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仙劍蹴鞠 (6)
“師尊……”
“休做兒女态,将你師妹給我。”
阿九一入他手,赤明便皺了皺眉。這時病得糊塗的阿九恍恍惚惚看着眼前一布亂蓬蓬的大胡子,便嗚嗚咽咽地哭泣起來,夾雜着呓語。兩人細聽去,卻是在叫“阿爹”。
赤明微微一愣,曾幾何時哪朝哪代,也曾有個紅裝童兒,口裏叫着“阿爹,抱抱!”沖進自己的懷裏……他低頭看着自己的兩個徒兒,朝她伸出了手……
果然如流觞所言,這小徒弟傷勢很嚴重,屢次重創後沒有得到調理,加之心中郁結,亂用丹藥,給心脈和其它經脈造成負荷過重。若是不趕緊修複,對她以後的修行會有大礙。
因想到裴流觞對阿九的照顧,一定會替她療傷,便拉了他的手點查,果然……赤明震怒:“流觞,你這是要做什麽!”
裴流觞見師尊動了真火,忙回話說自己無妨,只是仙靈力耗損過盛。
赤明皺眉又問:“你嗓子怎麽了?”
裴流觞咳了咳沒吭聲,赤明便怒其不争道:“如今劍仙是秋日螃蟹了!一個一個都染風寒?”
想到為今之計便是去求師尊,心裏又想到師尊對她的深意,自己此番前去,定然要領受師尊的白眼了。索性将流觞一道帶去,有自己徒孫在,師尊多少會給自己存幾分臉面吧?赤明一念散去,得知夢無痕在正好也在上三界“青丘”。
“流觞随我去求師祖施手罷,你的傷勢也須調理。”說罷領了二人便往上三界最高處飛去。
裴流觞是第一次來“青丘”。進山的剎那,便覺這裏的山勢造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他自言自語:“難道我曾來過?”心中有個聲音冒出來:“不要讓夢無痕有機會接近她!”他無情地掐滅了。
“青丘”中的确如蒼銘軒所說,有許多狐貍。不過都還小,道行最高的也才三尾。來到半山靈泉,如果阿九醒着一定會驚訝,這正是上一次她泡過的靈泉。
夢無痕、赤明、裴流觞三個男人,阿九一個少女。偏她又昏睡着,誰帶去呢?赤明擔憂她的傷勢,便請掌門帶她去邊泡溫泉便替她療傷。自己也好替裴流觞療傷。裴流觞面露不悅,赤明便喝斥他:“師尊乃是得道之仙軀,早舍了塵世間七情六欲,無論惡鬼抑或仙子在他老人家眼裏都是一樣,無我相,無人相,無衆生相……
夢無痕見了赤明懷裏的人,眼裏便再瞧不見別的人了。也不同他言語接了過來便往她上次泡過的泉水而去。
赤明羅鍋嗓子絮絮叨叨一大堆,聽得裴流觞汗顏,也聽得夢無痕汗顏,自己這二徒弟什麽時候精研佛理了。
Advertisement
“赤明,帶流觞去那邊泡泡吧,觀他氣色有些不妥。”
“謹遵師尊教誨。”說罷拽了弟子便走。
夢無痕為她除去礙事的鬥篷,将她提進了靈泉。方才瞧赤明的模樣便知道她傷得不輕,沒想到卻是如此光景,這純粹是一張破爛不堪的網。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思慮過度,心脈冗弱……如今之計先打通所有的仙脈,再慢慢調理。至于憂思,日後即便我不能親自出手,也會有人替你解憂!
心中一定,雙手列迦渾身仙氣将印迦一催,燦爛光芒一片将阿九裹住,牽動水中勃勃靈氣彙入光芒中……
靈泉另一邊,赤明吃驚于裴流觞的修為精進。趁着師尊和小徒弟還沒出來,赤明頗為憂心地說起了天下形勢。人間道連年戰亂百姓流離失所,理應是孤魂野鬼肆虐,可塵世間卻少有鬼魂出沒,各島各派均不得其解。妖族、魔族控有搜魂之毒盤踞裏蜀山,而裏蜀山究竟所處何方,至今沒有一個明确的說法……
裴流觞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聽進去,怔怔地望着泉水,人便恍恍惚惚地心疼起來。又一波痛楚襲來,他忍不住擡手摁住胸口。
赤明終于發現了他的異狀,巴巴地瞧着他道:“這是怎麽了,流觞?”見他攢緊眉頭,仿佛入了魔怔,動了仙氣大吼一聲,“流觞!”
“呃~~~師尊?”
“哪裏不妥?方才不是好好的麽?只是仙靈力耗損過度,別無旁礙啊……”他傾身再查,半晌很是不解地搖搖頭,“為師方才瞧不出異常,自己說說怎麽回事。”
“師尊,弟子仿佛有心悸心疼的毛病,這一年裏偶爾會冒出來。疼過便罷,無跡可尋。”
赤明“唔”了一聲,又覺得自己太敷衍了有些對不住徒弟,便道:“看情形也不會讓你有個三長兩短,疼疼便習慣了。”
聞言,裴流觞唯有苦笑道:“确然,這委實不是個會讓人嗚呼哀哉的大事……”
如此調理數月後,阿九的一條小命總算是鮮活了起來。想想就後怕,日後再不亂吃東西了!那玉石臺小屋裏的東西,等閑是不能亂碰啊。直到掌門點頭,她才算是又度了一劫,剛開始怕水到後來便完全麻木,大小便算得又會了一樁本事。可嘆她完全沒有技多傍身的興奮,反而有些發愁:嗚嗚嗚嗚~~~~~她在心中哀嘆自己原本就黑黑的皮膚,現在更粗糙了。每天被泡的皺皺巴巴的,不變糟糕才怪呢。
是以這段時日,輪到堯光山上彙學的日子,她便找了花樣繁多的因由給推了。她才不要面對茗軒師兄皮裏陽秋的怪笑,也不要在幾個師侄跟前丢臉!匡逸辰又該吟詩了,雲悠然和陌遷塵等幾個男弟子必會佯裝替她抱不平,實則委婉附和。而最可氣的便是醉清風、玉含婵兩個丫頭,又會左一句“小師姑果然有師姑的顏面了”,右一句“小師姑你老人家貴體可算折騰足了”!
……啊!她才不要去做猴子,被這些沒大沒小的家夥戲弄!碧笙師姐教的也不知管不管用,總之上梁不正下梁歪,瞧瞧茗軒師兄都教出些什麽人吶!師門不幸,天下不幸!
“歌兒,收拾好了沒,你還有五十息的時間!”乾坤鏡裏傳來二師兄的聲音。自她這場病後,他便一直喚他小名,初初她聽了很是別扭不肯應他。然則,他倒是大方“歌兒”前“歌兒”後的,完全無視她的感受嘛。不過漸漸她也麻木了,總歸是一個名字,他願怎麽喊便怎麽喊了。更何況,自己三五不時地還要有求與他,也不好在這個小事上駁他的面子。
“啊?做什麽啊?一大早就來吓人。”
“啊什麽啊,昨日夜裏不是跟你再三說了麽?我說的時候,你又睡着了?”
“啊!”糟了,昨日師尊說有事示下,讓他們徒子徒孫今日卯時進殿!完了,如何來得及?她傻了,相處下來她總算曉得了,師尊徹底是一枚炮仗,不點都會炸,自己沒少挨訓,今天要遲到——完了完了!
“二師兄,救我!”風風火火飄出窗戶,便是一喜。
懸停在“桃源”外的裴流觞眼神閃了閃,淡淡道:“還有二十息。”
阿九聞言飛掠近身,攀着他的手臂做可憐狀:“二師兄~~~”軟軟糯糯的聲音,激得她自己抖了抖,這招自己不受用,他卻是極為受用的。
果然,頭頂那人溫聲道:“抱緊了,這便去了!”
風馳電掣一眨眼,兩人便來到了淩霄殿外。
“二師伯早,小~~~~~~~師姑,早~~~~~”整齊劃一的挪揄聲。
阿九泰然自若地先向蒼銘軒問安,邊回想昨兒夜裏碧笙師姐自乾坤鏡裏傳的花式,回轉身淡淡地瞟了他們一眼,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再道:“乖~~~~~~”
然後阿九看着他們的神情便得意地笑了。
師侄們的表情果然很精彩。
震驚了!
不信了!
抽筋了!
受傷了!
崩潰了!
……
一旁傳來蒼銘軒嚣張至極的笑聲,伴着幾聲低沉的淺笑,有那麽一股子寵溺的意味。
“你們幾個委實膽肥了些,便這麽欺負師姑的?茗軒你往日的嚴謹做派倒是收拾得挺利落啊。怎麽,忍無可忍便還了本來面目了?”
黑衣男讪讪地道:“……師兄,我這叫做至情至性返璞歸真!”
裴流觞不理他,牽了兀自神氣的阿九,柔聲道:“進吧。”
背後幾人便又不正經起來,你拉着我,我拽着你,捏着嗓子道:“進吧~~~~~”瞧得蒼銘軒的心拔涼拔涼的,自己初初怎麽就選了這些人吶!
一些時日下來,阿九算明白了。自己堯光這一門都采用放任自流的修習方式。師尊的理由正是當初二師兄在山谷中所言一般無二。自己學習自己參悟,實在不懂的可以問。道法天成人各有其道雲雲。
又提到山外送來衣衫,因前些日子阿九病了,師尊一時忘記了這茬,害大家白日裏穿夜裏趕着洗,不管多好的衣衫也瞧不出花色了。阿九方才醒悟,難怪原來師尊僅有的倆徒弟一身黑一身青,敢情是師尊給折磨出來的。
“歌兒,你過來瞧瞧有沒有喜歡的。”
“太師傅偏心啊偏心!”
“師祖,你別太過分哦!哪有這樣明目張膽偏愛師姑的!”
阿九聞言樂滋滋地跑過去,完全不理醉清風和玉含婵兩人。
誠然,是太明顯了些。赤明“嗯”了聲補救道:“如此,一會兒讓你們先選納戒儲物镯。”日前療傷時,他便瞧見了歌兒手腕上的翠玉手镯乃是同內中的稀罕物。猜想許是師尊給的寶貝,也沒說破。免得他老人家心氣兒不順,時不時便關照自己出山做幾件事。
女孩子都選了镯子,男子自然覺得戒指比較不娘氣。
衆人出了傳送陣便到了不知設置在哪一界的寶庫。赤明解開庫房的陣法,着裴流觞和蒼銘軒領着八人去偏殿選兵器、樂器、法寶,煉丹煉器的鼎爐。并告知三年後去禁林降服自己的飛行獸,然後撇下衆人回堯光山去了。
阿九習慣了用自己那把扇子沒有換,便去選樂器。心中思忖大師兄的笛子吹得極好,二師兄的琴也極好,便歪着腦袋:“二師兄,我選什麽樂器呢?”
裴流觞埋着頭低笑了一聲,不着邊地說了句:“除了琴,其他的也不在話下。”便領了她往樂閣去。多寶閣架子從地上壘到天花板,琳琅滿目的樂器在明珠的照耀下,泛着動人心魂的光芒。
她記着當日老爺爺的評價,便撇開那些寶光爍爍的看。眼睛都挑花了,最後停在了一只笛子前。手還沒伸出去,便被裴流觞拉開了。
“二師兄?”
“不用挑了,每樣都要涉獵的,還是跟我學琴吧,我山上有多餘的晚點給你拿去。”
“呃,為何師兄不喜笛子?”
“有麽?”
“沒有麽?”
“……昨日我出山辦事,路上拾到一包東西,你瞧瞧有沒有用?”
“拾到東西要物歸原主啊!等等,師兄你出山都靠雙腿走的?又或者這包東西在天上飛來飛去?”阿九接過一個香囊,上面繡了兩只鴨子似的水鳥,只是這繡工還好,便是取色實在不咋地:一只羽色豔麗另一只卻體羽灰褐。
“不要便仍了去。”
“五師兄說不能亂扔東西......”邊說邊解開香囊,“呀!這是珍珠粉?”
“搽了皮膚會白嫩些......”
“這個人真會掉東西,竟然是我最需要的。”
“......那如今這失物還是不還?”
“還什麽呀?人家不要了,你再巴巴地撿了來換回去,不耽誤正事嘛。我勉為其難收着吧。”
“......”
阿九名義上是小師姑,其實就是跟新近弟子差不多。所以經常會與蒼銘軒座下七個弟子一起比試印證。漸漸大家都熟悉了。更多的時候她一個人呆在桃源,因外部有罡風的原因,以她現在的修為和身體,沒人帶她便出不去。
每日卯時起,站在山巅面對太陽升起的方向吐氣納息,開始一天的修習。上午花三個時辰師尊和二師兄布置下來的任務,下午到夜裏子時前邊休息須彌界裏的玉簡。
日子單調而充實,匆匆又是數月。阿九似乎忘記了家鄉桃源,忘記了慘死的父兄鄉人,每天爛漫地過着。最近師尊和長老們時常出去,自她病後那幾月裴流觞除了外出或是偶爾去淩霄殿請安,差不多時間都留在孤山“桃源”。
涼月如眉,裴流觞踏着月色進了“桃源”。
近日,她身體休養得差不多了,便時常不在,許是去琅琊找卿絕塵了。
書案上擱着一幅未竟的畫卷。因案幾恰對窗口,她出去時定是忘了掩上門戶,遠風穿堂而入将那宣紙吹得仿佛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奈何紅玉紙鎮壓了角,只能徒然掙紮着。
伸手取過宣紙看去,一片火紅燦爛的桃花在他始所未料之時沖入眼簾。滿山灼灼的桃花,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在遇到她之前,他從來一副心如止水泰山崩于前也不曾動容絲毫的性子,而現如今,她的一舉一動總關他的心緒。
原來,她始終在他瞧不見的地方隐隐哀悼,臉上帶着燦若桃花的笑,心裏卻下着缤紛的雨。她如何不知家鄉桃源萬木枯萎,昔日寧靜安谧的村子已是斷垣殘壁兔走荒臺,這還是當初自己命清鴻、清煥燒的。卻哪裏還有桃樹,哪裏還有虹橋?
桃源所有的人都是她至親至愛之人,一朝人禍後全身首異處連魂魄都被煉化,永堕地獄不得超生。她如何不悲不痛,然而山上尋了如此之久的“裏蜀山”卻無半點線索,她能如何?于是傷痛和不甘只有埋在心底,只能自我消蝕,只能選擇暫時遺忘。
當思念太過積聚,深沉得有如負贅,會使一些遙遠記憶中的說話浮到心尖,因為沒人堪寄,所以只能借一筆一紙……畫給自己看一看。在漫長年月裏惟有這種虛無寄托,才能聊以慰籍已走到絕處的愧疚。
以至于夢裏聽聞“歌兒”兩字,便以為是父兄來到,抱着自己,抱着師尊不放手。即便神志不清,那眼裏流露的孺慕之情,連師尊也被撼動。也許這被她命名的殿宇“桃源”,便是她的第二個家,然則這個“家”依舊孤單冷清,依舊無片葉棵樹。
胸口又泛起陌生又熟悉的疼痛,細細密密的痛楚便如濃墨在宣紙上暈染開去。裴流觞左手捂住胸口,右手緩緩提筆,在畫上落下幾句。擱下筆後,擡眼自窗口望去,那對比翼鳥正緩緩自月下飛過。
桃花,桃樹,種子……
作者有話要說:
☆、新桃舊符
三年後。
今日乃是俗世裏的春節。昆侖丘遠離紅塵,自是沒有這些俗禮。不過掌門發下話來,準了俗世弟子回家過節,山裏就更冷清了。楮師炫也回青石鎮探望雙親了,山中才數月,世上已千年,其餘師姐師兄早沒了家人,卻不知在忙些什麽,上下不見人影。
阿九無處可去,也不知小卿在做何事,竟說今日沒空來孤山采藥。連二師兄、五師兄并幾個師侄也不來“桃源”玩兒。難道說是這三年裏被讨紅包讨怕了?現在的“桃源”已別昨日,正殿并偏殿裏裏外外都長滿了桃樹。不知是不是自己初初題的名字沾了堯光山的仙氣,竟這麽忽如一夜春風來,數不勝數的桃樹破土而出,前後三年了桃樹長勢頗旺只是竟不曾打個花骨朵,讓她略略有些遺憾。
出門招來比翼鳥往淩霄殿去。小紅有日與小青鬧了脾氣,也不知怎麽飛到了“桃源”裏,原本是賭氣來着,卻喜歡上了她的大床。後來小青循了小紅氣澤追來,夫妻倆竟貪戀起她的冰魄雪玉床來,時不時輪番佯裝出走,一出走必然來她這裏蹭床睡。她趁機誘哄他倆做了她在孤山裏代步的朋友,也是那會兒她發覺自己竟能同稍具智慧的鳥獸通靈。
但仍然拿須彌界裏那顆傻不溜秋的孔雀蛋沒轍。她曾擔心那蛋一直擱置在玉臺上會不會在孔雀回來前壞掉,所幸它一直頑強地杵在小屋前,沒有半點不适的感覺。當然了,即便它真有什麽傷寒咳嗽她也不清楚不是?她委實還沒達到與個蛋通靈的境界。正因為那顆蛋深谙沉默是金的道理,這三年裏她才能有個傾訴的對象。現如今她亦非昔日被幾個師侄戲耍的“小師姑”,等閑也算名副其實了。
師尊常看着他們師兄妹三人切磋,臉上笑容與日俱增。阿九一度十分憂心他老人家以後滿臉菊花,即便她梳頭的手法如何高明,也不能将師尊臉上的笑紋一一梳平不是?
某日,二師兄提早了半個時辰來督促功課,竟見床上歇着大鳥兩只,自己要找的人卻沒了。以為向以溫順著稱的比翼鳥兇性大發吃掉了自己,繼而鸠占鵲巢。厲吼一聲便要行那斬妖除魔之事,自己聞聲推開小紅的翅膀正巧看見他赤紅的雙眸。
啧啧啧,那日他的形容竟別有一番淩亂的風情,難怪珺瑤和林媚兒思慕與他,哭着喊着要換師尊。大約是不想因輩分的原因,與他咫尺天涯。聽醉清風八來的消息,她日日泡靈泉療傷那會兒,蓬萊島主與方諸山上那兩個護短的,将老臉抹下來揣兜裏(清風的點評原話),硬是軟硬兼施求得掌門答應給她倆另擇了授業師尊。
一番曲曲折折後,珺瑤和林媚兒拜在了三長老雪明座下,與原本是她倆師尊的千雪、緋葉成了師姐妹。千雪和緋葉兩位師姐心中欷歔之情,自不必言傳。
除了這兩個明裏思慕的,其餘将心事默默揣着的據醉清風和玉含婵道來卻是不少。遠的不說,便說風哥哥座下那位年前才插班進來的龍女問天羽,一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打算。就阿九瞧來,還屬風哥哥比較适合做思慕的對象,不然和陽師兄也不錯,二師兄就忒嫌無趣了些。也不知道如今天上地下的仙子們,審美如此扭曲。
她這話被醉清風聽去後,便回她:“小師姑你才扭曲,你們全家都扭曲!”
她很遺憾地表示:“實在對不住,你小師姑全家就我一個了,滿足不了你想扭曲的念頭。”
茗軒師兄不知從何聽了這話本子,便罰清風每日繞着堯光山外師尊新造的罡氣帶飛上一百回。要說昆侖丘上下數自己師尊變态,老想着方兒折磨徒子徒孫,隐隐成為他枯燥修煉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扭曲樂趣之一了。其實她于那事已通透了甚多,卻不好拂了二師兄管教徒弟的意思。為表她體恤師侄不易,便坐了小青、小紅随清風在罡風帶裏穿梭。
話說她原本乃是一番好意,想清風一人在罡風裏折騰甚是寂寥,才去陪她的。雖說小紅、小青乃是神鳥身外三丈內都自動結有仙障,自然不懼區區罡風,等閑她還能在他倆軟和的羽毛堆裏眯上一會兒。只是不曾料得他倆翅膀扇動之時,會攪得原先就桀骜不馴的罡風更加狂亂,搞得醉清風像被扔進了若水之中。看她時而翻滾時而俯沖做些相當高難度的禦劍姿勢,她甚欣慰。
不過這事後來也連帶着有樁副作用,整個昆侖丘弟子都不太願意在她面前提起“你全家”諸如此類的詞兒,讓她頗覺失望。
也有愉快的事情。小卿和楮師炫自拜在觀明長老座下,修為一日千裏。等閑居然讓那賬房先生找出了小卿白發的根由,據他說此乃先天不足精血耗損過巨的緣故。只要潛心修習總有白發成青絲的一日。她便有些一千個一萬個不解,賬房先生也不肯爽快解惑,估計是鄙棄她初初連個文武赤火也修煉不出,抑或是後來發覺自己曾偷喝了他窖藏的桂花釀?總之,賬房先生很吝啬便是了。
現如今她也不去光顧那酒窖了。倒不是因為賬房先生請動大長老給那窖池周圍下了禁制,只因為她那親親妹子,已深得釀酒三味,等閑連賬房先生和茗軒師兄嘗過之後也贊不絕口。她那“桃源”樹下便埋了三壇。
碧笙師姐不像她,對酒無甚好感,但也毫不悭吝地贊小卿的酒乃是“美酒”。因小卿所釀之酒大多給了她喝去了,這三年裏竟出落得相當不俗,依着茗軒師兄的批語便是倆字“傾天”。她禮尚往來贊他“傾世”,不過是因為小卿剩下小半的酒全 被他訛去了。小卿也是,每每被茗軒師兄哄得找不到北,等她東、南、西各方向暈回北來,往往是目送茗軒師兄抱着酒壇遠去的背影。說了多少遍吧,她就是不長記性。
淩霄殿上空,她輕輕拍拍小青、小紅的脖子,騰空飄下。
揮開淩霄殿大門,運足仙靈力便道:“師尊,徒兒來給您請安啦!祝您老人家新年納福,百子千孫……”便說邊悠閑地晃進內殿。
“請安便請安罷,小點兒聲不成?吵得我睡不着!”殿首蒲團上坐着一人,撅起胡子很不以為然。其實吵醒他的那幾個人早離開了。
“師尊啊,恭喜發財,紅包拿來!”說罷恬不知恥地将手伸到紅胡子老頭兒的眼皮下。
“沒有!”赤明沒好氣地伸出手指頭,“春節、上元、 春龍、 花朝、 寒食 、清明、 端午、七夕……連盂蘭盆節你也過!為師哪裏那麽多寶貝給你拿?沒有沒有!入道修仙之人先修淡泊心,你這丫頭為何如此貪財啊……師門不幸,師門不幸!”
阿九從镯子裏拿出一把玉梳,開始每天的功課:“師尊你忒也小氣了,七夕那日雪明長老還送我一張小弓呢!您倒好,就抓了只喜鵲給人家……”
“啊喲……即便為師當日給你的是只喜鵲,你也不用這麽大力拔你師尊的頭發吧,嘶嘶……”
“師尊您給是不給,先說好,沒禮物今天就給你梳個披頭散發!待會兒讓掌門并幾個師叔師伯看笑話!”
聞言赤明氣呼呼扔給她一個納戒,恨恨道:“看在今日乃是新年頭一天的份上,為師原諒你!新年我什麽都原諒你,不過秋後再慢慢算賬!”
阿九伸手一招将戒指納入手镯裏,繼續梳理着紅頭發,嘴裏樂呵呵道:“秋後就秋後,不還早着麽?”
“你放心,為師記性好得很。到時候咱們坐下來一筆一筆算!”
帶上玉冠,插上璃龍簪,阿九退後幾步掏出小鏡子讓師尊方便看清楚:“如何?”
赤明撇撇嘴:“差強人意。”
“嘴硬!下次不給您梳了!”
“唔,勉強能看吧……”
這時昆侖鏡裏傳來蒼銘軒懶懶的聲音:“師妹搞定沒?你簡單給老頭挽個髻便罷了,偏你花樣多。速來清宇山,等着你呢!”
阿九捂着嘴偷笑,赤明已開始咆哮:“臭小子活膩了是吧!欺師滅祖,看我不讓你四師叔罰你!”
蒼銘軒的聲音立時惶恐起來:“啊——哈哈哈!師尊也在啊?過年好啊!誰欺師滅祖了惹您老人家不高興,我與你抓來!嘿嘿,大過年的咱別去麻煩四長老了。您消消氣,消消氣!”阿九可以想見五師兄的狼狽樣了。
赤明輕飄飄瞟了眼阿九,對着鏡子道:“看在今日乃是新年頭一天的份上,為師原諒你!新年我什麽都原諒你,不過秋後再慢慢算賬!”
“師尊您忒見外了不是?算什麽賬啊!我修仙之人胸懷天下可不能為芝麻綠豆大事,毀了道行。師尊,別因小失大才是。”
“就你嘴多!”轉身對阿九擺擺手道,“去吧,為師有事出山幾日,你不必過來了。”
阿九恭順地行了禮,在赤明欣慰的目光中飄出了淩霄殿。
中三界,清宇山。
今日,這裏一洗往日孤絕清揚的面目,張燈結彩仙樂陣陣。阿九遠遠看了心中不由被一種溫暖的情緒淹沒,仿佛泡在靈泉裏般幸福和甜蜜。聽洛華師姐說原本山裏沒有過俗世春節的先例,自三年前二師兄提議才開始的。
往年有好多熱鬧的節目,不知今年有何新花樣。還沒落下雲頭,二師兄便迎了上來。這三年他倒是沒什麽變化,出了堯光仙山便一如既往的不愛理人。
待近前了,裴流觞柔聲道:“你先去羽殿原來的房間,稍後來宮殿。”
阿九沖了誇張的做了個揖:“二師兄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裴流觞失笑道:“晚點給你,快去吧。”
“吶,你說的哦!做人要厚道,不然無量天尊會很生氣!”
裴流觞見慣了她財迷的模樣,嘆口氣轉身先往宮殿去了。
阿九一推開羽殿紅樓的房間,便被眼前的陣勢愣了一愣,山裏交好的師姐、師妹、師侄,将原本算得寬敞的房間全擠滿了。歡聲笑語擠得房間熱乎乎暖融融的,她一進門大家都靜下來沖她綻放出笑臉,阿九見醉清風笑得很有內涵,便急急往後退。可惜為時已晚,不知被誰施了咒不能動彈心裏大叫要糟糕,便被一陣花雨給淹沒了。
屋裏爆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恭賀師姐(師妹、小師叔)生辰并結裙禮!”
聞言,阿九小臉上綻開圓滿的微笑,拼命仰着頭望着天花板上不住飄下的仙草奇花。十六歲了呵,原來自己來昆侖丘已經四年了!倒奇怪了大家怎麽得來的消息自己農歷正月初一過生日?
那邊千雪、緋葉、洛華三位師姐捧出了一套緋紅衣裙,笑盈盈道:“請師妹換裝結裙。”阿九近乎迷醉地看着這套精心縫制的衣裳,微帶着光芒的細柔布料被精心裁剪,上面用金絲銀線繡滿了米粒大小的日月星辰,在明珠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端的是素雅無雙、清貴無雙。
不待她接過,小卿同醉清風、玉含婵一人拿衣裙另兩人拖着她轉到臨時起的屏風後換衣服。她完全成了木偶,從頭到尾任她們擺布,穿戴好了又推到妝臺前梳頭上妝。衆人吵着鬧着歡笑着,照着早已選好的花色式樣,給她一一打扮。
“呀,看來我來晚了!”人還沒到便傳來一聲靈動讨喜的笑聲,話音剛落一個身着明藍衫子的女子跳進房間,“小師叔,生辰快樂!這是我龍族女子及笄後簪發用的赤靈珊瑚,賀小師叔結裙大禮!”
正給她梳頭的碧笙接過來簪進如雲秀發,贊道:“天羽的這簪子好,赤靈珊瑚乃是佛典中七寶之一,正好祝師妹祥瑞幸福。”
阿九已不能言語,明媚雙眸波光潋滟,笑眯眯地瞅着每個圍着她忙碌的人。
“行了,讓大家瞧瞧我們的小壽星!”碧笙将她一轉,阿九便曝在一衆仙子的目光中。屋子裏驟然沒了聲音,衆人癡癡地看着這個茗軒師兄(師伯)嘴裏傾天的絕色。
阿九不自在道:“不好看麽?”羞怯的聲音打破了魔障。
問天羽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我曾随我家老頭去過幾次蟠桃宴,論起來麽,小師姑當得‘傾天’之謂。奈何我竟不是男子,可惜我卻不是個斷袖!”
“你要是個斷袖,這天上人間不知多少人便要斷腸了。”
緋葉說着猶自嗟嘆,被端木青衣賞了個爆栗,緋葉便追着她跑。
“卿師姑,我也要喝你的酒!”卻是醉清風撲倒了卿絕塵,“天啊,小師姑老妪般的模樣也能七十二變,成了,成了……到底該如何形容啊?”說着苦惱地抓腦袋,引得大家一陣笑諷。
碧笙見大家越鬧越瘋,便笑罵:“鬧夠了罷!走,去宮殿!天歌,師姐保你今天收禮物收到手軟!這是我給你準備的納戒,待會兒記得給我們分戰利品哦!”
又是一陣附和聲。
浩浩蕩蕩秀色無邊的隊伍不多時便飛進了宮殿。
清宇山宮商角徵羽五殿,宮商兩殿是一、二代男弟子所住,角徵兩殿是女弟子居所,剩下羽殿備給入門前的人住的。當中數宮殿最是宏大寬敞,一向只住着風皓庭、裴流觞和蒼銘軒。今日适逢春節,又是阿九生辰兼結裙之禮,這裏早早備下喜筵,沒有回家過節的弟子們都留在了這裏等候主角到場。
“吱嘎——”殿門洞開,裴流觞聞聲望去,殿門邊擁簇進來一堆春蘭秋菊瓊花玉樹,獨獨不見她,便低頭淺酌躲開蒼銘軒視線。
“啪啪啪!”三擊掌,“讓我們請進今日的主角,楚天歌師妹!大家準備好禮物哈,待會兒壽星來掃蕩!”
殿裏諸人都想起了她往年過節時財迷的模樣,才了然,原來是拐着玩兒要生日禮物。殿裏便響起來一陣唏噓聲,頃刻間便又靜了下來。因此時阿九被卿絕塵和醉清風一左一右拽了進殿。
衆女很是欣慰大家的反應,與有榮焉,紛紛落座。
阿九沒照過鏡子,但從羽殿到宮殿不遠的路上她由暗喜到淡定了,微微提了裙擺行至樽前,捧過酒爵道:“天歌謝謝衆位師兄師姐還有師侄們厚愛,為表感念,我一定将你們的禮物一件不落地收起來保存好!我先幹為敬!”一仰頭便見底。
衆人聽得一陣唏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喝吧……
待後來果如碧笙所料,大大小小搜羅了一堆好東西。問天羽果然不愧龍女之稱,瞧了滿榻亮晶晶的東西眼光便被死死地黏住了。此時其他人都開始了今年的新節目,整個清宇山上半空來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