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仙劍蹴鞠 (36)

有妖王血飲、魔王幽冥事後趁其不備,伏擊東海之濱。大師兄一時不察身受重傷,躲在一個瀑布下的小洞裏養傷。洞很小,發生的事情卻大了去了。

當日同門置下慶功宴,想趁機訛大師兄一回,左等右等卻只等來大師兄急需增援的訊息。一衆人速速趕到便瞧見一座院落裏,大師兄已自去了半條命,然則心心念念的卻是被妖族大将軍王孔鳴擄去的一個凡人。

他吩咐了師弟師妹四下查探一番,便遵了大師兄令趕去救人。不知是那孔鳴力有不逮還是怎麽着,那孩子被丢在在鎮西峻嶺之上。瞧她那長號的光景,委實與被擄扯不上半點幹系。因惦記着大師兄的傷勢,上前提了她衣領便走,沒料到那丫頭起先便用大師兄給的符咒扔他,這會兒居然沖他亂踢亂打,嘴裏嚷嚷着打打殺殺的狠話。硬是将他從初見她的愣怔拉回不堪的現實:大師兄為昆侖丘尋的這徒弟,委實不咋地!

那院子裏,她在大師兄面前痛哭失聲時,原本略有微辭的同門便已然原諒了她。他也才知道,她叫做阿九,不倫不類的名字。

他後來才醒悟,那時原本各行其道的兩條線已水波不驚地交彙了。

短短三日裏,他便知道了她十二年來的豐功偉績,想當然拜茗軒所賜。凡塵俗世從來不上他的心,卻因青石鎮西峰嶺上初見那張小臉時,不名就裏的怔忪和迷惘,讓他這幾日心緒頗為不寧,便将茗軒嘴裏的話一字不差地記了下來,更在八千新人入虹門測試那日,一早等在羽殿外接三人去。

這事自是輪不到他上心,昨夜掌門吩咐至清宇山,需派個弟子去羽殿接他三人,等回過神時,他竟率而應承了下來。次日淩晨,他坐在羽殿外桂樹山參了一個多時辰,總算又悟了,原來自己不過是來,再瞧她一回,試試自己是不是還會莫名其妙地胡思亂想。

不想這一回,竟從她眼裏瞧出了自己一番狼狽的形容。她避他如蛇如蠍,等閑連個笑臉也欠奉。她難道不應當仰着面崇敬地望着他,癡迷地妄想他,欣喜若狂地感謝他…….總歸不該是厭憎不耐的模樣吧。他原本蠢動的心便果如同門所言,冰凍結界了。

十日很短,一個時辰很長。

猶記得當年他進入虹門十日彈指便過,為何那日僅僅一個時辰,他便有歲月難熬的錯覺,更在最後心驟然間絞痛起來。自有了記憶他便從未有過病災,這疼比當日青石鎮西峰嶺更勝。來得急躁去得匆匆,潛意識裏便有所覺,或許與那人有所關礙。

往後跌宕的事一樁接一茬,果然印證了他的揣測。他還來不及停下來仔細思量,一顆冷寂無波的心便離自己愈遠,離她愈近,終有一日系在了她的身上。然則,她依然對此無知無覺,見了他只曉得害怕、回避、腹诽。

愈是抗拒愈是吸引。

愈是逃避愈是接近。

山谷中他屢次拼得自己受損為她療傷,教她從最根本的禦劍學起。平和低回的琴聲中,她就着他的筆跡臨摹學帖。那稚嫩的策、掠、啄、弩,将一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又翻了出來。無論是她的一個噘嘴一個轉身甚或一個灑滿陽光的笑臉,都仿佛在生命的某個時間空間裏似曾相逢,甚而镌刻下了極樂、極苦的記憶。

他反反複複被這種熟悉感吸引,于是自己原本不為諸人諸事所動的心緒漸自觳紋頻生。也才發現最難抵擋的不是毀天滅地的妖器、魔器,乃是她一回首,一蹙眉,一彎月牙眸,一聲憊懶的“二師兄”。她幸福地像一個小西瓜,她痛苦地仿若一枚蓮心,她心思細膩到毫巅,她大大咧咧到視而不見裝聾作啞……那種骨子裏灑脫且沒心沒肺的脾性,須叟俘獲他的心脈。

桃源外,他用大師兄贈她的天绫将她與他縛一團,替她試藥。童謠聲聲裏,他攬着她許下一生一世,永生永世不相離的諾言。昆侖丘論劍,他一心要将她留在身邊哪怕擔下師徒之名,更罔顧師尊的法旨,不授一枚玉貔貅,因他的心不再自身,哪裏能盡心教授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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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孤山、孤山中間連着的,非是柔韌強勁的藤蔓,乃是兩個乾坤鏡。他在這頭,她在那頭。

“師兄……兄……,我想聽…….聽歌……,如此會……睡得……快些。”于是,他便唱“入紅塵婆娑為何偏求不昧三世因果”,唱“拼盡此身稀有功德換你來生一諾”。

“二師兄,我要臨帖,少了琴聲手便不聽使喚……”于是,他披衣下榻,淨手焚香,遙望着月下新綠的優昙婆羅花、阿修羅蓮,細細理弄琴弦。

“嗚嗚嗚……二師兄我受傷了,流血了……”他心裏一抖,以為她胡亂修習又出纰漏,僅着了中衣赤腳便破窗而入。她受傷不輕受驚不淺,粉白中衣上落英缤紛,小腿上血紅細流正淌得歡。

折騰半柱香後他才放心地開始臉紅,說什麽受傷,實乃……的緣故。于是他、她仿佛一對醉蝦,紅着臉皮讨論、處理。等她終于肯在別間屋子安枕時,東窗已白孤燈滅,照見他雪白中衣上怒放的點點紅梅……

她愈來愈習慣他低沉的嗓音,沉穩的步子,淡淡的神情背後無奈的眼神,身上若有似無的清新味道......他甚慰。

他不讓她選笛子,因曉得她一直打心眼兒裏看重大師兄,既往不咎,來者可追。便替她決定随他樣樣涉獵,自然最重學琴,用他的琴。

他看着她在他身邊秀水青山漸漸峥嵘,在他身邊試着用超凡的敏銳和慧眼去體驗道法自然,用自己的方式固執地走出一條路。即便胸口糾結疼痛眸中血絲斑斓,卻依舊神采奕奕地笑着。每個夜晚,他想着她一邊心疼一邊驕傲着入眠。

他不想讓她用那天绫,更想解下她羅裙上閃着戲谑光芒的羅纓。歌兒,你便糊塗至此!你可曉得,大師兄系在你留仙裙上的,不單單是金色的羅纓,雜佩中那尊貴的墜子不僅僅是壓裙角這麽單純……“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以玉綴纓,向恩情之結。那是女子為心儀之人的佩玉結綴羅纓,心意昭昭。

即便他如何不喜,他仍然只在袖子裏捏緊拳頭,暫且如此吧。

三年功夫,桃花一夜染紅枝頭。他攬着她幕天席地賞花賞月賞伊人,缤紛桃花雨裏,他将她摟緊,嘴唇貼着她的發旋,氣息沉重,緩緩道:“我們的桃源……”

天權禁林,龍蜃之域。

他靈臺清明将卿絕塵和林媚兒送出,不曾細細琢磨那兩個飄渺玄妙的幻象,便墜入了她的噩夢之中。

修道之人按道行分為:地仙、天仙、真仙、大羅金仙、神人。

九尾一族按其尾數則分為:靈狐、妖狐、魔狐、仙狐、天狐。

于是,他才驚覺,她是一只妖狐!

好在她對此一無所知,他要她一直沒心沒肺地那麽笑着,讓他來結束一切吧。

不論從何處論起,她便再不能在昆侖丘呆下去,曝露的結果是他和她,乃至整個師門都無法承受的。那麽便讓他帶着她退隐三界不問紅塵,便成全了他和她桃源之行。他踩着點出了禁林,卻不料同門竟不曾稍離,一字排開焦灼以待。

他以為師尊接受了她,必會護着她。輕率地将她隐晦的真身禀告,結果換來的是神魂俱滅,又或者是終身囚入天權禁林。

神魂俱滅麽?

囚入禁林自生自滅麽?要麽在裏面修成仙狐破林而出,她如此羸弱能撐到那一天麽?又或者等待一次渺茫的機會,成為後輩哪個弟子馴服的坐騎,跪伏在他的、他們的腳下,茍且塵寰?

或許,對他而言,她便是一切。

對師尊而言,昆侖丘是一切,正邪不兩立是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O(∩_∩)O~

留言明天回複哈。

☆、裴流觞番外(二、三)

一株琅幹樹下。

“唔,我應該往那邊去?前面是行不通了,一方大湖!那往左還是右?”背影纖弱娉婷的女子懊惱地将鬓邊垂下的絲帶揉成了一團,茫然地張望,“呃,方才我是打哪條路過來的呢?”

顯可易見,這個有着珠玉般剔透嗓音的丫頭迷路了。

“哼,我便不信了,這非仙障非結界地破地兒還能再困住我一個時辰!”女子仿佛耐心告罄,拽了一片樹葉合在掌心,慧黠靈巧的眸子彎成豆莢,“葉尖指的方向定然便是出路!”說罷閉眼将樹葉抛到空中。

一叢文玉樹後,一人玉簪輕挑,墨發半束于頂半垂肩側,容色清隽,銀絲龍袍在阆風之苑的清風裏衣袂翩然,淡雅飄逸地面上浮起一抹輕笑。他原本為避難躲入懸圃,卻意外撞見了這一幕。修得仙狐之身還能迷糊到如此境界的,實在是個異數。

果然聽尚月的話有福報啊,他倚着蓮無神樹意趣盎然。全然不知,自己這一笑與仙德巍峨、睿智仁厚的帝君身份十分地不合襯。

“五哥你且等着,我定要向阿娘阿爹告狀!這鬼院子哪有銀絲神龍,這裏明明除了野花雜樹就是些禽獸!”(天上飛的鳳凰、青鸾是禽,地上跑的陸吾、赤蛇是獸……若這些高傲的神獸聽了去,定要抓狂了。)

銀絲神龍?紫薇帝君垂首望了望自己的銀絲龍袍,面上抽了抽。一擡眼便瞧見女子垂首一腳踢開文玉樹的葉子,朝葉尖所指方向走來,離自己愈來愈近。可見,老天疼憨人,這方向的确是出園子的路徑,那自己是走是留呢?此時女子絲履過處,幾株仙草被迫撲地,一塊孕了玉膏的昆侖玉“嗖”一聲飛入碧藕湖。

正待轉身遁了,耳聞得幾句将他的步履黏住了:“天庭很了不起麽?紫薇帝君很能抵得上一樹迷霧谷的嫩枝麽?竟敢将我扔這裏就跑去喝酒了!若不是礙着王母曾送來青丘的幾顆桃子,我定要扇得這裏煥然一新!”說罷玉手随意一揮,袖中的誅仙扇動了動,懸圃內登時風雲變色。

方圓三丈內“野草雜花”五體投地,便将巋然不動的紫薇帝君露了出來。女子見了他仿佛瞧見了北鬥星君,星月般的眸子亮晶晶地望着他既驚且喜:“這位神君可曾識得去南天門的路?”

風過珠玉之樹,枝條花葉叮咚扣擊,自成五音。仙樂飄飄中,紫薇帝君望着被風吹開劉海的那張嬌花照月的臉蛋,沉寂如冰的心狠狠動了一下。仿佛忽如東風過處,三千桃樹花開灼灼,照亮了他的眸子。

然後,在他反應過來前,便做了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他飛身自琅幹樹上摘下美玉簪入她的發髻間,溫文和潤道:“珠玉佳人相得益彰。”

若尚月、尚雪并一幹神将元士瞧了,必驚得坐卧不安:這還是那個面上和煦如春風,實則冷寂拒人千裏的帝君麽?等閑,不是被青華帝君奪舍了仙身罷?

“呃……”女子皓齒輕咬紅唇,極力忍住将美玉取下扔飛的沖動,擺出一副溫柔恬美的嘴臉:“多謝神君,請問南天門怎麽走?”暗中腹诽,天界果然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女子如此,男子如此,連個鬼院子也是如此。

“在下流觞,未知仙子如何稱呼?”幾縷天光自玉樹枝葉間篩落,在他臉上投映出潤澤的光華。

女子抽抽嘴角,免力維持着淡逸纖雅的笑容:“請問神君可識得出院子的路?”

聞言,紫薇帝君目光沉了沉,似恍然道:“唔,我适才想起宮中尚有故友來訪,仙子可繼續賞花賞草,在下失陪。”說罷轉身往外行去。

女子在他身後“咳咳咳”了數聲,大約是瞧他全無止步的跡象,忍了又忍終究疾步追了上去:“天歌,我叫天歌!”

紫薇帝君聞言施施然轉身,面上又浮起一點笑來,熙熙若初陽的聲音讓人心竅清靈:“歌兒,可是初來天庭?可要在下導游?”

“呃……”天庭何時飛升來個自來熟的神君,這才萍水相逢便“歌兒”了!天歌蹙眉,“不必麻煩,神君只需告知如何出院便好。”出了這鬼院子,随便尋個仙童問路罷。

上古正神大都容色傾天,見慣了自家幾個哥哥的模樣,出了青丘所遇男子一眼望去皆凡善可呈。這人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瞧着風華灼灼朗豔獨絕,卻委實不太靠譜。

“不麻煩,一點兒都不麻煩。”仁德英武的紫薇帝君難得雪中送炭一回,倘若這炭還送不出去,便十分郁悶了。

……

天庭紫霄宮淩虛殿。

“尚月,你說這會兒他們兩個可有相遇?”椅子上一位飄逸潇灑、氣質不凡的布衣男子輕輕吹開茶沫,悠然抿了一口。

“若神女迷路的本事果如五殿下說的那般高深莫測,大約是碰見了。”尚月将手攏在袖中,心花怒放。委實怨不得他如此開懷,帝君您實在是需要個“內人”打理瑣事,把屬于“外人”的尚雪還給我。

心花大約是放得太爛漫了些,瞧見布衣男子自杯沿掃來的灼灼目光,尚月讪讪咳了一聲:“殿下也曉得,帝君他根本不近女色。玄女、嫦娥、碧霞元君、百花林和百草園的各位仙子……”

“吧嗒!”布衣男子将茶杯放在桌上起身欲走。

原本想替自家帝君擡擡身價,見五殿下面色不豫,尚月立即轉折:“霞姝萬千,均入不得帝君尊目。帝君向來是個溫潤謙和的脾氣,總抹不開臉面說些重話,是以躲來躲去便成了習慣。這便可憐了我和尚雪,這回殿下同神女救我等于水火之中,恩同再造啊!”說罷抖了抖袖子。

布衣男子手一歪,灑了些茶水在膝上,而後忒淡定地抹了去:“你這打草驚蛇的法子甚好,甚好。”流觞,你可別讓兄弟失望啊!我這寶貝妹子,也只有你能降得住了。若再讓她折騰下去,青丘我是住不下去了。

尚月謙恭道:“非是蛇,乃是龍,銀絲神龍。”

布衣男子一口将茶水噴得老遠:“咳咳咳!”發出猛烈的咳嗽聲。

某日,紫薇帝君邀青丘五殿下天靈與其妹天歌游九部。天靈因臨時起意去六圃尋草藥,據說他的醫術在仙界也堪稱是第一。于是,紫薇帝君“只好”陪着伊人轉轉。

出了紫竹林便是開闊處,一片蔥郁的不死草中幾塊玲珑石頗得意趣地散着。紫薇帝君望着那個走得腳酸的仙狐随意撿了一塊坐了上去,望着丈許外的祥雲瑞氣發悶。

他不由想起天靈的一臉算計,微微一笑矮身坐在一邊。當日兩人在懸圃初遇,天歌無奈随同他出園。他導游至自個兒家門口時,便碰見了惺惺相惜狼狽為奸的天靈和尚月,再想想她恨不得嚼碎了再咽下去的“五哥哥”,瞬間便悟了。

面上不動聲色讓尚月送客,夜裏他的卧榻外便多了一人。

天靈喝口冷茶,怒其不争地深深嘆口氣:“流觞,我原本是指望你能制服那丫頭,讓我清清靜靜煉藥,如今看來是不成了。”

紫薇帝君淡淡“嗯”了一聲,便聽天靈續道:“如今我只好讓青華上了!這事關系着我的後半身幸福,你別給我搗亂啊!”

聞言,紫薇帝君一驚睜開眼,便瞧見天靈閑閑地斜睨着他,面上的神情明明白白告訴他:你真當我那會兒沒瞧出你眼睛裏蕩漾的春情麽?還真給兄弟裝上了。

他立即半撐起身子伸手攬住天靈的肩頭,一臉舍生取義狀:“青華雖有龍翔九天之姿,怎比得過我絕代天地、曠铄古今的一代風華?為朋友兩肋插刀!何況你我幾萬年的交情?這事擱我身上便行了,別去麻煩青華了。”這便是脫了那身道貌岸然的銀絲龍袍後的某帝君。幾萬年後,兩人再見,他早沒了這些輕浮不羁的舉止,讓天靈大嘆造化弄人。

天靈那夜甚是欠揍,聞言做懊悔狀:“我方才來淩虛宮時走錯了道,一不小心拐到了彤華宮的披香殿,一不小心又将天歌的畫像丢在了青華的雲案上。可嘆青華好夢正酣……”

便是說三弟明日醒來也将知道此事了?紫薇帝君一不小心将青丘五殿下踹下了雲床!待他一不小心潛入披香殿搜尋無果,又将睡眼惺忪的青華提起來,問得青華他目露精光時,他又悟了。天家的狐貍果然是九尾中的九尾,個頂個的精!

後來,紫薇帝君狀似無意問天靈:“若我監管着她生出感情來,如何是好?”彼時天靈聞言甚是憐憫地望着他道:“兄弟,那便要怨你命苦了。我三哥曾為她蔔過一卦,歌兒命犯孤鸾,批死了這一生連理斷絕比翼不成......阿爹阿娘也曾推衍過,卻對卦辭避而不談,大約與我三哥所見略同。”

天靈想了想又補充了些。

因阿爹阿娘不知游方到了何處,大哥天啓、二哥天舒還有六弟、七弟都去了封地,三哥天騁和四哥天子性喜自由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兩個妹妹一個天缳最近似乎迷上了佛經,這會兒似乎在靈山罷。另一只狐貍精天歌游手好閑,整日裏無所事事,每日裏跟前跟後吵得他鬧心。

如同人間皇族、天庭昊天大帝一家在各自地盤上乃是清貴獨尊的,青丘國中,九尾狐族有着絕對的地位。更何況,他老子還是存于傳說中的遠古正神東皇太一!這也直接讓天歌沒有了洞中密友。慢說別家的老虎豹子、山雞野兔,便是同族的靈狐、妖狐也不太敢跟她走得太近,生怕亵渎了女神。

于是,她只得成天纏着看洞府的天靈。天靈深谙醫道,精于積聚無數靈藥之氣,所煉之曠世神藥天界諸仙亦無法輕得。天歌随着他從東荒挖到西荒,從大澤采到靈山,不多久新奇退去便膩了。

這幾年,狐貍洞裏裏外外被她折騰得烏煙瘴氣,一天內便要将節氣換個遍。青丘裏的子民們剛開始還忐忑地試探,是不是最近兩位殿下身體抱恙心緒欠佳。後來得知乃是神女窮極無聊瞎折騰,也就慢慢看開了。以至于到了後來,倘若某日裏沒有出現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的景致,他們又開始焦灼:神女會不會換了別的花樣兒折騰。

如此陰晴冷暖不定,最無奈的便是天靈了。某日,他望着辛辛苦苦自南海移來的幾品仙草在風中蕭瑟地抖着枯葉,便做了一個遺禍無窮的決定。費時三月,将天上地下的男子挑揀挑揀一番,又綜合了三哥、四哥捎來的意見,最後大筆一揮将兩個人名圈了出來,思量再三又叉掉一個。

據天歌後來說起,那時她正在隔壁山上掏朱雀鳥窩,背後驟然一陣惡寒,以為那只鳳凰小氣悭吝追來了,提着扇子拔腿便跑。彼時天靈拍拍忍笑忍得酸疼的臉,甚是篤厚道:“聞說那鳳凰自開天辟地後只下了兩枚金蛋,不過全都孵出來飛走了。大的那只乃是你小時候騎過的大鵬金翅鳥,性子溫厚恭順。他胞弟卻是一只花裏胡哨的孔雀,小模樣倒好,便是桀骜不馴了些,睚眦必報了些。”

“你滿月時他第一回抱你,你便‘啊……啊……唔……唔……’在他錦衣上留下一團......咳咳。你周歲那年,他趁着大家沒留意,将你扔到了山腰那汪靈泉裏,結果你便落下了怕水的毛病。而後他便被阿爹一腳踹出了青丘,說需得受些歷練他方能成氣候。滄海桑田這麽些年,也不曉得他跑到了哪一界去了。”

“故而,你去鳳凰那裏掏鳥蛋,卻是難為鳳凰了......”

自打那日朱雀窩裏不戰而逃,天歌的日子便郁悶起來。三天兩頭,天靈便會帶她到天庭串門。之前還會一臉無奈找些藉口中途離開,到了這兩次分明是将她一扔轉身便遁了。

身邊一會兒是那個月白仙袍的青帝,一會兒又是眼前自己這個銀絲龍袍的紫薇帝君,圍着她叨叨個沒完。估計在她眼裏尤以這個銀絲龍袍最可恥!

紫薇帝君得知她乃是個路癡,沒了迷霧谷枝便在迷宮般的園子裏寸步難行。便帶着她從淩霄寶殿游到瑤池捉魚,一不小心淹了一回後得知她果然秉承了走獸的優良品質,怕水怕得要死!

而後,又在六圃從這個園子轉到那個園子,今日索性到了天之九部。瞧她滿臉糾結的模樣,要是認得路怕是早拍拍狐貍屁股遁了!所以說,日子太過平靜便失之跌宕,繼而索然無趣了。

算算日子,唔,也差不多該換種方式相處了。于是,他溫潤地将她望着,負在背後的右手指間一撚,身後的琅幹樹叢裏響起令人肉麻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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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貍耳朵尖,天歌聞聲回首便瞧見漫天大如鴛鴦欽原撲了過來。這神鳥她見過,喜歡恃衆淩寡,若不小心背它尾後針一蜇,任何鳥獸都會死去,任何喬木都必枯萎。天歌正悶得慌見了欽原驚喜不已。

在裴流觞驚愕的目光中,女子掏出誅仙扇一揮仿佛簪花飲酒般風雅,溫柔得全不見淩厲的肅殺之氣。然則,霎時間以她為中心驟然卷起一陣狂風,将鋪天蓋地的欽原扇到了三十三重天外。

一晃眼,樹鳥、蛟龍、大蛇、豹子、土縷、鳳凰、鸾鳥、赤蛇蜂擁而至,陸吾什麽時候如此聽話來着?紫薇帝君抽了抽嘴角,抽出紫薇劍準備第二幕:英雄救美。那廂天歌嬉笑幾聲闖入神獸群。

裴流觞心有餘悸地看着她追在被耍得落荒而逃的一幹神獸後面,埋怨道:“唉,別跑啊,再陪我玩兒一會兒吧!”這是方才那個一臉娴靜的神女麽?天靈,我以為你已經說得夠誇張了,沒想到她竟與衆不同到如斯境界。

悵然地收了紫薇劍,心念一動,林子裏呼嘯而出一頭九頭九尾的神獸。

“陸吾,神女聽聞你這九部別有情趣想玩耍一番,你負着她罷。”

陸吾嘟嘟囔囔把九張臉齊刷刷撇開:“帝君昨兒夜裏只說讓我招來……嗯,那個來助帝君嗯……可沒說要小陸做牛做馬的。”雖說此女模樣長得好,要我這天帝的大管家委身坐騎,卻是一萬個不行!

紫薇帝君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咳了兩聲,淡淡道:“此乃青丘東皇太一陛下愛女,你不是想結識青丘的那個麽?”

九個腦袋“唰”地繞回來,十八只眼睛仿佛銅鈴将他望着,前爪錯開在地上拍了十下。裴流觞浮出一層笑意,在天歌看不見的地方拇指食指相扣搖了搖。陸吾噴出九道仙氣又拍了七下爪子,紫薇帝君神情不動地瞟了眼玩着陸吾九條尾巴的天歌,再将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盯住陸吾,咬咬牙伸出五根手指。

開明獸陸吾瞧了帝君的五根手指頭知道沒有讨價的餘地了,委屈地俯下身:“請神女移駕,小陸帶您游賞一番。”天歌松開手,便瞧見陸吾渾身抖了抖,九條尾巴繞成一團似乎剛剛自己一番撥弄,讓他極癢癢的模樣。她“撲哧”笑出聲,一向自诩眼高于頂不近女色的紫薇帝君望着她靈動妩媚的笑臉,輕嘆一聲:“歌兒你的笑只能為我綻放……”

天歌挑了挑眉毛:“要讓帝君失望了,本神女自個兒臉上的神情還是能做得了主的!”說罷,跨上陸吾馳騁而去。裴流觞愣了愣,一人一虎已化作流星遠去。當下顧不得許多禦風追去,飛身坐到她身後,伸手将她環在懷裏。

天歌被他攬着極不情願地扭了扭,紫薇帝君流雲缱绻般的低柔嗓音在她耳邊響起:“歌兒,你可瞧仔細了,下面乃是北海……”北海?她不會凫水啊!懷中的女子聞言渾身一僵,死死将他的手臂纏住,嬌弱的身子抖個不停。帝君乃是個善解人意的有德明君,不計前嫌将她抱了個貼實。

彼時,陸吾從北海跑到了東海,瞧見了龍神禺疆的九子戲水,他與幾人交情最好。虎吼一聲俯沖入海,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總之帝君竟沒有布下仙障避水,于是天歌溺水暈了過去。

幾人瞬移入東海水晶宮,正殿裏帝君正在救神女。殿外陸吾狼狽委頓,東海龍王敖廣也是坐立不安,原來他王妃正在生産中。老大囚牛便着他回去繼續守着王妃,這邊他也使不上勁兒。

待敖廣走了,囚牛便笑話陸吾忒不淡定了,帝君那小娘子不過是嗆個水嘛。待得聽陸吾道出女子乃是青丘的那位神女後,囚牛等九兄弟也委頓了,眼巴巴瞅着殿門,希望帝君他如天上地下傳說的那般英明神武,将神女救醒。否則……十人腦中自動閃現出青丘老三、老四的手段來,齊齊打了個寒戰。

殿內水晶塌上,天歌輕飄飄地偎在紫薇帝君臂彎中,面色青白。他将天歌半攬進懷中,将嘴湊到她唇邊,欲渡她一口仙氣。雙唇相接,天歌的雖冰冷卻柔軟馥郁,便襯得帝君的愈發滾燙起來。

他輕啓薄唇,探出舌尖撬開天歌的牙關,渡過去一口仙氣。克制地稍稍退開,拇指戀戀不舍地輕撫她桃花般的唇瓣。命犯孤鸾麽?為何我想破了卦象呢?歌兒,你說我若強求鸾鳳和鳴,可會引動天譴?她睫毛動了動,便被他猛地拍了幾下後背,頓時咳了起來。慢慢睜開眼便發現自己被那個銀絲龍袍的紫薇帝君攬在懷中。

他見她目露迷惘便好心提示了一番,末了總結道:“我會負責的。”說罷他以為自己會看見一個嬌羞垂首的女子。

“負責?帝君要如何負責?”天歌滿臉不解坐起身。

“娶你。”

天歌怔了怔:“就因為你渡口仙氣給我?帝君忒也小題大做了。”

帝君眸色暗沉:“神女不用本帝君負責?”

“不用如此麻煩。”天歌揉了揉脹痛的額角。

他沉吟了一會兒,緩緩道:“然則,本帝君需要神女負責。”

天歌心裏“咯噔”一下:“啊?此話怎麽說的?”

“救命之恩不當以身相許麽?再則,本帝君的清白已毀神女之唇,試問還有哪家仙子肯要我?難道就因為在下一時動了菩提善心,便要孤獨終老麽?”

“呃……三哥曾說我此生孤鸾星高照,我怕是幫不了你了……”天歌一臉歉疚。

紫薇帝君虛虛望着她糾結地擰眉,嘴角一挑,便垂下眼皮落寞道:“說到底,我救你也是一廂情願,并不曾問過你的意見。神女若翻臉不肯認賬,我也只好寄情冷月孤星,一世孤苦了。”幽幽道來的話裏自成一種沉郁傷懷,仿佛此時帝君半只腳已然踏入了“孤老”境界。

“那……”天歌有苦說不出,咬牙切齒道,“如此,是要我對帝君負責了?”

紫薇帝君淡淡道:“甚是。既然神女要對本帝君負責,便要好好打算一番。我算了算後日乃是吉日,我将幾個同門介紹你認識吧。嗯,或者,我們先去青丘,拜訪陛下和衆位哥哥?”

天歌目瞪口呆地将他望着。

“不然,我先讓尚月、尚雪将紫霄宮裝飾一番,三書六禮還得請師尊他老人家去青丘……”

天歌渾身僵硬地将他望着。

幸好殿外疊次的報喜聲拯救了她,細細聽來,仿佛是東海龍王家添了一個龍女。敖廣家陽盛陰衰,好不容易盼來一個女兒,欣喜非常,拗不過王妃随了母姓,叫做問天羽。

“敖廣這女兒名字太過陽剛了……”紫薇帝君撫了撫下颌,自言自語道,“歌兒,若我們有了孩子,你覺得叫什麽比較好?”

天歌眼神抽搐地将他望着。

紫薇帝君紅鸾星動,四海八荒的女子都捧着一顆破碎的心深坐蹙蛾眉。仙子們都想瞧瞧,到底這青丘的狐貍精有何本事,将帝君一顆堪比玄冰的心給勾引了去。唯一有這機緣的婉華仙子不顧神将阻攔,披帛逶迤進了淩霄寶殿。

彼時天歌在殿下甚是溫婉柔順地福身見禮,昊天大帝起身離座,虛扶了一把:“神女乃是陛下明珠,我二弟流觞亦是天庭砥柱,實乃佳偶天成。”王母也妙相慈和地附和。

天歌面上泛起無懈可擊的羞澀微笑,紫薇帝君他鄭重地執了她的手,同四禦其他三人承諾,他會讓她一生一世喜樂無憂。神仙歲月悠長,除非應劫隕落,這一生一世,就是……衆人格外心思地看着一抹嫣紅染上了天歌的臉頰。

他人以為天歌害羞,帝君卻曉得她這是氣惱得臉紅。她不喜歡他人事事将青丘拿來做文章。

婉華仙子的視線從二叔清俊的臉上飄過,落在他牽着的妩媚女子身上,撒嬌地攀着帝君的手,妙目忽閃定定望着天歌,嘴裏卻對帝君嗔怪:“婉華與二叔朝夕相處,卻不知神女何時認識我的二叔?”

青華聞言挑起一縷笑紋,那張柔和了犀利和爾雅的面孔愈發顯得深不可測。

婉華和天歌的視線在紫薇帝君胸前狹路相逢,便聽天歌道:“觞哥,這便是你偶然提起過的那個孩子?”

紫薇帝君水墨煙雨般的眸子閃了閃,愛憐地揉揉婉華的頭發,直到她轉怒為喜,才表情淡定地對天歌道:“嗯,往後你這個做嬸嬸的要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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