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分睡意,卿絕塵依偎着阿九不多時便睡着了。喻晟睿找來些柴草點燃,一來驅趕蚊蟲,二來三人也能取暖。之後盡可能避開兩個女孩子,特特選了靠近出口的一角歇下,阿九瞧見了心裏暗暗稱道。
她白日裏睡足了,此時雖說有些累卻難以成眠,總覺得事情不大對勁。她從小膽肥,曾跟阿爹并幾個哥哥進山打獵,多少懂得從自蛛絲馬跡中尋找獵物。都說虎有虎道、狼有狼道,不管如何奸猾狡詐的動物,總會留下雪泥鴻爪。
“這裏沒有野獸的足跡,沒有腥臭的氣味,沒有寄居的小動物。按理說這麽一處天然的洞穴正是小動物栖息的絕佳之地,沒道理這樣冷清幹淨!”
想到此處阿九渾身一震,對,就是這個!跟湖心小島一樣!老爺爺也曾明言不是怪物不想上島,而是他們不敢去!因為有他這個強大的所在,但凡妖物精怪聞風喪膽,哪裏還能興起鸠占鵲巢的念想!
“小卿,快醒醒!晟睿哥別睡了!快離開這裏!”阿九推搡着不知睡到了幾重天的小卿,一邊急促地喚醒喻晟睿。
“怎麽了阿九?發生什麽事情了?”喻晟睿畢竟警惕性高。
“咱們快離開這裏,遲了就來不及了!”說着半抱半拖這卿絕塵往外跑。
喻晟睿有些摸不着頭腦,但他聰明在能審時度勢,不管阿九所言虛實如何,只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就知道大事不妙。
“我來抱小卿,你快跑!”道聲“失禮了”接過熟睡的小卿,跟着阿九向洞口跑去。
“哼,卑微的人類!膽敢擅入洞府驚擾本君燕寝,咳咳咳!竟然還堆燃樹木煙熏于我!都留下命來罷!”粗粝刺耳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眼看就要逃出洞穴,一道勁風自後而前掃過,刮得三人東倒西歪,卿絕塵也在這雷鳴般的吼聲中驚醒。洞外仿佛一座小丘拔地而起,擋住了唯一的逃生之門。
月亮鑽出層雲正好看清,那“小丘”一聲長嘯化出本相,堪堪正是一頭兩長多長,身高丈餘的兇惡異獸!
“往裏面跑!他現了原身洞口進不來,快!”喻晟睿當機立斷拉了兩人發足狂奔,阿九和卿絕塵但覺腳下生風,被他連拖帶拽提了進去。
“嘎?”那猛獸本以為自己阻了生路,腳下那三只動物該吓得心驚膽寒腿抽筋軟倒在地,卻不料他們居然、居然反其道而行之!思及內洞情形心下不由生出幾分慌亂。
“該死的人類,敢無視本君的威嚴!待我擒住爾等必生食之!”斂了身形,追殺進去。
阿九聽了,百般驚惶中抽空鄙視了一番:難道傻不愣瞪站着不動,你還會給予貴客待遇煮熟了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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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一個趔趄,原來洞底突然下斜。黑暗中喻晟睿一步踏空,三人滾葫蘆一般向洞底落去。
待到“葫蘆”自動停下來,發現此刻三人正身處一個寬敞的地底洞府。上方似穹廬覆蓋,月光自數個磨盤大小的窟窿投下,影影綽綽看見到處是動物巨大的骨架!難怪此處腥臭無比!
不及藏躲,那猙獰的巨獸便張牙舞爪飛撲過來。首當其沖的卿絕塵被一爪拍飛,小小的身子“砰”一聲撞在洞壁上後了無聲息,想來非死即傷!
“太也弱小,不值一哂!”吹吹爪子,站到對面繼續道,“你倆誰先受死?”
眼前似虎肖牛的怪獸,那刺猬般的毛發,挾着風雷聲扇動的雙翅,無不昭示着它的強橫。
剛剛跳上高臺的阿九目次欲裂地瞪視它,整個瞳孔霎時被血紅的絲線充斥,渾身散發出蝕骨侵人的冰寒。
“你殺了她,你殺了小卿!我要你去死!”咬牙将話語字字吐出,眉間隐現一粒血紅的朱砂,襯得素來柔和的小臉透着幾分淩厲。
劍随風行迅速迎上怪獸,原本亂無章法的劈刺此時居然虎虎生風,奈何怪獸一身皮毛甚是了得,劍光過處勉強留下道道白痕只當給它撓癢癢了。
“阿九退後,看模樣應該是窮奇,你傷不了它的。”一道道光刃帶着嘯聲劈頭蓋臉射向怪獸。
阿九恍若未聞,居高臨下跳起來挺身往窮奇眼睛點去。
窮奇雙翅扇動迸射出道道狂風将喻晟睿的光刃擊飛。前爪一揚,連人帶劍将阿九掠了去。她肩頭被窮奇利爪穿透,鮮血頓時濡濕了衣衫滴滴答答流了下來。
“哈哈哈,好劍!有了它我必能所向披靡!沒想到一個卑微的人類身上有如此寶物!幸甚!哈哈哈——”
阿九強忍痛楚,抽出原本準備給小卿的玉簪照着窮奇眼睛再度刺去。
那窮奇此時見獵心喜,還在展望劍獸合一的無量前程,不曾料到垂死拼命的阿九還有後着,綠光瑩瑩的大眼“噗嗤”一聲被刺破,血水澆了阿九一身。
一陣深入腦髓的劇痛激發了它倍加兇性,此時喻晟睿的風刃也偷襲而至,道道斬落,直見鱗羽紛紛血花四濺。它大吼一聲,巨掌拍落,将不及防禦的喻晟睿砸入地面。
“嗷嗚嗚——”窮奇本待補上一腳,卻嘶吼着狂跳起來。
原來在它拍喻晟睿時,阿九一陣亂刺正好刺中它的心髒。窮奇鈎爪鋸牙一身皮毛堅如磐石無懈可擊,唯獨胸前有處碗口大的白色絨毛,正是罩門所在。
窮奇從沒受過如此傷勢,憤怒之極,阿九像個破袋子一般被它扔向石壁。“砰”發出悶悶的撞擊聲, “哇”一聲吐出血來,在石壁上印出一團猩紅,身子無力地滑落。
“嗷嗷嗷!娘——娘,我被壓住啦!”一個軟軟的東西在阿九屁股下蠕動。
“哈哈哈,臭妖怪!獨眼龍,咳咳——你,你兒子在我手裏!你要、要敢再動分毫,我就馬上讓他、讓他侍奉佛主去!”
“卑鄙的人類,無恥的東西!放下你那刺,否則……”
阿九勉力保持靈臺清明,甩甩腦袋想讓眼前清晰一點。手下毫不含糊,硬下心腸用力紮進小東西的脖子。實在對不住小東西,只有你能救得了我們,阿九我不會殺你的。
“嗷嗚嗚!嗷——”幼崽窮奇疼得大叫。
母窮奇登時方寸大亂:“放下她!我、我讓你們離開!”
“別信它,阿九!”土坑裏血淋淋的喻晟睿艱難地爬起來。
“乖乖的別動!否則——”阿九見母窮奇尾巴一翹,簪子又遞進一分,幼崽痛苦的嗥叫吓得它趕緊打消了脅持喻晟睿的想法。
眼睛盯着母窮奇的方向,道:“晟睿哥你怎麽樣?能爬過來嗎?你——”指着怪獸道,“退出洞去!”
那母窮奇看看阿九手裏奄奄一息的孩子,無可奈何退了出去。
随着窮奇巨大的身影消失在盡頭,阿九神智一松昏迷過去。
須彌界外。
裴流觞雙手扶住大樹,十指因為用力而變得蒼白嶙峋,卻仍然抵受不住胸口一波波襲來的痛楚。額頭青筋抽搐跳動,牙齒狠狠咬住将撕心裂肺的呻吟吞回肚去。
他不知道這生不如死的錐心之痛因何而來,仿佛有人拿了鈍刀将自己心肝剖出,一刀刀來來回回切割挑刺。
冷汗如雨,轉瞬汗透重衣,裴流觞渾身止不住抽搐戰栗,搖搖欲墜的身形終于讓近前的蒼茗軒發現了。
“二師兄,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回山休息片刻?”大師兄養傷,這幾日安排新弟子入門測試的事情多,偏偏得面面俱到馬虎不得。
“二師兄,二師兄,你怎麽了?”手一扶上二師兄肩頭,就覺得不妙。
裴流觞此時再難支撐,軟倒在蒼茗軒懷裏。
喻晟辰艱難地爬到阿九身邊探探她的鼻息後放下心來,撕了衣衫做布條無視幼崽可憐兮兮的樣子給它包紮,然後将它綁了個結實。
“小卿,小卿,你聽得到嗎?小卿——”
……
那頭母窮奇定然不會走遠,指不定就在某個角落窺視着此處,難道今日我等三人就将葬身于此?自己還能捏碎玉勝!可這一走她們姐妹……是共死還是偷生?喻晟辰猶疑不決。
“嗚嗚嗚嗚~~~~~~我餓了!要喝奶奶……”幼崽哭起來。
喻晟辰聞言下意識低頭看自己胸:“呃,對不住我沒有啊……”說完方回神,恨不得咬掉舌頭,“我八成被你娘給砸傻了。小東西,要奶沒有,要娘也沒可能,安安分分呆着吧,要乖乖的哦!”
“嗚嗚嗚,你們都是壞蛋!我要喝奶奶嘛!”手腳不老實地瞎折騰起來。
“好了好了別哭了,算我求你了行不?”喻晟辰正進退兩難,聽聞幼崽吵鬧個沒完,肝火漸旺。
“欺負個小東西,沒愛心!”
“你有愛心你奶它啊!呃——誰?!”喻晟辰頃刻回魂,吓得差點岔氣,張大眼睛四處張望,連個鬼影都沒有啊。
“難為個小崽子,這就是所謂的俠義正道麽?倒是大長見識!”
“嘎?誰,誰在這兒?”汗毛全豎起來了。
無人應答。
莫非,莫非是鬼魂?被窮奇吃掉的人獸死得冤,定然陰魂不散,來找替身?!忍不住靠向阿九。
“麻煩,還沒死透!別磨磨蹭蹭地抓緊功夫咽氣吧!嘿嘿,我馬上就自由了!”
喻晟辰感覺那聲音近在咫尺,然則就是看不見人影,連鬼影也沒有!
“再不出來,休怪我不客氣——”嗓音發顫,一點點後退,擠得阿九滾了開去。
一聲戲谑:“在下倒是好奇,你要怎麽個不客氣法兒啊?”
“唔——好痛喔!”支離破碎的呻吟斷斷續續。
“阿——阿九!你醒啦!”喻晟辰大喜。
可有東西不樂意了:“你做什麽又醒過來了?太過分了!你倒是善解人意點啊,抓緊時間死吧!”
“你哪位啊?這麽惦記着、惦記着讓我死,你來殺了我啊!”阿九覺得這輩子最委屈的事情莫過于此了,見死不救也罷了,還卯足了勁兒催她投胎!
“你以為我不想麽?若非——若非……總之你別拖泥帶水了,閻王正等你呢!”頗不耐煩的口氣。
喻晟辰越聽越愣,腦袋打結有點跟不上節拍。
怪事見多了,對着空氣說話她也能安之若素:“哼,偏不如你願!我有玉勝可以傳出去,有爹娘給的護身玉保平安!”說着去扯那玉扇子,不想卻将同系在紅繩上的金翎扯了下來。
一眨眼,阿九眼前冒出個人來——氣宇軒昂羽扇綸巾,一身花裏胡哨的錦衣,桀骜不馴的臉上有一絲不耐。
“是你——孔鳴!你這個大壞蛋,打傷我風哥哥還來逼我死!”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孔鳴也不搭話,見阿九這樣生氣勃勃,不覺顧影自憐,自己這一生居然就掌握在她手裏,蒼天啊!
“吶,孔鳴別說我不給你機會,畢竟那會兒你跟風哥哥立場相左,現在你只需将我三人救出去,好好悔過自新,我就、我就原諒你一分……”一口氣接不上來,眼前有些模糊。
……
“原諒你——三分!我說話算——算話!”
孔鳴低頭看看阿九要死不活的模樣,情不自禁憐惜起自己來。頹廢地嘀咕:“明明身負通天徹地的本事,卻受制一個小娃娃,迫于宿命還不得傷害于她!我這是走的哪門子運喔......”
“救你們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孔鳴整理心情,開始籌謀。
“說說看!”不上當。
孔鳴咬牙切齒道:“出去後,你要心甘情願将那金翎還給我!”
“不給!那是小乖乖報答救命之恩送我的禮物!”
“明明是你自己扯下來的好不好!”
“等——等等!還給你?當時山頂就我跟小乖乖啊,你如何得知我自己扯下來的?莫非——莫非你就是那小鳥?!孔鳴——孔雀?!”
“哇哈哈哈!呃,好痛!”樂極生悲的下場,就是牽動傷口痛徹心扉。
山洞中立時響起一陣磨牙聲。
“我說小乖乖啊!哈哈哈,我于你可有活命之恩哦!不救我們,你就是忘恩負義的爛鳥!”
孔鳴忍無可忍抖了抖,将眼前三人疊羅漢抱好向外走去。拐彎處,母窮奇迎着他瑟縮着俯下身。孔鳴埋怨地看了眼這頭百十歲的家夥,“哼”一聲揚長而去!
說來說去,他對母窮奇婦人之仁下手不狠終究是耿耿于懷!
日上三竿,天地朗朗。
三人被放在草地上,孔鳴逐個療傷施救。
“我以為你會扔了我們自行離開呢!”阿九側過頭,看着面色不善的孔鳴娴熟地正骨包紮。
“這位哥哥人真好,藥也好!是吧晟辰哥哥!”卿絕塵接過話頭,她在出洞後不久便醒了,傷勢倒是三人中最輕微的。
“在下喻晟辰,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敢問恩公名諱?”
……
阿九再接再厲:“小乖——呃,孔鳴——大、大哥!謝謝你救了我們。”孔鳴瞟了她一眼,埋頭繼續給她療傷,手下卻輕柔了不少。
“阿九,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午時一到我們就能出去了。”
“太好了!”兩個女孩子頓時來了精神。
“那金翎你收好,不許弄丢了!不然我就殺了你!……這劍和玉簪是你的罷,貼身藏着!”孔鳴思忖多時,回顧這一生都在逞兇鬥狠不覺心生厭倦,且跟了她罷。
阿九尚不自知,那微言軟語一聲“哥哥”,敲開了一扇心門,拐到了一個不世出的高手。
“別再以身犯險,有事叫我!”話音未落孔鳴已消失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心之所系
蒼茗軒扶着裴流觞回到“宮”殿。
裴流觞一沾床榻便醒來,仿佛之前刻骨民心般的疼痛僅是幻象。他大惑不解看着蒼茗軒,正好對上蒼茗軒若有所思的眼神。
“沒事啦?”
“恩,沒事了——咳咳!銘軒你幹嘛?別瞎摸!”裴流觞拂開上下其手的家夥。
“嘁,要換了別人求我摸我還嫌手感不好呢!”傾身撈了一绺發絲在手,輕佻地閉眼嗅嗅,
“二師兄,你确定真沒事?要不要師弟我替你——嗯?”一雙桃花眼暧昧地眨幾下。
裴流觞忍不住一陣哆嗦:“歇!歇!歇!你不知自個兒媚眼,跟渡劫天雷一樣能炸得人外焦裏嫩啊!留着給哪位造孽的姑娘吧!”
蒼茗軒聞言恬不知恥地笑起來。
“走罷,這麽一耽誤估計裏面的人要傳送出來了。”
師兄弟二人登上雲頭往廣場趕去。
“二師兄啊,話說咱幾個師妹,你最心儀的是誰啊?”
“不就你麽?”
“我是男的好不好!得,換一個!二師兄啊,這次入門試的新人裏,哪個能入你的青光眼呢?”
“我看你是閑得發慌,要不今兒夜裏,咱師兄弟到“宮”殿之巅切磋切磋,嗯?”
“哼,恃強淩弱!罷了罷了,你就這麽憋着吧啊,千萬別讓我知道那人是誰!”
……
此時裴流觞正着急趕到廣場,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理不清楚的是因何如此放不下。掌門吩咐今早辰時到羽殿接人,寅時一刻他就早早地站在了羽殿的桂樹下。零落的每一顆桂子,仿佛都變成了青石鎮西峰嶺上那張活潑的小臉。
明明想告訴她進入虹門後要小心為上,待看清她不屑的眼神,心中霎時一場大雪。禦劍飛往廣場的路上,他也只能給她一個冷硬的背影。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是大師兄吩咐過需照顧的姑娘,自己只是幫療傷的大師兄而已。然則,為何心中翻騰着層層波浪,為何,為何?
新人進入虹門後,一個時辰不到,陸陸續續傳送出捏碎玉勝的新人,他生怕當中有一個便是她。過盡千帆皆不是,暗自替她慶幸。這會兒因心絞痛之故離開廣場,不知道…...
午時正。虹門開。
虹橋自祭臺遙遙搭上越來越亮的虹門。
參加入門試的新人一個個眼神迷茫走了出來,差不多都衣衫不整發絲淩亂,神情萎頓疲憊不堪,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傷,東一塊西一團的血凝着。
這些都是在須彌界呆夠了十天的新人,其餘五千多新人在考驗中陸陸續續捏碎玉勝自動放棄了,有黯然離開的也有不甘心在旁觀禮的,莫不豔羨不已地瞧着虹門內走出來的幸運兒。
裴流觞欣喜地看見人群中那張小小的臉蛋,嘴角不由微微揚起放下心來。待察覺她破破爛爛的衣服上那些斑駁的血跡,一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
勉強壓抑住回頭的沖動,他領着昆侖丘弟子,将這兩千多人引入廣場一邊的傳送陣。過了第一關的人都将在裏面呈上自己自須彌界帶出來的寶物一份,然後梳洗整理,敬候佳音,然則也有可能是噩耗。昆侖丘弟子此時等候在傳送陣外,不得入內的。
一片霞光閃過,衆人陸續來到了一個花園。衆人無心浏覽,要說景致绮麗迷人,須彌界裏早給一衆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刻都憂心前程如何,哪裏還有閑情逸致東張西望。
花園裏有案幾數張,衆人列隊将附了姓名的物品呈上後,在引路人的帶領下梳洗去了。
阿九拉了卿絕塵和褚師炫躲在花園一角:“吶,這是給你倆準備的。”
卿絕塵自腰間扯下一個繡囊,摸出三顆奇怪的果子:“姐姐我也給你們準備了。”
褚師炫也拿出袖袋裏的東西,卻是三顆瑩瑩閃着波光的珠子。
三人相視而笑。
“來來來,分贓分贓!嘿嘿!待會兒呈寶貝的時候,都用我給你們準備的,相信我!”阿九拍拍小胸脯。
卿絕塵可人地點點頭,倒是褚師炫瞧了阿九亂拍,紅臉看着近旁的一朵小花,“嗯”一聲,表示知道了。
阿九牢記着老爺爺和孔雀的叮咛,特特蹭到最後排隊。好在六大長老利索,不多時花園裏就只有他們三個了。
“孩子,你尋到了什麽寶貝啊?讓老夫瞧瞧。”阿九面前的案幾後,是一位和善的長老。
“您瞅瞅,我這個能過關麽,長老?”
“嗯?這——這是!”長老不敢确認,神情激動地招呼師兄弟,奇的是也有兩個師兄拿了一劍一簪讓其他人研究,反倒沒三個孩子什麽事兒了。
過了半晌,有位長老才反應過來:“孩子,你們且去園後梳洗吧。”
“那您一定要記得把東西還給我們喔!”阿九看着六個長老面對一瓶一劍一簪眼露“兇光”,頗有些不放心。
“啊——這個,嗯——你們先去吧!”
那到底還還是不還啊?沒人理她,都湊一圈兒争論去了。
半柱香後,衆人集結在之前的花園。大長老清清嗓子,開始宣布入選名單,阿九三人赫然在列。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入選的三百人在裴流觞的引領下回到廣場中間,今天他們就是主角。落選的也有少許安慰,昆侖丘将他們在須彌界裏帶出的寶物贈還,也算不虛此行了。
掌門夢無痕并八大長老率三百人,進行了簡單莊重的入門儀式,然後在一片恭賀聲中,朗聲道:“各位遠道而來觀禮,昆侖丘上下銘感五內……”阿九沒想到一臉冰霜的掌門人這麽能掰,直哄得祭臺下衆生飄飄然不知飛到了幾重天。
儀式後,三百人傳送到了的太極山。原本給入門弟子住的羽殿容不下如此多的人,于是另選了太極山作為住處。山上兩儀殿有乾、坤、震、巽、坎、離、民、兌八個偏殿,足以容納新弟子。
阿九仍同卿絕塵一處住,兩個女孩子将領來的物什一一整理,叽叽喳喳好不快活。卿絕塵更采了些鮮花插在秋蟾桐葉玉洗內,襯得書架上的一排排“天書”也可愛起來。
“姐姐別躺着,師兄說了要把紀要背熟的。”
“小卿啊,我犯食困嘛,人家想睡覺啦!”
“哎,要是明天行差踏錯定會被罰站,小卿不能讓姐姐受罰——那我也不讀了,有難同當嘛,睡覺,睡覺!”說罷裝腔作勢歪在榻上。
阿九被她念得愁腸百結,一翻身爬起來:“噫~~~~怕了你了,看書看書!”
某人得逞後,拉着她在案幾前翻閱開來:“師兄給的紀要中說,我們新人将分做天、地、雷、風、水、火、山、澤八個仙班,另設太陽、太陰、少陽、少陰四個仙班教授各門各派選送來進修的弟子,小卿和姐姐在‘澤’班。”
“那褚師炫呢和喻晟辰呢?”
“不知道吔,後來沒有碰見他倆了。姐姐,別打岔還有好多要記着呢!”
“唔——這個好玩!昆侖丘上下佩戴的玉各不相同。掌門的是玉鼎,男長老佩龍珏,唯一的雪明女長老佩鳳珏。大師兄到五師兄是第二代弟子佩玉麒麟,從六師姐到十五師姐是第三代弟子佩玉天祿,而我們這些還不曾拜師的新弟子都佩玉環,就是我擱在端硯裏的那兩個,上面還有各弟子的名諱。”
“還要學‘禮、樂、射、禦、書、數’六藝,跟凡間學堂差不多嘛!姐姐,長老和掌門不教我啊!”
“那誰教啊?當師父的不教導弟子那留着幹嘛?”阿九有些納悶。
“這裏說我們先跟師兄、師姐學基本仙術,等一年後昆侖丘論劍才拜師。我還是喜歡跟着玄明長老搗鼓藥草,姐姐呢?”
“我麽,只要不是掌門和二師兄,都好啦!”想想這兩個萬年玄冰,阿九就忍不住發抖。
卿絕塵聞言笑道:“呵呵,姐姐倒是不挑。掌門只收了八個徒弟就是我們的長老,之後再沒有弟子能入他老人家法眼了。至于二師兄嘛,姐姐你自求多福了!”
“嘎?為何?”阿九心裏咯噔一聲,汗毛叢立。
“六藝中,二師兄和四師兄、五師兄教射禦;三師姐、六師姐同十二師姐教禮樂;其他的師兄師姐教書和數兩藝。”
“大師兄教什麽呢?”阿九突然想到風皓庭,該大好了吧。
“紀要沒有提到大師兄,是不是還在養傷?”
一提到風皓庭,阿九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自那日在昆侖殿匆匆一瞥,再沒得到關于他的只言片語,遑論見上一見。風哥哥,你現在傷都好了麽?是在打坐練功抑或月下舞劍呢?風哥哥,阿九通過入門測試啦!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曾經說過,要陪阿九游昆侖呢?……
叮叮咚咚……
卯時正,昆侖丘響起了悅耳的琴聲。
卿絕塵拿了昨夜備下的鈴铛在阿九耳邊搖個不停,阿九哀怨地睜開眼睛:“神仙妹妹,別搖了,耳朵都快聾掉啦!”
“嘻嘻,小卿是擔心有只懶蟲子會遲到!”
一衆新弟子通過傳送陣來到羽殿,這裏已經重新整理布置,作為今後入門弟子的集體修習之所,也方便前三代弟子教授,畢竟宮、商、角、徵、羽五殿同在清宇山。
修習的課業安排循序漸進,每個階段的課均有不同,最基本的理論課程每四個仙班混着上,需要實踐的課會由固定的師兄或者師姐單獨授課。為着能在一年後的昆侖丘論劍大會上一鳴驚人,繼而拜一個好師父,都卯足了勁兒拼命努力。
今日學習六藝之“樂”,天、地、山、澤四個仙班一起,衆人按仙班分坐了敬候三師姐碧笙。偏殿裏置下了百十張瑤琴,單單從斷紋便能推斷這些瑤琴絕非凡品,正是九霄環佩、海月清輝、雪夜冰、幽澗泉之類的名琴。
山野間的孩子孤陋寡聞,阿九所接觸過的“樂器”,除了短笛就是樹葉。因而見了瑤琴着實大驚小怪了一番,也辨不出優劣只對琴身上的斷紋頗不待見。
碧笙一身霓裳羽衣袅袅婷婷步入偏殿,衆弟子見禮後規矩坐了,等待師姐傳授樂理。然碧笙一言不發,螓首微垂素手理冰弦試琴音,而後只見她右手抹、挑、勾、剔撥彈琴弦,右手吟、猱、綽、淌按弦取音,一曲中正平和的《太古遺音》宛轉流瀉。 琴聲淙淙,有萬壑松濤,有高山流水。
殿中弟子皆靜寂無語,目光集中在碧笙身上,如癡如醉,深陷她清麗如水的琴聲中不能自己,仿佛耳聞鳥語目睹花開。
碧笙寬袖輕揚,一曲終了。餘音缭繞片刻後,滿堂弟子才好似從幻境中清醒。不論各人琴藝深淺,均被她不俗的造詣所折服,喝彩聲、贊嘆聲仿佛潮水将她淹沒。
她淡淡地一笑道:“從今日起,碧笙将同大家一起學習六藝之‘樂’。我們先來認識瑤琴。”衆弟子洗耳恭聽。
碧笙從瑤琴的結構造型,談到彈奏指法,對各制琴名家和天下名琴更是信手拈來如數家珍,間雜着趣味盎然的傳說,連阿九這樣對瑤琴一竅不通的弟子,也大有躍躍欲試的沖動。
碧笙見時機差不多了,便開始傳授基本指法,幾遍演示之後,便道:“請大家按照我剛剛的示範,自行揣摩彈奏,有疑問者請提出來我們共同印證。”
殿下諸人大多是世家子弟,對這些入門的知識早已爛熟于心,就有些心存比試的彈起拿手的曲目,能得碧笙一個贊許的眼神都甚是自得。
嘈嘈切切叮叮咚咚之中,偶爾幾絲破碎的雜音終于引起了碧笙的疑惑。尋聲望去,便瞧見“澤”班後面,有個垂髫雙髻的粉裝女孩兒,左手支頤,右手拇指食指成圈,再彈出食指撞弦,那慘不忍聞的雜音便由此而來。
碧笙正想離座親自指點,恰好那粉裝女孩兒歪了腦袋,沖左首方一個身穿淡藍色衣服的女孩子做鬼臉。碧笙認得此女,正是害得大師兄重傷的阿九。
當即臉色稍沉,左手用力滾拂輪掃,铿锵的琴音示意衆人停下,纖細柔荑遙指阿九道:“這位姑娘明眸皓齒必是七竅玲珑心,琴藝不俗,不知碧笙是否有幸聽姑娘一曲?”
衆人聽得師姐碧笙如此推崇,各自存了心思朝那粉衣女孩兒望去。阿九看着碧笙指向這方,左右前後俱瞧了,發現都盯着自己,尴尬地起身道:“師姐,我……我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
☆、眉間心上
碧笙看着阿九嬉皮笑臉無所謂的樣子,心中更不受用。淡淡地一笑道:“師妹不必自謙,倘若是嫌棄手中之琴不合意,可用我這‘太古遺音’琴。”
殿內響起一陣抽氣聲,都在好奇這位粉衣女孩琴藝是何等進境,需要用碧笙師姐的“太古遺音”琴,方肯演奏。
阿九不知道“太古遺音”琴有多麽了不起,她只知道今日這臉估計要一路丢回桃源村了。
她紅了猴子屁股一樣的小臉,做垂死掙紮狀:“師姐,我…….我的确不會彈,您饒了我吧……”
碧笙只涼涼地笑着,也不言語。殿下衆人卻鼓噪起來,均想聽聽天人般的碧笙師姐也贊不絕口的琴聲。
卿絕塵在一邊幹着急,她是知道姐姐底細的,姐姐剛剛還在那兒玩兒琴呢,連宮商角徵羽五弦都分不清,還能演奏?
見碧笙師姐不松口,阿九背上的冷汗仿佛一條條蚯蚓爬了出來。心一狠,丢臉就丢臉吧!
“吶,先說好哦,我的琴聲驚天地泣鬼神,各位師兄師姐聽了別難過!原本、原本不想繞了各位的雅興,既然碧笙師姐吩咐了,阿九這就開始彈奏,不過……哎,大家有個心裏準備吧……”
衆人被說得一愣一愣的:這粉衣女孩有這麽精深博大的琴藝?
碧笙暗想:莫不是我聽錯了?
阿九将碧笙的架勢學了八成,頗有大家風範提腕、豎指下探:“噌噌、叮叮、咚咚、嗆嗆……”一陣令人牙酸的琴聲瞬間颠覆了期待,衆人但覺一陣魔音入腦,不由心浮氣躁眩暈不已,忍不住捂住耳朵呻吟起來:
“啊,好難過,太可怕了!”
“果然,果然是驚天地,泣鬼神!嗚嗚,受不了啦!”
“天啊,這是彈琴還是殺人吶!”
“……”
碧笙娥眉舒展,笑容愈發恬淡:“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停下吧!”
阿九聞言極悠雅地收手,故意忽略殿中東倒西歪的同門,只微笑着看向碧笙。
“阿九師妹,這樣可不行!一會兒下課你留下來師姐單獨指點你,不然就跟不上其他同窗了。”
衆人心裏補充:最要緊的是,你學好了我們才有活路啊!唔——那殺人于無形的琴聲!啧啧……
碧笙轉眼對其他人道:“請師弟師妹們回去後勤加練習,散學罷!”
卿絕塵不放心,想留下來等阿九,不過在碧笙透人心魄的眼神關照下,只能丢給阿九一個“多保重”的眼神離開了。
“阿九師妹,你是大師兄親自帶回來的,想必天資過人,大師兄因你之故還……你萬萬不能辜負了他!稍事片刻,羽殿就只有你一個,最适合你練琴了……”
阿九聽聞碧笙提到大師兄,迫不及待打斷她問道:“師姐,大師兄的傷好了嗎?我好久沒有看見他了。”
還有沒有完啊?哼!“你練好了琴我自會告訴你!”
“那師姐,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兩儀殿呢?”
碧笙聞言淡淡地道:“唔,這個麽,等你覺得彈奏的琴聲能入得大師兄之耳,就可以離開了。”說罷轉身離開,一刻也不願多呆。
阿九糾結,自己這其爛無比的琴聲怎麽敢彈給大師兄聽?怕要讓他聽了傷勢惡化也說不定!想起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