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因因果果
見趙懷亦答應,貴妃緩緩站起身,看着跪在書案旁瑟瑟發抖的侍從。
她美目銳利,語氣卻柔和道:“再有下次,他可就沒命了。”
趙懷亦放于書案上的手指緩緩攥緊,貴妃似是回憶一般地道:“這個,好像是本宮在你六歲那年送給你的仆從。”
趙懷亦淡淡道:“皇祖母近幾日身體抱恙,各宮的娘娘都争着前去照顧,母親最好還是去一趟。”
貴妃:“本宮的事,本宮自會做好。但儲君的位子,可不是光靠我就能坐上去的……”
她垂眸看着趙懷亦挺直的鼻梁:“你比我清楚,唐家有多重要。”
皇後乃太後的內侄孫女,高家是成安開國的大功臣,後又連着出了幾代賢臣……若六皇子并非皇後所出,這儲位怕是早就定了。
成安國一向有立長立嫡的傳統,六皇子雖不是皇後親生,但從小在皇後膝下長大,在大臣眼中方是正統。
高家文官武臣皆有,在朝中勢力已經隐隐有超過丞相府的态勢,若是衛國公再倒向唐家……
以她和皇後的芥蒂,怕是沒有活命之路。
趙懷亦将被宣紙上手臂壓出的褶皺緩緩撫平:“若我成了儲君,母妃便當真不再管我嗎?”
貴妃點頭:“當然。”
—
謝含卉的紅疹腫了好些天,她不敢出門,每日見的都是白桃一個人,便好言好語的,希望白桃能好好給她煎藥。
這京城如此繁華,卻只能待着這屋子裏。
謝含卉逐漸有些煩悶。
成安國風氣開化,除了家裏管得特別嚴的,大多女子都可在親人的陪同下出門,謝含卉臉已經好了不少,這日便早早起床,想要去這京城好好逛逛。
她一出房門,便見抄手游廊走來好些身着宮服的侍女還有太監,一見是皇宮出來的人,謝含卉頓時有些激動。
她只在父親的口中聽他提起過聖上 ,卻恭敬地連名諱都不敢說,只稱道陛下。
可如今見到這皇宮裏走出來的人,謝含卉不免覺得自己也沾了幾分天子之氣,莫名有些得意起來。
她轉過身小聲問:“這皇宮的人為何來這兒啊?”
白桃擡眼一瞧,為首的那位公公已經是衛國公府的熟人了,每次皇上賞了東西給貴妃,貴妃娘娘便會派人送來府裏。
“大小姐和三皇子有婚約,貴妃娘娘自是對待小姐更為親厚,時常派人送些稀奇玩意兒來。”
和……三皇子有婚約?
謝含卉驚訝地顧不得聲調,脫口而出:“和誰?!”
聽聞宮裏的公公來,謝氏趕忙起身迎去。
貴妃是丞相的嫡女,又是如今最受寵的妃子,從唐映楓出生開始便對楓兒極好……
成安國二十歲加冠之後才可娶妻,但許多男子從十七歲之後便會納妾或者收些通房。三皇子如今已經十九歲,卻不曾納一個妾,謝氏知曉,這是貴妃給他們衛國公府的薄面,也是變相地示好。
雖她也能猜出幾分貴妃的心思,但只要女兒嫁過去不受欺負,謝氏便覺得這門婚事……是好的。
“快去叫楓兒來。”謝氏道。
白婷輕聲道:“已經派人叫了,夫人放心。 ”
貴妃的恩寵越盛,就意味着婚事越近,謝氏蹙起眉,心裏不禁有些煩悶。
若楓兒是個穩重的性子她倒也不擔心,可偏偏是個沒心沒肺的丫頭,整日只知道貪玩兒,這樣的性子,可不适合那深不可測的地方。
可到這個份兒上,也沒什麽轉圜的餘地了。
兩人到會客廳時,唐映楓卻不知何時回了府,正笑着跟勝公公說些什麽。
女孩依舊是肉嘟嘟的臉,今日穿着淡綠色的春裝,嫩得像剛發出來的芽兒。只是那發髻上插着的玉釵子還歪斜着……
謝氏走上前,不着痕跡地把唐映楓的玉釵子扶正,柔聲道:“真是麻煩勝公公了。”
白婷拿出謝氏早已準備好的錢袋,遞到勝公公的手中。
勝公公笑着接過,将貴妃交代的話說了一遍:“那日樂安縣主落了水,娘娘這幾日都在擔心,特意命奴才将才上貢的藥材拿來國公府。”
謝氏拉過唐映楓的手,在手裏輕拍:“還不快謝謝娘娘。”
唐映楓乖巧道:“勝公公,幫我跟娘娘說聲謝。”
勝公公一甩拂塵:“都是一家人,哪兒說兩家話。”
一聽這話,謝氏表情頓時有些微變,貴妃娘娘這些年雖是一直走動着,但從未表露過如此直白的話。
謝氏幹笑道:“……可不是。”
前廳擺滿了奇珍異貨,還有不少稀奇的錦緞。
白杏走上前:“小姐,拿這料子作衣服定是好看極了。”
唐映楓站在原地,掃過地上擺放的幾個大箱籠。
貴妃的心思再明顯不過,想必是忽然想通了什麽……畢竟她快到出嫁的年紀,與其放給別的皇子,不如牢牢抓在自己手裏。
沒記錯的話……
“姑母,姐姐……”謝含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貴妃不止送了藥材,送的最多還是些珠寶首飾、绫羅綢緞。精致的小盒子打開,露出裏面擺放整齊的珠釵,随便拿出一個都是連城的價值。
謝含卉從未見過那邊精巧的首飾,一時有些移不開眼。
她方才站在屏風後,也聽到了勝公公說的那句話。震驚之後,便是久久的不是滋味。
明明都是謝家人,她只能嫁給濟理縣的一個窮秀才,唐映楓嫁的确實皇子……
謝含卉走上前,趁人不注意,摸了摸着手裏的綢緞。
謝氏轉頭看了謝含卉一眼:“卉兒有什麽想要的拿去便是。”
謝含卉一喜,轉頭看着謝氏:“謝謝姑母……”她手已經拿起一支,想到什麽,又純善地笑了笑,轉頭看向唐映楓:“萬一挑到姐姐喜歡的,可如何是好?”
唐映楓看着她裝模作樣的笑臉,勾唇道:“姐姐多的是。”
謝含卉忍不住手一僵,緩緩将拿起的珠釵放進了盒裏。
白桃輕聲問道:“謝姑娘,您想要哪一支?”
謝含卉擡眸看了白桃,想到姑母還在一旁,謝含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選了一支看起來最貴的:“這支吧。”
白桃上前,用綢布将釵子仔細包起來。
唐映楓笑着走過去:“妹妹身體可還有不适?”
謝含卉柔弱道:“多虧姑母和姐姐照顧,現在已經都好了。”
唐映楓點了點頭:“那就好。”
正說着,白婷拿着一封信走進來:“大小姐,三皇子派人寄來的信。”
一聽此話,正在瞅着錦緞的謝含卉一下擡起頭。
謝氏輕聲問:“三皇子何事?”
唐映楓看完之後,将信紙将桌上一放:“三皇子讓我明日去鹹粟閣嘗嘗新出菜品。”
謝含卉有些忍不住地拿過放在一旁的信紙展開。
她曾聽聞父親說過這種紙,是琴緣閣出的,上面自帶着香味,紙張也比一般的柔和。
那上面的字貝聯珠貫,蒼勁而有骨力。
一雙修長潔白的伸到自己面前,她指腹帶着不少厚繭,聲音輕輕透透的:“妹妹,那是我的東西。”
謝含卉抿了抿唇,心虛道:“我好奇看看。”
一直到夜半,謝含卉忍不住嗅了下自己的指尖,仿佛上面還殘留着宣紙的味道。
三皇子是幾個皇子中名氣最大的一個,即使在濟理縣,謝含卉也聽聞過好些次。傳聞中三皇子容貌英俊,偏生還才華出衆。
這樣的人,怎麽是唐映楓配的上的呢……
謝含卉是個十足十的蠢人,在濟理縣她自視甚高慣了,到了京城還是看不懂自己所出的位置,所以老是将主意打到不該去的地方。
上一世,趙懷亦對自己印象徹底轉差,現在想想,其實是謝含卉那傻子幹的。
趙懷亦按照貴妃的要求,從國公府将自己接走,兩人在城內鹹粟閣相見。謝含卉跟在門口見到鼎鼎有名的三皇子,頓時驚為天人,要跟着唐映楓去。
唐映楓本就對趙懷亦沒有什麽其他的念頭,看出那頓飯的目的是跟成婚有關,為避免尴尬便把謝含卉帶上了。
謝含卉是個賊膽包天的人,她想跟趙懷亦有單獨相處的機會,于是便把巴豆磨碎放入唐映楓喝的酒水中,誰知那酒中有一味中藥與巴豆起了反應,亦或是與唐映楓飯前吃的什麽東西,還有可能是那個傻子拿錯了藥……
反正唐映楓當場滿臉羞紅,發出了暧昧難耐的呻吟,還忍不住對趙懷亦欲行不軌之事。
謝含卉見自己鬧了大禍,趕緊推卸責任跑掉了。
這件事并沒有鬧大,甚至皇上都不知道,但趙懷亦自此對唐映楓的态度便不比從前。
貴妃只當是唐映楓對趙懷亦情難自禁,又想到國公府對唐映楓的寵溺縱容,對這樁婚事更加燃起了希望,越發急躁地催促趙懷亦定要與唐映楓好好相處,還嚴禁他與薛明露來往,這樣一來,趙懷亦自然而然地越發厭惡起唐映楓來。
而不久後薛明露按捺不住,獨身先來到京城,在丞相家借住……後來還夥同謝含卉一道,在外诋毀她的名譽……
因因果果,都是早就埋下的。
“小姐,要歇息了嗎?”白杏輕聲問。
唐映楓點了點頭,将自己蜷成一團:“嗯。”
窗外的冷風沿着窗縫溜進來,白杏揭開燈罩,吹熄了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