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仙劍蹴鞠 (4)

的火花亮起,珺瑤那緋紅色的窈窕身軀變幻成緋紅色的急流向上空斜沖而出,堪堪避過天雷地火波及範圍,又驀地飛散開來,空中彷佛飄着無數彩帶,将“火仙訣”、“雷仙訣”完全破去後也消逝在風中。

阿九與兩道仙訣相連的氣機也被悍然掐滅,一聲悶哼倒飛而出撞在仙障上又撲跌而出,正好送到珺瑤無雙劍下一丈處。

夢無痕長袍無風自動,又恢複如初。

二長老赤明雙手一邊一個抓住了風皓庭和裴流觞:“老實呆着!別破了山上規矩!”

一個白發蒼蒼、表情慈祥的長老忍不住皺眉,正是大長老玄明。他一拂袖便見一片樸實厚重的光華打上珺瑤那邊演武臺的仙障,流光蕩漾中那彩圈愈加厚實堅韌。看臺周圍同是爆出數聲嬌喝,夾雜着兩聲驚悸的男聲。

“小心!”

“天歌小心!”

“丫頭小心!”

“歌兒……”

阿九入耳驚心,連風哥哥、二師兄和碧笙師姐都喊小心,可見此招非同尋常。她哪裏曉得珺瑤口中的“天外飛仙”乃是蓬萊仙境數位仙人創出的震島絕學。倘使珺瑤能習得三成,以如今阿九那半吊子的修習必無生還之理。

空中乍現一道七色長虹,兩頭正好連接着阿九和珺瑤。長虹一現,水、火、雷的威力被一掃而空,耳聞得珺瑤低咤“第一式長虹貫日!”那道虹彩便有紅藍兩色剝離貫入阿九體內。阿九但覺一道奇熱一道奇冷的怪異靈氣貫入體內,便覺左側身體炙熱右側徹骨冰寒,嘴裏就是一陣腥甜。跟喝水般咕嚕咕嚕咽下幾口,擡手抹抹嘴,沖着釵環散亂衣衫披帛冒煙的珺瑤笑道:“師姐,你真狼狽!”

珺瑤擡眼看見阿九一張血盆大口,嘴角滴滴答答便流血,連唇齒間都是血,便是一怯。便好言道:“天歌師妹,你認輸罷!”

哪知阿九不退反進,嘴裏大喝:“毀天滅地——殘肢斷臂!”

聞言不僅觀看的人愣了,連“天外飛仙”中的珺瑤也愣了一愣,均在心裏嘀咕:什麽法術能讓阿九使得毀天滅地,這是要誰殘肢斷臂喃?

趁着珺瑤這麽一愣神的功夫,“五行仙訣”最後一訣“土仙訣”觸發。珺瑤立時處于滾滾紅塵的急速盤旋包圍中,浴火鳳凰立時又成捉土山雞,珺瑤何時曾受過如此大辱,眼裏只剩下那個一身粉色勁裝的丫頭。

嬌聲喝道:“第二式禦羽乘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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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阿九控訣手法太生澀,她所習法術境界雖高,然則沒有能力掌握和控制仙訣的攻擊方式,否則漫說珺瑤便是風皓庭等也讨不去好。

所有仙訣放出,誅仙扇動遮住嘴巴塞入一顆仙丹,再在身周連點數下,提扇便使出保命的招數,攜着有去無回的氣魄攻向珺瑤。

原本阿九與珺瑤決戰,兩人均用昆侖丘所傳的法術。打到後來,珺瑤見大家的法術差不多,阿九被重傷居然也不認輸,珺瑤一時拿不下她,便使出蓬萊的家傳絕學“天外飛仙”。奈何阿九動用須彌界的內修功法,招式仍然是昆侖丘的,衆弟子看不出所以然,幾個長老和夢無痕還有一代弟子都有察覺,不過都沒有明講:好歹阿九用的是昆侖丘的劍法,珺瑤卻完全不顧這些了。

半空裏一道霹靂,珺瑤的無雙劍破去誅仙扇雷聲大雨點小的招數,斬在阿九頭上,一波波肉眼可辨的劍氣撕裂了阿九立身的方寸空間,珺瑤這是要取她性命了。場外數聲驚呼響起,演武臺仙障外搶到幾人,正是一代五個弟子和平日裏與阿九交好之人。

總歸是同情弱小,衆人莫不揪心地看着與珺瑤劍氣稍觸便直墜而下的粉色少女,每道劍氣稍及身周圍便迸出一圈光芒,她嘴裏溢出的血在空中灑開,仿佛凄豔的花瓣。

“啪!”粉色少女結結實實摔演武臺上不動了。

場中一時靜寂。

看得出阿九原本拼着全力想與珺瑤鬥個兩敗俱傷,結果珺瑤畢竟不凡,“天外飛仙”才第二式禦羽乘風便将阿九擊落,見阿九摔下演武臺,嘴裏噴出一口血,夢無痕雙手忍不住握緊,太陽穴邊的青筋也鼓脹起來。

一旁的六長老觀明會錯意,以為師尊在生氣她們比試不用昆侖丘的法術,惹得師尊動怒便道:“師尊,這兩個小娃娃雖然資質不凡,畢竟所用法術非我昆侖丘所傳,有欠妥當。師尊額外施恩,一并逐了出去了事罷。”

夢無痕聞言斜斜睨了自己這個最小的徒弟一眼。

觀明有些擔心師尊仍未消氣,便再接再厲道:“師尊要再不解氣,便……便廢了她二人兩脈即可,萬不能以‘同門相殘’之由判個重罪啊!”

夢無痕聽觀明越說越離譜,眼角便不受控制地抽了幾抽,轉眼看了看三弟子雪明,雪明嘆口氣将猶自啰嗦的六師弟拽回椅子上坐了。

觀明動了動沒掙脫雪明的玉手,瞧見師尊臉又見黑了幾分,誠懇勸道:“師尊……”

“閉嘴!”幾聲低喝傳來,五大長老尴尬地對視一眼,又默契地調開視線。

“為何?”

“閉嘴!”夢無痕無奈地瞟了瞟這個只知沉迷煉丹的小徒弟,恨不得一腳踹飛他。

“……”

擡眼看着明明躺在地上的阿九身下居然有若有若無的影子,夢無痕不由失笑,示意裁判二長老上演武臺。一邊大長老白胡子抖了抖那邊風皓庭便笑了,一向忠厚善良的師尊竟也有調皮的時候。二長老上臺後看着眼前這個無賴的女孩子,很是氣憤弟子裴流觞居然會為這樣的一個憊懶的小東西擔憂。

觀明長老很悲摧地發現,他又被師尊和衆師兄、師姐無視了。

此時,珺瑤終于贏了這場比賽,她眉飛色舞地團團福身表示感謝,周圍響起了陣陣喝彩聲。她身姿蹁跹落地然後緊走幾步準備扶起阿九,才邁出幾步,腳便不能移動分毫。她看着離地半尺的阿九,一時間有些不能接受這個情況。

這時阿九睜開眼睛,笑呵呵地沖眼前的紅胡子長老道:“二長老,我可算是贏了?”

原來阿九見久戰不下,又氣憤當初她和林媚兒諸多為難自己和小卿,偏就想贏她!明的不行來陰的——用計詐輸。想想,一向眼高于頂的名門之後,被一個瞧不上眼的粗鄙丫頭打敗,還用了如此潑皮的伎倆騙得落敗,那種郁悶那種不甘定然能生生糾結死她!她用了十之八九的靈氣在身外三分處設了透明仙障,剩下一兩分靈氣支持着誅仙扇向珺瑤劈去。

于是“身受重傷”的阿九一個倒栽蔥摔落演武臺。在她摔落短短的時間裏,珺瑤“禦羽乘風”的劍氣數度斬在了透明的仙障上,要不是她在之前咽下了一顆仙丹,死死撐住仙障,此時斷斷不會是咳血這麽單純的傷勢了。

在離演武臺還有半尺阿九撤去仙障震得臺子“啪”一聲鈍響,正好配合大家腦子裏重物摔落時應有的聲音,更将空中的珺瑤騙了下來。

誰先落地誰便輸!此乃比試鐵律之一。

是以,阿九的話音剛落,二長老便一本正經地宣布:“此場比試,楚天歌勝出!”往日聲如洪鐘的聲音,聽在阿九耳裏簡直堪比仙樂飄飄,她一挺身站了起來,面對兩丈外的珺瑤,仍然是那副沒心沒肝的憊懶笑容,抱拳道:“珺瑤師姐,承讓啦!”

看臺上嗡嗡聲一片,都奇怪了:“怎麽回事?”

于是有師兄師姐便如此這般了一番又一番。

于是就有人恍然大悟了:“太陰險了!天才啊,這樣也能取勝!”

于是更有人附和了:“然也!為何前日我與誰誰誰交手是,就知道死磕,沒想出這招呢?”

于是便有人唾棄了:“我昆侖丘乃是執正道牛耳所在,怎能用如此下作不入流的辦法作假?不算,不算!另行打過!”

于是就有人捶胸頓足了:“正道不昌,雕蟲小技也等大雅之堂……”

于是“啪”一聲,喻晟睿收回無影腳,撣撣不存在的灰塵,挑釁地掃視一番。

于是世界安靜了。

慘敗是悲壯的,維持着大度的笑容是辛苦的,看着這個被自己打得半死不活還有力氣動歪腦筋的人,自己還要眉眼帶着誇贊的神情,那是絕對需要忍了又忍的。

趁着心中的那根弦還未崩斷,趁着手裏的劍還未提起,趁着臉上的表情還未僵硬,趁着二長老還震懾着自己,珺瑤很是謙和大度(?)地回答她:“天歌師妹智珠百出,實在令人驚嘆!我認輸!”意即大家比試你卻耍心機玩兒陰謀!不是我打不過你,是因我行事光明磊落不屑旁門左道。我不是輸在法術上,是輸在人太善良太正直!

阿九挑挑眉毛,便要回敬幾句,不曾想一張嘴便噴血。珺瑤看着這套被毀得面目全非的衣衫再度添上“紅梅”數朵,愣是沒形象地氣歪了嘴。

比試結束,各演武臺外的仙障撤去。另外幾個勝出的是林媚兒、匡逸辰、慕容聽風、葉之殇。然後匡逸辰無恥地輪空了。明日阿九對戰林媚兒。

二長老眼看裴流觞沖上演武臺,便先下手為強一俯身把阿九抱走了。此時這邊高臺上只餘下青衫琅絕的裴流觞和浴火沐土後的珺瑤。珺瑤眼神凄楚地看着裴流觞,弱弱地倒向他。看臺周圍的人都在心裏念叨“英雄美人啊!”,昆侖丘一、二代弟子卻不忍心再看或閉上了眼睛,或擡頭望天,或低頭數手指頭。果然裴流觞捏個訣變出一根石凳,珺瑤哐啷一聲便摔坐的石凳之上……擡眼看去,只來得及目送裴流觞挺拔的身影,還有那玄冰也似的聲音:“師尊,讓弟子代勞吧!”

洪鐘咆哮:“給我滾回山去,一回兒再審你!”

二長老将阿九交與迎上來的碧笙,捉了裴流觞便消失了。碧笙沖二師兄鄭重點頭後抱着她回到了太極山兩儀殿。替她療傷後蹙額離開,不多時又取來靈丹喂她服下,待藥力散開才點了她穴道。把脈後終究不放心又查不出有何不妥,決定還是去請雪明長老來瞧瞧,畢竟雪明長老乃是長老中唯一的女子,行事也要方便些。

碧笙走後沒多久阿九便醒了過來,一番內視暗叫糟糕:雖則只與珺瑤“天外飛仙”兩招相抗,卻留下了頗重的內傷。先是那第一式長虹貫日強行入體的紅藍兩道霸道靈力,攪得她筋脈內靈氣狂暴,此時不知是被哪位師姐用極陰柔的靈力勉強壓住。

之後的第二式禦羽乘風的劍氣數度斬在了仙障上,前幾波阿九還能強撐着,奈何禦羽乘風的劍意便是逐浪排空一浪高過一浪,到底重創了阿九。原意是想咬破舌尖假意噴血,到後來卻不用她費心咬破舌尖了,口中自有噴不完的血為她後着鋪墊。

所幸之前她用誅仙扇遮住嘴角吞服了一顆仙丹,當初來不及全發揮作用,此時藥力散開痛苦稍減。然而才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剛剛減緩的痛苦又盛,仿佛上次山谷練氣時水滿則溢的狀況。心中一個念頭支撐着她:不能讓小卿看見自己這副模樣!速速拿出小鼎遁入須彌界。

滄海平臺。

她嘴裏細弱蚊蠅哼哼道:“孔雀,救我!”步履艱難挪到屋前,入眼的卻是好大一顆蛋!上面各色絢爛的斑點有霞光萦繞,難道說孔雀在自己離開後便找了一只情投意合的母孔雀,然後如此這般一番,便後繼有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逆天改命

第二日演武臺上,林媚兒望眼欲穿站到最後都沒有等到楚天歌。只能與原本要輪空的慕容聽風比試,算是安慰安慰高處不勝寒的寂寞,險險勝過慕容聽風後,那種寂寞更勝往昔。

第三日演武臺上,林媚兒與葉之殇印證了法術、劍術、玄妙之說、誰家靈丹更高更強更多之後,将魁甲之位拱手相讓。

第四日廣場上,衆人分班排列,擇徒授玉大典即将開始。

自始至終,楚天歌都沒有出現。原本籍籍無名,後來因體內丹田筋脈存不住靈氣而揚名,再因走運連着輪空兩輪比賽,接着使詐令珺瑤與三甲失之交臂,再離奇失蹤,她想不出名都難。

昆侖丘弟子流傳着無數種傳說。

一說楚天歌與珺瑤一戰後吐血而亡,觀其樣貌便知乃是精怪所化,死後無屍。

又說珺瑤那兩道霸道靈氣入了楚天歌體內,她無法消融以至于爆體而亡,乃是無跡可尋,死後無屍。

複說楚天歌被長老秘密救下,正在某處閉關療傷,既然沒死自然無屍。

再說楚天歌畏戰閉門不出,乃是怕了方諸山紫府東華帝君之女,雖不能保全顏面還能保全身子骨,倒是一樁便宜買賣。

……

秀色可餐道:“他們到底要磨蹭到何時?”不論傷勢恢複如何,先來接過自己的玉貔貅才是正經,如此便能請師尊求掌門送她去那靈泉療傷。

最佳兒男道:“這取決于他面部寒冰真氣的修為境界!”只擔心某人舍不得橫眉冷眼,寒冰反被融化成一汪溫水。

清麗如水道:“人我早早定下了,別跟我搶!”我可是有卿絕塵做證人的。

和和氣氣道:“師姐,我們不敢跟你搶。”擇徒還是溫性篤厚的為佳,她麽,還是辟易為妙。

聞言秀色可餐嘴角輕揚,最佳兒男眯眯眼睛,清麗如水锊锊鬓發。

……

“你去不去!”

“說一百遍也一樣,不去!”

“如此說來,你是想被逐出山?”

“……不想……”

“那便随我過去!”

“不去!”

“如此頑劣,我可擒你過去了!你要想好,這個比睡過頭沒趕上論劍更加丢臉!”她說的昏厥昏迷昏睡都差不離。

“嗚嗚嗚……二師兄你又威脅我!”作勢捶床榻。

“既如此,我禀明師尊後廢去你所有修為吧,往後你自回桃源一個人生活,我也不用替你體內亂七八糟的情況擔憂,你也免去丢臉的困擾了。”說罷起身便往外走去。

“二師兄……”原本捶床榻耍賴之人,利利落落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眼明手快伸爪拽住青色袍袖,和着那聲軟軟糯糯的“二師兄”搖了搖他的袖角,祈求之意不需言表。

裴流觞扯扯袖子沒成功,背着她站着也不言語。

“好吧,我去!我能否也蒙上面巾?”垂死掙紮。

“我沒有,你有?”聲音清冷。

“……沒有……”糟了,萬年玄冰又附身了,“我還是不去了,左右是沒人授與我玉貔貅。不如現在就收拾包袱離開吧,以免小卿看見了又傷心。”說着放開已蹂躏得皺皺巴巴的青色袖角,便去整理包袱。

裴流觞聽她話裏帶着哭音,便又想起蒼銘軒笑話她乃是個“寂寥多病身”,心中不喜,嗓音愈加清冷侵肌:“胡說什麽呢!一切有我。”拉過她的手便飄出窗戶,一路往東。言猶在耳你卻醉得糊塗了什麽也記不得,那日不說了我會禀明師傅收你為徒麽。只是這往後擔了師徒之名,你我又當如何自處……

阿九站在劍首偷偷松了一口氣,回想起方才他說“往後你自回桃源一個人生活,我也不用替你體內亂七八糟的情況擔憂”,神思恍惚道:“二師兄,我是否給你添了許多麻煩?”

頭頂傳來清冷的聲音:“然也!”

她聞聲低眉“哦”了一聲,這幾日沉甸甸的心緒愈見沮喪。

原本清冷的聲音卻低柔醇厚下來:“這樣很好。”

“呃……”阿九納罕地轉身看他的臉,才瞥見他羽冠下飛揚的發絲,便被他溫柔且堅定地扶住雙肩硬是轉了回去。只來得及掃到他一向清俊的臉頰有着不同尋常的僵硬,她清亮的大眼睛不由彎成了豆莢。

那日她勉力硬撐着回到玉臺,卻瞧見小屋洞開,門前立着諾大一顆五彩孔雀蛋,而理應在這裏調理的孔明卻不知所終。她略略猜想,大約是孔雀在這裏調養時遇到了某只情投意合的母孔雀,然後便雙宿雙飛了。出門游玩前讓母孔雀下個蛋,為的便是與她傳個消息。她與孔雀朝夕相處已不需要過多言語,她便能領會他的意思了。

不就是找到了心尖尖上的鳥麽,這報訊的方式太也嚣張了些。他也不怕自己餓到深處,将他後繼之蛋咔嚓咔嚓掉。話說回來,既然孔雀都這麽信任她了,她便是再餓,也萬萬不能咔嚓咔嚓掉他的蛋的。

原地躺着喘了會氣,抹抹嘴角,便跌跌爬爬進了屋子。

在多寶閣裏尋了些療傷的藥服了,還是不頂用。上回的教訓委實深刻地緊,以至于她現在回想起來仍不寒而栗。

扒拉了數種仙丹裝了一玉瓶,又取了一瓶玉露,趁着還能動趕快回山谷去,如今之計唯有請二師兄施以援手了,畢竟是輕車熟路嘛。只要自己人不在兩儀殿差不多會去山谷,就看二師兄什麽時候能想起自己了。

捉了衣擺胡亂擦擦嘴角,再次嘆服小卿選的這套衣衫甚合她意。這套月白衫子上原先用朱京、緋紅、胭脂紅等絲線繡了些花點綴,瞧着淡雅又喜色。如今不過個把時辰,這衣衫上的花倒是越開越多越來越豔了。袖口處已是姹紫嫣紅一片,她只好抹在衣擺上了。只有一樣不好,便是這花兒的味道聞着有些不妥。

回到山谷吃了一顆丹藥,喝了點玉露,還沒列迦打坐便百感交集密鑼緊鼓暈了過去。裴流觞找到山谷時她昏得正香,于是後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言之鑿鑿道那是睡着了雲雲。

也不曉得她“睡着”後,他看着她渾身染血的身子,手都忍不住顫抖。這情景無端地眼熟,腦子裏突然閃過那日谷中的情形,心跳如鼓地扶她坐好,設下仙障便替她梳理。兩個時辰後,他青衫袖角也染紅了,手一撤離她的背,她便半死不活地軟倒在他懷裏,還不忘咳血。

第二日林媚兒在演武臺等天歌那會兒,他便将山谷傳送陣封了,抱着她坐在樹下風裏癡癡傻傻胡亂說着話。風皓庭和蒼銘軒發現傳送陣有異急急聯手破了,從他懷裏搶了阿九輪流替她療傷,才發現為何裴流觞差不多放棄了治療,她的傷勢原本不輕,又稀裏糊塗服了好些霸道仙丹。

本已毀于蟻穴的千裏之堤,如何能禁受氣吞山河的激流。珺瑤留在她體內的冷熱兩道靈氣,碧笙為壓制那兩道靈力而貫入的陰柔靈氣,各種亂七八糟的仙丹靈藥……

中途她也只醒過幾次只能飲些許清水,連往日最是嘴饞的果子也吃不下了,卻總是瞅着周圍的人恍恍惚惚地笑。卿絕塵往來為她替換衣衫回兩儀殿清洗,瞧着一盆又一盆泉水被衣衫洗的紅豔豔的,眼淚模糊了雙眼。

掌門自她受傷折桂那日後便有事出山了。他去求了師尊,但師尊那日捉了他回山便一直沉默不語,這不像師尊往日的脾性。他心中隐約有些思緒又理不出線頭,跪在師尊殿前數個時辰,只求得一句話:“各安天命!”

碧笙師妹也隐晦提及,她求自己師尊大長老無果轉而求雪明長老。一向寶相慈悲的雪明長老聽了她的請求半晌沒吭聲,末了幽幽一嘆:“既是命盤被鎖命理被封,連大師兄也推算不出何去何從,老身哪裏能橫插一手。自去六師弟處求些藥罷。”

誰都曉得雪明長老雖不知壽齡幾何,大小看着确如雙十年華的佳人,因她大成之時便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後來相貌也不曾變化多少。就如掌門及衆師伯,多少褒有得道時的樣貌。加之她素來光明善好溫柔慈祥,衆師弟師妹從未将她看做老人,如此自稱“老身”怕是瞧着山上弟子因如此情形自生自滅,心中難過不竟言傳。

碧笙拿着瓶瓶罐罐到了山谷臨時起的院子裏,便瞧見院中那棵落英缤紛的古樹下,二師兄又抱着血跡斑駁的天歌似笑非笑似悲莫悲地說着話。谷中夜裏奇寒不适合養傷,但仿佛天歌曾說谷裏這棵樹生得極好,二師兄便圍着那棵古樹起了一座四合院。

山上留言四起,自己五人不曾稍離,長老們不聞不問,這讓谷裏的幾個人心生無力之感。

大師兄和四師弟五師弟看着他二人形容,便合力設下結界。因那樹實在太高結界只能罩着很少一部分枝葉,即便如此,還要輪流替阿九療傷的幾人也日漸憔悴,卻沒有一人想到罷手。

夜裏子時,谷中只餘他和她。樹下有些不知名的蟲子,翅膀和頭部都有熒光閃爍,繞着兩人一樹快活地飛來飛去。他便想起了當日酒窖裏,被她唱得支離破碎的童謠。

……

蟲兒飛花兒睡

一雙又一對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東南西北

……

腦中翻來覆去便回蕩着這幾句,仿佛醍醐灌頂,長嘯一聲:“說什麽各安天命?我必要逆天改命!”

當下也不顧及自己身前生後事,依着數次重複過的方式潛入。只不過這回他僅僅留了紙鶴報訊,連一絲防護也沒做便将所有仙靈力包裹了元神遁入她的神識。

原來自己這一身參悟佛法道法,為的便是這一遭。身死好過心碎,倘若她不在了,他存于世上即便是羽化而去,如此天上人間又有何生趣。蟲兒飛花兒睡,倘若自己遭逢不測,便長眠于她的魂海吧。

心中澄明,身輕意泰。

次日寅時,幾人進入谷中,迎面便飛來血紅紙鶴,風皓庭迅捷地看過後,示意衆人按方位坐了起結界護法。蒼銘軒嘴裏低低地念叨着,仔細聽來卻是一段經文。

午時,阿九還保持着五心朝天的姿勢,裴流觞身形一動然後軟軟倒下。風皓庭搶到他身前捉手一探,面上喜憂參半。

這會兒碧笙欣喜道:“天歌有起色!”

到了論劍第三日傳來林媚兒和葉之殇比試,她不敵葉之殇敗北的消息,阿九居然醒了過來。

咳了一聲,做“得償所願”狀道:“臭丫頭,咳咳,這回看你如何……如何顯擺……”

院中幾人聞言立即轉過頭來,碧笙和卿絕塵熱淚盈眶地将她望着,另幾個男子如釋重負。

她便有些得意道:“然則,你們也作……作如是觀?”

一身風塵的裴流觞雙眼被阿九的咳嗽聲點燃,直似燦若晨星,他舍不得稍稍移開片刻,低笑了一聲,沒說什麽,伸出手指搭在她手腕上探查一番,朝衆人微微颔首。

原就黑漆漆的蒼銘軒更黑了,謙虛道:“我們可沒你想得那麽深遠,只是你咳啊咳的,這回居然沒吐血,我們便甚是欣慰,甚是欣慰。”

風皓庭将她包子頭上的金色絲帶理了理,溫和的眼神從頭到腳将她打量一遍,招手讓其餘幾人退出了山谷。

“喂喂……風哥哥,師姐,四師兄、五師兄你們,你們為何走了?”古古怪怪的,自己大難不死合着這些人就這般表情達意的?欣喜呢?激動呢?眼淚呢?

目光游弋忽略掉腿上突如其來的重量,嫌棄道:“這裏什麽時日起了一座院子?這格局太糟蹋材料了!須知風水上講究兩邊有抱,後面有靠,前面有照,照中有泡……”

說書的最不耐那些悶聲聽的,須知時不時湊趣一句“後來如何?”又或者是“哦”、“當真?”這樣才能令說者情緒飽滿抑揚頓挫地說下去。自己叽裏咕嚕說得口幹舌燥,卻得不到半個字,就有些意興闌珊了。

“二師兄,你真無趣!”低頭看去,他枕着她的腿早睡了過去。

低頭看着他往日飄逸灑脫的長發稍顯淩亂,卻平添幾分不羁,棱角分明的輪廓,挺拔的鼻梁,昂藏身軀總帶着不怒自威的氣勢。難怪眼高于頂的珺瑤和林媚兒要争着做他們的徒弟了。

瞧見他往日裏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的面容,有些青青慘慘的胡茬。那雙時常泛着寒意的深邃星目此時輕輕閉合着,顯得無害又平和。

她咬了咬唇,終是沒忍住,伸出爪子便去摸他的下颌,手心傳來癢癢的觸感,喃喃道:“果然,天下間的胡茬不論長在誰的臉上,也是一樣的紮手。”原以為神仙的胡茬能多了些道行便多幾分仙氣,沒想到啊沒想到。

裴流觞悄沒聲息的睜開眼睛,喃喃道:“既是一樣,那你倒要摸到何時?”

阿九被當場捉住,十指張開扒住他的臉便是一推,乘勢站起來跳開:“你裝睡!”

他揉揉險些被折斷的脖子,淡淡道:“你也說過假寐,便是假的睡覺,我可沒裝!”說着施施然站起來朝她走去。

阿九震驚道:“且住!有什麽話二師兄就在那裏說罷,我耳朵好得很!”

他便頓了頓道:“我有幾個疑惑需要你來解答。”

阿九警惕地将他望着。

他緩緩道:“你那日跟孔鳴如何出得山的?”

“踩了扇子飛出去的。”

“飛出去的?”

“飛出去的。”

“你兜裏的仙丹玉露哪裏來的?”

“撿的。”

“撿的?”

“撿的。”

“有如此好事,我倒是好奇了,哪裏撿的?”

“我受傷後全忘了。”

“全忘了?”

“一絲一毫都記不得了!”

“倒是忘得頗為徹底。”

“……”

“孔雀呢?”

“須彌界裏找了母孔雀便私奔了。”

“須彌界?何謂須彌界?”

“呃,是啊,何謂須彌界?”

“你方才說孔雀在須彌界裏找了母孔雀便私奔了。”

“我有說嗎?為何我不記得了?”

“……”

裴流觞一拂袖,這處既不符合風水之說的院子便沒了。回首欷歔道:“這場傷委實傷得離奇,忘記了這些無足輕重的事也就算了,只一樁事情希望你還記得。”

阿九也欷歔兩聲,遂警戒地問道:“何事?說來讓我想上一想。”

他輕飄飄道:“适才你吵着鬧着要我收你為徒,還揚言倘使我不答應,你便要随我姓氏。我被逼無奈只好答應收你為徒了,明日記得旁人的玉貔貅你不能接。若要出爾反爾,往後便叫你裴天歌!”

聞聲,她便如被踩了尾巴的貓,張牙舞爪道:“胡說,哪有此事!”

他心情甚好,振振青衫悠然道:“你一場傷養下來,自是忘了許多事。今日我只揀了這樁要緊的說。”

阿九撇嘴道:“二師兄少诓我,我腦子清醒得很呢,絕無此事!”

他盈盈笑道:“當真清醒?”

她铿锵道:“當真!”

他施施然道:“你兜裏的仙丹玉露哪裏來的?何謂須彌界?”

铿锵聲音立時虛弱:“啊,我頭好暈!”

他無奈地搖搖頭,自腕上褪下一串珠子戴在她手上,略調了調絲繩長短,道:“這串珠子你且帶着,免得我又尋不着你,急難時脫手擲出也能當個劫難,倘若不當心弄丢了,有你好看!”

阿九心中掂量了一番,覺着沒什麽壞處,欣欣然應了。

他點了點頭,伸出手替她揀了頭上沾着的一片草葉,又道:“你傷勢稍有起色,沒我在一旁切忌再胡亂修習。”他頓了頓又道,“大師兄整日裏忙得腳不沾地,你明天別麻煩他了。今夜好好打理一番,明日寅時三刻我來接你。”

說完身影一虛便不見了,阿九只疑惑為何二師兄步履虛浮無力,仿佛也是大病初愈的光景。

今日乃是昆侖丘的盛典。從數千人中甄選出來的三百新弟子,經過一年的修習各有所成,日前論劍已能瞧個大概。

随着一代二代弟子脅侍兩階,六大長老先後落座,衆人的便丢開了先前關于“楚天歌死不見屍所為何事”的談資,轉而沉靜垂立。

阿九小心縮立在最後,越過人頭望向臺階最高處,正迎上青衫男子劃過來的目光,趕緊低下頭裝沒瞧見。

三聲鼓響,昆侖殿上月白道袍的谪仙淩空虛渡而來。

衆弟子稽首山呼:“恭迎掌門!”

夢無痕向大弟子玄明點點頭道:“開始罷。”

大長老翹翹須眉,朗聲道:“擇徒儀式開始,授玉!”

作者有話要說:

☆、作繭自縛

作繭自縛

一道通天石階虛虛挂在廣場邊,另一頭隐在上下沉浮的雲彩之中,衆弟子知曉雲彩那一頭便是掌門處理諸事的昆侖殿。六位長老并一、二代弟子按尊幼依次侍立兩階。在階旁瓊花玉樹的映襯下倍現臨風之态。雲騰霧繞,加之上階銅龜、銅鶴裏點起檀香煙霧缭繞,廣場上衆人站得遠的更辨不清階上各人面目。

大長老話音擲地,廣場上的來往穿梭的眼神便熱切起來。站在最後耷拉着腦袋的阿九,甚至能從衆弟子不斷變化着的站姿讀出他們的心聲:

“××師兄選我!選我!選我!選我……”無限回音中。

“××師兄,您的玉貔貅舍我其誰?”

“××師姐,您的美貌是我畢生的信仰,您的琴藝是我畢生的追求,還猶豫什麽,賜予我玉貔貅吧!”

“××師兄,看不見我,看不見我……我不要做‘最佳兒男’,低調才是最倜傥的炫耀!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

就在此時,衆人萬分期待地看着飄然而下的六長老!衆人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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