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還聽到了花開的聲音。不對,更應該是村東頭碧澄澄的小湖裏盛開的蓮花,潔白的蓮花。高潔清雅,飄逸出塵。他就那麽淡淡雅雅地坐着,卻是玉魂精魄集于一身。“紀大娘說了,但凡長得你這樣秀色可餐、冰肌玉骨的,就是神仙。你想啊,這你要不是神仙還能是個什麽東西啊?”

秀色可餐的“神仙”嘴角有些僵硬了:“是神仙如何?不是神仙又如何?”這小不點兒口中的紀大娘是在說女神仙吧!應該是吧?

“你要是神仙,就做我夫君!”果然,大驚之後必有大喜!先生誠不我欺!居然讓我缺牙巴咬虱子,咬到了一個神仙呢!嘎嘎嘎嘎!因着摔下彩虹橋沒來得及怒放的心花,終于找到了機會燦爛地開在了阿九臉上。這心花忒豔,忒大。

輕雲出岫的一張臉仿佛能聽見聲音似的“喀喀喀”龜裂開來,果然,大驚之後還有更大的驚,師弟誠不我欺:“夫、夫君?!你才多大啊?就惦記着這些有的沒的!”

自己是太久沒到下界行走了麽?現如今塵世間流行十來歲的小孩子向個陌生男子求婚?等閑算來,自己少說也該數百歲了吧?卻而今眼目下,被個小不點兒給活生生、亮晶晶地調戲了!

“話不能這麽說啊,”阿九上上下下、唰唰唰掃了幾眼“秀色可餐”,小嘴這麽一撇,“別看不起小孩子啊。先生說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做大事嘛,非得一件一件地來,急不得的。我現在與你讨論的可是‘齊家’的事情,可不可以嚴肅一點呢!”

因頭回被個凡人還是個小人調戲,風皓庭頗有些新鮮,雖然措辭實在是有些……有些不合時宜,大約小孩子家家的,都這樣講話吧。将衣袖從小不點兒手中救出來,撣了撣:“那你可否告訴我,你所謂要做的大大的事情又是什麽?”

阿九呵呵一笑,拍了拍風皓庭,憊懶地坐在他對面,“其實我的大事吧,很簡單!就是找個神仙做夫君!”頓了頓,拿眼角餘光掃了掃他,“不過,倘若你不是神仙,就別對我存有非分之想了。”

風皓庭極其艱難地點點頭。

“有了個神仙做夫君,穿衣服吧就穿天衣,不用洗不用熨燙,還不會爛掉——天衣無縫,聽過麽?”,語畢,拿眼角餘光掃了掃風皓庭。

風皓庭不甚自在地捋了捋袖子,天衣無縫呢确有其事,不會爛,麽?

不待風皓庭作答,阿九又開始滔滔:“吃的嘛自然是瓊漿玉液,”說罷覺得坐着講自己的追求不夠有氣勢,遂站起來,複拍拍風皓庭,“住的地方不用太講究,我這人不挑,就那種玉石做的晶光閃閃的房子——”

“瓊樓玉宇罷?”風皓庭好心地提點。

“啪!”一只爪子又搭上了肩膀!風皓庭飽受煎熬地給她拂了下去。“恩,看來你還有點見識。就是瓊樓玉宇!”

“......”

叽裏呱啦,魔音入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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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皓庭以為自己這麽些年月勤修佛法道法,頗有建樹,連師尊也曾誇贊過的。今天卻屢屢破功,是何道理?那廂一張小嘴還啰哩啰嗦個沒完。望了會兒烏漆麻黑的洞頂,又看了會兒烏漆麻黑的袖角,閑閑地說:“這麽些時候了,你不回家不打緊麽?”

洞裏忽然見就靜了下來,風皓庭卻仍覺得自己耳朵還“嗡嗡嗡”鬧騰個不休,陡然間,一聲長號“啊——!”風皓庭忍不住又掏掏耳朵,“天啦地呀,這都什麽時辰了?完了完了,沒做午飯呢!看吧看吧!你非得拉着我說半天,這下可好!我走了,你自己玩兒吧。”

說罷,擡腳就往外走,剛邁出半步,一股柔和的力道就将她拉了回來:“你确定要‘走’了?”

阿九驚魂未定,拍拍快跳出嗓子眼兒的小心肝兒,一臉愁容:“怕是‘走’不了了……”

“哈哈哈!”風皓庭自昨夜在東海流破山收服夔牛,其後又被妖魔兩族派來的一幹人伏擊之後蔓延的抑郁一掃而空,“誠然,我不是個神仙,但卻有些小法術可以送你回橋。不過你須得應我一樁事情。”

阿九撇撇小嘴,這麽神神道道的:“什麽事情啊?”

風皓庭沖着阿九很是柔軟地一笑,見小不點兒雙眼呆滞得差不多了,便道:“我被壞蛋打傷了,暫且在這裏療傷。他們還在四處尋我,你可千萬不能讓旁的人知道在此處見過我,恩,連你爹娘也不行,”怕不穩當,又囑咐道,“我瞧着你也是個大姑娘了,不會守不住點兒小秘密 吧?”頓了頓,也學阿九拿眼角餘光掃了掃她。

阿九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貓,跳了起來:“你可太也小瞧我了吧!”——“啪!”兩只爪子搭上了風皓庭的肩,“我這人最能替朋友守秘密了!咱村裏……”

“好!果然是個重義氣的大姑娘!”風皓庭忙不疊打斷她,不然得聽到何時啊?“我送你回橋,你且跟尋常一樣回家做飯,找朋友玩兒吧!”說罷,也不待她回答,雙手勉力結印,往阿九身上一點。一團柔和的白光罩住阿九,阿九跟個蹴鞠用的藤球一般,呼啦啦就上了橋,連衣服也沒有沾到一點點水。

阿九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腳下的彩虹橋,遂伸手往自己臉上這麽一掐:“啊——!呼呼呼,疼死我了,看來是真的!”拍拍掐得紅彤彤的小臉,“那個‘秀色可餐’真的很厲害呢,比紀大娘還厲害!卻叫做什麽呢?居然忘記問他姓甚名誰,家住哪裏了……”

這麽想着,阿九匆匆鑽進了桃林,取道這邊回家要近一些。這時節仿佛四月末了,桃樹上綠肥紅瘦,嫩葉在枝頭探頭探腦。看這架勢,今年的桃兒定能有個好收成……

洞裏的風皓庭隐隐約約聽到一聲慘叫,又擡手想掏掏耳朵。手伸至耳際才回過神,不由得搖搖頭呵呵一笑。将有些破損還沾有血跡的袍角捋了捋,盤腿坐好,雙手間列出繁複的印伽來,小洞中陡然鋪開一團柔和飄渺的白光,将風皓庭罩在當中。依稀可見面目寶相莊嚴,秀色麽,秀色更加可餐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何夜無月

緊趕慢趕,阿九跑到自家籬笆邊那會兒也差不多未時三刻了。原本跟扯風箱似的喘氣聲,看見小院子虛掩的柴扉當下就細長起來,看樣子阿爹他們已經回來了。阿九踮起腳尖,瞄了瞄小院子裏沒人,便輕手輕腳将柴扉微微上提着推開,快速瞟了瞟堂屋方向,踮着腳,跟夜裏出來偷米黍的小老鼠一樣往廚房溜去!

“阿、九——!”

小老鼠身形馬上定住了。完蛋了!慢吞吞轉過身子,一臉谄媚的傻笑:“啊哈哈!老爹我回來啦!您老人家那是什麽耳朵呀,阿黃都沒有聽見我的腳步聲啊!”

“沒個樣子!,瘋哪兒去啦,還記得回來?”楚理一雙眼睛原本就肖似銅鈴,被阿九颠三倒四的一句話氣得更大了。

阿九很努力地笑着:“彩虹橋那邊看瀑布來着……”別問了,別問了!阿九心裏有些忐忑,她平時是頑劣了些,但對長輩的問話向來是不怎麽撒謊的。

還好大哥解圍:“一身塵土,洗洗去廚房吃東西吧,給你留着呢。”

阿九一雙眼睛賊亮賊亮的:“啊哈!大哥最疼我了,人家真的好餓哦!”楚天舒看了下自家老頭的背影,咳了聲,用手指朝着阿九點了下,跟着回堂屋了。

推開廚房的門,一陣飯菜香迎面送來。阿九很沒形象地翕動着小鼻翼,口水有如流沙之水,有些綿綿泛濫的趨勢。草草洗過小手,撲到桌前就開始風卷殘雲。待得有個幾分飽了,才又放慢速度慢慢地嚼咽。

細細回想上午的一番遭遇,委實有些驚險好玩兒。村西的彩虹橋,自己來來回回沒走過六十遍,起碼也不少于十六遍了吧!沒有料到平平無奇的橋下,居然還有個小洞,洞裏還有個不太走運的神仙。

哈哈!——那神仙要不要吃飯呢?若要吃,是用些五谷雜糧,還是雞鴨魚肉,又或者是些果蔬露水?這可有點傷腦筋。桌上的菜肴,經阿九一番肆略,早已經面目全非,即便能聞出個味兒也辨不出樣兒了。對了,他好像是受傷了吧,得好好補補才行。

三下兩下将碗筷收拾好,出得門來,眼光掠過小院子裏的雞籠——說是雞籠,其實也裝過好些旁的獵物的。阿爹和哥哥們有時侯進山收獲頗豐,狼啊什麽的就直接料理了。阿爹重人情會送一些給四鄰,餘下些溫順的山雞啊兔子啦就圈養在雞籠裏。

阿九瞄瞄屋子,隐隐聽見說話的聲音,估計還在聊着呢。返身回廚房順了些調料,飛快地将一只圓滾滾的兔子從籠子裏抓出來,正擡腿,瞥見擱在籠子上的一卷繩子,撈了挂在腰間,然後一路飛奔向彩虹橋。

未時正是大家收工吃飯歇息的時辰,橋邊自然人跡罕至。阿九不放心,仍然縮頭縮腦左右看了看,确定近旁沒人。扯下挂在腰上的繩子,用力栓在橋欄上,事關自己的小命兒,特地纏了好幾圈。

試着拉了幾下感覺應該比較穩妥了,略略算了算橋和洞間的距離,中間留下相當的一截一圈圈纏在右臂,又将繩子另一頭仔細綁在腰間,末了拴住兔子一只腳。這還是跟哥哥上山采藥時學的呢。

阿九小心地翻過橋欄,腦中回想着哥哥的動作。只覺得右臂突然一緊,全身的重量随着繩子勒住火辣辣地疼。曲着的臂膀也被拉直了,套在右臂的繩子也不用阿九費心一圈圈繞開,跟活物一般自行脫手。就見一顆被繩子栓了的綠綠的鵝卵石猛地墜向深潭。

“啊——!”

風皓庭以為自己又出現了幻聽,但洞前撲簌簌落下的塵土草葉提醒了他。白影一虛,探手險險抓住一團物事!定神一瞧,這不是上午才造訪過自己的小家夥麽?看着懷裏眼露驚懼,淚水滴答的孩子,幾十年古井無波的心似乎隐隐有些微瀾,這麽一蕩又平靜了。

“這次又是為何?”風皓庭抖抖繩子,有些傻眼了。

阿九自顧跳了下來,拭去滿臉淚水,笑嘻嘻地揉着疼痛的肩膀手臂,滿不在乎地答道:“給你送午餐呀。”

“午餐?呵呵,哪兒呢?掉深潭喂了魚兒了罷?”

阿九揚揚手中倒懸了雙腳血液不暢幾近昏迷的兔子,:“今天中午就給你吃這個!你一邊兒瞧着吧,讓你嘗嘗我做的燒烤兔肉”說着就解開繩子,順便給小兔松了綁。

風皓庭劈手劫下兔子,拇指食指一撚“啪!”兔子沒影兒了。

咦?兔子哩?啊,是了!仙術給變沒了。

阿九嘟着嘴,“哼”一聲頭撇向一邊:“害我冒死白忙活一場,還不領情!”

“領的領的。蝼蟻蟲鼠都各有性命,不好因為我一時口欲殘害于它。,其實我不餓,你不叫我神仙麽?這樣,我給你吹支曲子如何?權當感謝你一番心意。”

風皓庭抽出玉笛,“此番大意被壞人伏擊,能在這裏遇見你也是緣分,明日我将離開此地,以後你一人萬萬不可冒險來此洞。”

阿九聽聞神仙要走有些悵然,轉而又拍手一笑:“我要留幾個字在洞壁!”轉了幾圈,都沒有趁手的樹枝,不禁微微失望。風皓庭負手瞅着阿九那般如小貓抓自個兒尾巴團團轉的樣子,很沒風度地笑起來。

不料這笑聲卻給自己的寶貝惹下禍事:“咦?您這把劍倒是可以将就用一下。”也不待主人應允,阿九抽出長劍,但見一泓秋水如月光盈盈,脫口贊道, “好劍!剝皮拆骨砍柴掘地不成問題!”

風皓庭望了望似委屈地嗚嗚哭泣的秋水,心中空蕩蕩的。

那廂,阿九已經開始留字了。但見石屑泥土紛紛落下,不大一會兒功夫,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姑且稱作字吧,出現在劍下,卻是:洞天福地!

阿九得意洋洋地上下瞅瞅,下巴朝字一點,顯擺道:“如何?很有個性吧,哈哈哈!”

風皓庭劫下劍抖了抖根本不存在的污穢,自顧地還劍入鞘:“那也算字麽?我以為你在畫地圖呢!”說罷,虛指一點,但見洞壁須叟顯現出一排字:洞天福地!真真是鸾翔鳳翕,驚鴻鶴飛,說不盡的風流俊逸。

阿九撇撇嘴:“很了不起麽?”

是沒有什麽了不起。那許多歲月以後,阿九初初信手塗鴉的幾個字被視為神跡。而旁邊輕靈舒放的題字,卻只能算個仙跡罷了,且是毀譽參半的作品。阿九的崇拜者稱其為“狗尾續貂”,她的對手則很是辛辣地以此诟病,言阿九小時也未曾了了,後更不佳!

風皓庭道了聲:“走!”阿九頓覺身子一輕,人已随着“神仙”踏劍禦風而行。初初還有些擔憂會掉下去,阿九狠了勁兒死死抓住身後之人的袖子,之後被眼前的景致給迷醉了,反倒不再害怕了。

依着風皓庭,輕聲指點煙岚,問長問短,顯露出十分地天真嬌俏。腳下的樹木村莊,田野湖泊都是熟悉的,如今人在高處,那山那水卻生出別樣感覺來。

不大會兒功夫,兩人一劍來到了東山的之巅,飛劍随主人意動離地不過一尺堪堪停住。不待風皓庭示意,阿九興奮地從劍上跳了下來,伸手就去抓那秋水劍。奈何風皓庭揮袖一探,秋水便急急飛入劍鞘,唯恐落入阿九之手再遭不測。阿九鼻頭微皺道了聲“小氣”,便席地坐在峰頂一棵老桃樹下。

這時候已經瞑色蒼茫,暮色如潮水慢慢淹沒了遠山近水樹木房屋。家家屋頂都有青煙搖曳着,升到高處與青冥化作一處。東方捧出一輪明月,清光四溢,越發顯得月下的風皓庭衣袂如飛,翩翩不似凡塵俗子。

風皓庭橫笛就口,指按宮商,一曲《洗塵》婉轉清洌而出。

阿九屈膝,雙手托着下巴,靜靜地聽着笛聲。當中有清風流水的聲音,山花萱草的香味,山川長空的壯闊。她覺得心中從來沒有現下這般溫軟平靜,自己仿佛就是這風,這月,這一樹綠葉,這半空飄灑的桃花,飄飄蕩蕩無所依也無需依……

風皓庭手中把玩着玉笛,心中計較:剛剛所吹的曲子,一般人聽去也就是覺得心舒體暢,不多會兒即刻昏昏然入睡,醒來後将吹笛人暗示的些許往事只當作大夢一場。然則資質非凡的聽來,卻是蕩滌心境,開啓靈竅。

幾個時辰前此女能破我結界,想必是極具靈根的。掐指算來我昆侖丘六十年一次的新秀選撥即将開始,若能就此為師門擇一弟子,也不枉我這狼狽一遭。

阿九看着風皓庭很是難過,哪兒有人獻藝到了關鍵時刻就長籲短嘆發呆傻笑的?如此長相莫非引得天妒,以至于這人看起來腦袋不靈光的樣子。風皓庭回頭正好碰上阿九一副人生無常、恨天作弄的悲憫神情,見自己轉過頭,還很可惜地搖搖頭嘆了一聲。

風皓庭不用猜也知道阿九腦袋裏轉的定然不是什麽好念頭,也不理會。見阿九眉目清朗,略一挑眉,心中暗喜。

“聽過昆侖丘麽?”要說服這小家夥入師門沒有半分困難,“那是修仙學道的好地方 哦……”

阿九聞言直樂:“你是想拐我同你去那昆侖吧?”

風皓庭望了望空中的明月,口中念了幾遍“淡定,淡定”,蹲下身來看着阿九的雙眼:“不是拐!是給機會讓你得償所願。你不是、不是有個天大的理想麽?”說到此處不自然避開阿九的眼睛,咳了一聲,又道,“昆侖丘什麽都不缺,尤其不缺、唔,仙!”

阿九拉過風皓庭轉向一邊的頭,左右打量了一會兒就哈哈大笑起來:“咯咯!你也說了找神仙做老公是我的事情,你臉紅個什麽勁兒啊!哈哈……”

阿九兀自呵呵取笑,見面前的人閉了閉眼睛,拉下阿九作怪的雙手,忍耐地說:“那你願同我一道上昆侖丘麽?”

“自然是樂意的!但是這事須得我阿爹并幾個哥哥同意。你只需能說得他們點頭,我便遂了你心意,看你也是很真誠很期待的樣子。那,我叫做楚天歌,村裏的人都叫我阿九,你呢?”

“風皓庭!以後你若有幸入得我昆侖丘,當稱我‘大師兄’。眼下,你暫且叫我風,”大叔?大爺?太爺?……,“風……大哥吧!”汗!這年齡差距在凡間,等閑得叫一聲老祖宗了!

風皓庭将秋水往空中一抛,拉上阿九一步騰上秋水。在阿九的指點下,逛了大半個時辰終于找到了她家。兩人落在庭前的樹上,但見家中火燭通明,一家人聚在院子裏等阿九呢!瞧着這架勢,阿九往風皓庭懷裏縮了一縮。風皓庭問過阿九院子裏此刻沒有旁人在,一提氣禦劍從天而降。

院子裏不複剛剛的叽裏呱啦,靜得讓阿九又是一陣心虛。快步搶到阿爹身前,拉着阿爹粗糙的大手道:“阿爹我回來了!”

沒聲!再搖:“阿爹,我回來了!”

沒聲!阿九擡頭,見阿爹和哥哥眼光越過自己正瞪着身後的人呢!頗覺難堪,當下大吼着為彼此介紹。風皓庭擡手一稽,言明自己來歷及來意。楚天舒等幾個兄弟雖然驚異眼前此人居然是昆侖丘修仙者,卻還能全禮數抱拳示意。獨獨楚理老淚縱橫,抱住阿九就是一陣靜寂無聲的傷心。

阿九見阿爹這樣難過,以為自己想離家的事情讓阿爹悲傷了,邊伸手為阿爹抹淚邊安慰:“阿爹乖哦,我不走了!我在家陪着您老人家哈!”

楚理知道這番是留不住打小就疼到心坎兒裏的阿九了。十二年前那個豔陽天,阿九剛剛出生慧娘就去了。村裏頗懂易理的老先生曾批命,說此女命中有仙緣,造化非凡……十二年了,眼看着阿九出落得愈加可愛非常,眉目間朗月寒星,一邊欣慰,一邊暗自不安,然則該來的還是來了。

楚理終于收拾心情:“上仙寬座。這就叫天舒幾個兄弟替阿九打點行裝。”大手輕柔地撫着阿九一頭青絲,萬分不舍地對阿九道,“阿九啊,你不是一直很羨慕紀大娘的仙術麽?如今有這大好機緣,阿爹這是替你高興呢孩子。你且跟上仙去罷,家中有你幾個哥哥看顧,只須好好修行,待得圓滿一定回來、回來看我們……”一陣哽咽,難以為繼。

風皓庭望望院中一片凄涼景象,大約、似乎造成這一切的正是自己,摸摸鼻子,覺得自己這個罪魁禍首是不是該說幾句話,讓阿九的親人不用那麽傷感,卻有些插不上嘴了。

“阿爹別難過,我也就是出去瞧瞧。等我也能騎上飛劍,一天能回來個幾次呢。您老啊,就每頓給我留着飯,我一準兒回來吃。呵呵!”

又是幾番叮咛,幾番囑咐。阿九伸手握住風皓庭的手踩上秋水,同親人擺擺手道:“我還會回來的!”人已倐地遠去,模糊成兩個小點兒消失在月亮中。

作者有話要說:

☆、翩翩少年

為了及時趕回昆侖丘,風皓庭問過阿九的意思後,連夜禦劍飛行了幾個時辰,天已微明。初初的興奮已經被困倦包圍,阿九在風皓庭懷裏美美地睡了過去。好在秋水劍方圓一丈內都布下了仙障,也不覺得寒氣襲人。

擡手在眉骨處搭個涼棚,見前面幾百裏出有個鎮子,正好停下休整,阿九畢竟年少也需要休息下順道用些飯點茶水。

此鎮建于一片峭壁高峰之中,三面石壁呈合圍趨勢将偌大的鎮子圍住,只留一面進出。獨獨留下的這一條路,也得經船家擺渡方能出入。但見鎮子街市縱橫,樓閣俨然,引天然為屏的湖水将鎮子分為東西兩處,點以翠色欲流的幾川煙樹,倒算得上是個不錯的地界了。

風皓庭拍醒阿九,兩人貼着峭壁順勢而下。阿九見一覺醒來卻到了這麽個新鮮的所在,興奮好奇咋咋呼呼自不必多言。風皓庭四下瞧了瞧,劍眉微蹙,日頭慢慢爬上了山坳,整個鎮子也該蘇醒過來吧,尋常做生意的也不見擺攤設點,百姓的屋脊倒還有些炊煙升起。目之所及,卻見街道極是冷清,往來行人屈指可數且行色匆匆目光游移不定。

阿九這個山村裏長大的孩子,總覺得山外市集村鎮應該是熱鬧非凡的,此番不禁有些微微失望。抓抓亂糟糟的頭發,道:“風哥哥,這裏的人太懶了吧,跟我有得一比。”

忽略阿九在耳邊絮絮叨叨個不停,伸手拉過她跟在身後,準備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待用過茶水再慢慢打探。事有反常即為妖!自己在空中也沒看見此地有妖氣盤旋,到底所謂何事呢?

眼前閃過一個青衣小童,年紀約有十一二歲,頭上梳了兩個雙丫髻,生得面如冠玉很是可愛。風皓庭緊走幾步攔下青衣小童,道:“小哥留步,勞煩你行個方便,我想同你打聽些事情。”

童子被二人攔住去路有些張皇,待看清眼前兩人形容,心中有些釋然。擡手回禮道:“仙長初來我們這裏吧,這店鋪都沒開門了,客棧也不敢讓面生的人留宿。你們要是想歇息,可以去我家中。”

風皓庭見這小童儀表不凡,口齒伶俐,十分喜愛。便道:“如此有勞!”

青衣童子在前引路,風皓庭拉着阿九随後。一路言談,才知道青衣小童名叫褚師炫,此鎮叫做“青石鎮”,一直都是很熱鬧幸福的地方。數日前一個夜裏,不知從哪裏來了些形容恐怖法力超凡的妖怪,也不見大肆燒殺擄掠,只是搶了很多童子童女。凡是遇着抵抗的通通打死咬傷,傷口潰爛血流不止。褚師炫的父親見機早,将他藏身地窖。他母親卻被咬傷了一只胳膊,此番去藥鋪抓藥歸途中正好碰見了風皓庭跟阿九。

阿九見褚師炫雙目含淚神情凄惶無助,本就年齡相當的她不禁也淚潸潸了。拉拉褚師炫的手安慰道:“小哥哥別着急,我風哥哥很厲害的,他一定可以治好你娘的傷!”風皓庭拍拍褚師炫的小腦袋,道:“小哥別怕,我自會盡力而為!”褚師炫眼露感激,當下步履輕快了許多。

不多時一行三人來到褚師炫家中,雖然是竹籬茅舍,倒收拾得幹淨清雅。褚師炫引兩人到了母親屋外,向風皓庭一稽,轉身擱着簾子朝屋裏說話:“爹,孩兒方才在途中得遇高人,是否請進屋給娘親瞧瞧傷勢?”

布簾子一挑出來個文士模樣的男子,一臉憔悴,急急朝風皓庭拜倒:“仙長救命!”

風皓庭虛手一扶,男子便再也拜不下去了,臉上一怔轉而欣喜若狂,炫兒此次帶回的委實不是一般的人!娘子有救了!

風皓庭隔着蚊帳揭開綁傷的布,将敷在外面的一層草藥拂去,仔細瞧那傷口皮肉外翻,中間一團血肉似乎被咬下,只餘阿九拳頭大小一個血窟窿,深可見骨。應該是虎狼一類的妖獸所咬,綠慘慘的血不停地沁出來,散發出陣陣窒人的惡臭。傷口處理得勉強,最難得的是草藥中有幾味配得很是取巧。适才這番動作居然沒有疼醒婦人,可見毒至骨髓命在旦夕。

風皓庭讓阿九和褚師炫到外面等着,自己同男子在屋內為婦人驅毒療傷。

小院一角有座茅草亭,長長的藤蔓倒垂了些下來在風中飄擺。褚師炫領着阿九到涼亭用些早點,也不跟阿九搭話,只不停地朝母親的房間張望,神色間俱是止不住地擔憂。

阿九見了這番情形,不由想起自個兒的阿娘來。山村落後,阿娘連一幅畫像也沒有留下,自己也只口耳相傳略略知道阿娘生前的一些事情。能有阿娘疼愛的孩子多幸福啊!像面前這個褚師炫,有娘可以擔憂也未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這麽想着也吃不下東西了,臉上一片水澤。

褚師炫轉眼看了阿九一眼,微微一愣,道:“你哭什麽?難不成我娘的病已經、已經……”說罷,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我娘的病沒治了你也不用哭得如此傷心啊。就算要哭,那也該是我這個做兒子的哭吧。你別哭了,別哭了……”

阿九誠懇地拉着褚師炫的手搖了搖:“我是替你高興來着。”

被拉着手的人皺眉道:“你這個人,我原以為你心地良善,見不得我因母親傷重哀戚落淚。不想你見着我家這般光景,卻很開心嗎?”說罷拂袖而立,頭撇向一邊不再理會阿九。若不是一向的教養,早忍不住轉身離開了。

阿九讪讪笑道:“哪裏哪裏,我也沒有多開心。”

還好不多會兒風皓庭和褚師炫的老爹出來了,阿九見風哥哥煦若春風的微笑,還有身後男子感激涕零的模樣,就知道褚師炫的娘有救了。可憐的小青衣關心則亂,跌跌撞撞跑過去問:“仙長,爹,娘的傷勢、傷勢……”

“多虧了這位仙長,你娘親體內的毒已盡數驅盡,傷口也處理好了。”說罷,拉過褚師炫就地一跪,“仙長的活命之恩,在下一家感激不盡。只是那些妖孽揚言今晚還将來市鎮搶掠童子童女,敢請仙長可憐這一鎮的弱小,救救我們吧!”

阿九也搖着風皓庭的袖子,道:“風哥哥,你就幫幫他們吧。”

風皓庭揉揉阿九的小腦袋,扶起褚師炫父子道:“我方才倒是想到一個計策,不過得褚兄父子,還有阿九幫忙。”見三人點頭,便将計策細細說與衆人。

褚師炫的父親拿着風皓庭給的一枚玉珏匆匆出門安排去了。

風皓庭牽過褚師炫進得小亭同他慢慢說起話來。當初看了婦人傷口處所敷藥草,還以為是頗懂藥理的郎中所開,不曾想卻是眼前這個總角童子的傑作。阿九聽了兩人的談話,更是對褚師炫欽佩無比,桃園村的洪伯伯給自己敷的草藥,替自己消除了多少病痛啊!當下看褚師炫的眼光也不一樣了。

褚師炫給風皓庭一贊許頗有些忸怩,特別是知道阿九之前也是羨慕自己父母雙全,真真實實是替自己高興後,對她的些許嫌隙也沒有了。

“褚小哥,我有個長輩對藥草煉丹甚有研究,他集百草煉制而成的藥丸天上人間一丹難求。我适才探查你骨骼清奇,然則靜脈卻有些不妥,要想修煉怕很難有所成就,若師從我這長輩倒是可以償你心願。只是、只是我這長輩向來孤僻獨居,從沒有收過一個弟子……”

褚師炫納頭便拜:“仙長,我願去求您說的這位上仙,若能入得上仙門牆學得一些皮毛也受用一生。倘若入不得上仙法眼,我、我且再回來侍奉爹娘!”言辭切切,卻是久不遇名師心中引以為憾,今日面前此人能輕而易舉解了鎮上數位郎中都束手無策的妖毒,醫術可見一斑!思及他推崇備至的長輩卻是怎樣的了得?!不由心馳神往。

阿九卻拍手笑了,道:“這樣好風哥哥!有了他同我一起,就不會孤單了。”

風皓庭本來有些躊躇,見阿九有些期待地瞧着自己,心中也是一軟:“我可以帶你去,然則還得看你同我這長輩緣分如何。”

褚師炫喜出望外,憨憨地謝過風皓庭。這廂阿九樂颠樂颠拉過他高興地提點:“同我一起叫風哥哥罷!你別看他似乎很年輕的樣子,卻是一百多歲了哦……”

褚師炫納納一回頭揉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風皓庭以手支頤虛虛瞟了眼阿九,将目光投向空中。心中過了遍夜間将行之事大致妥當,便道:“我在此設陣,阿九你倆随我看着。”

口中念念有詞,手裏現出幾面小旗,上面繪有各種鳥獸,仔細看去卻是龍虎鳳凰烏龜,俱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帶着幾分淩厲之氣迎面撲來。阿九與褚師炫不識得,這四面小旗乃昆侖丘有名的陣法——“風雲恸”,小旗上繡的正是四神獸青龍白虎玄武朱雀。

風皓庭帶着兩人躍上屋頂吩咐他們坐好,一邊将手中小旗往空中一抛,雙手列伽,口中不停:“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一道道溢彩流光,卷着風皓庭念咒冒出的一個個金光瑩然的古篆沒入小旗中。

四面小旗頓時變得色澤深晦仿佛活物,愈發顯得四神獸猙獰。擡頭噴出一口真氣于旗身,“誅邪!”四面小旗嗖嗖嗖沒入小院四角消失不見。阿九和褚師炫看得目瞪口呆,風皓庭劍眉一軒,阿九幾乎要口角流涎了。

将兩個人從屋頂提下來,又将晚上的安排囑咐了一遍,“我離開一會兒酉時前會回來,”複看了看阿九,“跟褚小哥一起別亂跑讓我挂心。”眼前人影一晃,鴻飛渺渺。

風皓庭終有些不放心,捏了個隐身訣在市鎮轉了一轉,見褚師炫的父親按照自己的吩咐找了鎮上有些威望的,四下通知家有幸存孩子的都集中在一處。用玉珏做陣眼合着教過的咒語正是一處結界,将孩子們藏起來,必能掩妖耳目躲過一劫。轉身上了峰頂,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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