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輕歌流觞

作者:楚腰纖細

文案

前世今生,情仇愛恨,不過浮生一場大夢……

她說自己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找個神仙做老公!

衣須天衣,免洗免燙。

食必瓊漿,不燴不炙。

住得玉宇,冬暖夏涼。

行即龍攆,拉風無量。

他舉手滄海,覆手桑田。

六道海晏河清後,退隐三界,

不問紅塵,悠游八荒大澤。

昆侖墟一夢,于幻滅中種下因果。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用盡前世今生的力氣。

你有沒有恨過一個人,窮碧落黃泉,也要上下追索,不死不休。

內容标簽:前世今生 靈異神怪 情有獨鐘 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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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楚天歌(阿九),裴流觞 ┃ 配角:夢無痕,風皓庭,卿絕塵,女嬌,林媚兒 ┃ 其它:

☆、楔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這部分實屬九天劫雷~~~~~~~汗⊙﹏⊙b

多少多少仙子神君,紛紛在男豬“馬鑫濤”式的吼聲中被放翻。

那是相當的殘陽如血O(∩_∩)O哈!

現在修了修,還是請童靴們頂着避雷針上吧,我實在沒有把握能讓你們看完後還能有氣力點下一章。

青丘。

西廂。

一個女孩躺在床上,扯了嘴角笑道:“阿爹,阿娘,歌兒不孝,歌兒累……累啦......要好好睡一覺……”大口大口的血蜿蜒而下,在床上彙成一汪猩紅。

坐在床頭的婦人雲鬓花顏,此刻拉着女孩的手泣不成聲:“歌兒,你別丢下阿娘,阿娘不能沒有你啊!”

“歌兒,大哥絕不會讓你有事!”天啓仿佛剎那老去,一道道仙靈力打入女孩體內,回應他的依然是噴湧而出的鮮血。

“大哥住手,你嫌她體內的靈力還不夠多嗎?!”據比一生的修為盡入歌兒體內,她這是存了心要輕生。

天啓聞言恨不得殺了自己,适才方寸大亂卻忘了歌兒體內——該死!

“咳咳,哥哥姐姐,爹娘就——就拜托啦。歌兒,去——去陪三哥哥,他沒有歌兒會寂寞的……”

“歌兒你誤會了,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你聽阿姐和流觞解釋啊。你再等等,他馬上就來了。”跪在床前的絕色女子一臉悔恨。

他麽?來或不來,已經不重要了。

天歌的眸子蒙上了一層霧氣,黯淡下來。

昆侖之圃,阆風之苑,他自琅幹樹上摘下美玉說,珠玉佳人相得益彰。朗豔獨絕的身姿便映入了眼簾,印上了心……

天之九部,他威逼利誘陸吾在她腳下俯身,載她游玩九部。看着一臉委屈的開明獸她“撲哧”笑出聲。他嘆道,歌兒你的笑只能為我綻放……

淩霄殿上,他鄭重地執了她的手,同四禦其他三人承諾,他會讓她一生一世喜樂無憂。神仙歲月悠長,除非應劫隕落,這一生一世,就是……一抹嫣紅染上臉頰。

東荒雲夢澤,他依着古老的習俗跪在阿爹阿娘跟前,他說請讓我來守護歌兒!從此,她清澈的眸子只容得下他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影子。

青丘西廂,她的卧榻,他和阿姐衣衫淩亂交頸而眠。她聽見自己撕心裂肺地尖叫:“不!”他追出來說,歌兒你信我,我們沒有……

是的,我們沒有——沒有緣分!既然情深緣淺,當初為何還要相遇相知相戀?悔不當初,悔不當初!

女孩嘴角湧出最後一口血悵然阖上雙目,一滴清淚滑出眼角,沒入青絲。

“歌兒!歌兒你睜開眼看看阿娘!我可憐的歌兒啊!”婦人傷心欲絕地撲到榻上。

“歌兒!阿九求你不要——不要死!他還沒來,你不能就這樣走了……”天缳喃喃自語,有些人有些事,非得用生死來抹去麽?

……

廂房內一片痛哭,衆人身後的東皇太一天人拂開兒女,祭出東皇鐘,神器一出天地失色,帶着一片銀光将天歌封在在裏面。

傳聞東皇鐘乃是天界之門,足以毀天滅地、吞噬諸天,然則不為人知的是東皇鐘一直都是青丘的門戶。

方才妻兒失措,他思來想去只有這麽一個法子可行。趁着歌兒一息尚存,耗盡自己半身修為封印了歌兒,讓她沉睡東皇鐘,剩下的且待天緣造化了!

“天哥,你這是?”雲鬓婦人眼裏閃爍着小心翼翼地希冀。

“現如今只有這法子能拖一拖,羽兒你放心,我不會讓歌兒離開我們的。”天人托着縮小成铙钹大小的東皇鐘,來到山腰,将東皇鐘沉入一處混沌神時天地間第一處靈泉內。

東皇鐘移做他用,青丘門戶大開。在山外守了許久的男子顧不得一身落拓,跌跌撞撞駕了雲趕到那處廂房,卻人去樓空,只餘榻上血紅,是怎樣的傷讓她嘔出這麽多血,是怎樣的決絕,讓他連最後一眼都不賜予。

“歌兒,你在哪兒?”平頂通天冠壓不住耳邊鬓發,縷縷青絲披散下來,面容痛苦地扭曲着。略一搜尋,沖上雲頭。

“你還來做什麽?你還來做什麽!還嫌歌兒不夠苦?”溫柔娴雅的雲鬓婦人此刻氣得渾身發抖,“初初你既巴巴追到大澤,要我同歌兒他爹應允你照顧她,紫微帝君你是怎麽承諾于我們的?然則你又是怎麽待她的?”

“你說要下界還文王姬昌父子情,你甘心被天缳肉餅飼父,知道那如堕魔域的苦痛是何人代你承受的麽?是歌兒,你口口聲聲要守護的歌兒!歸位後你倒是尊貴九天的紫微帝君了,歌兒卻因逆天施法因果反噬,一躺就是三十多年!”

“這三十多年帝君卻又如何?跟昊天大帝之女糾纏不清!這也罷了,你還跟天缳......讓她們姊妹之情斷絕!若非是你,她怎麽會在據比隕落之際傻乎乎的撞上去;若非是你,她怎會飽嘗愛恨離愁。你如今卻還有臉面來青丘!你......”話未說完哭得暈厥在天人懷裏。

青衫男子望去,那一雙雙原本溫厚親篤的眼睛,此際仿佛淬了噬心之毒,紮向男子。

“紫微帝君,你請回吧!歌兒她,她定不願再見你!這以後也不必再來了,我青丘鄙陋委實承不起帝君貴氣!”天人尚能勉力維持着一分寬容,抱了愛妻往洞府蹒跚而去。

天啓幾兄弟除了老五天靈跟男子交好不忍苛責,其餘幾人均黑了臉趕人。卻沒料到男子全不理會只癡癡呆呆望着靈泉,仍由道道淩厲的神兵利器加身,紅光散去,青色的身影撲跌在地,嘔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泉水被血染成妖異的紅。

他來此之前便受了極重的內傷,仙力不及往日六成,再被天啓幾兄弟這麽一擊,便有些吃不住。

他面如死灰地嘆道:“歌兒,為何你總将所有心事藏在心底。我心裏由來只有你一個,我以為你會明白。是我,是我讓你難過傷心了,可你也不能這樣不留一絲一毫的餘地啊。”

他伸手撥了撥冰寒的泉水,輕輕笑道:“好,流觞既然欠了你如許之多,今天我全部還給你!來世,來世讓我斷情滅愛只等你一個。”彈指間青絲染霜,寸寸成雪。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歌兒,別走得太快,我來陪你……陪你!”說罷踉踉跄跄駕雲遠去。

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如此,衆人有些反應不及。天靈眼角瞥見男子瞬間白發,就知道要糟糕,望着他腳下忽散忽聚的祥雲,緩緩道:“流觞,你這又是何苦?!”

天庭紫霄宮淩虛殿。尚月、尚雪驚駭地望着雲案後的帝君,不敢置信捏了捏手中一道道墨跡未幹的手令。尚月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帝君別寫了,快療傷吧。日前才将蛟族之亂平定,您仙力尚未恢複,這又是在哪兒受了一身傷回來。您別為難我了,紫霄宮裏只有您坐得住,我不過是您的仙使而已......”

雲案後的紫薇帝君虛虛擲出最後一道令旨意,手中之筆“吧嗒”一聲摔落。他撐着雲案咳了半晌方道:“尚月、尚雪,紫霄宮便托于你二人,等我回來......”說罷轉身消失不見。尚月望着帝君一向筆酣墨飽鸾飄鳳泊的字跡,今日卻潦草浮亂不堪。最後一句“萬年一劍情如夢,再向蒼天問芳蹤。”更是拖沓無力,隐隐有散功寂滅之象。

尚月滿臉驚懼,将散着墨香的手令一扔,拉着尚雪便往天尊處疾奔。待闖入天尊府邸,他拉着反應過來後一臉悲戚的尚雪跪倒玉階前。守門的童子憐憫地望了二人一眼,輕嘆道:“你們回吧,帝君,怕是不成了。”

大羅天,太清仙境。

天尊面對座前玉蓮中仿佛沉睡過去的白發男子,念道:“癡兒,癡兒啊!三生三世情仇愛恨,不過浮生一場大夢!這最後一遭若不能圓滿,為師就斷了你的情根!去罷!”

一拂袍袖,男子額間耀出一道光芒,朝着天尊拜下,往昆侖丘方向投去。池中蓮瓣包裹住白發男子,仿佛一顆蠶繭。

侍立一旁的白衣弟子嗫嚅道:“師尊,我……”

“你還待如何,還不夠嗎?”天尊淡淡地看了眼這個痛不欲生的徒兒。

“青華大錯鑄成,悔之已晚,只求師尊開恩,讓我,讓我……”

“癡兒,你再去一翻騰,你二師兄還能圓滿得了?舍去,舍去!”

“不,師尊!”白衣弟子膝行向前,“求您憐憫,師尊!徒兒此去必不再介入她的命運。徒兒曾允諾她,要尋一處仙山,傳下萬千弟子澤被蒼生。她雖不在了,徒兒還是要去做的。”

天尊俯視着這個泥足深陷尚不自知的徒兒,嗟嘆不已:“罷了!罷了!天意不可違,為師應了你便是。此去,好自為之!”

“不知師尊有何訓示。”

雲帚一拂兩條細白的絲線沒入青華身上,淡淡道:“為師替你下了封印,一則封你五成法力,一則但凡你有違今日之諾,必受伐骨搜魂之痛。去罷。”

“青華謝師尊慈悲,這便去了!師尊保重!”

天地二劫之後的洪荒時代,封神之不久,神界衆神或歷劫隕落或修為盡失沉睡。傳說中青丘九尾一族還有一位大神,便是東皇太一天人。三清之神不知何年離開了天庭游于何界,四禦中紫薇帝君流觞、南極勾陳大帝青華又稱青帝,同時銷聲匿跡。餘下昊天大帝史稱玉帝與四禦中唯一女仙土皇地祗共理天庭。繁雜累牍,一時間不能及時處理天上人間諸多事宜,才平靜下來的三界六道又有蠢動。

☆、冰雪少女

淅淅瀝瀝的小雨,終于在昨夜停了,烏雲散盡,而後天邊依稀可見幾顆星子灑落,讓人瞧去很是喜歡。果然,今兒天就放晴了。

此時的陽光有些迷離,溫柔地撫弄着村子的草木流水。遠遠能看見村西的彩虹橋飛瀑上空,一道旖旎的彩虹閑閑地飄着,似得比往日更加明麗幾分。這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夭夭灼灼骨中香徹。蹁跹的粉蝶在一簇簇花叢中追逐嬉戲,阡陌而通的村子裏雞犬相聞,空氣中浮動着香甜安谧的氣息。這就是阿九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桃源。

地頭湖邊都有忙碌的身影了,或者撒種除草,或者下網捕魚。村裏的私塾隐約傳來孩童不甚流利的讀書聲,間或也夾雜着先生的咳嗽,抑或戒尺拍在書案上的啪啪聲。

阿九原本想去山上捉兔子的,回想昨夜老爹吹胡子瞪眼的模樣不敢造次,只得硬着頭皮,跟着別家的孩子去了私塾。誠然,阿九去私塾,也就為着能找個躲雨的地兒繼續發呆。彼時先生正坐在私塾唯一把椅子上,只手握着卷發黃的書。看見阿九大搖大擺地進了門,當下就可勁兒咳嗽起來了,很是郁結。

誰不知道阿九上天入地、花樣百出的頑劣呢?倘若說小家夥不愛詩書,卻也能背誦個《三字經》、《千字文》什麽的,當然萬一自己一不小心,提到些個野史,這小東西兩眼更見光彩。然則,卻是個不愛正正經經坐着的,比之村東頭那些個猴子,還強上幾分。

想到此處,先生一陣欷歔。他微不可察地挺了挺胸,心道:你今天乖乖的便罷。不然,夫子我也得動動戒尺啦。

阿九的到來,讓一幫小子丫頭甚是激動了一番。孩子麽,自然喜歡打打鬧鬧。有些家裏管得嚴的,不敢明裏使壞,總也有些跟在阿九後面,但凡出了岔子,有阿九在就能避開嚴厲的訓斥了,剩下些許零星的火苗,小小地認個錯兒,火苗也就随着“嗤”一聲便是連青煙也消失了。于是乎,大家特特尋了阿九附近的位子,席地坐在阿九身邊,要不是因為先生異于往日明亮的眼神,險險地要跟阿九擠一張書桌了。

然而,今天阿九讓所有人失望了。她雙手撐着下巴,眼睛極是認真地瞧着先生椅子的方向,小模樣而似乎全副心思聽起課來。慢慢地,大家也轉過頭,或聽先生之乎者也,或摸出兜裏的草葉編蛐蛐兒,先生一一瞪視不安分的幾個後,卻也暗自稱幸,不用上演“戒尺行”了,心下甚慰。

當下,清清嗓子,繼續講今天的內容,說到妙處,更是微眯了眼,自個兒陶醉了先。阿九聽得先生妙語連珠,也不禁搖頭晃腦,一副深以為然、大大受教的樣子。先生瞧了,益發頓挫抑揚了。

話說前夜無事,阿爹心血來潮過問起阿九的功課,其結果毫無懸念——阿九今日也是側着身子坐着的。因着阿娘難産下她便撒手人寰,阿九素來體弱,她爹便請村裏的紀大娘紀商羽教些仙術,只當強身祛病。說是仙術,卻也就是些許小術法。

聽紀大娘說起,如今有很多的仙山福地,都曾有過仙跡的。昆侖丘本來就是修仙的妙處,山下也曾有過慧根的上山求道。有沒有人因此飛升不得而知,卻有那麽一些個半路蹉跎的,紀大娘算得上一個。兼之桃源村上下雖喚紀商羽大娘,然則,伊卻是雙十佳人,故而,也堪堪算做桃源甚有見地的美麗大娘。紀大娘憐惜阿九身世,嘴角一挑收下了她,卻不擔師徒名分,只說是替阿九死去的娘管束于她。

大娘讓阿九采摘些果蔬,算是勉強交了束脩。為此阿爹在晚飯時,對大娘的“仙品”很是景仰了一番。

初初,紀商羽也是只打算略傳些簡裝版的小術法,一則阿九體弱,一則阿九其人那般雜花生樹旁逸斜出的聲名實在是有些不堪。沒曾料到,阿九于此是有幾分根骨的,小扇子一揮挽個花式,給自己加個仙術精通,也能扛上蚊子半會兒叮咬,毒咒術也較之上月熟練了許多。

是以,初初阿爹瞧了,還撫着颌下幾縷長須,很是高興了一小會兒。一小會兒後,阿爹考校起了阿九的詩書,阿九一番支支唔唔後,小屋子照例傳出藤條打在身上劈裏啪啦的聲音,還有桌椅絆倒的呻吟,兼之幾個哥哥的勸說聲......然後就是一夜的苦讀,害得幾個哥哥也跟着遭罪。

今日聞得先生一番發人深省的做人道理後,阿九那小腦袋點将得愈發歡了。

模模糊糊中,阿九好像剛從紀大娘家出來準備回家。不想走着走着,來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山巒逶迤鐘靈毓秀,山間霧氣氤氲缭繞,不時飛過些五色芳華的彩翼鳥,也叫不出名字,只覺得好看,仿佛仙女當風的衣袂裙角。間或三兩聲清越悠長的鳥鳴,使得山間愈發地清淨。

阿九舉步向着最大的一座山行去,斜下裏卻竄出幾只肥肥的小狐貍。阿九掂量着是不是能抓住最後一只圓滾滾的,晚飯也能給阿爹并幾個哥哥加菜。不曾想,打頭的那只眼睛險險斜飛的狐貍回過頭來,淡然地看了會兒阿九,定定張口,卻是口吐人言:“阿九,你可淘氣吧!阿娘想你眼睛都哭模糊了……”

阿九辯道:“阿娘早沒啦!你卻是哪個?你、你……”後面的話,阿九後知後覺噎回了肚皮裏——畜生講話,莫不是遇到了狐妖?狐仙?撒腿就往回跑:“淘氣,淘你個頭啊淘!肥肥的肉肉的,做什麽妖怪啊?吃不了你,我自個兒還得跑!不然誰吃誰還指不定呢!”

跑開些了回頭一瞧,三只狐貍站在原處,愛憐地看着阿九。愛憐?愛憐!

阿九覺得自己眼睛快抽筋了,轉身又跑。

那狐貍卻還在身後喊:“歌兒,便是那人傷了你的心,這麽些年過去了,你還不願回來麽?你可知天缳被阿爹罰在狐貍洞中面壁,數萬年不曾見過天光了。當年是她不對,然則總是姐妹,你便有多大的氣性,也該消了罷......”

我沒有阿姐,沒鑽過狐貍洞......嗚嗚嗚嗚,阿爹呀,以後咱家不要再獵殺狐貍啦,他們來同女兒索命來啦,救命呀!奔跑間沒有注意腳下,踩進了山腰一汪清泉裏,眼前景色緊跟着一變。

臉頰一涼,卻是來到了一處瀑布。擡眼望去,一襲銀練飛花碎玉,真個兒滾瓜湧濺,正是村西彩虹橋下。因有瀑布深潭滋養,花草也較別處蔥郁怡人。阿九張開雙臂,躺在潭邊的草地上,扯過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裏嚼着。心下還在可惜,方才沒膽兒抓下三只狐貍,讓一頓爆炒狐貍肉就此沒了。真是罪過啊,罪過!

此時,潭邊愈行愈近一串足音,阿九疑惑地支起身子,探頭一瞧:原來是阿娘端着木盆,來潭邊洗衣服了。

須知阿九本沒有見過自個兒的娘的,只是聽阿爹和哥哥們提起,阿娘喜歡素白的衣服,青絲绾就斜月髻,簪根桃木簪。上面還有阿爹刻下的兩朵桃花。當年,阿爹同阿娘于桃林中眉來眼去那會兒,做不來多少兒女狀的阿爹,就着一樹桃枝,雕怕了一座桃林,終得了這麽一根比較拿得出手的桃木簪。阿娘感于阿爹情深義重(或是可憐一小半桃樹茕茕孑立?),答應了阿爹的求婚。

這會兒她看見如此一副裝扮的婦人,想來定然是阿娘沒錯。阿九不勝歡喜,站起身來也不管一身的草屑花瓣,嘴裏一邊叫着“阿娘、阿娘”,一邊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潭邊,蹲在阿娘身側。

阿娘怎麽不答應呢?是在生氣自己亂跑,不去私塾念書麽?阿九伸手想賴在阿娘身上撒嬌,卻不料手穿影而過!——怎麽回事,摸不到阿娘呢!心下大驚,眼角餘光卻瞟到潭裏游來一條彩色的小魚,阿九心裏美極了,雀躍地指着小魚轉頭對阿娘說:“晚飯我們做魚湯……”這一瞧,可吓壞了阿九,臉上泛濫的笑容僵硬下來:潭裏的那條被阿九預訂做魚湯的小魚,絲毫沒有作為一條魚該有的自覺,堪堪一躍而起,鑽進了阿娘的肚子——

突然間,半空裏雷聲轟鳴,烏雲滾滾,一道道閃電狠狠将劈下來,阿九大驚,阿娘不見了,木盆棒槌沒有了。環顧四下裏沒有可遮擋的物事,心裏不由得萬分凄苦,末了發了狠,縱身往深潭一跳。徹骨的陰寒,潭水瞬間淹沒了阿九——當即醒來......

卻哪裏來的瀑布,分明是先生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唾沫,那響徹耳際的炸雷,也只是先生的怒吼,至于那一道道閃電——當然是此刻與阿九手心親密接觸的戒尺了。阿九“嗷”一聲跳起來,唬得先生一個趔趄,身後的小白用手捅了捅阿九,眼睛已然眨到抽經。阿九咳了一聲,只手放在背後沖小白擺擺手,巴掌大笑臉卻做可憐狀,道:“先生,我......我聽得入了迷,那個……那個……"

先生氣得哆嗦,手指着阿九抖啊抖:“你……你……”

阿九扶着書案起身,架開了小白和阿牛的手,一溜煙兒跑回了家去。拉着剛從山裏回來的阿爹,問:“阿爹,我是阿娘親生的麽?阿娘是不是狐貍變的?幾個哥哥也是狐貍變的,是不是?”

楚理就着手裏獵回的一只兔子腳戳戳她的腦門兒,沒好氣道:“讓你讀書,你就成天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不争氣的野丫頭!”阿九捂着額頭嘴裏仍不休:“阿爹,你回答我呀,我是不是阿娘的孩子呀......”

大哥聽到院子裏的争執聲,出來拉開兀自梗着脖子的妹妹,好笑道:“哥哥們可是看着你出生的!大哥确定你是阿娘生的孩子,跟那些狐貍啊貓啊沒什麽關系,哈哈哈!你說你這小腦瓜兒裏,整天都琢磨什麽呢?”

“那阿爹說,阿娘生我時夢見有錦鯉投懷,如此說來,我不是狐貍卻是一條鯉魚?”阿九随着大哥進屋,嘴裏仍叨叨個沒完。

“呵呵,你若是鯉魚變化來的,為何不會凫水呢?哥哥活了這麽大,還沒見過被水淹死的魚呢!”

“呃,是哦!那我真的是人,是阿爹阿娘的孩子!呼呼——這我便放心了!”那果然只是一場夢而已......“大哥,你們往後進山別再獵殺狐貍了,好不好?”阿九心中仍忘不了夢中的情形,仰面懇切地望着大哥。

“好好好,妹妹說什麽便是什麽!”輕輕揉揉她的包子頭,自袖袋中取出一條鏈子道,“阿九,我今天用獸牙給你制了一副項鏈。聽老人們說戴在身上能趨吉避兇,你瞧瞧喜不喜歡!”大哥一向是最疼她的,每回進山總要給她帶些山果鮮花,這次為了給她做一條獸牙鏈子,花費了不少心血。

阿九取過來放在脖子上比劃,仰着臉,彎起月牙眸道:“大哥,好不好看?”

楚理進屋瞧見阿九要取下脖子上的扇形玉墜,怒吼道:“這是你阿娘留給你唯一的念想,你今日要敢再取下來,我便打折你的腿!還有你,怎麽做大哥的?”

阿九趕緊将扇墜貼身戴好,将大哥推過去擋住阿爹高高揚起的巨掌轉身撒腿便跑。好吧,她知道,這個墜子取不得。阿爹說這扇形玉墜乃是她出生之時便拽在了手裏的,阿娘交代讓阿爹找了線繩穿好給她貼身帶着。

她曾問過小白、阿牛出娘胎的時候是不是也曾帶來什麽,他們都拿看怪物的神情瞧她:“阿九,你今兒溺水時腦子也進水了?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

于是,她再也不願意在外人前提及此事了,只隐隐約約覺得,這墜子即便不是寶物,也是個稀罕物件兒。只聽說過昆侖仙山上有很多玉石,自己這塊玉,是不是也來自那座仙山呢?自己是不是也是個仙女轉世呢......她小小的心眼兒裏,總覺得自己是不一樣的。

她不曾想到,待到異日她真的不同于常人時,心裏又多麽期望自己只是當年桃源裏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洞天福地

那之後,阿九便隔兩日就去私塾上課,但也沒有荒廢學術法的功課。這般私塾、紀大娘和自己家裏來回跑着。雖然頗有些累,好在仔細聽來,都還有趣。尤其是跟着紀大娘學術法,阿九更是樂此不疲。

忽一日村裏大人們歇工在一處,道是村長有事情要說與衆人聽。小家夥們沒了約束,也就敞開心情出去玩兒了。一幹人來邀阿九,阿九婉拒了,說有些事情要做。呼喇——人即刻散盡了。

阿九心中擔了什麽事情,比之下河摸魚上樹掏鳥蛋更重要呢?卻原來她今天想去彩虹橋。因着前些日子做夢,夢中她在橋下碧潭邊看見了阿娘。小心眼兒裏思量着,在橋上睡上那麽一覺,看看是不是還能将那舊夢重新溫上一溫,即便是夢也好。

阿九扣上木門,轉身往橋踟蹰而行,拐過紀大娘那被亭亭綠樹掩映的小屋子,彩虹橋已經遙遙在望。今天天氣不錯,陽光鋪陳得剛剛好,映着湖水溪流,恍若鎏金跳躍閃爍,正如阿九此時向往又頗有些情怯的心。

桃源村裏,除了好人多,桃樹多,水也得天獨厚地多。也是得個水的靈氣,村裏的小孩子一個個都養得水當當的。靠山打獵種地,靠水捕魚撈蝦,日子雖算不得富足,卻也能飽個一家溫暖。是以村裏的人大多是能游泳的。

阿九卻是個異類,算得小輩裏異類的個中翹楚,倘若她一頭紮進水裏——就仿佛一塊鵝卵石投了下去,冒幾串快樂的小泡泡,差不多就得報銷了。哪能跟村裏其他孩子相較,別的丫頭小子真真是如魚得水,跟一尾丁丁兒魚般手一搖,腳一擺,能滑出好遠呢。

就是小狗小豬,它也能在水裏刨幾下吧,姿勢難不難看還在其次,關鍵這也算一個本事吧。偏偏輪到她了,就是不成。為此阿九不知被取笑過多少次,也曾偷偷下水努力過多少次,然則還是——不會。幾個哥哥特特絞盡腦汁想辦法變着方兒安慰她,自個兒慢慢地也就麻木、呃,習慣了。

隆隆的瀑布聲沒得商量地鑽入耳朵,阿九有點懷疑在這樣的情形下想要睡着,以自己的功夫怕是有點玄,真是傷腦筋。橋剛巧懸在瀑布上,一邊是溫柔娴雅的河水靜靜流淌,一邊卻如铿锵的男兒清嘯飛揚。

阿九趴在橋欄上,透過騰騰的水汽、霧氣向下張望:恩,阿娘是從那條小路過來的,是蹲在那塊石頭上捶打衣服的……恩彩虹?彩虹!彩虹不都挂天上麽?咋今天沒打聲招呼自個兒跑橋下去了?!還擅自将自己縮小了幾分!

阿九探出身子,待要仔細瞧瞧,不想這一探卻探出麻煩來了。小小的身子“咻”地告別橋面,越過橋欄,如一顆大大的綠綠的鵝卵石,往瀑布下的深潭紮去。阿九吓得手舞足蹈(亂抓?),也只來得及望天:咦,彩虹不在天上麽?那我看見的是啥?沒來得及想,下墜的身子猛地一頓,卻是衣衫挂到了瀑布邊上斜斜長着的一叢小樹上——有救了!

阿九的心花剛剛打個花骨朵,還來不及怒放的時候,就聽“喀、喀、喀——”不堪重負的枝條被生生壓斷,有難同當,帶着小九繼續下墜,撲向“彩虹”。阿九心裏這個悔啊——平時自己還跟豬一樣吃,怨不得跟豬一般重!——“啪!”小九暈過去之前還想呢:以自己豐富的溺水經驗,掉進水裏不該是——“砰”,然後是“咕嚕咕嚕……”麽?

風皓庭做夢也料想不到有人會突然悄無聲息從天而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恰掉在自己腳邊。丹田一口真氣突然一洩:“哎,兩個時辰的努力又付流水了!”哎,有沒有聲音也好,自己的傷勢實在堪憂,這麽一活人掉在面前,自己之前居然絲毫不覺,倘若魔物循跡追來,如何是好!面上不由晦暗幾分。

話說其實風浩庭是冤枉了面前這張(?)綠油油的人和一樹綠油油的枝了。聲音呢,确确實實是有過的:啊!——喀、喀、喀!——啊!——啪!奈何不愛與人商量的瀑布聲,不留痕跡地給掩蓋了過去。

阿九因被樹枝一擋,在空中忒神奇地翻了一個身,五體朝地撲了下來,四肢平平鋪就于風皓庭腳邊,背上還壓了一根青春正茂的小樹丫,片片綠葉在瀑流鼓蕩出的濕氣中搖擺着,算是這兩個不速之客與他打了個招呼。風皓庭約摸看見她用盡力氣擡起起滿臉泥土的小臉,很是疑惑地想了下什麽,便腦袋垂地。

并指探了探面前這個人兒的呼吸,還好沒有死。這個孩子雖則才幾歲,畢竟還是女孩子,自己萬萬不能唐突了,即便是摸摸她的傷勢,也實在有些不妥。

看那小胳膊小腿兒并一張小臉似乎沒有血跡,略作回想,自己今早匆匆按下雲頭,藏身于此之前,記得上面有座爬滿藤蔓的吊橋,許是失足掉下來的?可自己明明設了結界,她即便是要掉,也該從結界外掉到深潭裏吧?——罪過,罪過!可明明就應該掉進潭裏的嘛!難道說,我的這個結界設得很沒有技術含量?又或者說這個小不點兒于我,呃、于我們昆侖山有緣,特特趕來掉在我腳邊?

這麽想着,眼前的小不點兒手指頭微微動了下,估摸着要醒過來了。

阿九只覺得自己是不是被村東頭的碾子給碾了一回,一身上下,裏裏外外疼了個遍,活動活動手腳準備爬起來。這邊風皓庭剛見她撐起半個身子,就聽見一聲長號——“啊——!”,忍不住掏掏耳朵,心下說,所料不差,果然沒有事兒。

阿九這廂眼睛瞪得渾圓,顫抖地伸出一個枝頭,指着眼前瑞氣千條仿若天人的白衣男子,咔嚓咔嚓,很艱難地發出了一個詞:“神仙?!”說罷,阿九一把拉開身上那倒黴的樹枝,麻利地跳起來,一張原本蒼白的小臉漲得通紅,拿一雙亮得晃人的眼睛将風皓庭盯着:“你是神仙吧?你是吧?長得這麽一副,恩這麽一副神仙般模樣,一定就是!”

“哦?如此說來,你見過神仙咯?”風皓庭甚溫厚一笑,這孩子真真是個好孩子!

阿九看着眼前溫潤絕色的一張笑臉,覺得眼前一朵朵粉粉嫩嫩的桃花次第打開了花骨朵,耳際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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