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仙劍蹴鞠 (15)
時她驟然頓住腳步,扯出脖頸間的一顆噬魂珠。原本晦暗的珠子此刻正吞吐着血紅的光芒,照出她狂喜的眼眸。她抖索着阖上雙眸将噬魂珠往額間一抹,那珠子便化作她眉間一粒朱砂。
逆光面色忍不住有些激動,這是王有消息傳來了!王如今還活着!這數百年裏,王與後還是第一回用這樣的方式傳遞信息。因這噬魂珠乃是姬後相思所化,王與後情意綿綿才能借用噬魂珠做橋。相思纏綿蝕骨銷魂,因而她喚它噬魂珠。
片刻後,魑魅姬睜開眼睛,似喜似悲聲音哽咽:“逆光,王還活着!他說他在昆侖丘!逆光,你聽到了麽?他還活着!呵呵……”
逆光抱拳:“苦心人天不負!姬後,我鬼族大興指日可待!”
身後諸鬼将眸中射出狂熱的光彩,“吼!”整齊劃一的低吼聲中,俱是拜倒!
魑魅姬遙穩了穩心神,望着昆侖丘方向扯下面巾,抿嘴一笑:“王,我等着你!王者歸來之日,便是我鬼族大興之時!”若阿九在此,定然會恍然大悟,魑魅姬那雙勾魂攝魄的大眼,她的确曾見過。然則,當日她所見的那張臉仿若素蓮,身着玄色衫子。而那雙眸子裏,只有纏綿和仰望神祗的膜拜,全沒有那日所見的魅惑之态。
此時,阿九同裴流觞正坐在亶爰山巅賞月。
“二師兄,你做好了沒?不如直接去找風哥哥吧!”她還是不習慣叫他觞哥,時不時又喚他二師兄。對此,他也麻木了。
裴流觞修習道藏三書已有所成,自不必再用昆侖丘的仙訣,結個靈球也不擔心被他們識破。瞧她不耐煩了,便柔聲道:“這就好了。”語畢,将所要傳遞的信息儲入靈球之中,有接過阿九手裏的紙鶴,将靈球嵌入紙鶴眼中,吹一口仙氣擡手将它送入夜空。
那紙鶴在空中轉了兩圈,隐去身形便往東方飛了去。
“二師兄,可靠麽?”阿九對此深表懷疑。
“嗯。”
“啧啧,二師兄這是哪兒學來的?”
“道藏。”
“我怎麽沒有看到?”
“我也沒指望你參悟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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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瞧我?”
“實在是不能高估你。”
“……”
“啞巴了?”
磨牙聲音響起:“二師兄,那麽我們現如今做什麽?”
“自是先趕到招搖山,看看他們玩兒什麽把戲。”
“那還不走?啰裏啰嗦!”
“你說誰啰嗦?嗯?”
妖孽,不要這麽看着我:“說我自己,說我自己……”
一陣輕笑,裴流觞拉起怨念不已的某人,飄入空中往東南數百裏後再折而往東北方向急行,兜一個大圈子,正好繞過昆侖丘衆人。
月餘時間,兩人過柢山、猿翼山、堂庭山,招搖山遙遙在望。
作者有話要說:
☆、合籍雙修
大荒中鵲山乃是南山第一大山脈,第二大山脈叫做招搖山。山上到處是幽篁修竹,是為一大風雅。逍遙派祖師獨孤淵自創立逍遙一派,已過三千年。逍遙派歷任掌門,都是自弟子中擇取根骨上佳、品性敦厚的擢升為下一代掌門,再冠以“獨孤”姓氏。
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辯,以游于無窮,是為逍遙。因逍遙一門修習的乃是無上道,所學浩如煙海博大精深,非與世無争逍遙自在之人不能成。千年傳承,門下弟子日漸寥落。門中長老早避世入紫竹林不問世事。除了灑掃童子,整個招搖山也才十多個弟子。
逍遙派現如今掌門獨孤夜,掌逍遙一派百餘年。他出生那年正好是三界混戰之年,從小便跟随師父修煉武術和仙術,直到成年才下山歷練修行。他天賦極高更有一副悲天憫人的慈悲心腸。因三界混戰使得周遭環境惡化,他下山後便善用所學幫助那些有困難的人,名聲極響。
獨孤夜天縱奇才,對機關術數方面修為最高。他當年在同門眼中是個叛逆不守規矩的師兄,在山上便常常跑得沒影兒。待得一下山,更加如魚得水,百十年裏能回招搖山一、兩次。那時他掌門世尊正值晚年,相當寵愛他,一任他天馬行空由着性子行事。
某年他游歷到了大荒北邊的諸餘山,遇見了他此生的命中之劫。據傳那時他因飲了山中靈猴所釀的猴兒酒,酩酊大醉數日不醒。是一個身着明紫琉璃紗的女子,将他帶回建于諸餘山巅的藥廬裏,悉心照料。
彼時,他醒後一眼便瞧出那女子乃是山中一棵绛珠仙草所化。原本要将她打得魂飛魄散,因念及她施手之德,遂讓她許諾不得妖禍他人便放了她。
其時,她受天地之精華又加雨露滋潤,脫卻草胎本質修成個女兒身後,終日游于諸餘山。心性便如赤子般天真爛漫,久遠的獨居生活讓她見過一個人後,便害怕再過往日孤寂歲月。
當日獨孤夜便離開了諸餘山欲往北去,沒想到那着了明紫琉璃紗的女子掩上藥廬柴扉,亦步亦趨跟了上來。獨孤夜初初冷了臉驅離,那女子也不生氣,只日日跟着,笑眯眯為他打點一切。
久而久之,獨孤夜便習慣了她的存在。兩人結伴游遍巴蜀、中原、江南、雷澤、燕丘等地,情愫便如諸餘山上的松柏已成長青之态。
女子沒有名字眉間卻天然一粒朱砂,他便喚她做“朱砂”。女子很是喜歡他取的這名兒,常日裏便纏着他“朱砂、朱砂……”地喚她。他原本一顆翺翔無羁的心,終是系在了那棵绛珠仙草上。
便在一個月朗風清的夜晚,兩人合籍雙修了。
這事後來畢竟還是傳到了他掌門世尊耳朵裏,便下令捉拿他二人回招搖山。獨孤夜當時尚且存了一絲僥幸,于是沒做什麽反抗,便帶着那女子回了師門。
只是他卻沒有料到,向來疼他的世尊竟不顧他苦苦哀求,要他親自将那女子打得魂飛魄散,方能繼承逍遙派掌門之位。那時他正在陷入情愛的泥淖裏,便回他世尊“只要朱砂,不要尊位”。
世尊怒極,便将那女子魂魄拘入靈球逼他就範。那女子原本沒什麽道行,自跟獨孤夜離開諸餘山後,因他一直憐惜她便不忍讓她歷那些修行之苦,于是女子修行之事全數蹉跎。是以當日被他世尊這麽一折騰,她魂魄便不穩當,靈球血紅一如她眉間朱砂,隐有破碎之虞。
獨孤夜被幾大長老聯手下了禁制,只能眼睜睜瞧着心愛之人神魂俱滅。走投無路唯有收回先前的話,願繼承世尊衣缽,但有一樣,這個靈球須得給他。
世尊終是不忍逼愛徒太甚,再則那女子魂魄被他封入靈球,也掀不起多大風浪來,遂允了他。獨孤夜接過世尊衣缽和那顆靈球後,一反原本敷衍修習的模樣,盡全心修煉毫無旁骛。還在眉間點上朱砂,已示不染塵埃之意。
逍遙上下甚慰。
只他世尊隐隐察覺,愛徒這般光景怕與修複那顆靈球有關。他也曾腆着老臉搜尋過那靈球,多年未果,只好作罷。
數年後師尊仙去,管事的長老也被他陸陸續續請入紫竹林靜修。歷任掌門原本均是居于招搖山之巅的逍遙宮,他卻一意孤行搬去了仙蹤林。仙蹤林裏沒有任何灑掃的童子,所有事情都是獨孤夜自己做的。他原本就善于機關布陣,仙蹤林除了他本人,便是長老們要擅自闖入,也是相當困難的。
逍遙派很少收女弟子,到了獨孤夜這一代,招搖山上攏共也才一位女子,便是居于紫竹林的一位長老。然則某日有個弟子碰巧路經仙蹤林時,曾聽得林子裏仿佛有年輕女子的笑聲。
講與同門後,衆人皆笑他必是入了魔怔。大約那弟子确實命運不濟,某次獨孤夜派他去蜀山送一封信與千水劍掌門。信沒送到,人也沒了。逍遙派發動所有弟子搜尋,只從遺失在蜀山下的記事靈球中,發現他被一個玄衣蒙面人所掠。
蜀山得知此事後,相當震驚。有人在山下行兇後全身而退,山上居然一無所覺,查來查去,這事到了後來也只有不了了之。
如今天下皆知,逍遙派獨孤夜乃是個謙謙君子,執掌門令符後歷精圖治,對上執禮甚恭,律下溫潤謙和。自身所涉更是龐雜精深,修為如何殊難稽考。八荒裏提起獨孤夜,等閑都會贊一聲“了得”!
是以這回,逍遙派邀請天下修道門派新一輩入禁地歷練,一貼難求。能在被邀之列,與許多門派來講,是莫大的榮幸。可以想見,如今便有多少名門弟子游方真人,正星夜趕往招搖山。原本散入八荒的門派弟子,愈是近了招搖山,人數愈衆。認識不認識的都結伴而行,招搖山的熱鬧指日可待。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桃枝上坐着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一身月白衫子笑靥如花。她腳上汲了一雙紫煙羅的繡鞋,一雙腳蕩啊蕩的,繡鞋便自不盈一握的腳上脫落,“啪!”竟仿佛砸到了人。
一個無奈的聲音響起:“歌兒,你腳心又癢癢了?”
那少女正是楚天歌,這時她聽聞二師兄淡淡的威脅,她呵呵笑道:“讓你不陪我說話,對着那座大山瞧了這麽久,也不嫌悶得慌!”
人影一晃,桃枝上便多了一個月白仙袍的男子,身形潇灑動作飄逸絕倫地落座在一旁,那花瓣嫩葉連帶着桃枝都不曾有些微晃動。他傾身替她穿好繡鞋,緩緩道:“你還是換過靴子吧,免得一會兒跑得鞋子都丢了,腳要被石子劃傷如何是好?”
阿九撇嘴道:“二師兄我們要徹底改變形象嘛,連衣服也換成了往日不曾上身的白袍,鞋子自然要換,要改便改個徹底才不會被認出來呀!你想好沒,我倆到底出自哪個門派啊?別到時候穿幫哦。”
“昆侖丘多美玉,就說咱倆是浮玉山的。”
“有這門派麽?”
“沒有,我方才心裏過了一回,天下沒有這門派。”
“那二師兄是打算無中生有咯?”
“然也!”
阿九一路上見識了二師兄缭亂的雜項,扮什麽像什麽,據說與他幼時走南闖北有關系。但是謊稱一代掌門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心中懷疑臉上不由露出“你行麽?”的臉色來。
裴流觞捏捏她的臉頰,好笑道:“你那是什麽眼神?別擔心,山人自有妙計!”替她拂去肩上的花瓣,又道:“如今面具換了,那趙乾、孫黎的名字自然也不能用了。歌兒有什麽好主意不妨說來聽聽。”
阿九手撐着桃枝蕩着兩只腳,歪過頭來:“那掌門你要叫什麽名字好呢?咱們來自浮玉山……不如掌門你便叫玉拂淵。”
“逍遙派開山祖師便叫做獨孤淵,作為後輩還是避諱些,不如叫做玉郎。”說罷笑意染上眉梢,殷切地望着她。
“玉郎?怪怪的。”阿九一臉不認可地皺皺小鼻子。
裴流觞聞言掰過她的肩膀,溫言道:“多叫幾回就自然了,來,叫幾聲聽聽。”
阿九別扭地晃了晃腳,怪裏怪氣地叫道:“玉郎,玉郎……”叫了幾聲,才想起哪裏不對了。在升洲城裏,那個頂熱鬧美麗的客棧裏,那些姐姐們招呼所有男子時,都是××大爺,××公子,叫的得最多的便是×郎!感情二師兄是想讓自己學着那些女的店小二服侍他啊!沒門兒!
嘴裏不依不饒道:“好啊,二師兄你想我服侍你?拐着彎兒占我便宜,看我不收拾你!”說着便去揪他臂膀。沒想到二師兄動也不動任她作怪,嘴裏緩緩道:“我哪裏舍得讓你來服侍我,現在我們來說你的名字。”
阿九沒料到二師兄身量颀長看似偉岸,身上竟勁瘦如斯,自己那點手勁兒根本奈何不了他,想想不甘心又捶了他幾下才罷手。
“我麽,便叫做玉姐!來,你也叫兩聲給我聽聽!”
裴流觞聞聲頓時咳了起來:“禦……禦姐?”
阿九臉皮紅了起來,有些惱羞成怒,低吼道:“玉石的玉,姐姐的姐!玉姐!”
裴流觞很不給面子地大笑起來,震得桃枝一陣亂顫。阿九不答應了,也不管兩人共乘的乃是一根筆管粗細的桃枝,張牙舞爪便朝裴流觞撲過去,嘴裏兀自嚷嚷:“讓你笑,讓你笑……”
一陣天旋地轉,“啪”兩人摔在了地上,将草坪上的桃花瓣掃得飛了起來。阿九定定神才發現自己壓着二師兄,趕緊爬起來。這時腰上一緊,她便被箍在他懷裏動彈不得。
“哎呀,二師兄衣服,我的衣服被你扯到了!你腿……你腿沒事吧,我剛剛好像踩到了……”
他望着她,低沉道:“我是掌門玉郎,你呢是我合籍雙修的仙妻,閨名胡歌。”
“呃,二師兄可不可以先放開我,咱們坐起來好好說。”阿九撐着他的胸身體後仰,腰下便自然跟他貼得愈加緊了,這般姿勢委實辛苦。
“這樣說正好!”手上發力,阿九冷不防被他一壓,便撲到他懷裏,臉頰正好貼上他的胸口。耳聞得“砰砰”的心跳聲,嘴裏道:“二師兄,你心跳好快!是不是摔壞了?”
“別管那些。我們現在便來練習練習,歌兒,叫我!”聲音中透着誘哄和命令。
“嗚嗚……二師兄,你好霸道!好吧,玉郎……行了吧,放開我啦!”
“還要!”
阿九被他氣得沒脾氣了,閉上眼不計成本地一疊聲叫道:“玉郎玉郎玉郎玉郎玉郎玉郎……”
耳朵裏傳來悶悶的笑聲,二師兄因大笑而震動的胸膛,蹭得她臉上很不舒服,不服氣道:“你還沒叫我呢!唔……還是算了,胡歌?這名字是男子用的嘛!”
裴流觞見她完全忽略的重點,頗為好笑道:“你一只小狐貍自然姓胡,‘歌’字取自你本名,我叫着‘歌兒’才方便。”
重點是什麽?裴流觞暗自好笑。重點自然是他們以後便會以夫妻相稱,行則同辇,食則同碗,寝則同……同……想到此處不由地咳了幾聲。
“你不怕被風哥哥他們聽出來?”阿九狐疑地掙紮着擡頭瞧他,卻被裴流觞先一步伸手将她腦袋壓回懷裏,“不怕!”
“……”阿九完全無語了,神也是你,鬼也是你!說來說去,你就是有理!
兩人又在樹下就着這姿勢練習了好一會兒,直到她喊腰疼,他才一臉餍足地放開她。裴流觞替兩人整理了衣衫,便大大方方牽着她的手下山往招搖山去。
一路上倒是結識了幾個門派的道友。他二人男的潇灑倜傥,女的婀娜妩媚,本就令人心生好感,加之裴流觞那張舌綻蓮花的嘴,竟在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裏,與對方熱乎到稱兄道弟的份兒上了。
阿九不禁懷疑,身邊這個自來熟的人,還是昆侖丘裏那個一臉玄冰的二師兄麽?再一想不由糊塗了,初初以為二師兄生人勿近,一張臉跟帶了面具般毫無表情。後來在上三界堯光山,又發現他溫潤儒雅的一面,待自己亦師亦兄,特別有安全感。再到兩人離開禁林一路東來,才發現二師兄竟然又變了樣兒,耍賴、霸道、喜歡動手動腳……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呢?
對方得知兩人來自名不見經傳的浮玉山,正為沒有帖子進不去逍遙派犯愁,便大方地表示,可以行權宜之計。讓兩人将浮玉山并入他們門下,算一個分支好了。裴流觞不由面露感激之色,大贊對方乃是做大事不拘一格的上仙。阿九被他一捏手心,也堆了燦爛的小臉,盛贊上仙風流潇灑,心懷天下!
一行五六個門派大約百十人便來到了逍遙派大門前,一擡眼不由暗暗稱奇。天下人都曉得逍遙派人丁不旺,長老、掌門并所有弟子不到三十人。這麽點人,如何能接待得了千餘客人呢?
獨孤夜果然不負盛名,他就地取材用山上各種竹子,造了八百竹人。紫竹人待女仙,墨竹待男仙,頗為熱情周到。一路上言談舉止令衆人竟不敢将它們真當竹子看待。那份風儀,那份自信圓融,那份指點天下時局侃侃而談的氣魄,甚至連各門各派的掌故竟是滴水不漏。
衆人還未見到這位傳說中“謙謙君子”的掌門,心中已是大生敬畏。
逍遙派門人弟子雖不多,地方确實相當的大氣。因人數不多,裴流觞和阿九随同那個半路搭上車的缥缈山,一同安排到了西邊的院子,紫竹人很妥帖地替院子換上“缥缈山”做院名兒。
細節處便能看出逍遙派處事的風格,并不以各門各派名聲而有所區別對待。果然,裴流觞擡眼便瞧見缥缈山的道友們面露微笑颔首不已。布置一番後,竹人退了出去,留下話說若有需要,可敲響房間裏的檀板,自有竹人應聲前來服侍。給衆人留下自由無礙的空間,待三日後,各門各派聚集,便開了禁林。
缥缈山的掌門在裴流觞看來,便是個相當知情識趣之人,大有可交的道理。因大家分房間的時候,掌門沖裴流觞眨眨眼,一本正經道:“玉家仙友攜了女眷,便住南廂房吧,旁邊的那屋子作為我們的議事廳,”那便是說白日裏有人,晚上沒人了!衆仙友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板着臉應道:“甚好,甚好!”
作者有話要說:
☆、請勿打擾
招搖山多霧,白日裏好些,夜色四合時霧氣便随之蔓延,才不過酉時,山上便掌燈了。
缥缈山的掌門乃是個棋癡,一幹同門曉得他這個不良嗜好,早早落鎖閉門修煉了。他一時技癢卻撓不到癢處分外郁悶,輾轉反側便想到了那個叫做玉郎的道友,或許他善棋呢!一拍大腿站起身便往南邊廂房而去。
擡手正欲拍門,便被竹門上的一張道符煞到了:“雙修時間,請勿打擾。”
“呃,這兩位道友委實……委實勤奮啊……”看來要找他下棋時無甚指望了,殘存的幾分僥幸被那張道符滅得一幹二淨,頹然回屋去了。
廂房內。
阿九便如一只玄龜霸着床榻,頭擺得直似撥浪鼓:“說什麽也不成,我不要跟你擠!”
裴流觞站在窗前,戲谑道:“那你自個兒睡吧,我要出去了。”
阿九聞言推被翻起來,不及穿鞋子便跳到窗前:“二師兄去哪兒玩兒?我也要去!”
他沖她擡擡眼皮:“你?”
阿九仰着臉期盼道:“嗯!”
“還是算了吧,”裴流觞淡淡道,“連半個床榻都舍不得的人,我可不想帶她出去玩兒……”
“二師兄,你不能這麽小氣啊!”
“能的。”
“……好吧,我分你一半床榻,你帶我出去玩兒!”阿九一臉悲壯,壯士斷腕莫過于此。
“看你如此有誠意,我也不好推辭了。”言畢托着她的腰兩人便飛出了窗戶。
阿九驚叫:“二師兄,窗外是斷崖……”
裴流觞四平八穩的聲音傳來:“嗯,我知道。”
“……”知道你還亂來!阿九吓得四肢一扭學那菟絲纏在裴流觞身上。
他如一只雲間白鶴,舒展雙翼平穩而妙曼地滑翔而下,不多時兩人便落在崖底。
“咳咳,可以下來了。”
“哦。”阿九松開纏在他腰上的腿,正準備從他身上滑下來,裴流觞忙不疊扶着她的腰,抱離自己腰身慢慢将她放下。
擡眼眼望去,所處之地仿佛是一片竹林。腳下的岩石呈紫紅色,周圍紫竹叢生,枝葉如丹瑩瑩有光。
“兩人對視一眼,啞然失笑:“紫竹林?”
阿九疑惑道:“二師兄,你便是要來這裏玩兒?”
裴流觞十分坦誠:“這只是個意外,我原本打算去仙蹤林的。”沒想到這林子仿佛有強大的吸附力,自己想着別的事情,等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也差不了多少,左右不過都是樹林……”
“唔……”
裴流觞臉皮一僵,咳了聲便牽起她的手,免得她亂跑觸動機關陣法。目光穿透氤氲仙氣略略望了望,嘆道:“好一座別院!”
“怎麽個好法,我如何看不出來呢?”阿九靈力被裴流觞的菩提子禁制了,在她看來,這便是一座很平常的竹林罷了。或許更幽深面積更廣些而已。
“唔,跟咱們上三界的天權禁林般,妙不可言。”
阿九眼中現出驚訝之色,繼而疑惑道:“逍遙派莫非也有豢養奇獸的地方?”
裴流觞聞言點了點她鼻子:“紫竹林裏沒有奇獸,只有逍遙派的數代長老。”複掃了掃眼前固若金湯的林子,續道,“這位譽滿大荒的獨孤掌門,胸中丘壑不凡吶。”
阿九縮起脖子,擡起那只空閑的手搓搓胳膊,小聲道:“二師兄,我們回去吧,這裏怪怪的,安靜得不像話。”
裴流觞聞言苦笑:“歌兒,咱們進來容易,出去怕就難了。這裏被下了禁制,進得出不得。更麻煩的是,一進紫竹林,我們的靈力便被降幅到原來的一半了……”
“這也太邪門兒了,不如用上回的辦法?”上次在昆侖丘禁林,兩人便是借道須彌界出去的。
“來不及了……”裴流觞倉促施了個隐身術,仙障內紫光一閃,他手裏便出現了紫薇劍。他俯身貼着她的耳朵吩咐道:“別出聲。”一手解下她系挂在裙上的金色絲帶,迎風一抖将阿九縛在胸前。
阿九異常安靜地依在他懷裏,渾身顫抖地盯着着遠處,手下意識地攥成拳頭。
“別怕。”裴流觞将她腦袋轉過來,“你只管如方才下山崖那會兒,抱着我的腰就可以了。”
她依言轉身抱住二師兄,将頭埋入他的懷裏,直到鼻尖全是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才稍微放松下來。方才一幕,委實太過恐怖。
裴流觞雙目如電,盯着越來越近的東西,一手執劍一手輕輕拂過她的穴道:“乖,二師兄帶你回去睡覺。”
阿九便覺眼前光芒四綻,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翌日清晨,缥缈山掌門來南廂,請浮玉山的這兩位過去商議後日入逍遙派禁地後的事宜。他站在竹門前,望着門上的黃色道符,目中浮起敬仰的神情來。心道:這兩位道友都不歇一歇的麽?搖搖頭轉身離開。
那張道符在風裏甚是得意地卷了卷,“雙修時間,請勿打擾”的朱紅墨跡,仿佛要流下血來。
此刻的紫竹林回複了一片祥和。只紫岩上片片支離破碎的竹節、碎肉,竹葉上滴落的鮮血,依稀可見昨夜幾個時辰這裏曾經發生了什麽。
紫竹別苑潮音洞。
洞外青石鋪地,雕欄玉砌,清淨幽雅。洞內焚香爐上清香如縷,袅袅不絕。
座中一位白發白須的老者,一揮袖阻了衆師弟嘈嘈切切,一稽首道:“貧道方才所述之事,絕無半句虛妄之言,還請玉仙友垂憐我逍遙一門。”
末座白衣男子錯開身不敢受這一禮,拱手道:“衆位仙長所言之事,晚輩自當竭力周旋。我只擔心,此間之事早被獨孤掌門所知悉。不說這陣我一時半會兒出不去,便是出去了,怕也難以有所作為。”
洞中立時竊竊私語。
這時,一位佝偻着背的女長老眼中射出兩道利光罩住當中的兩人:“仙友不必擔心,你的膽識才學我們已經知曉。不然也不可能在獨孤夜費盡心機布下的奇詭連環陣中呆了數個時辰,直到半柱香前才觸碰機關。”
“晚輩全憑僥幸,不足為道。”
“難得的是你膽大心細,竟揣測出我們幾個老東西被囚困在此。舍了貌似生門的死門,取道休門方能置之死地而後生,遇到我們。足見小仙友乃是個修為不凡之人,如此可堪重托!”
“貧道等人被困多年,竟不知天下出了個浮玉山的門派,更不知仙友便是我仙去的掌門師兄卦辭裏的有緣人!老天垂憐,讓我逍遙一門不至在奸邪手中遺臭萬年!”
另一人身子前傾,急切續道:“況且我們師兄弟在此間被困多年,自然有屏蔽他水鏡探測之法。這裏的事情,他便是神通廣大,也須得一個時辰後方有察覺。”
那男子蹙了蹙眉,沉吟了會兒,緩緩道:“晚輩不敢再辭,這便尋破陣之法,解救衆位仙長出去。”
聞言,座中唯一的一位女長老卻是一番嗟嘆:“這個卻不急,我們自有辦法送仙友出去。只是解救之說倒不必了,小仙友宅心仁厚,這番美意我等注定要辜負了。我等日日被這紫竹別苑的陣法吸取靈氣已是強弩之末,雖必避入潮音洞也是妄自拖延歲月,只為等到你。”
“況且,為了布下仙友腳下之陣,這許多年養陣,我們已經與這陣法合為一體,再不能離開半步。”
難怪他們盤膝而坐,自始自終沒有動過下盤。白衣男子目光恻然地看着衆人,心中不由得一陣戚戚然。獨孤夜,你究竟意欲何為?
“我逍遙一門全憑玉仙友成全,慧竹等感恩戴德!”
“沒齒難忘!”唱和中,幾位加起來怕有上萬年壽齡的逍遙派長老,一揖到底。
白衣男子躲不開,只好抱着懷裏一人跪下還禮,目光一凜口中毅然道:“但凡在下活着一日,定不負各位前輩所托。”
“師弟、師妹,結陣!送小仙友出去!”聲音沉厚,透着破釜沉舟的決絕。
衆長老雙手列迦,靈力驟然彙入裴流觞腳下的陣法,眼前光芒大作,他便覺身子一輕被送入空中。只聽得“啵”一聲輕響,仿佛泡沫破碎,他便出了紫竹別苑籠罩的空間。半空中順勢結了仙障隐去身形,抱着阿九自窗口躍入南廂房。
紫竹別苑中,方才啓動陣法的幾位長老,目露欣慰之色,緩緩倒了下去。
裴流觞小心将懷中之人放到榻上,拉過被子掖好。自納戒中取出衣衫換過,便出了門。
此時天色大亮,招搖山上霧岚稍微薄了些。院中缥缈上的列位道長正在用早點,看見他神采奕奕推門出來,臉上便顯出古怪的神情來。
裴流觞心中奇怪,回身掩門時看見自己一時興起貼上去的道符,才明白其中原委,任憑他養氣功夫如何,臉皮不由也是一紅。
有人咳了兩聲,打破尴尬:“玉仙友昨夜可得好眠?”
裴流觞锊了锊袍袖,不緊不慢朝衆人一揖:“承蒙各位上仙惦記,我二人還好。”
聞言,中庭石桌便響起了一片嗆咳聲,誰惦記了,誰惦記你倆雙修得如何了?
“咳咳,我們正在商議兩日後如何行事。玉仙友有何良策,便請說來我們參詳參詳。”
“玉郎此番出來,便是想請教衆位上仙,兩日後我們進了禁地,如何個走法。”
“聽聞逍遙派的這個禁地,從未開啓過,如何走……我等委實不知啊!”
裴流觞整了整袖口,苦惱道:“如此說來,我們只有兵來将敵水來土堰了。對了,我等做客招搖山,如若無事,便在近處走走便好。莫要行差踏錯,觸碰了主人陣法,到時候賓主面上都是難堪啊。”
缥缈山的掌門聞言連連颔首,衆人也道極是。
裴流觞又一拱手道:“便這麽定下了,兩日後我等便結隊入禁地。貧道這就回屋修習去了,有何差遣請來南廂找在下。”說罷,轉身回屋子去了。
留下衆人面面相觑:不是吧,又回去雙修了?
進屋後,裴流觞掀開被子和衣躺了上去。一伸猿臂将阿九攬入懷中,擡手揮過解了她的禁止。阿九迷迷糊糊間只覺渾身一松,抱着暖暖的枕頭,愛嬌地蹭了蹭,找個舒服的姿勢又沉沉睡去。
裴流觞有些失笑地看着她不雅的睡姿,動動腿将她磨人的小腳抖了下去。順手抽調她頭上的玉簪,阿九長及纖腰的烏發便鋪在枕席間。他一手摟着她,一手梳理着那頭墨玉般的發絲,阖上了雙目。
作者有話要說: 很難為情
前幾天有點事情
一直沒能按時更新
也逼得弦樂還沒養肥就吃肉喝湯了
實在是慚愧啊呵呵
現在處理好了
會一直補上
看了大家的留言
心裏說不出的感動
謝謝大家的支持哈
鞠躬
☆、風起萍末
招搖山三面臨海,全是萬仞絕壁,只有一條崎岖山路可上山。這條小路上今日依舊甚為熱鬧。衆人依足了禮數,為表心中敬意均降下雲頭移步上山。山門前竹人将衆仙友引入後山星羅棋布的院落之中。
這時人群中便有幾個聲音響起,而後原本在竹人引領下離開山門的也不禁回首遙望。
“呀,是昆侖丘的師兄師妹們到了!”
“當真?哪兒啊,師妹我沒瞧見呢?”
“山門那兒呢!昆侖丘的師兄師姐果然如傳言中的不凡呀!”
“瞧瞧他們會被安排在那座院落,也好去拜會一番。”
“還能是哪兒,定然是逍遙派中最尊貴的上清殿了。”
“也不盡然,昆侖丘仙友甚多,上清殿怕是納不下吧。”
“我曾聽師傅說,上清殿并不如外面看起來的光景,裏面似乎大得很吶。這便是陣法的緣故了。”
“獨孤掌門的陣法,似是而非果然玄妙,讓我輩好生向往。”
一個女子掩着嘴角道:“師姐,快看,那便是昆侖丘的師兄師姐麽?上回他們入虹門選弟子,我出山在外,沒有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