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仙劍蹴鞠 (5)
知,六大長老中唯有六長老觀明醉心煉丹制藥,座下尚虛。此番越衆而出必是要授誰玉天祿了!觀明長老定然不曉得,他原本賬房先生般肥碩憨然的形象,随着他的腳步愈來愈高大英武起來,等閑還閃爍着不凡的光芒。
随着他前行的腳步過去,站在最前面的弟子便又幡然醒悟,原來高大英武是浮雲,光芒是浮雲,玉天祿是浮雲,六長老果然還是肥碩憨然的賬房先生模樣!
觀明長老磨人的步履終于停下。
“卿絕塵,楮師炫,接玉。”聲音透着很是随和的味道。
人群中有兩人聞聲跪拜:“謝師尊授玉,弟子卿絕塵(楮師炫)拜領!”雙手過頂,接玉後再三跪九叩,算是完成了簡單的拜師儀式。
三跪彰示人三寶精氣神,道三寶道經師,天三寶日月星,此乃三才,九叩象征純陽之數。三跪九叩能使陰陽平衡,調七情,去六欲,心平态和。是最為敬重的行禮方式。
六長老泰然受之後示意他二人去另一邊站好,轉過厚實的身軀飄向玉階。
楮師炫和卿絕塵沐浴着或羨慕或嫉妒的眼神,來到廣場右邊。所有被授玉的弟子将在這裏等候儀式結束。
“小卿,為何我沒瞧見阿九呢?”楮師炫收拾好心情,擡目四望。
卿絕塵收回目光,惴惴不安道:“早間二師兄讓我先離開,說一切有他,我便離開了。”
楮師炫突然遙指前方,道:“二師兄在那邊,阿九必是來了躲在某處。”
卿絕塵順着他的手望去,只見玉階上風皓庭、裴流觞、碧笙等一、二代弟子離座往衆弟子而去。
幾大長老只有六長老選了楮師炫和卿絕塵。其餘都看着愛徒選徒孫,只大長老、二長老眼看着風皓庭、碧笙和裴流觞越過人群,緩緩往後走,便看出了端倪。
赤明因昨兒夜裏向師尊上禀幾個弟子在禦劍谷中胡鬧一事,侍立昆侖殿後師尊寝殿外,聽桃花妖一不小心提到了上回的事情,赤明長老便憂心今日之事。雖說堪不破她後來屢遭不測,師尊為何具是袖手旁觀,但此人顯然便是師尊內定之人!偏偏大師兄和自己推算不出她的命理,他便上了心,抓了個玉天祿收衣袖裏備着。
師尊諸事纏身,倘若收了此女,往後必然憂心盛慮,是為大大的不妥。瞥見大師兄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情,他掩了嘴角咳了聲,道:“大師兄,你倆徒弟似乎要違逆你的意思了。”
玄明聞言抖抖白眉,眺望着走在最前面的裴流觞,十分善解人意道:“是啊,如何是好啊。”
Advertisement
赤明也看見了自己那不肖徒兒一副猴急的樣子,估計早早便鎖定了那女娃的藏身處,這會兒甩開碧笙和風皓庭幾步,當先走了去。
赤明氣呼呼地回道:“大師兄你幹脆收了她得了,免得遺禍江東。”
“師弟,我都這把歲數了,怎好跟弟子們搶?你別為難我了。”語畢,又抖抖白眉。
言語間,便見那三人步履将至,赤明狠狠一跺腳,便将手裏早早備下的玉天祿彈向縮在最末的紅衣少女。心中郁悶,自己座下首徒裴流觞,次徒蒼銘軒均是不世出的奇才,如今收了這女娃娃,一世英名毀于一旦。大師兄算你狠!
阿九縮着腦袋站在最後,耳聞清越古雅的破空聲,便知道有師兄或是師姐在投玉貔貅,倒是好奇誰能雀屏中選。擡頭卻瞧見一塊色澤殷紅的玉天祿迎面飛來,看這架勢,是給自己的?忙不疊收好後,茫然四顧:“誰的呀,這是?這玉如何能亂丢?砸到人怎麽辦……”
“玉天祿!”
“呃……”阿九聞言将玉湊近一看,可不是一方血紅的玉天祿!
“不能吧,楚天歌也能得到玉天祿,那等待我的莫非便是掌門賜下的龍珏?”
“你這是白日飛升還是白日做夢呢?”
“紅的?那是赤明長老給的!”
“同門便是裴師兄和蒼師兄!哦,這是怎樣令人絕望又狂亂的世道!”
“我也要,我也要!”有女弟子忍不住大膽地表明心跡。
……
風皓庭和碧笙十分欣喜地看着阿九高舉過頭的一方殷紅,看顏色便知那是赤明長老所授,沖一旁的呆立的裴流觞和阿九一笑便回轉身挑徒弟去了。原本因他二人到來狂喜,複因純屬路過而狂悲的弟子,此刻見他們回轉身那脆弱的小心肝又緊鑼密鼓地跳動起來。
裴流觞皺眉瞧着一旁目瞪口呆的紅衣少女,低喝:“還不跪下叩頭!”言罷拽着她便往下摁。赤明怒火中燒地忽略掉身旁幾聲低笑,遙向那個行三跪九叩的紅衣女娃娃虛扶一把。
裴流觞見儀式已成,便領着她穿過人群往另一邊去。
風皓庭選了葉之殇、喻晟睿、和慕容聽風等10人。碧笙選了7、8個女弟子當中只認識江可馨、賀若羽,那邊蒼銘軒倒不貪心,一口氣選了七人,他動作快下手準,旁的人才遞出一兩個玉貔貅,他已灑出了三、四個。阿九只認得其中的雲悠然、匡逸辰和陌遷塵,和陽師兄選了兩個女子樂佳兒、南宮月并七八個男弟子。
阿九邊走邊忐忑地将一旁的青衫望着:“二師兄,你節哀順變吧。我這輩子都做不了你徒弟了!二長老的脾氣你最清楚。”
裴流觞聞言挑挑眉:“叫師尊!”
“好吧,以後叫師尊。先說好,此事算不得我違誓!那什麽随你姓氏的事情卻做不得數了!”
裴流觞不緊不慢地走在她身邊,順便用身體擋擋有些陷入癡狂的弟子,做不可臆度狀不搭話。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裴流觞肅然清了清嗓子,道:“叫師兄!”
“容我這個鮮活的師妹提醒師兄你,好菜都讓其他師兄、師姐挑的差不多了。師兄要再不下手,晚了就只有蝦兵蟹将了。”
聽到“蝦兵蟹将”的剩餘弟子,便拿哀怨地眼神虐她。
阿九自知失言,臉皮紅了紅便讨好地贊嘆:“哇,不得了,原來這裏還有如此英武不凡之人。二師兄快看一看,瞧一瞧,有沒有入眼的!”哪曉得人家并不領情,“哼”一聲便掉頭,轉而殷切地将芳華絕代的裴流觞望着。
她嘴角抽了抽,老老實實跟在他後面不言語了。
他沉吟道:“師妹這是在關心我?”眼神溢彩地瞧着她。
阿九聞聲甚親厚道:“不然,倘若你沒有選到合意的弟子,我擔心你會遷怒于我。”
臺階深處,夢無痕看着一臉“我就選了她了,怎麽樣吧”的二弟子,将指間的玉狐收入掌中,似悵惘又似松口氣,這二人終究還是站在了一處……
原來他曾懷疑過二弟子帶回來的這個喚作裴流觞的孩子便是他的轉世,可總也想不起天上時他的樣貌,兩廂不能印證,名字相像的天上人間不知凡幾。待到那孩子行冠禮之時,不知從哪裏得來一方仙劍,硬是喚作紫薇,他便有些明了。
然觀其往來待人接物又頗費解,他以往的性子最是溫潤如玉恩威并施。天界三十三天內外,大千世界之內,三界十方國土之中,上至衆仙下至冥府鬼差無不俯首,憑借的不僅僅是他與昊天
分庭抗禮的大神通,還與他豁達醇和的脾性有關。
若說他轉世成了風皓庭,倒有幾分說服力。不然以她初初傾天的好模樣,以及身後的神族,仍有那麽多神女思慕與他,到後來甚至釀成禍事…….
這裴流觞的性子,委實一副斷情絕愛的模樣。然則,是什麽時候,他變了?
一年時間,看着兩人由初初的神鬼辟易到如今貌離神合,便了然了。原本以為自己一年的做作沒人能領會其中所想,卻不料這平日裏莽撞耿直的二弟子瞧破了自己心思。于是,這一年裏所有的隐忍終歸成了泡影。天尊,這便是您老人家言及的天意麽……
耳邊炸雷隆隆,将他驚醒,卻是赤明瞪着銅鈴般的牛眼吼道:“孽徒!愣着作甚?蝦兵蟹将也給我選幾個!”
廣場上待選的弟子立時枯萎了一片,莫不腹诽:果然是師徒,連損人都一般言語。
将阿九帶到後,便施施然上了玉階的裴流觞,聞得師尊咆哮便遙遙一稽首,低沉的聲音不疾不徐在臺階邊響起:“弟子不孝,今日師尊覓得良材。師尊有事,弟子惟願服其老,代您課徒。”
師兄師弟、妹們都瞧着這兩個不對盤的師徒倆,有些替赤明可惜,流觞大才如此便是束之高閣了,只嘆場下殷殷期盼的弟子,眼中神采消融莫不黯然。
裴流觞自師尊向楚天歌擲以玉天祿後,便回轉身拾級而上,一直侍奉在赤明身側,看戲般閑閑立于石階之上,完全無視那些期待的眼神。
“雪明,你門下弟子倒是會選,日後多留心神。”大長老锊锊長髯提點道。
雪明長老如何不知,千雪、緋葉這兩個丫頭居然各自相中了珺瑤和林媚兒。方才看得分明,她二人見禮時只草草叩頭三次,顯見并不樂意,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索性二人俱是良質美玉,若能除去煙火雜氣,日後之境不可限量。說不得,她這個做師傅的,往後少不了要着意了。
辰時,授玉大典終于完成。四長老虛明掌戒律,沉聲宣講了山上立下的規矩。衆人轟然應諾後,各自收拾物品随師尊師祖回山。
此時太極山上兩儀殿裏的三百新弟子便分散開去,住進了六大長老所居的上三界仙山,一、二代弟子也因課徒之由同行同住。不授課時也可再回清宇山宮商角徵羽殿。
人去樓空,只餘殿前庭後寂寞花朵飄落。且待數年後,這些弟子們小成之時再回來留住。
阿九這門人丁單薄,師尊赤明長老只收了兩個徒弟:二師兄裴流觞和五師兄蒼銘軒,如今多了一個自己。二師兄昨日裏沒有擇徒,蒼銘軒也只選了7人,算得上是最薄弱的一脈了。
這會才知道原來過去一年裏自己所處之境乃是昆侖丘的中三界,如今這裏便是上三界了。上中下三界,顧名思義便是自上往下分。上三界位于昆侖丘至高處,這裏無甚雲霧,澄澄明明纖塵絕無,不若中三界圍着諾大的廣場,周圍仙山輻射開去成花瓣狀。上三界仙山之間并無牽連,大大小小幾十座仙山懸浮于空中,呈螺旋狀疊次而上拱衛着最高處一座山。那仙山看去有些飄渺不清,混混沌沌中不辨大小景致。
下三界她沒有去過,不知是何景象。
阿九一直甚是懷疑如此性子的師尊,怎麽便養了兩個性子匪夷所思的弟子。二師兄冷淡自持拒人千裏,五師兄狂放不羁偏有一雙洞若觀火的桃花眼。
此時師尊領了仨徒弟、七徒孫往座山飛去。一旁五師兄講解師尊的規矩,二師兄不時補缺一兩句。
“自大長老到六長老,所居仙山依次稱作亶爰、堯光、丹穴、壑明俊疾、合虛、琅琊。我們要去的便是堯光。”邊說邊指點過去,“這些仙山跟四海八荒的某些仙山同名,連山上景致也相去不遠。”故意落後兩步壓低聲音道:“我估計是第一代祖師爺嫌麻煩,挑了些順眼的山仿了來,連名兒也不用費心。”
裴流觞續道:“這幾座山可以玩耍玩耍,其餘仙山是為禁地不可涉足。”說到“不可涉足”時,特特瞟了一眼阿九。
阿九便問最高一處仙山喚作什麽,裴流觞頓了頓道:“青丘。”
阿九聞言不由心生向往:“青丘?仿佛很美麗的樣子。”
蒼銘軒古怪地笑道:“便是傳說中遍地九尾妖狐的地方,叫聲似嬰兒啼哭,要吃人哦!”
沒想到阿九樂呵呵道:“但書帛裏常說狐族多媚,個頂個都是傾國傾城的絕色,五師兄你敢不敢飛上去抓一個下來,讓我們品評品評?”
蒼銘軒還沒來得及言語,便被前面恨鐵不成鋼的吼聲打斷:“都給我閉嘴!”
為何恰恰要在昨日夜裏去要去找師尊?為何要多事聽花妖壁角?為何自己英明神武到能明察秋毫之末?為何要沖動将玉天祿扔出去!為何,這到底是為何呀!一向風風火火的赤明長老,心中繞起了天蠶絲,一層又一層将他那顆脆弱的心,裹得透不過氣來。
作者有話要說:
☆、孤山夜語
堯光山上景致與赤明長老的脾性殊為不符。山上終年飄着鵝毛大雪,殿宇、宮牆、路面、山石、玉樹之上,積了厚厚的雪褥子,偏又凍不結實。阿九自出生便沒見過大雪,一入山便樂不可支地收了扇子,照着雪厚的地方跳了下去。“噗嗤”一聲便陷進雪坑裏,雙丫髻上全都是積雪,連一身豔紅衫子也埋得看不見了,驚得蒼銘軒身後的幾個弟子再不敢放肆了。
空中有清透的樂聲響起,甚是好聽。
倒是赤明長老得意地哈哈大笑,看也不看兀自撲騰着想爬出來的小徒弟,不疾不徐往山上去。看得出,這些大雪正是他的傑作。不然別的仙山蔥茏宜人,偏這堯光就寒風蕭蕭飛雪飄零。
蒼銘軒弟子中數匡逸辰與她最為熟識,瞧了她狼狽樣,打趣道:“小師姑,‘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啊!”
一邊的雲悠然和陌遷塵等人聽聞匡逸辰的趣話,也都居高臨下笑盈盈地将她瞧着。
難得蒼銘軒還能擺出一副為人師表的古怪神情,朝裴流觞偏偏頭,帶了弟子追前面的師尊去了。
裴流觞輕輕落在積雪之上,伸手将她提了出來,嘴角忍不住勾了一絲笑紋。阿九一出了雪坑,空中婉轉的樂聲便消散了。
她羞愧地埋下頭,忸怩地抓了一把雪,趁他不備,“唰”扔到了他的腦袋上,紅衣翩翩轉身便跑。未曾團緊的雪球觸及他的玉冠便“噗”的一聲散開,弄得他滿頭滿臉都是蓬松的雪花。
“噗哧!”阿九跑遠了回轉身看見他的狼狽樣,止不住笑了。那聲音清脆悅耳在一度寒冷靜寂的堯光仙山上回蕩,笑得前面的赤明和蒼銘軒師徒也忍不住後望。看見自己得意之徒被新收下的小徒弟戲弄,赤明又是一陣氣苦,自己這收的是什麽徒兒啊!大師兄,你委實誤我甚苦!甚苦!扔下衆人便消失了。
裴流觞欣慰地看着她快樂的身影,随意拂了拂身上的白雪,見師尊不喜便緊趕幾步捉了她往山上飛去。
蒼銘軒懸停于空,不茍言笑道:“主峰是師尊所居淩霄殿,無甚要事不得上山擾了師祖清修。”他倒是迅速進入了為人師的狀态,苦了阿九,每每瞧見他那副模樣,忍笑忍得極是辛苦。
沿着雪徑一路上飛,空氣裏一股淡雅的冷香浮動,原來半山遍植了各色梅花。潺潺的流水聲響起,一道清澈的溪流出現在衆人眼前,令人頓生忘憂脫俗之感,梅花深處一座玉石砌就的小橋橫卧溪流之上,在一片宮粉綠萼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素淨淡雅。
“這裏有三座側峰,大孤山、孤山和小孤山。二師兄原來曾住大孤山,爾等七人随我住小孤山。天歌師妹便住當中的孤山吧。”
阿九聞言看去,三座側峰呈品字形散落在主峰周圍,只有粗實藤蔓與主峰相連,山間雪風、罡風呼嘯,簡直是無孔不入、無堅不摧!罡風到處逐雲驅霧,然則那藤蔓竟未斷折,阿九不由心生羨慕。
“茗軒,你先帶弟子安置吧,我帶師妹去孤山。明日卯時正便上淩霄殿請安。”
衆人見禮後,裴流觞便帶了阿九往孤山去。
“呵呵,我如今也是人家的小師姑了!”阿九躲在他設下的仙障裏,才覺稍稍暖和了些。
“修為不足,便是喚你做上仙也是枉然。”
“二師兄,我會努力的!”她沖他凜然地點點頭。
聞言,裴流觞不可置否地“嗯”了一聲。
“這風刮得喲,東風轉南風,南風轉西風,西風轉北風,北風轉東風……二師兄,明日我如何飛得去淩霄殿啊,早被這風刮到海裏去了!”
“我會來接你,一年。”
“一年後呢?”
“若是一年後你還不能飛渡區區罡風,便吹走了算個正經。”
“呃……”
“到了,放手罷。”
裴流觞收了仙障,阿九随他落地,空中又聞得一陣悠揚的樂聲響起,阿九拉着裴流觞好奇地停下腳步,樂聲也随之嘎然而止。
“此乃你我的腳步引起的。堯光山上,凡觸及地面便會發出樂聲。許你半年時間,半年後坐卧行走均不能有樂聲響起,否則師尊會以‘擾民’之由罰你。”
“怎的跟我阿爹一般不近情理啊,是否年紀越大之人脾氣便會随之增添……”
他聞言被噎得頓了頓,便又想起她的傷心事,舉目望去,她卻沒心沒肺地東張西望起來。
略略掃了幾眼便喜歡上了這座屬于自己的山峰。參天的迷谷樹、枝桠蒼勁的白鼛樹、櫃格松……許多奇奇怪怪的樹上面垂下各色藤蔓在風中搖弋、輕擺,清澈的溪流裏有琅玕石、白丹、青丹、玫瑰玉、瑤碧玉等許多叫不出名兒的珠玉。
溪流邊缤紛的仙草瓊花似錦鋪開,三骓馬、吉良馬懶洋洋地甩着尾巴。空中一些長有五彩羽毛的鳥載歌載舞引頸長鳴,有風拂來卻是一只青鳥并一只紅鳥飛過,兩鳥各有一只翅膀,一同輕舒巨翅緩緩滑過蒼穹。
“那是比翼鳥。”醇厚的聲音适時解惑。
阿九呆了一呆:“好可憐啊,翅膀都沒張齊!要是孔雀老婆下的那顆蛋,孵出來的小孔雀也這般光景,不知道他夫妻二人會不會氣得扯光了一身花枝招展的羽毛……”
“……”
分花拂柳,裴流觞在一座瑩白玉石砌成的殿前止步。
“這便是孤山上你的寝殿,我同你五師兄的寝殿都是自己取的名字,你自己的便随意取個吧。”
“唔,便喚作桃源。”說罷,劍指揮動,中門之上便多了兩個骨氣洞達、煙霏露結的大字“桃源”。
裴流觞驟然沒了言語,默默地牽了她的手往裏行去。
殿外綠樹濃蔭夏日長,殿內卻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這殿宇是否太也高了,這屋子是否太也多了,這殿前是否太也空了……遇到些許不懂欣賞的膽小之人,怕不得半夜吓得睡不着?
阿九顯然便是那不懂欣賞之人了,她手抖啊抖啊指點着怕沒有上百也有五十間屋子的“桃源”顫聲道:“師兄,往後我一個人住?”
他心中嘆息了一聲,溫厚地揉了揉她的頭發,大小是個慰藉,道:“有事便叫我,這是同門傳訊用的鏡子。你只需打上傳音陣說出我的名字,我在幾百裏內便能聽到。稍後我啓動陣法,夜裏有明珠照着,你別害怕。”
她急切道:“那倘若我還是害怕,便又如何是好?師兄我可不可以跟你去大孤山同住?或者你搬來孤山陪我,我害怕一個人……”阿九也覺得自己委實窩囊了些,聲音便低了下去。
裴流觞神情微郝,咳嗽了聲,裝作替她選房間,當先走進了“桃源”。走了一圈最後挑了一間面南背北的敞亮屋子,從納戒裏取出物品給一一給她,阿九瞧了愣了一愣便欣喜地接了過來。
“師兄,為何沒有衣服啊!”
“明日去師尊那裏,你自去挑一些。掌門灑脫不羁,對山上弟子們的服飾顏色及式樣沒什麽規矩。只一樣需記得,掌門的袖口飾以金絲祥雲,師尊及衆長老飾以銀絲龍紋或鳳紋,我們師兄妹如今加了你和卿絕塵、楮師炫共十八人,袖口飾以紅絲天祿獸紋,像匡逸辰他們這些三代弟子,袖口的紋飾便是黃絲貔貅紋了。”
阿九放下手中整理的物事,急道:“問題是我不會繡花啊。”
裴流觞似笑非笑,打量了一番阿九,眼風裏瞟了眼她身上精致的女紅。
她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衣服,趕緊擺手言明:“這不是我繡的,乃是小卿替我弄上去的。”
“山外有不少昆侖丘外圍的修真門派,自有人置辦這些。”他悠然接道,“簡單收拾下,我去替你摘些果子來,晚間便将就了。”
阿九幹笑了兩聲:“師兄,我會盡早過辟谷的。”
他看了她一眼,隐隐有些笑意,難得沒有出言譏諷,轉身便沒了影兒。
看沙漏已是子時,阿九翻着裴流觞臨走前放下的書,有些暈眩。六壬、遁甲之術,以及兵符、圖策、印劍等物,幻化多方,徵風招雨,吹煙噴霧,師衆大迷,三宮、五意、陰陽之略,太一遁甲、六壬步鬥之術,煉丹煉器煉形煉意……
她盤坐于地上,掏出乾坤鏡渡些仙靈力上去,布了個簡單的傳音陣,便咋咋呼呼道:“二師兄,如此多的書冊我從哪兒開始學啊?”聲音中不無憔悴。
等了片刻,那邊傳來低沉略有些沙啞的聲音:“那些只是給你翻着玩兒的,你要用心學的明日師尊會給你。數月前在山谷我予你的那青玉簡,你都看完了?”
她違心地搖搖頭,又想起他看不到,便嗫嚅道:“還沒……”
裴流觞似乎聽了她的話怔了怔,又道:“何時看完便找我換一個,師兄給你備下了好些。”
“呃,其實……其實,我早看完了。”只是想留在身邊而已。
溫潤輕柔的笑聲在她耳邊響起,阿九臉皮不可抑制地紅了一紅。
“明日卯時一刻我來接你,順便給你換一個玉簡,快睡吧。多休息對你的內傷也有好處,我替你所選房間中那床榻乃是冰魄雪玉床,對你傷勢恢複大有裨益。”
阿九頗有些後怕地看着那大得不像話的床,隐約散發着絲絲透心涼的寒氣,剛剛便是被凍得滾了下來。現在聽師兄交代,又十分乖覺地爬了上去。
“師……兄……,我睡……不着……好冷……冷啊……”一躺上去,阿九牙齒便得得得互搏起來。
“抱元守一,跟你平時打坐修習一般催動體內仙靈力運轉,便會暖和了。我和你五師兄也是用的冰魄雪玉床,阿九,聽話,久了你便習慣了。”
阿九邊催動仙靈力循着奇經八脈運行周天,一邊委屈道:“師兄……兄……,我想聽…….聽歌……,如此會……睡得……快些。”
那邊立時沒了聲響。
仙靈力運行了幾個周天,體內漸漸暖和起來,她以為師兄睡着了,耳邊卻突然響起他獨有的清越聲音。那唱詞有些古怪,曲調卻是清麗不俗,溫柔地包圍了她。朦胧中,只覺師兄唱的這歌很是凄婉,像在泣訴一個故事。
若者 心動既是錯 是麽
若者 唯放手才是 灑脫
見拈花便微笑是般若 為何
若者 早該參透這 結果
若者 有靈犀不需 說破
滅卻心頭留無邊月色
觀 秋水天連 未曾見 白鳥湮沒
不是說 歸雁潭寒影落 便能割舍心中 這團火
善花開 結怨果 人生既癡纏 為何會是錯
入紅塵婆娑為何偏求不昧三世因果
不知心向何處系 何來解脫
一葉花開(一朝飄落)
一時相逢(一世糾葛)
一笑傾城(一場落寞)
一夢南柯(一語道破)
萬語千言(你若不想聽 我便不說)
緘默便可(愛染貪着)
拼盡此身稀有功德
換你來生一諾
若者 不想也是錯 是麽
若者 持手未嘗不 灑脫
心如琉璃也會被塵埃 招惹
若者 已然圈定了 結果
若者 索性不必去 說破
盡我一生證明曾愛過
心系何處 不求解脫
反反複複,幽幽咽咽,清醇如訴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仿佛天籁般合着她修習的節奏。她何時睡着的也不知曉。
卯時一刻,裴流觞敲門半晌不見阿九回應,急急推門進來,便瞧見在大床中央她哆嗦着蜷縮成一團,仿佛一只被遺棄荒野的小貓。伸手攬過她才發現她渾身上下已凍得失去知覺,僵硬得已不能伸展手腳,臉頰唇色烏青。
他不及多想便跨上床榻,長臂相交将她包覆在胸前,替她梳理體內仙靈力逼出寒氣。心中大恸,嘴角泛出澀澀苦味,她何時如此聽話來着。初次睡這冰魄雪玉床,初初都能催動靈力,然則睡着後便會自然停了仙靈力繼續運行周天,凍醒是常有的事。
既已凍醒,為何不繼續催動仙靈力?抑或下床另覓褥子睡覺?是了,定是她經脈氣澤紊亂疼得難過,偏又聽進我的話去了……
“歌兒,你醒醒……”聲音沙啞,似乎是用嗓過度有些傷了喉嚨。
“唔……哥哥?”只有阿爹并幾個哥哥會叫她歌兒,腦子昏沉沉的眼睛也睜不開,這是哪個哥哥呢?
“歌兒,暖和些了麽?哪裏不舒服?”
“嗚嗚嗚,哥哥,我好想你們。”阿九勉力擡擡手,抱着哥哥的腰,頭深深埋進他的胸膛拱了拱。哥哥來接自己了,太好了。
裴流觞任她虛虛攬着自己腰身,安撫道:“歌兒,別怕,我帶你去找師尊。”探身抱起她便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日淩晨寫完發出去,
發現還有好幾個朋友在看。
心中特別感動。
謝謝一直默默支持我的朋友,
你們的點擊和收藏是我莫大的榮幸和動力。
另祝:新年快樂!(*^__^*) ……
☆、朝朝暮暮
裴流觞把阿九孱弱的身子抱在懷裏,飄出了“桃源”。思及山間罡風和師尊淩霄殿的冰寒,便抖開鬥篷裹好她,轉瞬消失在孤山之巅。
淩霄殿前蒼銘軒帶着七個弟子垂手恭立。卯時一刻了,蒼銘軒不免心中疑惑,二師兄往常到得最早,難道是天歌賴床不肯起來?想到那個清冷自持的師兄,對上胡攪蠻纏的小師妹,心情頓時春光燦爛。便在此時,孤山方向傳來破空聲,幾息間一團青影由虛而實。
蒼銘軒望了望他懷裏只露出發旋的人,便被二師兄鐵青的臉色吓住,他一貫沉寂的眼眸中墨雲洶湧,嘴唇緊抿着,渾身上下很是僵硬冰寒。
蒼銘軒緊走幾步推開淩霄殿門,急道:“二師兄,天歌她又怎麽了?”
聞言他輕輕道:“茗軒你帶弟子回小孤山去,今日師尊不得閑了。”
一揮袖,殿門“紮紮紮……”開啓,不等蒼銘軒應聲,擡腳便飄了進去。
蒼銘軒望着被二師兄揮閉的殿門,桃花眼中閃過一絲惶惑一絲憐惜。回首望着天際流雲,輕聲道:“都回吧。”
匡逸辰臨去前又望了望緊閉的大門,眼神明暗了幾番,跟在師尊身後問道:“師尊,天歌……天歌小師姑,身體又有何不妥?”
“左右不過是經脈的事。你們往後修習切忌急功近利,斷不可因一時的貪功冒進毀了道基,如若不然,便是再多補救也是徒然。你小師姑一生命運多舛,往後須記得好好護着她,讓她開開心心的。”
匡逸辰聞言顫了一顫,随雲悠然、陌遷塵、醉清風和玉含婵等弟子朗聲應諾。
裴流觞抱了阿九進入淩霄殿,緊走幾步推青山倒玉柱就是一跪。
“師尊,求您救她。”
赤明大喝一聲:“住嘴!”
裴流觞神情凄楚,猛地擡起頭來:“師尊,求您救她!弟子知道,師尊并不喜她。雖不知道為何您明明不喜歡,還要授她玉天祿。但她如今也是您的弟子,是我的師妹,求師尊慈悲。”語畢納頭便拜,鬥篷脫落,露出懷裏灰白臉色的人,一頭秀發如瀑淌下,在雪風裏無力飄搖。
赤明執了浮塵的手微不可察的一震,遂冷笑道:“奇了,我的好徒兒何時有了七情六欲?這女娃命裏有無數劫難,你便要解到幾時?業力不濟,即使用盡一生依舊不見得能逆天。你想清楚!”
他堅定地望着師尊,沉聲道:“為脫五識之苦,七情六欲之煩惱,千百年來我們跟随師尊清規戒律不食人間煙火不解塵世風情,一心悟道。卻不知居本座而不樂,向往飛升之心,與小兒貪戀果蜜其實并無多大分別,依舊是貪念。”
“我入道修仙之人,循的是道法自然清靜無為。你五師伯清明長老傳你的佛法,你學到哪兒去了?業力絕無悖理,相見分離生老病死乃是定數,不可苛求。你帶她回孤山吧。”
“師尊!沒有入世談何出世,修行如若不能求得安心便會心生魔障,如若安心便處處夏風冬雪春花秋月!弟子只知天命之說太過渺茫,佛講緣,道存仁!求師尊憐憫!救救歌兒!”說罷深深叩拜,不再起身。
赤明垂首看着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兒,無聲地笑了。
“哥哥……”鬥篷下伸出一只羸弱的手,仿佛想抓住什麽。
裴流觞依舊以額觸地,擡手抓住了那只冰寒發抖的手,澀然道:“師尊,她的傷勢徒兒已是無能為力了。倘若她不在l ,你就等着給自己兩個徒弟念地藏經、往生咒吧!”
“孽徒!你這是威脅你師尊了?欺師滅祖的東西,還不把人給我?晚了救不了了,你盡管去死,別指望我給你念咒誦經!”
裴流觞不敢置信地直起身來,看着為老不尊的師尊,眼中蓄的淚徹底取悅了殿首滿面紅光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