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仙劍蹴鞠 (23)

自典籍上發現,殺死她并非最佳途徑,只有将之引入邪道,方能擺脫困境。

當年升洲城外,他知道她現在是魔狐,極容易墜入魔道。便趁亂給珺瑤下蠱讓她逼她入魔,可惜這丫頭到了那般境地仍堅守靈臺,不失方寸,倒教他一陣納罕,到底她是魔狐,還是珺瑤是魔狐!

未免日後重蹈覆轍,他設計一一滅了門下弟子。

待後來,他發現她對二師兄鐘情,回山後便欲借林媚兒的手,再将她推入深淵。只可惜,他高估了二師兄在她心中的分量。

他實在忍得辛苦,決計不再枯等。今夜鬼門大開,乃是鬼族的大喜之日,會有很多驚喜等着這些面上堂皇實則肮髒的仙道。昆侖丘會很忙,沒有人會來孤山。機會稍縱即逝,這回,他一定要将此事做個了斷。

……

“師兄,你看我這麽寫可以麽?”阿九吹了吹墨跡問和陽,清脆的聲音裏透着點調皮。

和陽将手攏在袖子裏,目光掃了掃宣紙上的字句,極為滿意。輕笑出聲:“師妹何必為我撇清?走罷,我送你上路。”清越的聲音在耳際回響,他眉峰間卻聚起殺氣。

“師妹,你的法器呢?別忘了帶上,若路上有個萬一也不至于應個措手不及。”

“謝四師兄着意,我的法器不用時便常挂在脖間做墜子。再說那扇子師兄怕也見過的,與我通靈,召喚時殊為趁手,師兄不必擔心。”阿九掃掃靜室,臨離去竟有諸多不舍。

和陽摸出自魑魅姬處得來的神器,淡然道:“那我便放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傾我所有

昆侖殿內重檐庑殿頂上,有碩大明珠嵌成二十八宿。晶瑩皓光将大殿照得纖毫畢現,長老們的神情在各自眼中愈加肅穆凝重。

“卟啪!”殿中玉臺上用來占蔔的玄龜殼裂開了無數道縫隙,目光交彙閃爍,衆人立時神色更緊。大長老玄明欲垂首研究一片片碎殼的奧秘,不想門戶緊閉的大殿內竟平地起了一道卷地風,将龜殼吹散。

玄明袍袖一卷将龜殼收入袖中,挑挑雪白的長眉道:“師弟師妹,你們如何看待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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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此兆乃是大兇!我以為,不能姑息下去了。”

赤明聲如鐘磬:“我還如初始的意見。那孩子雖說是我門下弟子,然則我此番堅持卻不是護短。這麽些年我瞧得清楚,她雖是魔狐然心地極好,便是我将她禁入天權,而後又軟禁在孤山,她也不曾心生怨怼。何況師尊那裏……大師兄,還請三思!”

玄明攏攏袖子,低垂下眼皮蓋住目中神情,不疾不徐道:“莫非師弟健忘?我等如此行事,便是為了師尊着想,為了流觞打算?師尊從不曾出山,但凡外面有事從來都是我幻化做他老人家的形容應對。或許你忘記了緣由,師兄卻不敢或忘!師尊他離不得昆侖丘,只要離山百裏體內靈氣便大打折扣。離山愈遠,靈力愈弱!”

掌管戒律的四長老虛明續道:“可上回師尊硬是甩掉我們,出山去救那孩子,落下隐疾,這麽些年仍不見大好。再留着她,只恐再生事端。二師兄,這事我贊成大師兄的做法。”

玄明望望昆侖丘後殿,又想想愛徒素年來的行事,心中一嘆。他雖長日在淩霄宮裏修習,然則小如堯光三山,大至昆侖丘,許多事情他還是心中有數的。于是才會将碧笙等人門下的弟子硬交給流觞,勸誘林媚兒去孤山養傷。可結果如何?這個臭小子,就是不讓自己省心!

“大師兄,凡事留有一線罷。只要她肯交出煉妖壺和誅仙扇,赤明懇請師兄、師弟們莫要太過為難與她……這孩子,委實不易。”說罷,拱手與衆人一揖,原本洪鐘般的破嗓子低沉下來,透着不忍。

“阿彌陀佛!”五長老清明誦了一聲佛號,“二師兄所言極是。我佛慈悲,只要她能照我等計劃行事,便饒她一命。”

大長老雙手列迦虛指在身前一抹,四人身前現出一方水鏡:“但願師妹三人能在純陽七子下武當前接應到他們。不知六師弟那邊如何了……”

“師尊閉關了!”殿內突現一團熒光又散去,一個賬房先生般的老者現出真身,尋了一個蒲團艱難地将身子擺上去,氣呼呼道,“別瞧我,我的丹藥對他老人家的傷勢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我觀明煉丹入道,卻從未見過師尊這樣的離奇的傷勢,三魂七魄被一絲白線勒捆,元神也受損,仙體卻無半點不妥……這樣的情形,我聞所未聞,倒像是某個大神給師尊下了禁制似的!關鍵是這昆侖丘裏裏外外還得師尊耗費靈力撐着,這樣下去,如何得了?我等還未跨出最後一步,他老人家說不定就虛無了……”

“師弟,休得胡言亂語!”四人忍不住呵斥。

觀明方才醒悟方才情急之下将衆人的隐憂一語道破,不由面色一白:“我也是……也是着急。”

“藥呢?收了罷?”玄明抖抖眉毛,忽略六師弟的話帶來的不安。

觀明取出一個墨玉瓶子:“昨夜方出鼎。”深邃目光掃了掃上首幾位師兄,緩緩續道,“這藥一下去……折她多少福澤修為,便損我等多少陰德。師兄,是非輕重我明白,您可想好了?”

玄明默了默,往赤明一擡下巴:“二師弟收好。這事籌劃了這麽多年,終于等到師尊閉關,六師弟的藥也出鼎,萬事俱備今日便做個了斷。此事從頭至尾便是我的主張,與衆師弟無幹,你們皆為我所逼迫!日後師尊要責罰,便由我一人承擔!”

“大師兄,不可!”四人急急勸阻。

“争甚麽?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玄明目露湛湛精光,瞬間奪去殿頂明珠的光彩,他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一一對過師弟們的眼睛,直到冷汗慢慢從四人額頭滑了下來,“我昆侖丘經不起折騰了!傳弟子吧。”

赤明的眼神變得憂傷,閉了閉眼,一道道命令傳下,昆侖丘各山便飛出弟子往昆侖殿而來。

此時山中結界一動,有兩名弟子風塵仆仆投向昆侖殿。

“甚麽?為何會這樣!”玄明再不複原本的淡定,精光四射的眼睛鎖在殿尾伏地的兩名弟子身上,顫抖道,“細細道來,不得錯漏半句!”

“弟子與端木師妹在逍遙派久候無果,便離開了招搖山,路上便得到蜀山等各派集結弟子來山的消息。已得知空桑山、武當、茅山、方丈、長留等正在趕來途中……”

赤明忍不住插話:“這麽大事情,為何各門一直沒有消息傳來?”

“二長老容禀,”端木青衣接口道,“事發突然,各門之間似乎達成默契,均掩了行藏,欲讓我們措手不及……他們不知聽了誰的蠱惑,說逍遙派一事與我們昆侖丘弟子不無幹系。再有,天下皆傳,說……說天歌小師妹乃是一只魔狐。長老、掌門,這是真的麽?”

“不好!”殿內五人均想起奉命出山迎純陽七子的三人,“此事有詐!”

“弟子蒼銘軒,”

“弟子和陽,”

“帶楚天歌殿外候命,請長老示下!”

赤明等人望着須發如雪的大師兄:“如何是好?”

玄明握緊了劍柄,揮手讓池壁重和端木青衣退下,方道:“先處理這件事情。”朝殿外朗聲道,“楚天歌進殿。”

她不知道五師兄為何将她帶至昆侖殿,連和陽師兄也一并過來。殿外竟早聚集了同輩的弟子,瞧衆人神色也是茫然不知究竟的模樣。小卿在人群裏擔憂地望着她,她安撫地沖她笑笑,便推開了昆侖殿的大門。

厚重的殿門無聲滑開又在身後阖上。今夜真是一出接着一出,她在孤山原本要随四師兄離開了,恰在彼時五師兄闖了進來,說長老們有事召喚。還好四師兄反應及時,将宣紙藏了起來,不然......

殿外陽光鋪陳地柔軟平和,殿內雖有明珠相照,仍顯得冷寂幽深。殿內鴉雀無聲,彌漫着壓抑的氣氛。

阿九不敢擡頭,緊走幾步伏身拜倒:“弟子楚天歌參長老、師尊。”

玄明虛扶一把,阿九便被一道柔和卻不失浩大的仙氣托起身。

“起來回話。”

“是。”阿九恭順地垂首站着。

玄明蒼老的聲音在殿中響起:“楚天歌,你可知罪!”

大長老平和的聲音在阿九聽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她心頭一震,該來的終于來了,或許是這一刻等得太久,此時竟有些松一口氣的感覺,師門問罪責罰便是還拿自己當昆侖丘弟子看待!

當下欣然跪倒:“弟子知罪。”

戒律殿四長老虛明橫眉冷目:“你有何罪?”

阿九聞言瑟縮顫抖幾下,伏得更卑微:“弟子,弟子以非人之身混入昆侖丘,妄圖修習無上仙法,乃是欺師滅祖。後又不尊師尊訓誡私出天權禁林,委實罪不可恕。還請長老和師尊降罪。”

虛明不以為然地冷笑一聲:“便只有這些?我來問你,仙道弟子去逍遙派歷練,是不是你暗中将消息放與妖魔鬼三族?”

阿九聞言直起身,瞪大雙眼望着四長老:“弟子不曾做過,那是……是獨孤掌門設下的計策,欲将三族妖人引入煉妖壺煉化……”

虛明長老執掌戒律殿,氣勢自然非同一般:“大膽,你以為流觞被你所蒙,連我們這些老骨頭也分不清真相麽?獨孤夜早堕入魔道,天下皆知豈容你颠倒黑白!如今獨孤夜生不見人死不見魂,你倒是敢信口雌黃了!”

“弟子真的句句屬實,當日二師兄也在場,大師兄也明白前因後果,他們皆可為弟子作證……”

虛明怒斥打斷她:“休得提起裴流觞、風皓庭,他們便是被你這魔狐所惑!今日便是将他們派出山去,免得又被你巧言糊弄!我再問你,煉妖壺可是被你拿去了?”

阿九聞言甚是不解,低聲道:“當日弟子打傷妖王血飲,出來後便聽相柳說煉妖壺在五師兄蒼銘軒手中,為何四長老現下卻說在弟子身上?”

“砌詞狡辯!”擡首傳音道,“着和陽、蒼銘軒、珺瑤、匡逸辰入殿問話!”

四人進殿後見禮,四長老又将方才的問話重複一遍。

蒼銘軒自眼簾下望着前方那個纖弱的身子,心中略嘆聲音不高不低道:“回禀長老、師尊,當日我奪回煉妖壺後暗地傳給了四師兄。”手攏進袖中,指尖點上了乾坤鏡......

“弟子再傳給了徒弟樂佳兒。”

珺瑤咬牙指着那個孱弱的背影道:“後來混戰中,樂佳兒便被楚天歌出手殺了,奪去了煉妖壺!”

赤明皺緊眉頭:“你親眼所見?”

珺瑤怔了怔,又立馬大聲道:“不是她還有何人?在場心生二心的又熟知我昆侖丘陣法的除了這位人面魔心的楚天歌,還有誰知道我們往日演練時偷龍轉鳳的規律,況且當日樂佳兒正處‘天璇’位!”

清明搖搖頭:“便是說并非親眼所見?”

和陽見四長老眉發張怒,拱手後緩緩道:“當日局勢岌岌可危,我等未曾看得分明。回山後我與五師弟等人議過此事,煉妖壺到底是不是小師妹所盜,實在無法斷定,只是那傷口……然則,小師妹真身雖是魔狐,卻從未有過不軌之舉。她能坦然随掌門回山,便能說明一二。”

蒼銘軒和匡逸辰聞言颔首。

“那傷口如何?四師兄不說,我來說!樂佳兒身上的傷口正是扇類武器造的創口。當日誰曾執扇?楚天歌!”

阿九将脊背拔得僵直:“弟子不曾做過,師姐為何要誣陷我!”

“你敢當着長老們的面,讓我搜身麽?”

“你!”阿九眼眶泛紅,“師姐即便懷疑我,也不必如此羞辱罷!我當日被相柳逼得自顧不暇,如何□□襲擊樂佳兒?師姐太看得起我了。”

“不是我看得起你,是你太狡猾!想讓我昆侖丘替你擋下災禍麽?身為妖孽不以死謝罪便罷了,恬不知恥跟着我們回山,讓我昆侖丘在天下仙道面前擡不起頭來……”

“珺瑤!”和陽出聲制止她。

玄明長老擡擡眉毛,溫和道:“楚天歌,煉妖壺一事或許另有隐情,只是,你手中的‘誅仙扇’須得交出來。”

阿九聞言立時雙手護在脖間,無助地搖頭道:“不!這是我娘親留給我唯一的念想,大長老,您不能這樣。”

“你确定桃源村裏一個普通的村婦,能誕下一只魔狐?”

阿九如遭重錘,低頭嗫嚅道:“弟子,弟子不知……是阿爹說,這扇子乃是我自娘胎裏便攥在手裏的……阿爹不會騙我的!”咬了咬牙,她顫抖着擡頭望向唯一親近的人,凄楚道,“師尊,弟子到底做錯了什麽?是,我是妖狐,是魔狐,是孽畜!可我從小至今未傷害過一個同道,到底犯了哪條仙律?”

“‘誅仙扇’乃上古十大神器之一,是除魔衛道的神兵,怎能為一只魔狐所有?這是對諸神的亵渎!你乖乖交出來便罷,不然,哼!”

“它在長老們眼裏是神器,在我眼裏便只是信物。要我交出來可以,除非長老們殺了我。我是師尊的弟子,”阿九目光落在赤明臉上,“便請師尊動手吧!”

“歌兒,你交出來罷,再晚,我們也保不住你了。”若端木青衣和池壁重所言非虛,他們或許就要到了。

阿九的心随着師尊話落,透心冰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臉:“我還是那句話,要取走扇子,便先殺了弟子。”

“楚天歌,你如此冥頑不靈,不單會害了自己,勢必也會将二師兄牽扯進來。你忍心讓二師兄也被天下人恥笑麽?”

“長老們是為你好,如今天下皆知你身懷神器,今日逐你出了昆侖丘,便會被正邪兩道鎖定,誅仙扇留在你身上,是禍非福。”

……

阿九腦中只回響着“你忍心讓二師兄也被天下人恥笑麽?”“逐你出了昆侖丘”,殿內的聲音瞬間遠離,只有這兩句話震得她雙目空洞。

你忍心麽,你忍心麽?讓那個人因你這妖孽為天下所不齒麽?你不忍心?那便交出扇子吧……可是,那是阿娘留給你的,阿爹說過,不許離身,不許離身!

阿九眼一閉,淚水如線滴落在扇墜上,她咬着嘴以免哽咽出聲,慢慢伸手去解繩扣:“阿爹、阿娘,女兒不孝……我沒有辦法,原諒我……我不能看見他為我所累……”

逐出昆侖丘……自此與他再無瓜葛,天大地大,我能去哪?

繩扣被淚水濕透,阿九抖索着手竟解不開。

衆人被她面生悲戚的形容震住,靜默地不發一語。一旁的珺瑤撇嘴上前,抓住扇墜聚力力一扯,阿九登時被她拉倒,“砰”一聲額頭觸地,與地面相觸的地方蔓延出一片血紅,脖間半圈深深的勒痕登時血流如注,“滴答滴答”敲在玉石地面。

阿九無力地雙膝軟到額頭觸地,嗚咽哭泣:“阿娘,孩兒不孝……求您不要原諒女兒……我能為他做的,怕只有這麽一處了......”

“歌兒,服下這粒丹藥,你再不是我昆侖丘弟子。你,回孤山避禍十日。十日之後速離,往後......你好自為之罷。”

阿九渾身一震,擡起血污的小臉,望着掌心那顆黑漆漆的丹藥,手不聽使喚地顫抖起來,眼一閉,和着淚水将丹藥送入口中......

“孽畜楚天歌,欺師滅祖,妖言惑衆,結交奸邪,禍亂仙道......即日逐出昆侖丘!”

作者有話要說:

☆、十面埋伏

月至中天,昆侖丘圓弧形結界外聚集了愈來愈多的仙道之人,不聞任何喧嘩,均謙和有禮地靜靜候着,便是這般情形讓率一二代弟子趕來的五大長老倍覺壓力。或者誰也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結界開啓,昆侖殿的大門再次敞開,門人弟子留在了廣場。各派掌門、掌教随五大長老移駕昆侖殿,賓主客套一番進入正題。

阿九和淚服下丹藥後,立時便覺一道中正平和的仙靈力散入四肢百骸奇經八脈,切斷了與腦部的聯系,軟倒在玉石地板上。腦中甚是清明,酥軟的四肢提不起一絲力氣,她現下連擡一下眼皮也是妄想。那種不能主宰自己的感覺,便如酩酊大醉後的光景。她知道,這是師尊賜下的那顆丹藥發作了。

不知是何人将她送回了孤山“桃源”,安置在榻上後許久不曾離去。額頭和脖間涼涼的,大約是在替她上藥罷。

耗盡所有的力氣也撐不開眼皮,嘴裏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你……是誰?”她每一根經脈都奔湧着深深的疲倦,仿佛連血液也粘稠得停止了流動,等不及聽那人回答漸漸地陷入了沉睡。

匡逸辰望着她恬美的睡顏,悵然嘆道:“小師姑,你何苦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狽?二師伯對你而言當真如此重要?”掖掖被角,手停在了她的臉上,頓了頓還是收回身側,“卿師叔會治好你的,你會沒事的。”

掩上門,長劍在手,守在殿外。

不多時“桃源”內兩道光柱降下,跑出一個白發絕塵的女子,身後一個氣宇恬淡的男子追了上去,經過殿外的匡逸辰時只來得及交換一個眼神,便跟着進入殿中。

“卿師妹,你別着慌,慢慢來,五師兄既然敢冒大不韪,在長老會審楚師姐時借乾坤鏡通知我們,定然會替我們掩蓋行藏。合我二人之力,她……會沒事的。”

卿絕塵“嗚”的一聲,跪在冰魄寒玉床前,滿臉淚水,邊哭邊絕望地搖頭:“楮師兄,姐姐這般症狀非是中毒。”淚水漣漣的模樣愈發的楚楚可憐。

楮師炫一怔,放下藥箱沉穩道:“換我試試。”

卿絕塵退至榻尾,方便他施手,雙目焦灼地望着他的臉,希望能看出些什麽。只是如今的楮師炫早褪去當年的青澀,那張清秀的臉上沒有任何可以推衍的內容。

“……卿師妹,趁楚師姐昏睡,你來治她臉上的舊傷。師尊的藥,我來想辄子。”

見卿絕塵泣不成聲,臉上便顯出悲憫的神色:“你不是一直想讓楚師姐恢複容貌麽?你別擔心,師尊這幾年極少親自動手煉丹,因而他老人家動過什麽藥材,我心裏大致有數……”

終于安撫了卿絕塵,看着她強忍淚水在楚師姐臉上忙碌,他擰起濃眉垂下臉嘆口氣。

殿外這時傳來女子氣急敗壞的聲音:“匡逸辰,你好大的膽子!速速退下,我與媚兒要進去探望楚天歌!喂,你幹嘛攔着我們!你,你竟敢拿劍指着我!”

“珺瑤師叔,林師叔,弟子匡逸辰得罪了!長老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孤山探視妖……妖孽!違者罰往若水之濱苦修。”

楮師炫一邊淨手,一邊感嘆匡逸辰的膽大妄為,如此彌天大謊說得一板一眼,五師兄的弟子一個個都不簡單。

另一個女子憂心忡忡道:“天歌她沒事吧,我只想看看她。”

“兩位師叔請回,弟子只當沒見過你們。”

“既然長老有命,我等不敢不遵。只有勞師侄,若天歌有什麽需要,煩請告知。”

“請!”

“行了行了,媚兒,回去吧!這會兒昆侖殿裏正熱鬧呢。我哥哥和你方諸山的大司命也過來了,定然是得知你失臂的事情……”

卿絕塵柳眉打結,揮手設下結界屏蔽掉殿外聲息。

匡逸辰再次擡出長老的法旨勸退一人,望着那人遠去的背影,心中又想起師尊的交代:“逸辰,我讓你守在殿外只為阻一個——和陽,你四師伯!不能讓他靠近你小師姑五丈之內。”回望殿中毫無動靜,面上神情不動,心下卻浮躁起來。

漏斷更深。

“楮師兄,如何?”

“師妹妙手回春,怕是連師尊瞧了也會贊不絕口……”

“師兄你明知道我不是問這個,你顧左右而言他,莫不是……沒救了?”

“……對不起師妹,怪我學藝不精……師尊有一味藥引取自靈山,最麻煩的一味藥引取自師尊和另五位長老的心頭血。”

“……”她知道非是楮師兄學藝不精,實在是師尊知曉他們與姐姐的關系,必是極盡所能防着他倆。楮師兄救不了姐姐自己更加無可奈何……便是說,姐姐從此後唯有纏綿病榻,連個尋常人也做不得了!

“姐姐她到底做錯了什麽?長老們如此不留餘地!他們怎麽忍心…….”

“別哭了師妹,你這幾年因楚師姐的事情,眼睛都哭模糊了,我的藥只能緩解,要根除你就不能再流淚……”

“叮!”殿內結界破碎,蒼銘軒和風臨夢、匡逸辰師徒三人出現在榻前。

蒼銘軒桃花眼裏滿是不忍,望着兩人道:“師弟師妹,掌門有令,我要帶小師妹去昆侖殿。”

卿絕塵原本傷心的臉色迅速染上陰霾,眼波劃過一道愠怒的光芒,接着張開雙臂閃身擋在冰魄寒玉床前,溫柔卻堅定地道:“我不會讓你們帶走姐姐的,誰都不可以!”

蒼銘軒不理會她,眼風瞟了眼風臨夢。風臨夢巧妙地旋身繞過卿絕塵來到榻前,取血、拔發絲。

“風臨夢,你要做甚麽!”楮師炫領受了蒼銘軒一個眼神,拉住了卿絕塵。

蒼銘軒目光越過卿絕塵的肩頭落在榻上,神色複雜:“逸辰,你能給我保證嗎?”

匡逸辰抱拳字字铿锵:“師尊放心。”默默接過蒼銘軒手中出昆侖丘結界的靈符,抱起榻上女子轉身消失。

“五師兄,你……他,姐姐都這樣了,你們還不放過她?!”卿絕塵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擊倒,聲嘶力竭,“枉姐姐對你敬愛如兄,你們卻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将她扔到一群是非不分的瘋子面前!”拳頭“噗噗噗!”砸上蒼銘軒寬闊的胸膛。

風臨夢身形一幻,盈盈立在卿絕塵身後。

楮師炫來不及阻止,便瞧見五師兄桃花眼裏射出犀利的精光,一把捉住卿絕塵的手:“你們之前一直都與雲悠然、陌纖塵等在昆侖殿外迎天下各門仙道。此番随我上山提楚天歌候審,因她藥力發作不良于行,于是你二人擡她回昆侖殿見長老。多一句都不能說!”說罷放開她轉身飄出大殿。

卿絕塵後退幾步碰到風臨夢,轉身便目瞪口呆地望着另一個“楚天歌”,旋即明白,掉轉目光望着那個峻偉挺拔的背影,喃喃道:“對不起。”

昆侖殿。

“玄明上仙,我們等您的答複。”均知夢無痕不在時,昆侖丘一應事務便由玄明決斷。茅山、方丈、長留、聽雪樓、天一閣等各門掌門、掌教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個慈眉善眼的昆侖丘大長老。

“咳咳,各位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又暢所欲言高談闊論天花亂墜這麽長時間,定然累了。先用些茶水,敘敘舊敘敘舊,這麽大火氣與我等修為有礙啊……”玄明笑眯眯地點點頭。

“堂堂昆侖丘莫不是想包庇一只魔狐罷?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我等非是來喝茶敘舊,方才掌門已然說了,交出魔狐,交出誅仙扇!”

“為我等冤死逍遙派的弟子報仇!”

赤明面無表情:“楚天歌乃是我昆侖丘弟子,人也好,魔也罷,自有我昆侖丘門規處置,還輪不到各位鹹吃蘿蔔淡操心。”

“二師兄此言差矣,仙道此番前來必是擔心神器‘誅仙扇’由我昆侖丘保管,怕是不安全,當由些個不打眼的小門小派收着,更為妥當。”

“這個……觀明上仙言重了。我等絕非此意……”

六長老觀明腆着卓爾不凡的肚子截口笑道:“長留上仙便是說‘誅仙扇’留在昆侖丘更好?唉,時勢多艱滄海橫流,好罷,好罷!上仙委以重任,我等哪裏敢辭,那我們便接下這燙手山芋。”

“非也,我的意思是……”

觀明一副我明白,我知道,我通通了解的忍辱負重樣,按住他的手:“長留上仙別說了,我昆侖丘定不負衆同道所托!”(湊近長留上仙小聲):“你手背是不是有點麻癢?別懷疑,上仙中了在下的九蟲九花子午奪魂滅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膏,天上地下唯我能解……”

長流上仙一愣,泫然欲泣:“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沒有比‘誅仙扇’放在昆侖丘更得天時地利人和了!”(小聲):“解藥可以給我了罷?”

觀明敬仰地拍拍他的手:“上仙審時度勢,一語中的,仙品不凡!”(小聲)“藥在蝸居,待上仙離山時,雙手奉上。”

“……”

“‘誅仙扇’的事且放一邊,敢問各位仙長,聽聞你昆侖丘弟子楚天歌乃是魔狐,更是妖王血飲安插在貴派的習作?”

“阿彌陀佛,此事尚未水落石出,還請施主口下留德。”

“清明上仙,魔狐楚天歌乃是潛入貴派的細作一事,天下皆知,卻不容上仙詭辯。”

“我正道各門弟子血灑招搖山便是她與獨孤夜裏通外敵,同妖魔鬼三族沆瀣一氣的結果!我仙道同氣連枝,相信貴派不會為了一魔狐,與同道割席決裂罷。”

“請貴派交出此人,以免堕了昆侖丘名聲。”

“或如赤明上仙所言,此乃貴派門內之事,我等既然來了,便做個見證罷。”

“然也,不能讓那畜生壞了貴派的規矩,我等回去後定當竭力為貴派澄清。”

殿外此刻傳來憤怒的吼聲:

“誅妖邪,殺魔狐!”

“誅妖邪,殺魔狐!”

……

“弟子蒼銘軒,提妖孽楚天歌殿外候審!”有個的聲音插進來,輕松壓過廣場上的嘈雜,清晰傳道殿內衆人耳朵裏。

五位長老面面相觑:誰下的令?你下的?不是我,難道是他?也不是我。

“誅妖邪,殺魔狐!”

“誅妖邪,殺魔狐!”

“玄明仙長,天下都看着貴派呢!”

騎虎難下,玄明抖抖長眉,細長的雙眼緩緩睜開:“宣楚天歌進殿。”

作者有話要說:

☆、功虧一篑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更新哈。

風臨夢感覺到殿內數十道目光猶如實質落在身上,心中不由發顫。耳際突然收到隔音傳密:

“臨夢,長老們會救你的,師尊我少陪了,你挺屍吧。”

“風師侄,我們,對不起你……”

“大膽風臨夢,你們實在胡鬧!”

呃,四長老發現了……風臨夢的心在流血:我為何要學這旁門左道的玩意兒啊?學就學了,為何還要讓師尊知道啊?知道也就罷了,我是腦袋給應龍抽了,幹嘛要答應師尊偷梁換柱啊?

啊啊啊啊啊!師尊,若弟子有個三長兩短,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嗚嗚嗚嗚……

殿內之人見過楚天歌真正面目的唯有昆侖丘五大長老,餘者便是頭一回瞧見傳說中禍亂仙道的魔狐。

“她……便是魔狐?”果然如傳言中一般無二,生就一副惑天媚地的模樣。

“這畜生經脈氣竭,難道說貴派已經……”

五人常年練就的默契,一個眼神便定了下來:兵行險招。

蒼銘軒,你個臭小子,這廂事了,定要讓你乘着這中元佳節的良辰美景去鬼門關溜達溜達!

“不錯。”玄明四平八穩道,“師門不幸,出此孽徒,我等早于衆上仙進山前,便廢了她一身修為。”

“如此說來,貴派是查明了她在招搖山的種種劣跡了?”

“此話怎講?殿尾所躺之人楚天歌受罰,乃是因與門下弟子回山路經升洲城鳳嶺時,縱火燒山使得千年森林毀于一旦,又任性實驗霹靂彈将鳳嶺炸出諾大坑洞。與上仙們所言風馬牛不相及啊。”

“啊?”衆人莫不驚愕。

“各位上仙慧眼獨具,可探一探她是否是魔狐,是妖孽?”

風臨夢泛起個念頭:爹爹,娘親,你兒子此番虧大發了……嗚嗚嗚,孩兒被師尊逼着扮女子,還被一群老東西猥亵的目光肆意輕薄……嗚嗚嗚,我沒臉活下去了!我未來的仙妻啊,你夫君對不起你……

傳聞不攻自破,數十位泰山北鬥面色尴尬起來,就在這一刻衆人突然對殿頂的玉石橫梁、雕欄屏風,甚至是三清尊像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均不錯眼地研究起來。

“這個……啊……貴派建築委實宏偉大氣,與各位上仙的氣質相得益彰啊!咳咳……”

五位長老面色陰晴不一,聞言撚須、撣袖:“客氣客氣。”

“那個……哈……我原本便有些懷疑此事真僞,如今真像大白,我等失禮了,慚愧慚愧!”

“哪裏哪裏。”

殿外還在如火如荼地“殺魔狐,誅妖邪”,玄明下巴點點外間,藹然道:“衆位看,是不是?”

“呃?啊,我這就去訓斥這些不懂事的孩子!”

“我也去,等等我啊,你走這麽急做甚麽?”

……泰山北鬥修為不凡,轉眼消失在昆侖殿。

“師兄師弟你們先出去以防有變,”一拂雲帚,風臨夢身下的擔架便“呼呼”燃燒起來。

風臨夢鹞子翻身利落地落地,不幸踩到裙角,“噗——啪!”五體投地拜倒在四長老腳下。

“風臨夢,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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