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亡命天涯

楚珣是穿着帶跟蹤器的鞋子,一路将中情局特工引上酒店頂層。維加斯幾家豪華酒店賭場的平面剖面內部結構圖,都事先記憶在他腦袋裏,每條走廊通向哪些房間,每一道安全門通往哪個出口,全部了如指掌。

褐色頭發鷹勾鼻子的小隊長,一條手腕淌着血,帶人從三面通道各個不同方向上樓,追随着屏幕上一閃一閃不斷快速移動的紅燈的位置。

褐發男人指揮人端着槍,慢慢圍攏過來,靠近樓道盡頭一處可疑的房間。這人兇狠地連開兩槍,打爛門鎖,一夥人持槍沖進去,床上被窩裏一對赤身男女發出驚恐尖叫,一屋狼藉!

“人呢,狗娘養的那光頭家夥跑哪了?韋約翰藏到哪了?!”

褐發男人一眼瞅見房間窗臺上楚珣丢下的一枚跟蹤器,氣得抓過來,一把狠狠擲向牆壁……

楚珣在背後窺探,輕笑,一抹身消失在回廊轉角。抓捕他的人只能偶爾遠遠地瞥見一頂光亮的後腦勺,黑色豹子似的矯健身形在瞳膜上燒出一道幻影。

楚珣不能打,但他很會跑。他變線疾行時腳步像離地飛起來,在走廊、房間、廳堂之間縱身穿梭、翻越,後面的人撒丫子追都追不上。

褐發男人提着槍,面露焦躁,按捺不住,在急轉彎處朝楚珣“呯”、“呯”連開兩槍,樓道四壁反射出駭人的回音,但是沒打中,目标飄忽不定。

楚珣回頭,挑釁似的,深深看了對方一眼,嘴角浮出帶着籌謀的冷笑。

褐發男子被那一眼看得心頭火起,拔腳就追,轉過一道死角彎。前面是一條筆直的走廊,兩人一前一後追逐,楚珣身形躲閃騰挪,燈火通明的樓道內充斥喘息。褐發特工眼瞅着越追越近,不經意間,耳畔空氣裏響起悶悶的“嗡”的一聲,像吉他琴弦輕輕振蕩撥出弦音,一股撕裂體膚的炙熱的劇痛從這人脖頸處彌散開來!

這人身體四肢因為慣性向前沖去,腦袋卻像冥冥中被一股詭異力量從後面扯住頭發,以一個極其詭異吓人的角度後仰,癱軟。

這家夥眼前發黑,腦頂燈火淩亂炫目,身體像中槍一般被後沖力擲倒,痛苦地捂住脖子。血水從指縫間迸出,慢慢洇滿前胸,聚起一灘血跡,整個人垂死抽搐……

他身後四五名手下,面露極度的恐懼,在晦暗而空曠的樓道裏像見了鬼一樣,神經質地舉槍四顧。

樓道內光線若明若暗,要慢慢走近才能察覺,半空中橫着一道肉眼難以識別的淺黃色金屬線,極其細微,兩頭臨時粘在兩側牆上。金屬線高度恰好卡在奔跑的人的喉嚨處,殺人于無形。

……

楚珣上到頂樓,大步飛奔在酒店塔頂上,再輕松躍下大約兩層房間的高度,跳到酒店大樓右翼寬敞開闊的天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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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下面一片浩瀚燈海。一汪湛藍的水晶映上瞳膜,美得令人窒息,巨型噴泉水柱在高昂的歌劇聲中跳動、起舞。

噴泉池畔人山人海,楚珣沒找見小霍同志藏在人堆兒哪個角落。

霍傳武可是一擡頭立馬就瞥見楚珣的位置,猛地停步,吃驚。

傳武擡頭目測大樓高度,眉頭擰起來。

這也忒高了。

他腦子裏精光一閃,連忙回頭四顧,以他狙擊手的裸眼目力估算各棟酒店大樓之間的距離,恍然明白楚珣這是要幹什麽。

但是仍然離得太遠,太危險!

霍傳武轉身就跑。

他一面不停回頭揣摩楚珣的位置和動作,一面朝目标方向跑去。他拼命擠過人群,穿越車水馬龍的大街。

楚珣的皮夾克裏面就藏了一把射槍,沒帶別的槍。這玩意兒既可以用來殺人,更是跑路的必備,裏面盤着鋼索。他以蹲踞的姿勢,在天臺樓頂上舉起射槍瞄準!

與百麗吉酒店隔街相對的是巴黎酒店。巴黎酒店門前,一座标志性的仿埃菲爾鐵塔,塔身在紫紅色夜幕裏流動着金色光芒。射釘連着一道強度很高又極細韌的鋼索,從百米高空呼嘯而過,橫貫噴泉池和大街,在兩處制高點之間架起一條空中索道,足足也有百餘米,在風中搖蕩。

楚珣在耳機裏低聲道:“肖麽兒,鐵塔下面等我。”

他家奶茶小哥根本不用他的口訊示意,早就提前找準方位,百米開外心有靈犀,具有心電感應。

百麗吉酒店大門前埋伏大批特工。人群中現出隐隐騷動,有人恍惚察覺到半空中的異樣,開始快速往鐵塔方向移動,舉起對講機彙報。

霍傳武眼明手快,雙眼像鷹眼雷達一般精準,在廣場浩瀚的人海裏掃描到目标,從身後撲倒對手,一掌切暈,皮靴底碾碎對講機。

傳武像一道黑色閃電,身形隐藏在濃重的夜色裏,在密集的人叢中悄悄動手。自身側接近,背後偷襲,撂倒數名特工,扯斷耳機和通話器連線。

他一路沖向鐵塔方向,穿過茫茫車流人海……

“嗷——”

圍觀音樂噴泉表演的游客爆發出歡呼聲和掌聲。霓虹、車燈、閃光燈在廣場上織出一片燦爛星圖,倒映在楚珣眼底。

楚珣從鞋跟裏摳出另一枚跟蹤器,朝背後的方向用力一擲,看那玩意兒以抛物線射程消失在星海中。

他站上天臺頂端一角,一手戴上防滑手套,牢牢拽住鐵鈎,面孔平靜,向着漫漫星河,縱身一躍……

一排華麗的水柱頂向空中,伴随《卡門》奔放的旋律,在池中盤旋,舞出飛龍沖天的造型,波瀾壯闊。

吊在鋼索上的光頭黑影快速劃過天空,夜幕下閃過一道漂亮的剪影,長街盡頭彌漫紫色迷霧。

楚珣向着噴泉方向沖來,風馳電騁,鐵鈎與鋼索發生劇烈的摩擦火星四濺,他身體仿佛在空氣中燃燒,頭皮炙熱發麻。接近人工池上空,恰逢歌劇詠嘆調升上高潮,樂聲撩撥着幾千束水柱一齊竄上頂空,達到最高點位置。一排巨型水柱形成一道浩大的水幕屏障,與酒店大樓高度持平。

楚珣在空中“嗯”了一聲,一閉眼,高速沖向水幕,潑灑的水珠像子彈鋪天蓋地射向他的身體。他雙手抓緊吊鈎,一腳高挂,另一腳在空中艱難地掌握平衡……

眼尖的游客發現天上有人。

楚珣穿越水幕,從水簾子裏蕩出。

許多游人這是頭一次來維加斯,以為這是百麗吉酒店新開發的表演項目,驚嘆,尖叫……

鋼索另一頭,釘在埃菲爾鐵塔三足鋼架之上。楚珣全身濕透,睫毛上水霧迷離。他在逼近的一刻拼命收力,增加阻力以求減速。鐵塔其中一足與賭場建築相連,塔基伸入賭場大廳內部。楚珣在幾乎快要撞上鋼筋鐵骨的一刻撒手,墜落,砸在木板塑料板搭起的頂棚上。

華麗的建築物其實都是樣子貨,木板房。楚珣直接将頂棚砸了個洞,掉進大廳,栽進某人懷裏……

他的忠心耿耿的保镖。

“啊——”

“哎呦……”

……

從百麗吉噴泉再到巴黎鐵塔下,橫穿一條大街。空中與地面的兩個人,以閃電的速度雙雙殺到。

從賭場門口再到大廳,十米之距,霍傳武是在底下候着,眼睜睜看着楚珣撒手。他然後瞄準了距離,撲進大堂,接住從天花板上掉進來的人……

傳武咬牙,強忍着疼:“唔……嗯……”

楚珣:“哎呦……”

楚珣摔這麽一下,其實沒受什麽外傷,只是腦袋經受震蕩,産生片刻眩暈。

楚珣看起來雙眼茫然,兩只眼珠亂晃,失去方向感,腿腳拌蒜。這種眩暈大約持續了一分鐘,然而眼前緊張的形勢已經讓他沒機會坐地上發呆。

霍傳武架起人,快速穿過懵然圍觀的游客,腳步流暢。

人群騷動,特工在人叢中現身,搜尋光頭嫌犯。

傳武這時早已丢棄了累贅的吉他盒子,後腰插着雙槍。他瞄到對手現身,立刻調轉方向,沒入混亂的人群,經由消防通道走後門出去。他沒有選擇耍帥與美國特工面對面、硬碰硬。這是對手地盤,對方人多勢衆,霍爺的任務就是用最快速度掩護楚珣離開,沒心思找人打架。他心裏只有楚珣的安危……他懷裏的人,能讓霍二爺心甘情願付出一切連命都不顧的人。

楚珣渾身濕漉漉的,挂在傳武腰上:“按原計劃。”

“走另一條公路。”

“我們跟大菠蘿反向,引開他們……”

楚珣急促地喘,說話斷斷續續,腦子卻很清晰。他這邊聲勢鬧得越大,他所要掩護的人就越安全。何小志這會兒帶着韋老爺子早開出百八十邁,或許已經離開內華達,開進亞利桑那的荒漠,逃亡邊境,神鬼不知。

兩人穿過兩道小門,走酒店後身運送貨物垃圾的通道。走廊幽暗,牆角一名男子是清潔工的穿戴,埋頭幹活兒,眼睛壓在帽檐下面,看不清表情。

雙方靠近,悄沒聲響擦肩而過的剎那,楚珣猛一擡頭,瞥見清潔工帽檐下眼光異樣!

短短半秒內形勢突變,鼻翼間的空氣都充滿硝煙。

一盞頂燈晃出一片暗影,狹窄通道內充斥着壓抑的喘息與淩亂的腳步聲,驚心動魄。傳武用半邊身體把楚珣掩護在安全的夾角,拳眼和膝蓋與對手眼角喉頭互相撕咬,撞出骨骼碎裂的聲響。雙方同時掏槍,鐵灰色槍管仿佛沖破時空維度的禁锢,彎曲絞殺在一起,致命的槍火在暗處爆發!

“嘭”、“嘭”的兩聲。

槍口像被蒙一層厚重的絨布,聲音悶在消音器中。

楚珣被傳武完全擋在身後,看不清兩名高手閃電般殊死搏鬥的動作。槍響之際,他明顯感到緊貼他的人重重抖了一下,是身軀遭受子彈沖力撞擊之後神經性的顫動……

噗——

對手的血漿從脖頸處噴發,濺到白牆上,身體遽然抽搐後仰。楚珣眼神發冷,右手二指從腕表中抽出暗器鋼針,撲上,一把楔入對方喉頭。鋼針帶有劇毒,将對方臨死的喊叫封入喉管。

燈影暗淡淩亂。霍傳武靠在牆邊,胸口劇烈起伏,濃密的睫毛在眼窩裏打出兩道光弧,提槍的手關節泛白。

“妹兒?”

楚珣警覺地捂住傳武粗喘的胸口,低聲探尋。

“……”

“二武?”

楚珣心裏一緊,喉嚨瞬間幹澀沙啞:“怎麽了?!”

傳武眼底逼出猩紅色,聲音更啞:“沒事,走。”

霍傳武面色沉靜,嘴角緊閉,現出危險迫近時極致的冷漠、無懼,摟着楚珣大步而走,沒有一絲表情。

眼前人影閃動。兩人肩并着肩,黑暗中擊發,身手淩厲,迅速制伏擋路的對手,夜幕下趟開一條血路。踏出酒店後身小門時,楚珣猛地回頭,瞥一眼昏暗的小走廊。方才傳武靠過的地方,白牆上留下一塊凝重血跡,觸目驚心……

兩人這一夜逃離燈火輝煌的拉斯維加斯,将天堂般的盛景遠遠抛在身後。

何小志他們事先備好的另一部車子。兩人跳上車時,楚珣主動說:“我開車。”

荒漠上的公路一眼望不見盡頭,黑暗中看得到公路兩側蜿蜒的雪線。沙漠地帶氣候迥異,晝夜溫差極大,白天這地兒悶熱如同身處火山口,這時籠上夜色,大地慢慢彌散出寒涼之氣。戈壁灘罩一層薄薄的積雪,秋冬季節終年不化。

他們這一趟任務完成,只待撤離。侯氏叛逃令北美大區情報小組遭受打擊,然而各路下線撤退及時,在對手實施抓捕之前全部隐蔽蟄伏或者提前跑路。楚珣眼前是一望無垠的茫茫荒漠,公路筆直筆直,通向未知茫然的盡頭。耳畔風聲蒼涼呼嘯,偶爾夾雜一聲粗重壓抑的喘息。

楚珣不斷側過臉看身邊的人。

“二武,堅持一下。”

“就快到了。”

“肖麽兒,給爺堅持……”

楚珣不斷低聲安慰,鼻翼突然酸澀,聲音發哽。

這可能是兩人最後一次結伴出任務。

這還是頭一次,他為二武開車。以往出任務他從不負責開車以及一切後勤事務,二爺只管仰在後座上,翹一雙長腿,欣賞沿途的美妙風景。

他從來沒有覺得,眼前的一條路,能有這麽長。他們離這條路的終點還有多遠……

楚珣伸出右手摸向傳武的大腿,手迅速就被對方抓住,十指緊扣,攥得緊緊的,濕熱的液體把手掌牢牢黏在一起。傳武眉頭蹙着,一聲都沒哼,只有不停滑動的喉結看得出這人在極力忍耐疼痛。胯骨一側的傷口臨時止住了血,仍然有少量血水順着褲腿流下來。

四周寂靜,楚珣的耳力太好,聽得見血不斷掉到車廂地毯上。血滴仿佛具有腐蝕性,一滴,又一滴,讓他疼,快要燒穿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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