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就,踩上去還淡淡閃着光芒,腳一離開光芒隐去卻又是平平無奇的石塊了。

“周圍幾座山上飛瀑彙下的水,被這廣場周圍的陣法引入廣場中央一方池中,又從池中巨型群雕上空灑下。你瞧,現在水珠灑向西方,可見下界西邊方向今日有水君行雲布雨。”

“那池子中塑的都是什麽人吶?”

洛華朝着群雕方向一拱手,道:“是我昆侖丘歷代掌門的尊像。這些都是歷劫成就大羅金仙的!”

阿九不知大羅金仙到底何等的修為,只知道凡掌門什麽的肯定是了不起的人物,也學着洛華一般拱手,倒看得一衆昆侖丘弟子點頭。

行至廣場盡頭,一道通天石階虛虛挂在廣場邊,另一頭隐在上下沉浮的雲彩之中。

衆人停下來稍事整理,便按次排班肅穆拾級而上,阿九和褚師炫自然随衆人後,直被石階兩邊的瓊花玉樹炫得目煥神迷。

漸行漸覺左右前後白雲慢慢退後,雲彩也稀薄了起來,眼前豁然開朗,一座瓊宮仙闕巍然矗立。遠遠看見金色牌匾上書有“昆侖殿”三字。大殿廊下有香爐,銅龜、銅鶴裏點起檀香煙霧缭繞。

只聽得一陣聲響,殿門大開,明珠映照得殿內通明。那裏面供奉着元始天尊、靈寶天尊和道德天尊三清神位。居中一張椅子上坐着的一人正是昆侖丘當代掌門夢無痕,其下左右坐着六位長老。

衆人俯身見禮後垂手分列兩邊,幾位長老匆匆離座接過裴流觞懷裏的風皓庭轉入殿後不見了,跪在最後的阿九此時方呼出一口大氣,風哥哥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

裴流觞向掌門及餘下幾位長老禀告了事情始末後,将阿九和褚師炫來歷也一并禀上。褚師炫拉着心不在焉的阿九跪伏于地,聽候安排。

阿九見遲遲沒人讓她和褚師炫起身,她偷偷從長長的睫毛下望去,只見那位掌門一雙細長的眼盯着自己,那仿佛數九寒冬般凜冽的目光讓阿九一陣哆嗦,惶恐震驚地低下頭來!

夢無痕目光穿過殿前瑟縮的小小身影,眸中黑雲翻騰,初初聽聞風皓庭重傷也還淡淡的神色變得怆然,一絲喜悅合着一絲疲憊由心尖蔓延至眉頭。

作者有話要說:

☆、卿本佳人

夢無痕望着昆侖殿外上下浮沉的雲海,心中一遍遍描摹阿九那眉那眼,絕對錯不了!楚天歌——天歌,連姓名也略有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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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十夢九斷腸,自己本決心将前塵舊事深埋,此生再不上下尋覓她的所在,再不介入她的命運軌跡,卻不想司命星君的一本命格簿子委實難纏,山不轉保不住水還來就。

既如此,也不能辜負了司命星君這番筆力,這也算不得自己違誓吧。二哥,今次你卻再不能說是你跟她結識在先了,上蒼待我委實不薄。

想到此處腦中陡然劈過一道閃電,神魂似堕阿鼻地獄,喉間勇氣腥甜。他知道師尊果然是沒有诓他,心一狠眸色深沉,忒淡泊地吩咐道:“流觞,吩咐他二人前去安置,且待三日後會同新人入門試。”說罷擺手讓衆人退下,自個兒一撩長袍轉入後堂看顧風皓庭傷勢去了。

裴流觞轉身對身後的碧笙道:“三師妹,就請你領這阿九姑娘和褚小兄弟去‘羽殿’吧。”

昆侖丘衆弟子都住在一座山,山上有“宮、商、角、徵、羽”五殿。宮殿和商殿住的是男弟子,角殿、徵殿住的的女弟子,此四殿散落于山頂。而位于山腰的就是入門前後弟子入住的羽殿。

碧笙冰霜似的俏臉一揚,回道:“師兄,我沒空!”眼光拐了一個彎兒戳了戳阿九,一道光芒飛出了昆侖殿,卻是禦劍飛走了。

“二師兄,讓洛華帶阿九妹妹和師炫弟弟去羽殿吧。”洛華有些憐憫阿九,這才剛剛開始呢。雖說三師姐碧笙平時冷若玄冰,待同門也算親厚,只是這回阿九姑娘拂了她的逆鱗,将大師兄連累得身受重創。褚師炫就更加無辜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以後,這以後……

裴流觞目送碧笙拂袖而去,軒眉一挑,也沒放在心上,見小師妹洛華乖巧應承,贊許地點點頭:“恩,小師妹越來越懂事了,那就麻煩你了。”

洛華滿臉通紅,蚊蚋嗡嗡聲一般答道:“不麻煩!”拉了阿九和褚師炫就低頭跑了出去。

裴流觞虛拳敲敲額角,心裏奇怪:“今天一個個的都怎麽了?”

“衆師弟師妹都散了吧。”衆人也都随裴流觞出了昆侖殿,俱往各自住處飛去。

阿九被洛華拖出殿來,又被拖上她的飛劍,心中還猶自失望:看來這昆侖丘,除了風哥哥和洛華姐姐,再沒人喜歡她了。

那掌門看起來仙風道骨似乎很不待見自己呢,和褚師炫跪拜了半晌,卻連一句話也沒跟他倆說,只拿一雙徹骨冰冷的眼睛瞄了瞄自己就不屑再看。

那些長老更是只圍着風哥哥打轉,當然,風哥哥受傷大家都很着急,卻也不能說連一個眼神也欠奉吧,直接将自己二人忽視了!

更別提那叫做碧笙的三師姐了,那眼神,那眼神仿佛一把飛劍,能隔空取了自己性命去。

人人都道神仙好,神仙真的好麽?

清風拂過,洛華紅彤彤的臉蛋兒方降下溫來,帶着二人“咻”一聲飛到了羽殿。粗粗算來, 這羽殿空着也有六十年了。好在山上每座殿中都有陣法濾塵,看起來仿佛跟自己以前住的時候一般光景,只那幾樹不分節氣盛開如舊的桂子更加芬芳繁茂了。

羽殿只得兩樓,隔着中央正殿遙相對恃。右邊一樓下如火如荼鋪滿了各種絢爛的花,微風作美,花香怡人。洛華擡手指道:“阿九姑娘住右邊的紅樓,姑娘家都喜歡花兒。這邊有各色仙花,你要樂意也可以在花海裏面打滾兒練功哦!”

轉身對一臉怔然的褚師炫說:“師炫弟弟,你呢住左邊的這座樓。你別看樓下一片青綠,種着好些難得的草藥呢,不過那些成熟的果子可別亂采,或者有劇毒也未嘗可知。”

褚師炫方瞧了女孩子住的樓因遍地紅色氤氲,便叫做“紅樓”,心中就犯嘀咕:自己所住的可千萬別是——

“你住的樓叫做‘青樓’!”洛華補充道。

褚師炫但覺一張臉快要着火一般,他住的青石鎮有一處莺歌燕舞的所在,娘說裏面住的都是些不正經的女子,堪堪就是“青樓”!這昆侖丘取名字的功夫,委實有些,委實有些神來之筆。

洛華領了二人進正殿,取了被褥等用品,便道:“青樓別無人住,師炫弟弟可以随意挑個喜歡的屋子住下。紅樓數月前住進了一個小姑娘,叫做卿絕塵的,阿九妹妹倒可以跟她同住,也好互相照顧。

你倆現今沒有法術,有什麽事情需要傳訊的,可去正殿外敲擊那一排編鐘。都各有标記,需要問什麽就敲擊銘有大概對應字樣的鐘,自會有人幫你倆的。”

阿九和褚師炫雙雙謝過可人的洛華,洛華略福身咯咯一笑禦劍飛走了。

別過褚師炫,阿九拿着用品蹦蹦跳跳推開了紅樓正門。進了院子,就看見一個嬌小的白發少女娴靜地坐在一株桃樹下,靜靜地翻閱手裏的書。見有陌生人進來,局促不安地擡起頭來,害羞地笑一笑又低下頭。

阿九揣測這定然是洛華姐姐口中的“卿絕塵”了,跑到女孩兒跟前拍了拍她的小肩膀,爽朗地說道:“你就是卿絕塵吧,你的頭發真好看!我是阿九!以後我倆做好朋友吧!”說罷坐在了卿絕塵身旁。

卿絕塵自小有個小毛病,她生性害羞,一緊張說話就結結巴巴:“好……好,你不覺得、覺得我的頭發很......很怪異嗎?

阿九卻是一臉羨慕:“這多特別呀!一看就是神仙吶!看昆侖丘上上下下都愛着白的衣服。可他們卻沒有你一頭銀發,定然也同我一般羨慕得緊!”

卿絕塵聞言絕倒,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倆一起……一起住吧!”

阿九正有此意呢,還卿絕塵一個大大的笑臉,道:“好啊,好啊!我從小家中沒有姐妹,我倆結拜吧!我今年十二了,你呢多大了?”

“我十一……一了!”

阿九大樂,一拍手跳起來:“那我就是姐姐了,以後你就是我的妹妹!哈,我有妹妹啦!”

“姐姐!”卿絕塵站起身鄭重地朝阿九一福身,看阿九上蹿下跳的模樣也快樂地微笑起來。

“走吧,妹妹帶我去咱們的房間,我快累死啦!”

卿絕塵現下十分開心,從她記事起就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她出身在東方一個貧窮落後的小村中,生來一頭白發。白發被當地的村人認為是很不祥的象徵,備受欺淩歧視,連比她小很多的孩子也經常拿石子扔她,或者抓扯那頭糾結髒污的白發。

沒有人親近她,沒有人可憐她,受了冷遇也只能一個人躲在牆根小小聲地哭泣。在村裏,她連一只鴨子、一條狗都不如。

後來她所住的村子被大水淹沒,大家都說是她的白發引來上蒼責罰,将這天災人禍全都歸咎于她。大水退去,無知且惱怒的村人将她永遠逐出了故鄉。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昏倒在赤水邊的她被路過的夢無痕所救。

昆侖丘長的一輩諸如掌門長老威嚴有加,住在山上的弟子每日練功習武,跟她都少有交集,她除了在八長老處侍弄草藥、學學字,別無他事。這裏卻也是寂寞的。

現在好了,有了年齡仿佛的阿九姐姐,自己不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卿絕塵牽着阿九的手,心裏覺得從來沒有如此溫暖過。帶着這新認下的姐姐來到住處,逐一指點房間的陳設。

“小卿,只有一張床呀?我睡覺會亂踢的……”阿九很是難為情,保不住這新認下的妹妹哪一天就被自己踢沒了。

卿絕塵溫柔地一笑,小手一捏法訣,阿九就看見一張小床憑空出現在小卿床鋪對面。大聲咋呼起來:“小卿,你會仙術!”

“沒有啦,這是觀明長老傳我的小法術。我是被掌門帶回山的孤兒,觀明長老說跟前差個整理藥圃的童子,便同掌門要了我去。長老說有了這小法術,我搬起藥草也輕松方便些。”難得沒有結巴。

兩人邊聊邊收拾阿九的物品,不大會兒功夫阿九便梳洗好躺在自個兒小床上了,兩人商量好下午一塊兒去觀明長老的藥圃。

“小卿,讓我再睡一下下,就一下下哦!”咕哝着拉過被子死死捂住。

昨天夜裏,卿絕塵将從觀明長老處得來的消息事無巨細統統說與阿九和褚師炫聽,然後忒賢惠地整理了第二天的行裝,怕阿九路上渴了又爬起來灌了一壺泉水。折騰了一宿才睡下,一大早的還爬起來叫阿九起床。

卿絕塵見阿九裹成了一個蟲繭,又好笑又好氣,一改往日溫柔娴雅的形容,拉着阿九直往外拽,“姐姐,再不起來我倆會遲到的!”

“你去瞧瞧,星星都還在守夜呢!我再眯一會兒。”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喲!”

“我是蟲……”

……

過了會兒沒動靜,阿九伸出頭來心滿意足地呼呼大睡起來。睡夢中臉頰癢癢的,臭蚊子——拍死!耳朵癢癢的,還來——拍死!鼻子也癢起來了——阿嚏!睜眼一看,卻是小卿采了一朵花兒在撓她癢癢呢!

“死妮子沒大沒小的,看我不呵你癢癢!”阿九跳起來作勢要追。

卿絕塵咯咯咯帶着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消失在門口,阿九無奈地起床梳洗。今時不同往日,是昆侖丘一甲子一輪的新人入門試。她和小卿一樣要下山,會同前來的新人過關測試,心中頗有些忐忑。拍拍整理好的小床,今夜睡在上面的或許就不是自己了,不知道會是誰呢?小小年級,已經在不長的幾天裏學會了嘆氣。

三日後的清晨,才過寅時阿九就被卿絕塵挖了起來。

推開門,夜裏一場雨終于停了。卯日星君将昆侖丘這處的陽光鋪陳得恰到好處。晶瑩剔透的露珠從樹葉邊緣靜靜落下,映射出空中翩翩做舞的群鳥愈加輕靈。

裴流觞奉掌門令前去山腰接人,等羽殿中三人到齊後,反手拔出紫微往空中一抛,攜了三人禦劍往廣場飛去。

因青石鎮的不愉快,阿九對這個冷面冷情的昆侖丘二弟子頗有怨尤。只同褚師炫和卿絕塵閑話,心中卻将裴流觞同風皓庭比較,哼,跟我風哥哥能相提并論麽?這裴流觞不濟,大大地不濟!

大約半柱香的功夫,一劍四人來到了那座跟桃園村一般大小的廣場。

偌大的廣場很是熱鬧,會逢昆侖丘盛事,九州三島各處同是修仙的門派也派人來祝賀。才辰時不到,廣場上早已人影綽綽,各門各派依了先後各自一處,依稀看去,同屬五大門派的逍遙、蜀山、峨眉、武當差不多落座,其下是茅山、聽雪樓的,那全是女子的估計就是慈航靜齋了。地位超然的蓬萊、方丈、瀛洲和空桑山門人弟子,被引至昆侖丘掌門位下左首。

昆侖丘大弟子還在閉關療傷,其餘弟子随掌門和各長老在山上廣場待客。

裴流觞将三人引到新人處,面無表情轉身向掌門複命去了。瞧得阿九十分不滿,什麽态度嘛,冰冰冷冷拒人千裏,真是令人唾棄。

好在廣場異乎尋常的熱鬧,迅速轉移了阿九的注意。她這十二年來,從沒見過如此多的人,東張西望興奮莫名。卿絕塵緊緊抓了阿九的手,低着頭不言不語,阿九笑笑拍拍她的手道:“小卿別怕,你就當他們是藥圃的草好了!”

……卿絕塵默,有這麽四處亂晃叽叽喳喳的藥草麽?

褚師炫沉靜地站在兩人身後,免得她倆被後面越來越多的人擠到。阿九兀自對着各人評頭論足,細心的卿絕塵回頭對褚師炫感激地一笑,褚師炫那冠玉般的臉色突兀地泛紅起來。

阿九左前有個妍麗的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約素。一身鮮豔搶眼的宮裝襯得她膚如凝脂,在幾十人的少年中十分惹眼。不但左右前後的人都或坦然或偷偷地打量于她,連遠處年輕一輩的修仙弟子也時時投來驚豔的目光。

她那妩媚的大眼終于等到阿九對上,花瓣似的小嘴一撇,道:“能勞昆侖丘的裴流觞師兄親自引路,我道是多了不起的角色呢!不曾想卻是如此村姑野人,哼!”

阿九低頭看看自己一身打扮,很以為然。本來麽,自己就是一個村野丫頭,現如今這身洗洗補補的衣服,跟美女那身鉛華弗禦、搖曳霧绡的輕裾一處看去,怎麽看怎麽像乞丐裝。

初初在桃園的時候,阿九也着了素白的上衣蔥綠的下裙,大哥楚天舒還贊道:“整個一棵水靈靈的小白菜!”可再水靈的白菜,也禁不起風吹雨打外加時不時的打磨!于是往日的小白菜,變成了今日的腌蘿蔔。

阿九堆了燦爛的笑,稱贊道:“這位神仙姐姐說得沒錯,我就是個野丫頭,不如姐姐知書達理漂亮可人!”

那宮裝女子哼了一聲,背過身去再不理會這毫無斤兩的村野丫頭。

阿九朝着卿絕塵一吐舌頭:“孔雀開屏,自作多情!嘿嘿……”褚師炫在一旁瞧了也跟着卿絕塵偷偷笑了。

“姐姐,這人估計是蓬萊島主之女珺瑤。”

“管他你搖我搖,我們只要順利通過入門試,一起留在這神仙境地做我們的好姐妹就好啦!”

所謂明騷易躲,暗賤難防!

卿絕塵只覺一股大力湧來,像是被人推了一下。她和阿九猝不及防,被狠命推倒在地。阿九待要跳起來罵人,卿絕塵大力抓住了她,搖搖頭,附在阿九耳邊道:“姐姐千萬忍着,此人小小年紀煙态媚骨,定是長老說的東海方諸山紫府東華帝君的愛女林媚兒。”

褚師炫身量頗高,見邊上一個柔情綽态的女子長袖浮動,知道肯定是她施法作怪。扶起地上的卿絕塵和阿九,盯住此女面露不悅,極矜持地念叨:“芙蓉白面不過帶肉骷髅。”

“你……哼!”這下衆人俱是肯定是她作怪了。

這邊如此動靜,引得有心人的目光都關注過來了。夢無痕沒想到私下一番吩咐倒讓阿九因福得禍,成了衆矢之的。眼光掠過蓬萊島主和東華帝君管家之位,頗有些不以為然。他卻不曉得這兩位也在心中暗自責怪女兒(少主人)不知進退,贻笑大方。

倒是阿九身前幾步之遙的一個玄衣少年輕笑起來。

林媚兒方才被言語奚落已是惱羞成怒,當下叱道:“笑什麽?!”

“不敢,在下匡逸辰。因瞧了兩只斑斓的錦雞,為着鏡子裏的一條菜青蟲張牙舞爪,頗覺有趣。哈哈哈!”

周圍不忿林媚兒和珺瑤如此欺負人的,也附和着大笑起來。當中屬那村野丫頭的阿九笑得最為誇張。

作者有話要說:

☆、入門測試

幾聲悠長的鐘聲,廣場霎時安靜下來。

夢無痕率衆昆侖丘長老、弟子登臨祭壇開始祭天。

人群後的阿九遠遠看着夢無痕的側影,那在燦若星辰的芸芸仙男中仍卓爾不群的身姿——掌門居然長得很好看呢!一身月白道袍偏偏能讓他穿出一番玉骨月神、秋水舞雪的谪仙形容。此時的他一改那日淡淡的神色,更曾幾分執天下正道之首的氣勢。

可惜了,這個仙實在太冷了,總是一副別人欠他銀子還他糟糠的模樣,滲人得要死。不知道昆侖殿內,那經常被掌門尊臀照顧的椅子,是不是早已經變成了一塊玄冰。還是風哥哥好啊,能笑會嗔熱乎乎的。

阿九在腦子裏天馬行空的時候祭天完畢,大長老也已經開始宣布入門試的規則了。

入門試的規則對前來應試的人來講可以說是都不陌生,也可以說全不清楚。因昆侖丘的擇徒測試實在算是曠古爍今。

昆侖丘的南邊有一大片樹林,名叫泛林,方圓三百裏地都是夭夭灼灼四時不謝的桃花。每六十年桃林中當出現一道虹門,裏面就是入門試的場地。昆侖丘會根據新人在虹門內的表現決定弟子人選。

奇在虹門內的世界跟外面是不同步的,門內十天門外不過一個時辰。若非如此,前來觀禮的人等也等得睡過去了。而且不論去留,出得門來參加測試的人都會失去這段經歷的所有記憶。所以此時大長老宣布的測試規則聽了跟沒聽差不離。

“爾等須謹記,門內呆足十天時間後,從裏面帶出你認為最寶貴的物事,你們将被自動傳送回廣場。若期間有不可逆轉的危險,可捏碎稍後發給大家的玉勝自動傳送回來,卻也在同時失去參選資格。時間有限,際遇無限,危險無限。”

大長老語畢,裴流觞等昆侖丘弟子向新人分發那傳送用的玉勝。匡逸辰接過來發現玉勝通透晶瑩入手溫潤,連個用來注定被捏碎的傳送玉珏都如此稀罕,昆侖丘——自己果然沒有來錯!

一位長老于祭臺南方席地坐了雙手列伽,但見七道炫目的仙靈之氣源源不絕注入祭壇上空,映着冉冉東升的朝陽倍顯靈動。仿佛玉石相叩“叮”的一聲,一道光芒四射的小橋宛若飛虹橫貫南北,一邊是祭壇一邊通向遠處悄然出現的門戶。卻是縮地成寸,直接将祭壇和虹門相連,也少了衆人奔波之苦。

廣場上一衆觀禮的人,也有來過三五次的,卻也不禁心中震撼。門戶內依然是雲蒸霞蔚,憑着各自修為看去仍模模糊糊一片迷蒙,看來那虹門的禁制還是那麽霸道。都在琢磨是何等大陣能阻了如此多的仙靈力。

裴流觞引入試新人登臨虹橋,林媚兒一臉得意當先啓步,珺瑤微微提了羅裙随後,後面跟着近八千的新人,各人手裏攥緊了玉勝卻也面露好奇一一過虹橋,穿門而入。

阿九一手抓了卿絕塵一手拽着面紅耳赤的褚師炫:“你們兩個聽着,看門裏面霧蒙蒙的氣象,搞不清進去了還是伸手不見五指呢。都抓緊了,我們說什麽也不能分開。”兩人聽了,俱緊了緊手。

他們擠在人群中,依着阿九的說法:前面開路不安全,後面掃尾也不甚妥當。

最後一人方踏入門內,身後的虹門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消失在虛空之中。

虹門內卻是另一番天地。初初的迷霧退去,天,開空靈之境;地,占恢弘之勢;山,彰王者之氣;水,顯飄逸之韻。

迷霧論調的阿九尴尬地松開雙手,掩飾地東張西望,難得小耳朵紅彤彤的還知道不好意思。卿絕塵看了看褚師炫也跟着他抿嘴偷偷笑了。

前行百步左右出現了幾條岔路,衆人各自一番考量後,都選了一條路繼續前行。阿九在左右兩人瞠目結舌中,扯過一片葉子嘴裏念念有詞往空中一抛,三人眼巴巴瞧着綠葉在空中忽而左忽而右慢慢飄下,葉尖不偏不倚正對着正中那條大路。

阿九擺了個茶壺姿勢一手叉腰一手指路,呵呵笑道:“我們就走這邊!”說罷擡腿就走。卿絕塵自認下這姐姐後,凡事都由着她,當下緊随阿九其後也走了去。褚師炫心中認定了兩個朋友,當然以鬼機靈的阿九馬首是瞻了。

新人中也有良莠之分,良者若林媚兒、珺瑤等十數人,只幾躍即消失在繁枝茂葉中。莠者如阿九等人,只能安步當車分花拂柳慢慢走着。

人人都想着獨辟蹊徑,取中間一條道的人本來就寥寥無幾,三人指指點點跟踏青一般走了百十步,發現前後左右只得自己一隊三人了。起初的熱鬧新奇勁兒一過,卿絕塵就抓牢了阿九手臂,怯怯地東瞅西瞅,小聲道:“姐姐,我有點……有點害怕!”

“小卿別怕,有我呢!”阿九雙爪搭在卿絕塵小肩膀上,“你跟褚師炫懂藥草,待會兒你倆瞧了珍奇寶貴的草藥不論斤兩統統拔了!”

卿絕塵那小腦袋點了下,表示知道了。

阿九拉着卿絕塵,發現小妮子手有些發抖,知道她還害怕呢,靈機一動說道:“小卿我聽過一個小故事,有一天豬對熊說:‘你猜猜我的口袋裏有幾塊糖?’”

熊說:“猜對了你給我吃嗎?”

豬點點頭:“嗯,猜對了兩塊都給你。”

熊說:“五塊。”

“小卿,你說他倆誰笨啊?”

卿絕塵忽閃着麋鹿一般純潔的大眼睛,不确定地說:“小豬笨吧,它都告訴小熊自己兜裏有幾塊糖了,還讓它猜!”

想想又覺得小熊腦袋瓜也不靈光,小豬連答案都告訴它了,還回答錯誤。

“姐姐,小豬和小熊都很笨呢!呵呵……”

“最笨的就是你了,哈哈!”阿九左躲右閃避着卿絕塵手裏的草,見實在避不過撒腿就往前跑,轉過垭口人不見了,卿絕塵倒是忘記了害怕一路追去。

當卿絕塵和褚師炫呼哧呼哧過了垭口,眼前一片雲遮霧繞,山間雲青青欲雨,水澹澹生煙,天地間一片冥漾,哪裏看得見阿九人影,連樹木草叢都藏在了煙霧當中,頭頂一輪紅日仿佛在牛奶中沐浴過一番,奶白奶白的,談何穿透雲霧,果真白裏透紅與衆不同。

卿絕塵找不到阿九,小手攏在嘴邊大聲喊起來:“姐姐,姐姐!小卿害怕,你跑哪兒去了?”

山谷中只有“害怕……害怕……去了……去了……”的回響,卿絕塵見沒有阿九的回應,小溪蜿蜒般的淚水隐隐有大江東去的趨勢。

褚師炫心疼地用衣袖替她拭去淚水,眼看一個袖子都浸濕了,卿絕塵還抽抽搭搭哭個不停,直喊着“姐姐”。褚師炫才記起娘親說過女孩子都是水做的,果真不假。

“小卿,你阿九姐姐一定沒事的,她手裏還有玉勝呢,只要你平安她就能放心。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來,我們繼續往前走,先找點東西果腹,還得找個安全的地方過夜……”褚師炫拉着卿絕塵的手,折了根樹枝探路,嘴裏絮絮叨叨安慰着卿絕塵也安慰着自己。

說也奇怪,之前有阿九在,自己不覺得前行路上會有多麽了不起的事情,潛意識裏總覺得一切有阿九嘛!可轉眼阿九跑沒了剩下自己和怯弱的小卿,陡然間覺得肩上擔子重了。自己是男子,一定要保護好小卿!

阿九甚怕癢癢,為了躲過卿絕塵手裏的草一溜煙小跑。當她停下來回頭瞧卿絕塵時,茫然四顧發現四下被雲霧鎖住,辨不清來路了。扯了喉嚨大喊卿絕塵和褚師炫,嗓子啞了也無人回應,不由心跳如鼓:糟糕,迷路了。

阿九是個絕對的路癡,當日在桃園村東山,由她領着風皓庭回自己家,在半空裏堪堪找了大半個時辰才辨出自己家來,三番兩次從自家屋頂飄過都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該往何處走,阿九索性不再找路了。故技重施扯了一片草葉,往空中抛了等結果,然後朝着葉尖的方向摸索着前行,嘴裏反反複複地念叨:“小卿,你可要好好跟着褚師炫,我們都要好好的。”

這也是泛林虹門內的妙處,所有入得門內的人都會被疊次隔開,最後每個參加入門試的人只能獨自面對未知的十日測試。其實門內諸多的玄妙,作為昆侖丘的掌門夢無痕及其八位長老也只識得十之六、七。

當初夢無痕正是帶了六個弟子,也就是如今的六大長老,在泛林修煉的時候,恰逢虹門開啓。心下好奇,遂領了六個弟子進入虹門,當時門內還不是如今這番景象。

大長老玄明至今還記得初初那驚心動魄的十日。虹門內的世界與外面的天地不同時,門外一個時辰門內卻是十日。

當然,門內修煉有所成的也不都是妖魔。昆侖丘之南的泛林方圓三百裏,泛林的虹門內卻是自成一方天地,确切有多大也說不上來,至少是不下于大澤那般光景。

當日師尊護着自己六個師兄弟在虹門內布陣施法降妖伏魔。自己作為六大弟子之首,自恃道法佛法得了師尊親傳,卻被門內一條修為極深的巴蛇所惑陷入魔障,倘若不是近旁的二師弟赤明發現,此刻怕是早成了虹門內的一絲仙靈之氣了。

左沖右突行八日進了約摸八百裏,眼前昏暗低沉的天空突然變得碧空如洗。一邊是晦暗陰厲的戾氣,一邊是瑞氣騰騰的祥和,相接處兩相砥砺仿佛活物一般吞吐侵進,上下飛禽不度寸草不生。

衆人禦劍飛入光明的這一面後,奇在那跟牛皮糖一樣墜後撕咬不休的妖魔居然停住不前,徘徊嘶嘯幾番後俱退走,仿佛恐懼彼方那灼灼的光芒。衆人暗道慶幸,相互扶持擇了一處清爽的石臺坐下,師尊護法衆師兄弟治傷打坐回複。

待第二天衆人萎靡之色略去,方有閑情打量四下,才發現這邊靈氣彙盛更勝方才晦暗的那邊,珠玕之樹叢生,禽獸純缟,奇草異果芬芳馥郁,細看那山石卻是赤金美玉,俨然一處神仙逍遙處。但禦劍來回後才發現,光明所罩之處也只得方圓兩百裏地。

師尊攜了衆師兄弟妹采集諸多天材地寶,美得最喜煉丹制藥的六師弟觀明那嘴都咧到了耳根,最難得的是三師妹雪明居然在一處天然洞府中覓得仙劍一把。

這些驚喜喚醒了師弟師妹們早已古井無波的好奇,一路搜羅,要不是師尊囑咐入得天地寶庫見了異寶奇珍十分也只取一、二,怕衆人裝滿了儲物戒、腰帶,連那破破爛爛的袍子也解了兜上一包。

可笑第十日傍晚時分,正打坐引天地靈氣修煉的七人,在一陣顫動中被一層輕薄卻柔韌的靈氣一裹,像個皮球給傳出了虹門,卻回到了泛林之中。原來的門戶無影無蹤,也不見了仙山靈禽,也不見了精妖魔物。回來後才發現門內過去十日,門外才不過區區一個時辰。

此後,師尊着六個弟子輪番守護泛林,終于發現那虹門每過一甲子便自動敞開門戶一次。這也是昆侖丘每六十年選徒一次的來由。

時光荏苒,東荒大澤滄海桑田、桑田滄海了幾回,天地數番易主,自己師兄妹幾人陪着師尊參悟天道,也見證了虹門內每六十年光明尺進陰厲漸退的玄妙,但窮七人之功也參不透當中玄機。

直到三百多年前,虹門內已經一片光芒祥瑞,缭繞的渾濁陰厲之氣消除殆盡,原本嘯聚的妖魔被師門九人聯手滅盡。倉惶奔逃進光明一方的妖獸有血腥氣弱的,在光芒裏痛苦地幾個翻滾後,折去幾層修為卻也氣息奄奄活了下來。

那血腥氣濃的便是被那看似輕柔的光芒一裹,凄厲慘叫後消融成了一圈圈仙靈之氣蕩漾開去,連些許痕跡也無。難怪第一次那些追咬的魔物,在光芒陰暗的交彙處咆哮卻不敢越雷池一分。

為了讓虹門內的世界更便于甄選弟子,師尊後來又補充了些陣法結界。這就是如今八千新人正摸索的世界。

阿九在霧中繞過九曲十八彎的山峰峽谷,走了許久來到一座山下,見前方一道山壁阻路再無可通行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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