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逃離維加斯
楚珣與他的搭檔二人迅速穿過大堂,回廊,分頭行動,在百麗吉大酒店內尋覓“大菠蘿”的行蹤。
楚珣是通過遠在舊金山的線人彙報,大致知曉韋約翰又來了維加斯,平時常去哪間賭場。單身老男人來這種地方還能幹嘛,不是在誰床上,就是在賭桌上。
他像一道窄窄的黑色的影子,穿越大堂時直接從一名衣冠楚楚的紳士衣兜裏摸走一摞碼子。隔一道木門,赫然瞄見桌邊那個熟悉的人影,楚珣腳步急停,改變方向,轉身大步邁向那間包房。他擰開門就進去了,锃亮的腦瓢在燈下能映出天花板上的裝飾畫,畫上兩個小天使忽扇着小肉翅膀在天空上飛……
卡西諾包房內煙霧淡淡缭繞,燈影綽綽。
荷官手法熟練地洗好牌,為桌上的賭客順序發牌。幾個老頭嘬着雪茄,眼神迥異,注意力全部瞟着三分鐘前進屋大喇喇坐到賭桌前的光頭年輕人。只有韋約翰頭都不擡,喝茶抿煙。
這間酒店賭場裏,沒人曾經見過楚公子,沒有人認識他。
再者說,以楚珣捯饬出來的這副奇特尊容,電視屏幕上即便打出他的大頭照通緝令,在座的人一時半會兒也辨認不出。
楚珣眉峰上挑,眼睛明亮,手指輕輕摸一把倒扣的紙牌,随即一推籌碼:“All-In。”
他已經化裝成這鬼樣子,逾越海關各道關卡一路從東海岸奔波至西岸,屢屢從對手眼皮底下蒙混過關,只怕就連自己人現在都不認識他。他上一次與“大菠蘿”傳遞情報要追溯到兩年前,當時甚至沒機會正眼說一句話、互相表一句情,韋老爺子能一眼認出他?
賭徒們暗暗側目,謹慎地低頭看牌。韋約翰面無表情,将自己面前的籌碼也一推,與楚珣的碼子湊成一堆兒。韋約翰一只手擺在桌上,掌心沖上,若無其事,用手背掌骨與指骨關節,輕輕叩擊桌面……
楚珣垂眼聽着,嘴角彎出弧度,一閉眼:明白。
旁人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那一陣斷斷續續的敲擊,其實是最簡單傳統的摩斯密碼發報形式。
“約翰,手裏有大牌啊?”
“這小子,什麽的來路……”
兩輪發牌過後,桌上人忍不住低聲議論,都覺察到眼前無形的壓迫性的氣場。楚珣一條胳膊潇灑地搭在椅背上,濃麗的黑色眼線讓眼眸熠熠發亮,額頭聚滿屋頂漫射過來的光線,肩頭仿佛籠了一層淡淡的光芒,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奇異的美感。
楚珣側目看韋約翰。二人對視,目光都極其鎮定,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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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人說:“亮牌啊。”
“誰藏的牌大?”
“老子手裏有A,老子這是一條順子,還能有比我大的?……”
楚珣面對一桌子人,掀開面前倒扣的兩張牌,輕輕甩到桌上:“承讓了,我是滿堂紅。”
“呵——”衆人愕然。
楚公子底牌兩張大A,一枚黑桃A,一枚梅花A。紙牌上油墨黑亮,燈下富有光澤。
“大菠蘿”一生行事謹慎,才能保守身份至今。今天倘若不是楚珣前來接頭,是個他不認識的小喽啰,他斷然都不會跟着對方走,輕易不信任任何人。
一張賭桌之上,楚珣與“大菠蘿”是在牌局掩護下暗度陳倉。
韋約翰那一雙老眼也毒得很,一眼就認出來,用手指輕輕敲桌,問候他的忘年交小朋友:【你好。】
楚珣則用兩張紙牌向韋老爺子報警,雙方多年來約定的訊號,黑花雙A暗示【極度危險,立即撤退】。
……
中情局特工包圍酒店前後出入口,數名黑衣人直撲樓上卡西諾包間。
為首的是CIA反間諜特情處一名小頭目,深褐色頭發,戴眼鏡,鷹勾鼻頭,眼神極其精明利索。這人腕上佩戴微型跟蹤定位儀,紅色閃燈顯示目标就在包房內。
褐發男子沖上去,開門進屋。屋內人賭興正酣,一齊擡頭,面露詫異。
“……”
CIA的小隊長,雙槍別在後腰,用西裝遮住,風度翩翩地進屋。這人環視房間,目光銳利……然而包房裏根本就沒有他們要找的目标?
一桌賭客,面面相觑。只有頂了一襲光頭的年輕人,嘴角甩出嘲弄不遜的笑,搭着胳膊,手指撫摸桌面的紙牌。
褐發男子問:“韋約翰在哪裏?”
荷官是一名年輕服務生,戰戰兢兢回答:“韋先生,他剛離開。”
褐發男子:“走了?”
荷官:“是啊,走,走了。”
褐發男子:“不對吧……”
特工小隊長擡腕,悄悄一瞥定位儀屏幕上不停閃亮的紅燈,暗自确認他追蹤的目标,就在房內!
褐發男人擡手一指楚珣:“先生,請您配合調查,跟我們出來。”
楚珣面帶微笑,無辜地問:“為什麽讓我配合調查?”
褐發男人含糊說道:“只是例行詢問,您的……旅行簽證有些問題。”
楚珣冷笑,帶着嘲諷的口吻:“不能吧?是你手腕上的衛星跟蹤定位儀告訴你,你事先下的那枚跟蹤器裝在我身上,所以,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褐發男子:“……”
楚珣眼神透着詭異,光頭在燈下光澤炫目,整個人的氣場與暗綠色賭桌及四面牆壁的仿古壁紙融為一體,燈影下的人神秘,清冷。
褐發男人臉色一變,警惕地後撤兩步,發覺氣氛不對,右手迅速撩起西裝後襟,掏槍。
他與手下同時往後腰伸手,手指還沒摸到槍把子,賭桌上的人搶先一步發飙!
楚珣手指突然一撚,指尖一彈,兩張紙牌從手掌下射出,像兩枚刀片劃破空氣,掃向褐發男人的手腕。男人“啊”得痛叫,手腕迸出血珠,一張輕巧的紙牌直接楔入他手臂肉裏,深深嵌進肌肉足有半寸,差點兒要切了他的手!
楚珣從桌上劃拉起一疊紙牌,大跨步踩上賭桌,居高臨下。
一桌老賭徒被眼前場面驚得目瞪口呆,都是來玩牌消遣的,不是他媽來玩兒命的!有人從椅子上出溜到桌下,手腳哆嗦,有人張着嘴一動不動。
楚珣手裏沒槍,沒有任何武器,紙牌像雪片一樣射向對手,手指靈活精準,手腕蘊藏力氣,瞬間就從數名特工臉上、手上削下血肉。紙牌很薄很輕,力道并不至于剁手剁腳。然而一道道奪目的白光夾帶着淩厲迫人的氣勢,兜頭蓋臉砸下來,出其不意,讓這些人猝不及防,抱頭躲閃,槍掉在地上。
有人被一枚紙牌擦過喉頭,留下一道細微難辨的血線,血水慢慢從傷口洇出來,随後止不住地血如泉湧。那人捂住噴血的喉管跪地,撲倒……
一隊特工在一分鐘內喪失戰鬥士氣,狼狽不堪。楚珣面無表情,從桌上一躍而下,淩空兩腳飛踹,踹倒兩名對手,奪槍,迅速消失在門口。他沒往出口跑,相反,他一路往酒店樓上飛奔。
與此同時,霍傳武帶着韋老爺子,走另一條通道下樓。韋約翰別看年紀不算小了,關鍵時候腿腳極其利索,逃命跑路不比小霍同志慢。看得出這人二十年來也沒消停,平日裏跑步打球騎馬駕船,身子骨鍛煉得結實硬朗,時刻為有一天可能面臨的末路逃亡行動做準備呢。
韋約翰:“他們有監控也來不及,我們最快速度離開。”
霍傳武:“外面有人接應。”
韋約翰:“小珣他?”
霍傳武:“……他有辦法脫身。”
傳武這麽回答,其實心裏也沒譜,楚珣在明處,在對方人手的包圍圈中,怎麽逃脫?但是他信任楚珣的計劃和頭腦,楚珣聰明,永遠有辦法在性命攸關之際化險為夷。
韋約翰穿的是楚珣的鞋。
楚珣穿的是韋約翰的鞋。
方才在包間內,楚珣亮出黑花雙A示警,韋約翰看了一眼,随後不動聲色地起身,趁着局間休息一夥人都沒注意,出門右拐進了洗手間。
窄小的洗手間裏一下子擁擠,裏面正候着老爺子的就是霍傳武。
韋約翰一眯眼,精明地盯住霍傳武英氣的一張臉:“你是?”
霍傳武壓低嗓子,一板一眼很正經地說:“大菠蘿,我是‘奶茶妹’。”
韋約翰揮手打斷:“行,我認識你。”
霍傳武:“……”
韋約翰:“……”
說完話,老頭子才反應過來,頓時一愣,你小子叫奶茶什麽你再給老子重複一遍?!
這肯定是楚小二給你起得名兒吧,也就是他了。
霍傳武這邊也是一愣。
他與韋約翰從未打過照面,沒講過話,他倒是認得對方,可是這老先生怎麽認識他?
兩人也來不及寒暄熱絡,沒功夫研究各自腦門子上寫的什麽代號。韋約翰在洗手間裏動作迅速,一把扒掉腳上一只皮鞋,從鞋裏面掏進去,在鞋跟與鞋幫接縫處扒出個圓形東西:“那夥人裝的跟蹤器。”
韋老爺子其實在這之前已經知道,他被懷疑了,對手時刻監控他的行蹤動向。他自己幹這行的,這麽多年指揮經手過大大小小多少行動,有人在他家搞竊聽、往他鞋跟裏埋跟蹤器,他能覺察不出來?但是對手不行動,他也不能動,他只要一露出企圖離境的動向,恐怕立刻就要遭遇逮捕。他就裝作不知道,不露絲毫痕跡,穿着這雙鞋在舊金山的港灣出海釣魚,開車到洛杉矶走親會友,來維加斯喝酒賭錢,屁股後面帶着一群尾巴,半個美國地兜圈子……
韋約翰正要将跟蹤器扯掉碾碎,楚珣像鬼魅一般閃身進來,一把攔住:“別扯掉。”
小洗手間一下子擠進仨人,楚珣與傳武都是黑衣黑褲,身高相仿,同樣面容俊朗,眼神清澈,讓見過大世面的韋老爺子都是默默一愣,對眼前兩個年輕人動容……
楚珣把跟蹤器重新裝好,脫掉自己腳上的靴子遞過去:“咱倆換鞋。”
韋約翰攔住,眼神嚴肅:“不成,太危險。”
楚珣更加嚴肅堅定:“我們兩個一定盡最大努力掩護你離開。”
韋約翰說:“我不能把危險轉移到你身上。”
楚珣堅持道:“您放心,我有辦法。”
楚珣把韋老爺子的一雙鞋穿自己腳上。他那時眼裏有一瞬間的動情,抑制不住,攥住對方胳膊,用力捏了捏,心裏其實有很多話藏着,想往外倒。
兩人這麽多年身份對外隐蔽,不到暴露真相的那天,楚珣從不對人提及韋約翰的名字。
他甚至沒跟傳武說過,他認識這老爺子很久了,要不然賀誠當初一定讓他跑那一趟去領取情報,這次也一定讓他來通知大菠蘿撤離?十年了,即便遠隔重洋、相距萬裏,惺惺相惜的情誼沒有散,随着掌心的紋路慢慢沉澱,都攢在心裏。
完全就是下意識地,楚珣用眼神向韋約翰介紹他的傳武,眼底流露那麽幾分微妙,小聲道:“韋叔叔,他是我搭檔,他很好,您可以完全地信任他,跟他走。”
楚珣倒沒有不好意思,嘴角反而暴露兩分傳武看不太懂的甜蜜。那表情,活像向長輩鄭重介紹自己談上的對象,像是終于把他敬仰親近的人和他喜歡的人兩邊接上頭了。
……
霍傳武背的累贅的吉他盒子,其實是掩護,裏面藏着他的自動步槍,手槍,彈夾,煙霧彈,軍刺。各種防身跑路的家夥悄悄地加身,裝備齊全,黑色皮褲後臀上閃着槍把子的寒光。
夜晚的百麗吉大酒店燈火通明,人聲喧嚷,剛剛觀看完O Show的觀衆全體起立,人山人海的大劇場內爆發潮水般的掌聲,頂棚的幕燈在舞臺池塘裏灑下點點星光。
傳武掩護着韋老頭,從某一條安全通道的小門混入劇場,迅速沒入觀衆席內。他兩個也跟着鼓掌,然後裹在人流中往出口湧動。
韋約翰時不時打量小霍同志沉默俊朗的側面,說:“奶茶小子,你不知道,我見過你的畫像。”
傳武一愣:“什麽畫像?”
韋約翰露出過來人的那種笑容,仿佛一切了然于胸:“見過你很多幅畫像,一眼我就認出,你是他畫的那個人。”
傳武問:“……他畫過我?”
韋約翰反問:“你不知道?”
兩人肩挨着肩,随着人流往外擠去。傳武忍不住側目,劇場昏暗燈影下的韋老爺子,神情肅穆,淡定,眼鋒警惕觀察各路動向,同時淡淡地拉着家常。漫天炫舞的燈火在眼膜上跳動,讓人有一種時光倒流陷入回憶的錯覺……
韋約翰也屬于傳武與楚珣流失的十五年。霍二爺為那十五年,可沒少吃陳年飛醋,以至于他本能地對屬于那些年的那些事感到抗拒,不爽。楚珣不說,他也懶得問,免得哪天又問出個小林或者文喜兒,霍爺覺着怪膈應的。他這還是頭一次,從楚珣當年的故人嘴裏打聽到這樣的話,他被蒙在鼓裏的一段陳年往事。
傳武警戒着前方,忍不住低聲問:“什麽時候的事兒?”
韋約翰道:“他在英國留學兩年,後來又來美國一年……那段日子他過得很難,我去看望過他。”
傳武心裏最軟的地方動了一下,很久都沒有過的悸動感覺:“他,畫我什麽?”
韋約翰眼光淡淡的,也沒什麽表情,帶着上年紀人的深沉滄桑:“他就畫你一個。他那幾年不太好,病了,差點兒挺不過來,每天白天上課、念書,高高興興地出去見人,晚上關在房間裏整夜不睡,就是畫你啊,你小子。”
傳武無言,眼底光芒有些恍惚……
霍傳武帶着韋約翰混在觀衆人叢中,從劇場側門出去。中情局特工人員已經從不同通道往樓上逐層搜捕,走的與他們完全相反的方向。
百麗吉酒店門前的人造噴泉池波光淋漓,在霓虹燈的渲染下水霧斑斓,人山人海。
傳武将韋老爺子送上接應的車子,車裏何小志他們等候已久。他們這一路人馬将從維加斯開往亞利桑那,途徑大峽谷荒漠地帶,往南跑路至美墨邊境。
“你們快走吧,按原定計劃。”
傳武催促道。
何小志痛快地一點頭,眉眼透着機靈利索:“放心吧,交給我們了,沒問題。”
傳武看一眼韋老爺子,心裏突然湧動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暫時分離,很快就會有重聚的一天。他低聲道:“保重。”
韋約翰一閉眼再睜開,也沒說話。車子發動的剎那,從傳武身邊擦過,老爺子深深看着人,悄悄伸出右手,握拳,放在胸口……
霍傳武送走這邊的人,立即折返回頭,按住鎖骨下的話筒:“你人在哪?”
話筒那邊傳來一陣急促的喘息,快速移動、翻越障礙的腳步聲,偶爾夾雜一句對手的悶聲慘叫,驚心動魄。
“在頂層。”
楚珣急促道。
“我上去。”
傳武說。
“不用,我馬上就要下來了。”
楚珣聲音沉着,自信,腳步聲連貫平滑,聽得出手腳并用攀上窗臺。
傳武在人群中快速穿梭,在人山人海的廣場上,噴泉池畔,下意識仰臉往上看去。百麗吉酒店有三十六層,超過一百五十米高,在雀躍的噴泉水柱映襯下格外宏偉,壯觀,令人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