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姓霍的老熟人
當晚,楚珣從會所裏踱出來,踏着一地旖旎的燈影,邁過木雕玲珑精致的門檻。他的司機小何一步不差,将車穩穩停在門口,上前恭恭敬敬為老總打開車門。
霍傳武走另一路,刻意不跟楚珣湊一處,一身黑衫黑褲,從會所後身的側門邁出。
傳武站在門邊,用力吸幾口煙,墨鏡後閃動的視線掃過四下人影。他推過摩托車,擡腿騎上,正要走,一輛小跑車在他身後剎住。
車窗搖下來,霍歡歡用眼神示意,低喊了一聲:“嗳。”
霍傳武側過頭掃了一眼,沒挪腚,一踩油門。
霍歡歡連忙喊住:“嗳,幹嘛啊?”
“又沒外人,還裝不認識我?”
霍歡歡這女人挺爽快的,也不別扭避諱,嘴唇劃出玩味的弧度,望着人。
霍傳武從墨鏡後微微一閉眼,算是跟對方打了招呼。他騎在摩托上靜靜地不動,黑色緊身褲繃出大腿肌肉紋路,周身氣場拒人五米之外,天生的冷。
霍歡歡一擺下巴:“你上車。”
霍傳武:“幹什麽?”
霍歡歡眼神輕松,笑道:“老鄉,好久沒見,聊兩句成嗎?”
霍傳武默默在手掌心撚滅煙頭……
霍歡歡的眼線弄花到眼睑上,腮上帶着不自然的潮紅,氣息帶喘,深V領事業線上露出幾塊不太體面的紅痕,讓某人咬的。
車子停在僻靜的房檐下,路燈斜射上兩人的臉。傳武坐在副駕位上,沉默着往嘴裏塞一顆煙。
霍歡歡趕忙從手包裏拿出精巧的鑲鑽打火機,湊上火,姿态娴熟透着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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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傳武沒看這人,臉望向窗外,用自己的打火機點上,在車窗沿兒上磕灰,外人面前一向就這張臉。
霍歡歡有意緩和氣氛:“幹嘛不理人啊?我前兩天在飯館就認出你。”
霍傳武:“嗯。”
傳武心想,霍爺三個月前在芝加哥君悅酒店做活兒,就認出你,在那拍賣會場裏,老子沒搭理你。
要說起來,霍這個姓氏,沒那麽的常見,一個小圈子同時出現兩個姓霍的,必然不尋常。兩個人也都夠沉得住氣,人前都不動聲色,裝不認識,這才叫瞞得嚴實,就連楚珣都被蒙鼓裏。
霍歡歡撥弄着波浪長發,笑道:“嗳,我應該怎麽稱呼?”
“霍老板?……霍總?”
“二爺。”
“小二。”
霍傳武噴了一口煙,皺眉,有些別扭。
霍歡歡嗤笑一聲,眼角妩媚如絲,人長得非常漂亮,光彩照人,天生大明星的料兒,村兒裏飛出的金鳳凰。霍歡歡說:“二爺,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你不會是瞅見我還別扭着吧?”
霍傳武:“沒有。”
霍歡歡:“我後來考到北影,不在老家發展,我也聽我媽說你去當兵了。兩條路了,沒想到在北京還能見着,你現在過得好?”
霍傳武點頭:“還成。”
霍歡歡:“你父母親都好?”
霍傳武:“挺好。”
霍歡歡:“二爺現在在哪高就?”
霍傳武:“朋友的臺球廳。”
霍歡歡:“……”
霍歡歡描摹傳武冷然的側面,眼神複雜,笑容裏帶三分看破世故人情的精明通透。
小二爺,還挺傲氣的,小時候的酷模樣,這麽些年都沒變,霍歡歡心想。
這才叫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那時候霍師長家是當地世家大戶,門前攀親帶故者常年絡繹不絕,她自己家小門小戶,都高攀不起,當年低眉順眼想要擠進那道門檻。然而這些年,皇城風物歷經變遷,霍師長家算是家道中落,官運傾頹,徹底淪為尋常百姓,日子清淡,卻也安穩……
兩家當初曾有婚約,當然現在也早就斷了,如今完全是兩條路上的人。這事最初是霍歡歡父母做主去攀的親,死命巴結,後來等兩家孩子長大,看出情形走勢不同,自家閨女原來是貴人娘娘命,于是私下悔婚,慢慢斷了來往。
她霍歡歡在京城圈子裏風生水起,産業千萬,結交的俱是圈中富豪商賈、官家權貴,一家子連帶雞犬都升了天,她家裏哪還看得上當年村兒裏哪個土帥土帥的男孩?要找也至少得是楚二少這樣的!人往高處走,霍歡歡是不可能再往回看,不會走下坡。
當然,霍傳武對這女人也沒絲毫興趣,當初二爺就不滿意家裏訂的親,不同意。這麽些年,兩人沒有任何實質的關系牽扯,只是雙方家庭經歷一起一落、一漲一頹,讓人看盡世态炎涼,人間冷暖貴賤。
霍歡歡其實喜歡霍傳武這樣的男人,看着舒服,身手好,又年輕俊朗,有男子氣概。對方可惜太窮,不是一路人,但窮也有窮的好處,交往起來更加方便,她難道還缺幾個小錢?在她腦子裏心裏,男人劃分三六九等,每一類人結交起來做什麽用,她分得極為清楚。姓侯的一家老子和兒子,是老板,是金主,是後臺,與感情無幹。沒錢的日子她不行,可是整天對着那張臉也膩歪,惡心。楚少爺,是制作精美閃閃發光的一盤點心,開胃可口。而霍二爺,倘若能吃到嘴,才是一塊噴香的好肉……
霍歡歡抽出一張帶香味的名片,遞過來,轉念一想,又在名片背面寫下一串號碼:“找我打這個私人號碼,別打名片上那個,那是接工作的電話。”
霍傳武在舷窗上磕了磕煙灰,名片霍歡歡直接塞進他胸前口袋。
霍歡歡眼神意味深長,有留戀之意:“有空找我……敘舊呗。”
“不用。”
霍傳武說着打開車門,直接走了,也沒廢話,背影冷漠。
方才聽牆根兒勾出一身陽火,他現在眼前晃動着這女的,煩人,覺着那種事兒特“髒”。他這會兒心心念念想見的人,是他的小珣。
霍歡歡凝視傳武的背影,以為霍二爺就是在當年對象面前自慚形穢了,自卑呢。男人麽,都這副德行,想吃香肉,又拉不下大老爺們兒的臉面,死要面子。
霍傳武會自卑?
霍傳武這人的人生詞典裏,其實沒有五花八門那麽多樣的心态情緒。這人思維是直線型,不瞎捉摸,不亂拐彎兒。霍爺對待旁人,只區分“外人”或是“自己人”,對人只有“爺喜歡你”或者“爺無視你”這兩種情緒。他也絕對不會去吃那棵回頭草。
霍傳武戴上頭盔,騎着摩托在街上飛馳,耳畔風聲作響。
當年他選擇去當兵,離家數年,臨行前他媽媽抱着他的腰,委屈地哭,二武恁怎麽就非要選這條路,二武恁這就把自己毀了!當初訂的媳婦也沒了,那姑娘家的人過來說,親事從此不算數了,反悔了!恁以後可怎麽辦!……
他還真不在乎這些。應該娶什麽樣的媳婦,他心裏特別有數。霍爺的胃口當年吊這麽高,眼光還能往低了走?将來還能娶得差了?
霍傳武心裏惦記的,永遠就是當年玉泉路大院楚師長家養的、全大院最漂亮的男孩。論相貌,憑本事,講家世,什麽樣的媳婦,能比楚珣強了?霍爺這輩子恐怕也套不上個更好更俊的,得一個楚珣,一生足矣。
楚珣從會所回來,腦子裏揣着線索,在家中書房工作到午夜,查找資料。
他的同居寵物,小鈞兒那個混球,原本說好歇假不值班多陪他兩天。這人轉眼工夫,招呼都不打,又回清河了,一點兒都不疼惜二爺!
邵鈞最近一年值班時間越來越長,恨不得值兩天才歇一天,基本混在清河不回城裏。楚珣其實知道小鈞兒在忙什麽,原來拿來陪二爺的時間精力,都他媽跑去陪哪個熊貨了?!
楚珣一個人坐在大書桌前,從窗口望向燈火輝煌的長安街,窗簾輕動,了無睡意。
屋裏就他一個人,心裏有記挂的心愛的人,更覺得眼前一片空曠,寂寞。
憑什麽。
憑什麽別人有了相好的,都能出雙入對,夫唱夫随。
坐牢的那對兒,還他媽整天偷摸打炮呢。
楚珣咬着嘴角,心裏難過,又惦念。他表面撐得住,人前千張面孔,背地裏其實就一副心情,思念成瘾!
他突然起身,站定盯着窗口,轉身拿起風衣,離開家……
地鐵還有最後兩班,調度值班的大叔還在,拎着小紅旗走來走去。
在這個站點值班的工作人員,約莫都知道站臺附近那間廢棄工地由“領導”安排,好像改建成倉庫,還住進了人。至于住的是民工還是誰,大夥都沒弄清楚。當然,交管部門領導其實也不清楚,上面的事,不敢随便過問。
楚珣不能去值班室“站崗”,于是繞到地鐵隧道另一側,一處地下通道。這裏與某人的地下宮殿也是一牆之隔,而且就貼着霍傳武的卧室小床,看得更加清楚。
夜晚地下通道裏靜悄悄的,行人稀疏。彈吉他的小哥盤腿坐在牆邊,數着一天的收入,擡頭瞧見楚珣,點了點頭。
楚珣也盤腿往牆根一坐,跟對方點點頭。
吉他哥啞聲開口:“這條通道是我的,你想來得先登記排隊。”
楚珣擡手笑道:“我偶爾來坐坐,不搶你生意。”
楚珣伸手抛給對方一支棒棒糖,倆哥們兒對坐叼着糖,靜靜的,心裏各自想各自的人。
楚珣嘴角劃出滿足的弧度,看着傳武遍身熱汗從健身器上下來,穿越大廳時邊走邊剝背心,直接甩掉褲衩,赤身往淋浴間大步走去。浴簾後面身形顫動,傳武露在外面的頭頸向後仰去,後腦勺抵住水泥牆,痛楚地磨蹭,喉結滑動,在壓抑中發洩體內的熱烈情欲……
霍傳武洗得幹幹淨淨,穿好內褲,胸膛挂着水珠,在床邊走來走去。
傳武垂眼凝視床頭空空的煙灰缸,往裏面又碾進一顆煙頭。
胸膛起伏,用力呼吸空氣中殘留的一縷淡淡的味道。
憋了好幾個月,小一年了。
傳武默然站了一會兒,漆黑的眉擰起來,像是歷經一番深思熟慮,娘個X的,再不想忍了。
這人突然抓起床腳挂的背心和迷彩褲,迅速套上,掉轉身往門口奔去,手一撐,直接從鐵架子樓梯側面一躍而上……
楚珣一愣,嗳,大晚上的,這人背着二爺,野哪去啊?
他只是一晃神,突然暗叫:不好,我操!
楚珣騰得從地上躍起來,來不及跟吉他小哥打招呼,撒丫子扭頭就跑。
地鐵地下通道明亮而幽長,因為夜晚人跡稀疏更添幾分空曠和陰森,通道內回聲很大,兩串腳步聲一遠一近。一個快速追逐,一個拼命逃竄,呼吸和心跳充斥耳膜,腳步聲像在大腦裏擂着鼓,眉梢眼角都是壓抑着快要迸發的情緒!
楚珣幾乎躍出通道口竄上樓梯的一瞬間被結實的手臂從身後勒住。
他也不吭聲,轉身就是一腳飛踹。
腳腕随即被捉住,往前一扥,楚珣踉跄,不甘心,再出拳。
霍傳武身形快得像一頭獵豹,撲殺獵物的動作簡練而舒展,眼底黢黑一片,眼神極不尋常,喘息聲濃重。
兩人也不開口說話,你來我往,你一拳我一腳,在寂靜無人的地下通道裏發洩。
楚珣突然閃身飛上一側的牆壁,眼底濺出興奮的光芒,眉眼無比動人。皮鞋腳踩着牆,擰身飛踹!
霍傳武當然不舍得真打,每一下都拿捏力道,哪能打疼了妞兒,也就是讓對方有機會蹦跶兩下。他用手臂格擋開,見招拆招,突然出手捏住楚珣騰空的膝蓋!
楚珣被捏,悶悶地“啊”一聲,腿一軟,栽下來,被霍傳武一把接住,抱進懷裏。
楚珣還想打,固呦着,心裏憋着不爽,跟蹤偷窺還他媽被人破獲,當場擒住,二爺多沒面子!
原本以為二爺穩坐釣魚臺偷賞美色,到頭來是讓人耍了!霍傳武你個混球,你早就察覺了,你他媽每天晚上穿個小褲頭,在屋裏晃來晃去,你色誘我?大混蛋。
傳武也懶得跟楚珣矯情,咯吱窩底下夾着這人的腦袋,連抱帶拖,呼吸急促。
鐵門在身後合攏,插上門闩。兩人從樓梯上連拉帶扯,抱着。再一次下到這座地下大廳,心都抖了,耳膜幻聽,天花板上的燈光晃得楚珣睜不開眼。
喏大個地下宮殿,沒有外人,兩人仍然擠靠在牆角處,仿佛下意識想要掩藏屬于彼此的最後一點小秘密,享受甜美的知覺。
影子相疊,額頭相抵,互相看着。
楚珣一手勒過傳武的脖子,逼問:“有兩下子,怎麽發現我的?”
霍傳武嘴角一聳:“恁那三種法國香水,剩麽玩意兒,弄俺一屋都是,固應人呢?一聞就恁的胳肢窩味兒。”
“我胳肢窩味兒?”楚珣瞪大眼,揚起胳膊故意湊到傳武臉上:“我熏死你!”
霍傳武突然笑出酒窩,心裏高興,利落地抓住楚珣兩條胳膊,全部擰到身後,牢牢摁在牆上。
霍傳武低聲說:“還偷俺抽剩的煙頭來着。”
楚珣:“……我這是拿,不叫偷。”
霍傳武再追問:“今天姓侯的踢靶子,恁偷着使壞,電了霍歡歡一下?”
楚珣聳肩默認,怎麽着,二爺從小就這麽壞,你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我。
楚珣也不說話,歪頭看人,睫毛卷曲閃動,在眼窩裏留下兩扇很好看的光影。
霍傳武深深地看着人。
他忍得比楚珣還辛苦,憋很久了,暗暗地戀着。
他每天早上離開,故意在床頭煙灰缸裏留兩個煙頭。晚上回到家,如果煙頭不見了,就知道小珣來“看望”過他,可能在他床上躺過,或許還抱過他的枕頭;倘若哪天煙頭還在,就是楚珣沒來過,他甚至會有小小的失望。他也想念他的男孩,思念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