰家男孩。

老頭子驚異地擡起頭,盯視楚珣,恍然大悟,方才被楚同學提放肆要求時都沒動聲色、沒這麽驚訝。

……

“楚珣同學,你的要求我們知道了,我們都會考慮,你放心吧。”

大首長鄭重其事向楚珣承諾,表情平靜,威嚴。

楚珣在桌上鋪開一張白紙,以手指代筆,像立下誓言般用指力在紙上燒出四個大字,“絕對忠誠”,字字深刻烙印在腦海裏,溶進他的血。

楚珣是部隊出身的子弟,是軍人的兒子,打小經由父輩祖父輩耳濡目染言傳身教,小小年紀骨子裏蘊含了對國家榮譽的信念,對軍人熱血壯志的向往,對英雄主義的崇拜。他只是從來沒想到自己會以這樣的過程方式“被迫”走上這條路。殊途同歸,仿佛命中注定,确是命運使然。

這場談話,當時只有在場三人知曉,外人都不知有這回事。楚懷智絕想不到自己兒子如此大膽莽撞,簡直是拿把刀架在老子一家人脖子上“以下犯上”;霍家也不會想到,楚小二當年這麽仗義,曾經在大頭兒面前以身請命,交付身家,懇求上面放霍家一條生路。

【注】“精幹內行,絕對忠誠”這句話來自劉猛《冰是睡着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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