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泾渭分明

停滞的馬車緩緩往前移動,一輛接着一輛,車轍碾在細碎的砂礫和石子上發出嘈雜的聲響。

薛明露仍舊愣愣地看着唐映楓,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眼瞳比一般人大,漆黑透亮,迎着山野裏被封吹得翻騰的樹影,粉唇微彎,甚至于現在看去的笑容都是柔和的,如果不是她方才的聲音足夠清晰,薛明露都要懷疑自己聽錯了。

“小姐,快上車吧,可以走了。”白杏道。

唐映楓向後退了一步,抱歉道:“路已經通了,我們也不必再讓這位姑娘過去了。”

唐映楓拽着謝含卉上了馬車,再掀開車簾時,薛明露已經轉身往後走。

女子背影纖弱如柳,孱弱可憐,謝含卉難掩豔羨地多看了幾眼:“這位姑娘長的是真美。”

唐映楓不服氣地瞥了瞥嘴:“一般般吧。”

謝含卉聽聞,轉頭打量着唐映楓的臉頰,仔細瞅了好幾眼,嗫喏道:“她都是一般般,那姐姐你是什麽?”

唐映楓眼刀一掃,謝含卉登時有些後悔。

唐映楓近幾日雖對自己有些親熱,但兩人畢竟還是有些舊仇舊怨的……

唐映楓忽然伸出手抓住謝含卉的耳朵,不輕不重地捏了幾下:“再說?!”

謝含卉不知為何一下開心得不行,她握住唐映楓的手,哎喲地求饒了幾聲:“好姐姐。”

唐映楓松開手,在她腦門上拍了一下,有些篤定道:“等我再長開些,定比她好看。”

謝含卉心裏不信,嘴上卻不敢再說了。她輕咳了一下,問:“我方才,可還行?”

唐映楓是前天傍晚交代她的事情,囑咐她應該說什麽樣的話,以及什麽時候下來。見唐映楓不多說,謝含卉也不多問。畢竟她姐姐這麽讨厭,應該樹敵頗多。

唐映楓輕飄飄地看了她的傻樣兒,嗤了一聲:“演得簡直爛透了。”

謝含卉:“……”

又安靜地往前行駛了一會,馬車行近的速度再次放緩,還有不少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傳來。

唐映楓掀開車簾的一角:“杏兒,何事?”

白杏往前瞧了瞧,跑過來道:“七皇子的馬車到了。”

心髒猛得一跳,唐映楓幾乎是聽聞他名諱的第一時間就掀開車簾看去,雲鶴亭在地勢較高的位置,即使前面擋着不少馬車,從下看上去,也能望見七哥哥的身影。

那日在鹹粟閣,她暈乎乎地在趙雲憐的懷裏睡着,那感覺像極了重生前在雲霧裏窺探他。

以至于剛睜開眼見到他時,唐映楓分不清究竟夢境與現實,她只是半睜着眼睛,抱着他的脖子拉緊了些,像他上一世養的小貓咪一樣,用臉頰不停地蹭着他的脖頸。

蹭着蹭着唐映楓發現沒對,這觸感實在是太真實了……而且藥效逐漸褪去,她能感覺到那副軀體逐漸發燙發硬……

她一下驚醒,看都不敢看趙雲憐的眼睛,一屁股蹲兒坐到地上,又是着急又是道歉:“七哥哥……我……”

趙雲憐似乎也有些懵,反正唐映楓沒聽見他的聲音,直接起身跑了。

後來想想,唐映楓有些後悔,應該裝作藥效沒退的樣子再多占些便宜的……

以七哥哥這斬斷紅塵的樣子,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姐姐。”

唐映楓回過頭,謝含卉狐疑地湊近,看着唐映楓的粉白的臉頰:“你怎麽臉紅了?”

唐映楓一把推開謝含卉的腦袋:“你看錯了。傻子。”

趙雲憐身着一襲淡藍色的錦繡梨花袍,掀開車簾從馬車上下來,雲鶴亭旁是兩棵百年古松,他長身而立便将那一片都變成了入畫的景致。

這一片都是喧鬧浮華,他卻舒靜得有些格格不入。

唐映楓站在馬車上,看着他的身影,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百花宴算是京城一年之中規格比較高的宴會,甚至往年皇帝也會大駕光臨。畢竟百花宴說的是賞花,其實是諸位公子比較學識才情,歌頌前一年國家太平安樂之用,帶了些政治色彩。

唐映楓天生對詩詞歌賦不感興趣,讀的書全是兵書,在這樣的場合,她向來都是吃飯的閑人。

上一世,薛明露憑借一首《嘆春》名揚京城,從此聲名大噪。而恰好柳秋荷跟自己一樣,是個沒什麽才情學識的人,薛明露出名之後,柳秋荷主動結識。

而薛明露應該是對她與柳秋荷不和早有所耳聞,通過接近柳秋荷,又與柳秋荷鬧掰贏得自己的同情心,最終以一副受人欺侮的可憐樣兒成為了唐映楓的好友。

想到方才薛明露驚恐的眼神,唐映楓轉過頭,對不遠處的柳秋荷輕輕眨了下眼睛。

雲鶴樓是一個四周通透沒有隔間的三層式結構,除了三樓只允許皇室的人進出,其餘地方不設男女分席,賞花作詩,皆是尋常。

唐映楓在一衆人豔羨的目光中,輕車熟路地上了三樓。

三皇子趙懷亦早早到了,坐在三樓左側的蒲團上,薛明露一進門便看到了他。

京城的貴女圈子泾渭分明,以唐映楓為首和柳秋荷那一夥關系并不好,而高迎彤跟柳秋荷的關系還稍好些。一進門,高芷珍、柳秋荷和高迎彤身邊分別圍了一群人,各自往一樓不同的方向去。

薛明露從人群中間被分離出來,有些無措地看着四周。

柳秋荷靜靜地站在不遠處,還沒有按照唐映楓說的上前。

果然玩小聰明了。唐映楓趴在欄杆上,默默地觀察着樓下。

何生公子那般矜持有禮的人,怎會在大庭廣衆之下邀……柳秋荷眼睛猛地瞪大,起身徑直朝薛明露走去。

雖男女未設分席,但一開始大家都還是有些拘謹,男子一般都在進門左側茶室裏,女子大多都在右側的花房內。

何生是京城大儒何永瓊的長孫,九歲時便因才華斐然而名揚京城,偏偏何公子又長得清秀幹淨,對女子也溫和有禮,在前年的百花宴上再次大放異彩,也讓柳秋荷一見傾心。

唐映楓那日找自己,說何生會在薛明露落單時邀請她同席,兩人幾番交談下來,何生便對薛明露有了好感。柳秋荷本以為不會,對唐映楓說的話半信半疑,結果真瞧見何生公子捏着一把扇子,朝薛明露走去。

“這位姑娘……”柳秋荷停住腳步,輕聲道。

薛明露詫異地擡眸看去,就見方才被衆人簇擁的其中一位小姐正微喘地站在自己面前。

“柳姑娘。”何生的聲音從側方傳來。

柳秋荷緩緩回過頭,一見何生,驚喜地問:“何公子怎麽也在這裏?”

何生笑道:“見這位姑娘落單有些不忍,恰巧我今日也帶了妹妹來,便想着她們搭個伴兒。”

她往何生背後一瞧,果然見何生的妹妹正做着吃點心,柳秋荷暗自慶幸,柔聲道:“我也是,見這位姑娘落了單,便想讓她過去與我們同席。”

聽聞這話,何生面上的笑意果然自然親切了幾分,行了禮之後,轉身回到了方才的位置。

看來……唐映楓那丫頭沒撒謊……

柳秋荷回了神,轉身看向薛明露:“敢問姑娘芳名?”

薛明露輕聲報了自己的姓名。

柳秋荷一邊說話一邊拉着薛明露朝那邊走,回頭一看三樓,唐映楓正懶洋洋的站着,得意地沖自己一笑。

柳秋荷別扭地回過頭,拉着薛明露往那邊走。

柳秋荷那一堆小姐妹一見她将方才在外面吵架那姑娘拉了過來,紛紛遞了下眼色。

柳秋荷輕輕往下一瞥,她們懂了意思,忙讓開位置,熱情地拉着薛明露坐下。

柳秋荷親熱地坐在離薛明露最近的位置:“這位姑娘薛,是丞相家的外親。”

薛明露不好意思地埋頭笑着:“是夫人仁善,讓我在丞相府借住。”

丁千兒拍了拍柳秋荷的手臂,接話道:“能住丞相家的,那肯定是丞相夫人心尖尖上的姑娘,薛姑娘可別妄自菲薄。”

柳秋荷也不着痕跡地拍了下丁千兒的手,笑道:“方才跟你說話那紅衣女子,你可知道是誰?”

薛明露擡起楚楚可憐的雙眼:“小女初來乍到,對這京城的并不熟悉,但應該是某個大人物吧……”

一聽這話,其中一人立馬嗤道:“她算個什麽大人物,不就是仗恃着生的那天天上出現了幾朵祥雲嗎?”

幾人湊得緊了下,小聲道:“她那人最是粗野無禮,大字兒不是一個。”

柳秋荷輕咳了一下,竟是沒想到唐映楓在自己這群小姐妹中積怨這麽深:“反正你今後同我們一道,她定也不敢欺你。”

薛明露感激道:“多謝姑娘。”

與熱鬧的一樓不同,三樓十分清淨。比較最鬧騰的五皇子未到,四弟和七弟不知去了什麽地方,唐映楓一上來就趴在欄杆不說話。

趙懷亦起身走到唐映楓身邊:“楓兒在看什麽?”

唐映楓笑道:“那有位姑娘生的特別美,楓兒便多瞧了幾眼。”

趙懷亦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猛地怔在了原地。

唐映楓手肘靠在欄杆上撐着肉嘟嘟的臉,有些無奈道:“來參加百花宴的姑娘們,好多都為了看三哥哥一眼,楓兒方才只是開了個玩笑,好像把那位姑娘吓着了。”

趙懷亦輕聲問:“開的什麽玩笑?”

唐映楓歪着頭,擡眸望着她:“我說她這麽着急趕來,是為了見三哥哥你。”

三樓隔得遠,衆人皆是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麽,只見兩人站在欄杆旁互相望着。

柳秋荷嘆了口氣,微酸道:“唐映楓那樣的人,竟然也能跟堂堂三皇子成親。”

一聽這話,其餘人瞬間激動道:“我看啊,之前鹹粟閣那事兒就是真的,肯定是三皇子受不了娶唐映楓為妻,故意的。”

樓上的女孩歪着頭笑了下,不知說了什麽,趙懷亦溫柔伸手揉了揉唐映楓的頭發。

江南煙雨中,他也曾這般……

不是說厭惡至極嗎。

薛明露出神地望着哪一處,握着茶杯的指尖狠狠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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