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仙劍蹴鞠 (2)
,“天下妖魔早在上一次大戰中或死或傷或遁,成不了什麽氣候。然則,不知師尊和衆師弟師妹曾記否,十個月前,皓庭往東海收服夔牛之時所遇妖族、魔族伏擊?”
殿下最末的清明續道:“之後在青石鎮又遇妖族劫幼童,皓庭還被打傷。弟子曾派坐下徒兒查探過,傳回來的消息說,巧的是峨眉、蓬萊、聽雪樓等也在探查,卻一無所獲。”
一素衣女子道:“種種跡象顯示,妖族、魔族早已聯手所圖不淺,奇在鬼族一直沒有異動。莫非自鬼王被師兄幾人聯手滅去後,鬼族便放下屠刀一心侍佛了?”
聞言座首大長老玄明低斥道:“清明!”
夢無痕轉身看着幾個弟子,淡淡揮揮袖子道:“無妨。”轉身對侍立一旁的風皓庭道,“這事暫且不外傳,如今再有月餘一年之期便到,你與衆弟子當勤勉督促。”
“皓庭領命!”
夢無痕複淡淡笑道:“适才所見新人表現不俗,我或許會在論劍時選一名弟子傳道。”
聞言,玄明等人微露詫異,師尊整日裏事務纏身不得片刻偷閑。自傳下自己師兄妹八人後,千餘年間均未曾有過再傳弟子。難道說,如今天下風雨飄搖至斯?
寅時,一男一女沖破昆侖丘結界,飛投昆侖殿。居于令丘山各殿的長老轉瞬現身昆侖殿外候令。
少頃,清宇山上宮、商、角、徵四殿的一代、二代弟子數十人聚集宮殿中,聽适才回山的12師姐端木青衣、13師兄陸淵通講訴敵情。然後衆人震驚之餘都想到了一個人——楚天歌!那位姑娘的來處,在昆侖丘不是秘密。
誰也沒有料到妖、魔兩族會趁中秋月圓之夜掃蕩人界。當中一處便是桃園村周圍數十裏的地方。
陸淵通面露不忍之色,徐徐回憶:“我從沒見過如此殘忍的屠虐,除了失蹤的幼童,餘者胸腹全然掏空,有些甚至被啃食得殘破不全,那血……”忍不住閉閉眼睛,“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當中一個樣貌樸實的女子正是端木青衣,她擰眉道:“這突襲時間也是把握得極好,正是逍遙派聚會後,各掌門、掌教回山之時。”
“便是說,此次聚會要麽被滲透要麽被偷窺!”
另一人接道:“要在衆師伯師祖眼皮子底下偷窺,這天上地下恐怕極少!”
“換言之,當中有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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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乍現,風皓庭現出身來:“千雪、緋葉和洛華三位師妹留山繼續帶領新弟子修習。其餘師弟師妹帶齊物什來此殿等候,寅時正出發!”
衆人知道定與青衣和陸淵通所言之事有關,不敢耽擱頃刻散去。風皓庭望着懸浮的太極山,摩挲着秋水劍格遂做了決定,就這麽離開是有些不太安心。
太極山兩儀殿,離殿。
風皓庭望着阿九窗外站着的青衫男子愣了一愣,甚是欣慰除了自己其他同門關心阿九。輕聲道:“流觞,走罷!”
青衫男子正是裴流觞,他收回焦灼的目光一擡腳便與風皓庭比肩站在半空,淺淺笑道:“大師兄?來跟歌兒道別?”
風皓庭素來以為自己這個二師弟是個極為冷情之人,男弟子中獨獨跟蒼銘軒略有親近,師妹中更無一人能跟他說上一兩句。不想自己療傷這段時日,竟跟阿九走得這樣近了,歌兒?緩緩搖搖頭道:“便讓她晚幾個時辰知曉此事罷。”嘆口氣當先往清宇山飛去。
裴流觞深深望了望那虛掩的窗戶,沉吟不語。到底哪種方式,會讓你日後的痛苦輕一些?
“哥就知道你在此處!”一個全身僅餘牙齒和眼白在動的家夥冒了出來,“依我看,還是告訴她吧,往後憶起此事,清醒着痛總比糊塗着歡樂好。”
聞言,裴流觞一揮手,袖底飛出一只紙鶴自窗縫中飛入,落在書架上。
“走罷!”餘下的事情,且看天意如何。他從來殺伐決斷,倘若事不涉及那人,怎會猶豫不絕。既然不能讓她面對,此番便好好安葬她的親人。
兩道流光劃過,人往清宇山而去。不多時,昆侖丘一處結界輕顫,仿佛一滴水落入湖中,幾圈漣漪散開後又平靜如常。
“阿九醒醒,阿九!”
雲被中的女孩兒皺皺眉,愈發往被子裏拱了拱。
“臭丫頭,你還想不想看你爹最後一眼?”床榻前錦袍男子将手裏一團宣紙揉碎,恨鐵不成鋼地低吼。
榻上的人被這“最後一眼”驚得翻身坐起來,惶惶急道:“孔雀你說什麽?什麽叫見我爹最後一面。”
一身花裏胡哨的孔鳴掉開頭望着窗外:“速速穿戴好,随我走!”
阿九來不及想自己怎麽從山谷回到房間的,順了順頭發披了衣衫便被孔鳴拉了出去。
“我來闖結界,稍後你別管我自往桃源村方向飛!”見阿九點頭,又道,“可識得回去的路?”
“記不得了,來時便是夜裏,後來我又……睡着了,再後來……”聲音中透着哭音,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複拉着他的衣衫道,“孔雀,你現出原形,不怕掌門他發現你?快回金翎去!”
孔鳴雙手握住她孱弱的肩頭,看着她的眼睛道:“阿九你別着慌我有辦法。你靜下來聽我說,我稍後在你觸到結界時會出金翎,等我強行破開結界你就朝着東邊飛,千萬別回頭。我回趕上來的。”說完變成一道光消失在金翎當中。
阿九在他沉穩的嗓音中奇跡般地靜下來,手一探招出一把小扇子。沒錯,自從發覺體內靈力不多後,裴流觞拗不過她,給她找了一柄扇子替了原本的木劍。拿着小扇子,她仿佛又回到了初初在桃園村時,跟紀大娘學藝的日子,心中愈加思念老爹并幾個哥哥。
她小心控着扇子,一路往東飛去。不一會兒扇子一偏,眼前景致突變,阿九疑惑地望着眼前迥異于平日所見,小小聲地召喚孔鳴。孔鳴以為阿九觸到結界趕緊冒出來,正着了當日與風皓庭大戰青石鎮時的紫金戰袍,崆峒印滴溜溜旋轉于身側。
“咦?阿九你怎麽出來的?”孔鳴望着周遭,奇怪地上下打量一臉茫然的她。
“我也很想知道,剛剛扇子颠了一番,随後仿佛就出了結界。”
“想不明白就別想了,走!”
阿九牽着孔鳴的衣擺,想了想道:“孔雀,我家住在桃源村,有很多桃樹!”
孔鳴斂了氣息拉着阿九沖上雲霄,小心行了一段後幻化真身,負了阿九就往青石鎮飛去。阿九只覺天上星辰速速往後退去,行了半柱香的樣子,孔雀又換了方向,加快了速度。
“我們之前稍稍停留的地方乃是青石鎮,現在我依着血腥之氣追索,應該很快就到了。”結界內的孔明為她解惑。
聞言,阿九伸手拍了拍孔雀的羽毛道:“血腥之氣?孔雀你到底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明白?”
孔鳴沒有吱聲,放緩速度盤旋而下,阿九随着幻化成人的孔鳴落地。一陣焦糊的煙氣夾着腥氣迎面撲來,阿九一個踉跄,呆呆地看着眼前燒毀的桃林還有地面的殘肢斷臂。
驚叫一聲就瘋了一般往家裏跑,一不小心滾落路旁,跌跌撞撞爬起來後用手背抹了抹濕涼的臉頰,湊到眼前一看,黏黏膩膩的不是血是什麽!阿九到底明白了孔雀所說的“血腥之氣”是為何意了。
又思及他前番提及的“最後一面”,強自壓下滿心驚駭拔腿便往家跑。私塾的茅草房塌了,先生倒在院子裏早已咽氣,胸腹間裂開血肉模糊的口子,阿九喉嚨哽咽着跌在一旁幹嘔,淚水從眼眶中奔湧而出,發出令人難受的嗚咽。
“這是令尊?”孔鳴心中一沉。
阿九艱難地搖搖頭,撐起身子想爬起來,奈何腳下虛浮,孔鳴一把抱起她沉聲道:“哪邊?”然後順着她指的方向騰空飄出。身在半空,阿九這才看清彩虹橋垮了,桃林毀了,整個村子仿若墓地般死寂。
“嗚嗚嗚嗚…….”阿九突然掙紮起來,嘴裏發出受傷野獸才會發出的悲鳴,孔鳴低頭一看,本不是善茬的她也不由掉開頭。合手抱緊了胸前狀若瘋狂的少女:“阿九,阿九!你不能下去!”懷中的人猛地擡眼死死盯着他,一雙明媚的大眼睛泯滅了所有的純真快樂,只剩下被血絲包裹的驚痛。
懷中的人在這瞬間完全失去神智,又抓又咬想掙脫束縛。孔鳴怕她傷到自己,事實上阿九的指甲已經摳破了,他嘴裏連聲告慰:“好,我們下去,但是你別亂動,他們的屍體有毒,毒一沾身你也會死!”
孔鳴手稍一松,阿九便飛躍而下。孔鳴随着她落下來不及阻止,阿九便抱着院子裏唯一看得出人形的男屍跪倒在地,嘴裏發出野獸般的“荷荷”聲,淚水肆意流着,卻不能發出半點哭聲。
“阿九,放下!他中了妖王煉制的“搜魂”之毒!”曾為妖王血飲坐下大将軍王,對此毒的厲害焉有不知之理!奈何她死死抱住屍身不肯松手,莫可奈何下,孔鳴并指一點在她軟倒在地前穩穩接住。孔鳴望着坐在血泊中的阿九,心中湧出陌生的情緒淹沒了四肢百骸。
猶記得西邊有處瀑布,暫可掩去行藏氣味,遂抱了阿九往西飄去,瀑布下恰有個小洞。孔鳴放下阿九時,她嘴唇已泛起淡淡紫氣,這是中了“搜魂”了。設下結界後仔細驗視一番,此去倘若順利個把時辰便回,她這一昏睡估計得有半日光景,即便昆侖丘的來了也不擔心。飄上半空辨明方向匆匆而去。
阿九終于如願在論劍時拜在了風哥哥門下,翌日,新師傅便揉揉她的頭發淡淡道:“阿九徒兒,你爹同幾個哥哥想你地緊,你回去瞧瞧吧。”阿九告退後,便尋了空去須彌界摘了些果子,樂颠樂颠收拾了包裹駕鶴飛回了桃源村。
桃園村還那麽安谧祥和,彩虹橋下春波粼粼。雖說是秋日裏桃花也開得豔麗,有風拂過便有許多花瓣自空中飄落,那妖妖灼灼的顏色紅得仿佛是滴滴血淚。阿九很是惶恐,因拾在手裏的花瓣居然真的變成了血。
一擡頭,橋垮了,桃林毀了,燒焦的枯枝凄涼地指着蒼天。她邊跑邊喊,沒人應答,悉悉索索聲越來越近,轉過紀大娘家終于看見了爹爹,幾個哥哥,書塾的先生,洪伯伯,他們裂開嘴沖她笑。
笑着笑着,有些人的頭就沒了,四肢殘破了,鮮紅的、墨綠的血噴得老高再灑下來,淋了阿九一身,幾個哥哥的血肉混在了一起,就着泡在血水裏不知誰的頭,看着她不停地笑,不停地笑……啊——
阿九哆嗦着醒過來,告訴自己別怕,這只是夢,目光移到衣衫上紅紅綠綠的東西,心中大恸,一切全都是真的!桃園沒有了,阿爹并幾個哥哥沒有了,小白、阿九沒有了,桃園村裏什麽都沒有了,她記得有人在耳邊說過,連他們的魂魄都找不到了。
嘴裏一聲悲鳴,招了扇子便往家飄去。
強大的威壓在桃園布開,天空在戰栗,大地在顫抖。裴流觞凜然道:“有妖物出現,結陣!”
昆侖丘弟子分作了隊人馬,來桃園的正是裴流觞和孿生兄弟清煥、清鴻三人。
“是楚天歌!”清煥愕然望着突然間冒出來的少女,剛剛那道戾氣……
“楚天歌,你如何出得山的?”清鴻知道此番出山沒有帶新弟子。
清煥接道:“是有妖魔在追你嗎?”
“阿九,你怎麽才來?”裴流觞神色如常,又對兩個師弟道,“此處正是她的家鄉,臨走我自作主張帶了她出山。她速度慢墜在隊伍後面是以才趕過來。方才,許是妖魔發現你我師兄弟三人在,退了去。”
清鴻、清煥釋然,二師兄說的就沒錯。
阿九形容憔悴衣衫污垢,緩緩道:“我阿爹他們在哪兒?”清鴻、清煥奇怪地看看半空中的少女又看着對方,他們一向靈犀相通:這是剛剛失去親人的語氣麽?等閑是不是該當痛哭失聲?
裴流觞心裏一沉,望着她空洞血紅的眼眸,心更沉至深淵。他上前拉了阿九,寬解道:“伯父及衆位哥哥,同村子裏的人安葬在東山了。”
阿九提着扇子轉身便往東山飛去,身後裴流觞扔下“處理了”便緊随其後飛往東山。
東山之巅,那棵老桃樹在秋風裏顫抖着赭石色枝幹。樹下隆起墓冢,泛着腥味的黃土将所有的痛苦掩埋。墓前插了一塊百年桃木,正是原本置于村口的“桃園”二字,正是先生的字跡。
裴流觞站在她身後,看着眼前從頭至尾連身體也未曾晃動一下的人,心中有些焦灼:“阿九,師兄很抱歉,我們分不清……. 只好将村裏所有的人合葬于此。你阿爹并幾個哥哥也在當中。阿九,師兄會為你報仇!你要難過,就哭吧!”
她偏偏頭道:“二師兄,謝謝你們。既然事情處理好了,我們這就回山罷。”言語間是萬劫成灰的蕭索。
他頗為憂心地看着周身散發着寂滅氣息的她,牽過那雙握成拳頭的小手,才驚覺阿九一身仿佛玄冰,面色泛着紫氣,低咒一聲快速取了解毒丹丸迫她咽下。見她死咬着牙關便要點暈她,恰在此時山下騰起熊熊大火,看了清煥和清鴻動手了,村裏到處是流毒不處理怕蔓延開去引發瘟疫。
火光引起了阿九的注意,她空洞的眼神終于有了神采,轉眼又熄滅殆盡。裴流觞趁機将藥丸喂她服下。對禦劍過來的孿生兄弟道:“清鴻、清煥,你們去與大師兄會合,和陽和茗軒他們一隊也會在半個時辰後找大師兄,我帶她回去解毒。”
頓了頓又吩咐道:“師弟,我帶楚天歌見她親人最後一面,到底沒有禀明師門。就隐去不提罷,傷心人傷心事,少一些人知道或許對她也是一種憐憫。”見清鴻和清煥面有戚戚焉點頭,又道:“若大師兄問起我,便推說不知。”說罷,攬過她便騰空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妖毒搜魂
人在高空,布下仙障将風雲阻在外,兩人速速往昆侖丘去。裴流觞不時低頭看着胸前的那張紫氣彌漫的小臉,雙眸中騰起翻滾的黑雲。現如今她的這個光景,委實中毒頗深了。阿九,即便你在我走後随即發現了紙鶴,然則你如何出得山上的結界?那是掌門布下的,等閑大師兄同我想出來也是需要掌門靈符的。以你微薄的靈氣又是如何支持你先我一步到了桃源…….
皺了皺眉,擡頭看着一裏外擋在去路上的一只孔雀,在空中一個轉身幻化成一個着了花裏胡哨錦衣的男子。去勢不減,默默将阿九頭上的金色絲帶摘下,順勢一抖,金帶迎風須叟變成一條混天绫模樣的帛帶上下纏住阿九和裴流觞。繩結恰在胸口,飄散的末梢蓋住她的臉。在他懷裏,他會讓她永世遠離憂怖!
速戰速決務必一擊得手,她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耽擱了。大師兄曾說過,此妖乃妖王座下大将軍王!手中紫薇挾着風雷斬向那只欲阻去路的孔雀妖,漫天劍光,直欲飲血!凄厲的破空聲中,紫薇劍氣射穿半裏外的妖人,裴流觞心中疑惑,看着那妖人勁瘦的身軀突然一頓,然後直挺挺地摔下。
還沒等他落地,紫薇劍又疾奔而至。
眼前一身是血的妖人氣息奄奄,手中玉瓶跟着滑落:“裴流觞,解藥……”兩個字仿佛重錘直接喚醒了裴流觞,紫薇劍堪堪停在妖人脖頸半尺處!一聲悶哼,裴流觞知道自己受了靈氣反噬。玉質薄脆,禁不住突然狂亂的氣息,“叮”一聲碎成玉屑散入風中,瓶中黑色解藥懸浮在半空。
一手撈人,一手取藥,尋了個僻靜之地布下仙障。
“此乃‘搜魂’解藥,速速與她服下……”話被幾聲咳嗽打斷,剛剛被劍氣洞穿的傷口汩汩冒血。
裴流觞替他簡單止血後扔過去兩丸丹藥,漠然道:“叫我如何信你!閣下莫非不是三十多年前被我掌門打傷,前次在青石鎮傷我大師兄的孔鳴?”
躺在地上咳血正歡的正是孔鳴,他看也未看便将裴流觞扔過來的藥送入腹中。慘然一笑:“裴流觞,你既想起了我的聲音,何必惺惺作态。昆侖丘時……便是我将她的去處告知與你,難不成我還會害她?”
心中疑惑得到證實,裴流觞一念微動帛帶化為原形,他輕柔地将阿九抱在懷裏。此人所作所為實在離奇,觀其言行确也不似作假,方才明明可以還擊,那傷是在表面他的誠意罷。他做事向來周全,事涉懷中之人愈見仔細。
磕下一點丹藥在齒間仔細辨認了一番複吞入腹中,逼着藥力幾個周天察覺無恙,才讓她服下。然後扶直瘦弱的身子置于身前,替她擺了個五心朝天的姿勢,輸入靈氣替她緩緩梳理加速藥力發揮。
孔鳴不再看他二人,眼光投入虛空,神情間頗有些蒼涼:“我與你昆侖丘必是前世的宿孽,幾次三番送到你們面前引頸就戮!若不是為了她……”
桃源村,他放下阿九便尋了氣息追去。他們的行動方式果然不出他所料,一個多時辰後便追上了最末一隊,沒想到的是當中居然有故人在。之後發生的事情甚是簡單平常,總不過打架,兩敗俱傷,劫藥,回程,再被打。倒不是裴流觞所想的為表誠意讓自己右胸被他劍氣洞穿,實在是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相信若不是那聲“解藥”,他完全相信這個一身淩厲氣息的家夥,會毫不在意那些俗不可耐的理由将自己斬于劍下。想到此處又有些自憐,真是愈活愈加狼狽了。
“你自尋個所在養傷罷。昆侖丘不是你養傷之所,否則你上回的傷也不至于纏綿至今。無論如何,正邪總有不便,倘若你确為她好便不必再出現在她周圍。”他難得說上這麽多,不禁又皺皺眉。
孔鳴聞言嗤笑:“這個可是不由你!”
見他面色不豫,嘆了一聲道,“自然也由不得我。實在是,”咳了兩聲續道,“她在青石鎮的西峰嶺上扯下了我的本命金翎,此生我便不得不認她為主!”說完有些恨恨地磨牙,不知是恨那人臉上突然間精彩之極的表情,還是在恨自己的嘴巴。
裴流觞繃着臉,咳了兩聲道:“那往日在昆侖丘,你藏身何處?為何連師傅、師叔、掌門也沒察覺。”
既然最丢臉的都招了,便全說了罷:“在金翎裏面,可以完全隐去我的氣息,此番便要多養些日子了。”說到後來一嘆再嘆,甚是招人憐憫。
“那便進去罷,看着礙眼。”又扔過去一個玉瓶。俯身攬過阿九的腦袋,抱起她招來一片雲飛身而去。才不過兩、三息,一道光飛來沒入阿九脖頸的位置。他這才看清原來孔鳴提到的金翎正貼身掩在衣衫內,嚣張地露出些許翎毛,他臉色便有些黑氣。
太極山,兩儀殿,離殿。
回山後已是辰時,殿中空無一人。裴流觞将阿九輕輕放在榻上,自己坐在一側。阿九臉上紫氣退去,孔鳴拼死得來的解藥甚是管用,此刻她只是有些心力憔悴別無他礙。自櫃中尋來幹淨外衫替她換下,眼光掃到她的脖頸之處,想起孔鳴那番言語,伸手一招便将那金翎收入袖中。一臉風雲,将腰帶胡亂打了結,一眨眼便退了出去。轉眼又“咻”回到房間,撈了紫薇劍“嗖”一聲沒影兒了。
剛飛出太極山便瞧見風皓庭、和陽帶着大隊人馬進入結界,他迎上去眼睛直直看着清鴻、清煥,見他倆略略擺頭,才對風皓庭道:“大師兄,我先回了一步。你和四師弟有何發現?”
風皓庭示意他一同往昆侖殿去,皺眉看着他身上斑駁血污,道:“這個不急稍後一同去向掌門禀明。然則,二師弟你傷在何處?臉色為何如此,唔……潮紅?莫不是中了妖毒?”說着就要替他把脈。
清鴻、清煥對視一眼,極有默契調開目光欣賞向昆侖丘百看不厭的雲霧。
他後退兩步将右手攏嘴邊咳了兩聲:“老大師兄挂心,區區小傷,并無大礙。還是正事要緊!”
風皓庭素知這個二師弟的脾性,讪讪收回手道:“你自己仔細些身體,這便走罷。”裴流觞毫不理會清鴻、清煥的古怪神情,無視掉那個若有所思的黑衣男,自若地跟在大師兄身後往昆侖殿飛去。
一行四隊人,分別将所見所聞禀予掌門及衆長老,又回了一些問題,衆人才得令退下。臨走,大長老吩咐,十五日後便是本門論劍之期,着弟子們勤加督促三百新弟子修習,衆人欣然領命。
殿首之人以手支颌,漫不經心道:“玄明,您怎麽看待今次的事情?”
玄明欠身道:“适才其它門派也傳來消息,言及昨夜子時,各派各島附近均發生了妖魔劫掠燒殺之事。弟子愚昧,只想到,這或許是邪魔外道故意撩撥挑釁正道所為。”
“嗯,其他人也說說。”幾分魂不守舍。
“弟子赤明以為,這一年來妖魔界甚是嚣張,出動人數也在遞增,行動也有統一部署。妖魔鬼三界自上次天地大劫後,仿若一盤散沙,能束縛一幹桀骜不馴的兇徒,他們中必有一主事之人,此人不可小觑。”
“二師兄所言極是。然則我有幾個疑惑請師尊及衆位師兄師弟參詳。”座中一慈悲聖潔的女子微蹙眉間,正是三長老學明,“其一,方才聽弟子所呈消息看來,妖王血飲動用了‘搜魂’,此藥煉制不易卻能讓中毒之人魂魄被煉化,那麽誰需要這麽多魂魄,作何之用?”
清明長老對煉丹制藥極有研究,聞言道:“必然有妖魔需要大量魂魄進補修複元神,且愈是純潔的元神功效愈是上佳,因而對與世無争的山野鄉民下手。”
“其二,便如六師弟所想需要對鄉野之人下手,爾等竟然敢在距各島各派三百裏地下手,所恃者何人何物?”
不待衆人回答,大長老續道:“其三……”
……
昆侖殿殿門至午時時分才關上。
卿絕塵今日修習有些心不在焉,昨夜夢裏有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告訴她,不要将姐姐的行蹤告知任何人。卯時山上琴聲響起,她一覺醒來惶惑地發現姐姐不見了。她一遍一遍安慰自己,在昆侖丘姐姐必定不會有事,心中終究擔了不安,一上午都不能集中精神。
好辛苦捱到午時休息便向二師兄告假,裴流觞望着遠去的垂髫女孩,心中甚慰,看得蒼銘軒十分不爽。
閉眼推開門,卿絕塵祈禱無量天尊讓她一睜眼便看到姐姐。果然,在她睜眼之時,隆起的被子讓她的心立時晴空萬裏。蹑手蹑腳來到榻前,揣着滿肚子疑問上下端詳着姐姐的臉,看她睡得熟,憐惜地替她理順頭發,撫平緊蹙的眉尖。
阿九醒過來便看見卿絕塵眼淚汪汪地瞅着自己,笑笑逗她:“哎喲喂,這誰家姑娘啊這麽水靈,連眼睛裏都是水呀!”
她破涕為笑,輕輕推了推憊懶的家夥,複轉身背對着榻上之人哀怨道:“姐姐昨夜到哪裏去了,也不告知一聲!讓小卿好是擔心。”
身後傳來輕笑:“我不過是出去修習了幾個時辰,便将你急成這樣?好好好,我道歉,我有罪,我悔過,求小卿姑娘原諒我吧!”
卿絕塵一個沒忍住便咯咯咯笑了幾聲,又不想這麽快原諒她,便仍梗着脖子不答話。
拉過那個鬧別扭的人,續道:“小卿,你也知道我這破身體,不多用些功怕是在這昆侖丘待不了多長時日了。往後倘若我不在屋裏,必是出去了。你也勿需來尋我自管好好去上課。”
卿絕塵眼中的淚水畢竟還是淌了出來,切切道:“往後姐姐在哪兒,小卿便在哪兒!姐姐寬心,我會在最後半個月裏好好修習。倘若老天弄人,日後我同姐姐回了你的家鄉桃源,也能保護你!”
“桃源”二字仿佛一把利刃狠狠插在心上,阿九閉了閉幹澀的眼皮,綻出自以為最溫和的笑容道:“好。”頓了頓,有道,“我還想睡會兒,你去吧。”說完便合上了雙眼。
卿絕塵看着她,明明姐姐還是往日的模樣,為何今日那眼角眉梢,還有那雙冰涼無力的手,都讓她覺得無來由的悲傷。細細将被子拉到她下巴處掖好,又将窗戶關好,方輕輕退了出去。
禦劍破空之聲遠去後,阿九慢慢将頭埋進被子,弓起的身子因為過度用力而戰栗般地抽搐,屋子裏只有床榻輕微的震動的聲音,還有齒間發出的類似野獸的哀鳴。眼前忽而是往日桃源祥和的生活,忽而是殘肢斷臂血流成河,忽而又是夢中掉落的人頭……
嘶啦——
拽在手裏的衣衫被撕破,原本在桃源時便有幾個指頭的指甲翻破,此刻更猙獰地露出血肉模糊的指頭,死死咬住拳頭,堵住唇齒間溢出的嗚咽。然則,這些都不夠,不夠疼!眼淚,對她來說已經是近乎奢侈的東西。那雙始終幹澀空洞的眼睛裏所有淚水,似乎随着桃源東山上的墓冢,一起冰封了。
不知何時,她倦極而眠,連夢中那張弓也緊繃着。
昏昏沉沉睡到申時腹中饑渴,取過案幾上的清水果子,吃了點便無法下咽。尋了扇子辨明方向禦劍而去。
不多時,裴流觞、風皓庭、卿絕塵還有蒼銘軒便進了房間,看着空無一人的床榻,除了小卿餘人均是一愣。
“姐姐說過,但凡她不在房間便是出去修習了,叫我別擔心。衆位師兄,你們今日為何都要來看姐姐?”
蒼銘軒在心中嘆了嘆,拉拉她垂在腮邊的絲縧,笑道:“師兄們來看看她有沒有偷懶睡大覺!”
聞言她有些嗔怒,拉回絲縧便道:“五師兄不可胡說!姐姐很用功的。晨間我便對姐姐說了,往後姐姐在哪兒小卿便在哪兒!便是老天弄人,日後我同姐姐回了她的家鄉桃源一起生活,我能保護她!”
蒼銘軒見面前兩尊大神突然沉下的臉,趕緊拉了她急急道:“好吧,我們現在已經知曉楚天歌沒有荒廢修習,那麽這便走了,小師妹休息吧!”将她拉離對面越來越冷的氣場,回身道:“大師兄,二師兄走罷!”
她躬身垂首道:“恭送三位師兄。”再擡頭,三人早已消失。
風皓庭顧着師尊有事找他,吩咐二師弟和五師弟尋一尋天歌,有了結果便自乾坤鏡裏相告,便匆匆與二人分開了。
“二師兄,我去上三界你去下三界,中間三界最為安全無甚禁地最後找。”
“不必了,我知道她在何處。你回吧,勿使他人知曉此事。”
“也好,有事你叫我。”
“去吧。”
裴流觞擡頭望着天空中漸漸升起的明月,心中一片苦痛。收拾心情辨明方向朝谷外傳送陣飄去。
出了陣,發現谷裏沒人。不死心,又盤旋幾圈,便有些沉不住氣。
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太極山?施了隐身術,飛到太極山,仔細搜尋她的氣息。沒有!額角有些薄汗。
那麽,是初初進山時住的清宇山羽殿?幾個起落,裴流觞落在羽殿之脊,放眼望去,羽殿裏毫無人氣。
阿九,你到底去了哪裏?強自控制着呼吸緩下來,傷人心總會像野獸躲起來獨自療傷。茗軒入山後第一次消失在何處?是了,必是那處!
作者有話要說:
☆、長歌當哭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裴流觞看着酒窖裏那一雙醉眼瞅着自己的人,心中剎那間便安穩下來。取出乾坤鏡将找到阿九的事情告知大師兄和茗軒,在門口布下結界便往裏走。一邊替六長老嗟嘆他手下之酒總所遇非人,前後來偷喝的俱是買醉之人。一邊又升起怨艾做什麽不好偏釀出酒來,阿九明日必會難過了。
阿九淡漠地掃了一眼酒窖入口冒出來的一人,抱着壇子猛灌一口。喝得急了猛咳嗽起來,咳得裴流觞一顆心都抽動起來。
她前襟濕透了,眼前歪着一個空壇子,看她手裏那壇傾斜的光景,估摸着也剩不了多少了。待看見地上和着血的膽汁酒液,怒氣便“噌噌噌”燒紅了黑眸。
彎下腰輕輕将她扶到地窖邊上坐下,這裏當年也曾來過幾回,總不過是為了扛蒼銘軒回房。今次熟門熟路将這個醉得迷糊的人也扶到這邊坐下,這裏好歹墊了獸皮褥子。
她手裏抱緊了酒壇不肯撒手,仍舊安安靜靜地喝着,酒品好得讓蒼銘軒看了定然無地自容。
他伸手又去拿壇子,輕聲道:“歌兒,好了罷,別喝了。”阿九卻不理會,一仰頭又是一口,還沒吞下又猛地咳嗽起來,咳得彎下腰,手中的壇子骨碌碌滾到一邊去了。
皺眉看着所處酒窖的位置,還有那兩個用整塊碧玉雕琢成的酒壇子,有些擔憂她會不會被醉死。他記得有一回中秋,六長老贈予昆侖丘上下幾十人的便是這種九蒸九釀的桂花酒,自己倒是沒喝,不過聽茗軒說,大師兄喝過後足足打坐了十二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