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仙劍蹴鞠 (42)

逸辰修為也是不淺。青帝替昆侖丘擇了一個好掌門!他于這洞簫上的造詣,直追三師姐碧笙啊。他這是在送我們呢,走罷。”

孔鳴望望匡逸辰,又将天歌看了看,搖頭不語,跟着她出了仙障。

兩人行了一段後,天歌後知後覺道:“對了,你如何得知我在昆侖丘,還摸到我寝殿去了?”

孔鳴下巴點了點她腰間,神情頗似得意。

天歌順着他的視線瞧見了那塊押裙角的羽狀血玉,拿在手中掂了掂,不由好笑:“這是你火鳳的你本命金翎?你是不是見人便有贈羽毛的習慣吶?”

孔鳴哈哈一笑:“我只送過你這一次吧?上回那只雀翎,仿佛是你個缺心眼動手拔的!”

天歌不怕同他短兵相接,孔鳴對她撒賴撒嬌的路子向來沒轍的。

西牛賀洲與 東勝神洲風物迥然。孔鳴在賀州仿佛極有聲威,大約是連如來都敢吞噬的兇名,讓諸天神佛退避的同時也不得不虛與委蛇。他帶着天歌在凡世間,佛門三大世界(西方極樂世界、東方琉璃世界、中央婆娑世界);天上靈山佛界,地下阿鼻地獄都游了個遍。

兩人在東方琉璃世界待得最短,因她醉心藥草的五哥天靈成了藥師佛——東方淨琉璃世界教主。彼時他正左手執持藥器,右手結三界印,身着袈裟,結跏趺坐于蓮花臺,日光菩薩與月光菩薩脅士于後,臺下有十二神将。

此番模樣,看得天歌同孔鳴一陣抽搐,好歹顧着一界之尊的臉面,忍到元神抖了抖才沒笑出來。時間,果然是無敵的神器,這才幾萬年不見,天靈竟如此面相慈善儀态莊嚴了。

天靈初初看到兩人攜手而來愣了愣,随即克制地問起流觞。孔鳴振振錦衣,風流倜傥道:“藥師如來,莫非我在你心目中還不如流觞?”

天歌靠着香案望了會兒殿頂彩繪,淡淡道:“我去看看五哥,嗯,如來您都種了些什麽有趣的花草。”說罷,不理會兩人轉身遁了。

孔鳴左右瞧了瞧,天靈端着寶相莊嚴的模樣散了日月兩尊菩薩和十二神将。待殿內只餘兩人,孔鳴攤攤手:“你看不懂兄弟我的眼神麽?”

天靈持手胸前:“阿彌陀佛,方才貧僧還以為施主幾萬年不見,患了眼疾。”

孔鳴瞟了他一眼:“臭小子,少給我端這副臭架子,你到底要不要聽?”

天靈一掀佛衣跳下蓮臺,将手裏的藥器無價珠砸了過去:“你說不說?不說我便把你煉了做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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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鳴望着前後判若兩人的藥師佛石化了,風化了……蒼天吶,這是佛麽?藥師佛麽?難道說過去世行菩薩道時,發十二大願的另有其人?

天歌坐在花叢裏,随手扯過身邊的花朵草葉,無意識地撕成一條條一瓣瓣。原本強自壓在心底的那個名字,被五哥一口叫破,歸意更甚。只是孔雀盛情難卻,她總找不到合适的機會将離意宣諸于口。他往後便要困在西牛賀洲了,定然是舍不得自己罷,便多陪着他些時日也是可以忍受的。

同一時間,藥師佛主殿內。

天靈沒好氣道:“說完了?說完便讓她回去罷。彈指間百年過去了,你要不開口,以她對你的愧疚,便是耗在賀州一輩子,怕也是可能的。”

“愧疚”兩個字寒得像千萬把魔劍插在孔鳴心頭,他喟嘆一聲笑了笑:“天靈,我不過想讓她有時間面對自己神魂深處的想法罷了。自個兒的妹妹,你還不了解她?看方才她匆匆逃走的模樣,這火候估計也差不多了……再說,我一直拿她當,當親妹妹般疼愛的,哪裏舍得讓她難過。”

天靈瞟了他一眼,不發一語拍了拍孔鳴的肩膀。

孔鳴掉首望天,半晌,他頹然無力地垮下肩膀,自嘲道:“算了,我知道騙不了你。然則,我一早便任命了,我真是欠了他們兩個的……”

天靈妙相藹然,喉嚨裏滾出八個字:“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孔鳴:“……”

☆、形只影單

天歌孤身回了東勝神州。

你不來找我是吧?那我來找你好了!天歌一邊幻想着自己突然站在他面前時,他會是怎樣的驚喜,一邊過濾着他可能會在的地方。

昆侖丘,昆侖殿。

“逸辰,你這幾年可見過流觞?”昆侖丘裏裏外外她都找了一遍,卻沒有感覺到他的氣息。

匡逸辰手一頓,宣紙上留下一團黑沉沉的墨跡。他望着站在雲案前的女子,心狠狠顫了顫。

他緩緩起身,繞過雲案,來到她面前。她變了,整個人仿佛如璞玉經過雕琢後,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散發着晶瑩雅致的光芒,圓潤、內斂、透亮。看來,她已然放下了過去。

“二師伯是昆侖丘的客座長老,只不過上一回虹門開啓後,便又離開了。這四十多年便不曾回來過。”他也是那時才知道,二師伯并沒有跟小師姑在一起。此刻聽她說來,似乎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樣,“你們,沒在一起?”

“哦,我與孔鳴去了西牛賀州,這才回來。逸辰,他不曾回來過麽?”匡逸辰搖了搖頭,望着她斂起的笑容,卻不知道如何安慰。

“逸辰,那你送我去須彌界看看,他是不是跑裏面去了。”匡逸辰取出神龍鼎給了她:“你自己去吧。”

天歌詫異得很:“你還沒滴血認主?”

他搖頭:“我只替你保管着。”

天歌鄭重道:“我稍後回來還你,須彌界與昆侖丘互為唇齒,你這個做掌門的如何能大意。”

匡逸辰沒吱聲,天歌望了他一眼,轉身遁入了須彌界。

有了神龍鼎,須彌界內具體而微。他不在,卻意外瞧見小光和小黑竟牽着手在花海裏漫步。回到昆侖殿将神龍鼎交付給匡逸辰,她并沒有急着走,頓了頓便道:“若你二師伯回來,讓他在孤山等我。我走了。”

“嗯。”匡逸辰默默地望着她消失在光影中,緩緩回到雲案前,另鋪陳了宣紙繼續書寫。“啪!”匡逸辰望着手中折斷的筆管愣怔無話。

之後她又去了桃源、桃源、招搖山、天庭、裏蜀山、神樹、凡塵升洲城、浮玉山、缥缈山……到處都有他的蹤跡卻到處沒有他。

原來這百十年他并沒有去找過她,卻充實而平淡。誰提起昆侖丘的流觞長老,莫不交口稱贊。

他找到了當年八部天龍中趁亂逃逸的龍、和夜叉,誰都以為他會将之挫骨揚灰打得魂飛魄散,畢竟當年八部天龍連同鬼王和陽将昆侖丘四大長老滅殺殆盡。然則,流觞長老卻給了兩魔重生的機會。

魔要入道,困難重重,然則兩人卻在流觞長老的護法下成功了,此事引為美談。

他也去過缥缈山,因當年他在招搖山上曾允了缥缈上掌門“日後定有所報”。在天歌上缥缈山時,那裏俨然成了又一個崛起的仙道名門。缥缈山掌門對此感恩戴德,沒想到原本無心之舉,竟為師門帶來綿綿福澤。因而在門規裏鄭重加了一條:樂善好施!

當她再次站在裏蜀山滅卻陣前,驚訝地發現原本矗立在陣中的軒轅劍不翼而飛。其時,正巧千水劍巡陣,天歌忙詢問。

千水劍锊了锊颌下長髯,敬仰道:“流觞長老,乃在下當世唯一欽佩之人!他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窮天地造化将鎮守滅卻陣陣眼的軒轅劍取了出來,然則陣法卻無絲毫異動。在下每日必巡檢三回,只覺得此陣更勝從前啊……”

“那軒轅劍呢?流觞他人呢?還有,你可曾看到女娲石飛往哪個方向了?”天歌急切地打斷千水劍。

千水劍想了想道:“女娲石?當年封印光芒斂去時,除了軒轅劍,其餘神器都投向了不同的地方。只因速度太快,在下不曾看得分明。軒轅劍則在一甲子前讓流觞長老創出奇想取了出來,甫一出陣便飛走了,我等不知其下落。十年前,流觞長老曾來過裏蜀山,确認了滅卻陣封印完好,便離開了。神女是要找他麽?何不去昆侖丘,他如今乃是昆侖丘的長老……”

他來過,又走了,并且做完了她想做的事。

于是,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是那麽地想他,卻又是那麽沒把他放在心上。她只知道他原本便是紫薇帝君,那麽之前呢?之前他又是誰?

從滿心期待到一身疲憊,将他可能去的地方一一找了個遍。碧落黃泉,茫茫不見!他仿佛突然消失在六合之內,茫無蹤跡!流觞便如一縷清風飄蕩在三界六道,然則,她卻沒有辦法找到他了。以往,總是他霸道地要她這樣那樣,如今他放開了她,還她清淨自由,她卻如此失落和心痛。

我終于失去你了麽?她站在風裏,閉目喟嘆。一滴淚珠順着她臉側垂落,她伸手,接住那顆淚珠,凄楚不已:“你說過的,要同我游遍天上人間,卻又失信于我!你真當我沒有了你,便活不下去麽?”說罷大步下山,入了紅塵。

今夜是除夕。夜已過半。

她一個人坐在人界的酒肆裏,捉杯獨飲。舉杯時她望着早在去犀牛賀州時便除下的的菩提串子還有天尊送的那枚玉珏,痛哭失聲。他不是找不到我,他根本就沒有找過我啊!怎麽辦?直到現在,她不得不承認,她離開了他,的确活得有些艱難。但凡醒着,呼吸着,便無時無刻不在回憶着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今夜乃是團圓之期,此刻慢說酒館,便是大街上也極少有人。辛苦了一年,販夫走卒都散了攤,收拾着回家吃年夜飯了。倒有熱鬧的煙火爆竹,不時沖上半空,噼噼啪啪再散做漫天星塵,更襯得她一個人冷冷清清。

熱鬧是旁人的,團圓是旁人的,便是沿街一溜兒喜氣洋洋的燈籠,也只是襯得她一臉蕭索蒼白。

酒肆老板又過來晃了一遭,天歌知道此處是呆不得了,苦笑一聲:“煩請您老與我灌一壺罷,”順手遞過去一個酒囊和一只玉簪,“這簪子算做酒錢,餘下的權當賀您老一家新年裏平安吉祥。”

老板笑眯眯地只接過酒囊,和藹道:“姑娘,大過年的你孤身在外,這酒便算做小店的心意了,不收銀錢的。您且稍等着,小老兒我這就替你裝上。”說罷,轉身去了。

天歌望着送不出去的玉簪,莞爾失笑,擡手一抛,玉簪飛了出去顫巍巍斜插在櫃臺上。拈了一粒花生米細細地嚼着,沖淡了口中的苦澀。狐貍耳朵尖,即便不用法術,也能聽見老人絮絮叨叨的話。

天歌側耳聽來心頭一震,悲恸難抑,眸中劃過水光,仿若下一刻便會山洪暴發。她踉跄着起身,帶歪了桌椅也毫無所覺。此時,這個給了她半夜溫暖的小酒肆,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好心的老板出來時不見了那個美麗卻凄婉的女子,提着酒囊轉了一圈,方瞧見櫃臺上的素簪。一拍腦袋後悔莫及:“定是方才我說的話讓她聽去了,哎,可憐的孩子……”

老板娘打起布簾出來,嗔怪道:“老頭子,那姑娘大年夜孤身一人,必是被婆家人趕了出來,怕娘家傷心也不敢回去了。方才你那麽一說自然勾起了人家的傷心事。只是那姑娘的男人卻是怎麽回事,放着這般标致的小娘子不好好待着,卻要讓她流落街頭……”

“呃,對不住客官,小店打烊了……”老板娘順着自家老頭子的目光,轉身發現不知何時酒肆裏又進來一個客人。今夜自家酒肆這是怎麽了,才走了一個天仙般的姑娘,又進來一位谪仙般的男子。

“老人家,在下為讨回內子一枚簪子而來,此乃酒錢,還請您行個方便。”說着男子遞出去一錠銀子。

“你便是那個負心人?”老板娘聞言将那素簪截了過來,指着男子鼻子罵道,“你是如何做人家夫君的?大過年的把她趕出家門,這會兒連她最後一件首飾也要訛了去!你還有沒有良心啊!”

男子伸出去的手微微一滞,仍将銀子放到了老板手中,他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道:“呃,是在下不好,這便是要去追了她回去。那簪子乃是她阿娘給的,我怕明日她酒醒了到處找不到,又要哭了。”

老板笑将婆姨手裏的簪子抽了回來,又将銀子一起都放到男子手中,擺了擺手道:“快去吧,那姑娘也是剛走不久,大雪天的,若凍壞了便不好了。你一個大男人,便不能委屈了自家娘子,有什麽誤會說開了也就好了。”

老板娘嘟囔了兩句讓老板眼神制止了,便道:“還愣着作甚?再遲你到哪兒找人去啊!”

男子緊了緊掌中的素簪,微微欠身,大步追了出去。

天歌夜裏飲了不少酒,好在她酒量尚可,一步一步挨出了酒肆,來到大街上。整個天地,只剩下她和滿街的燈籠漫天的煙火。不知何時,天空中飄起了雪花,更增豐年氣氛。往何處去呢?她走了一段後,茫然地望着前方。

她漫無目的地走着,來到了河邊,步履不穩地上了橋,倚着橋欄,望着遠遠近近的燈火發呆。酒肆老板的手藝甚好,此時後勁兒上來,竟讓她出現了幻覺。長橋另一面竟有一男子踏雪而來,同他一半身量颀長,玉冠青衫。天歌搖了搖迷糊的腦袋,欲瞧清楚男子面容,沒曾想大力了些,帶得步子颠了幾步蹒跚摔了下去。

男子見狀一凜,飛身将她攬在懷中。

天歌恍惚中喃喃道:“真像……連蹙眉的樣子,也同他一般……哎,我又做夢了……不要醒過來,醒了,他便又沒了……”說着便死死合上雙目,面上還帶着甜美的笑意。

男子如聞驚雷,心神震動,他收緊雙臂,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嘆了一聲:“你不曉得,這人世間還有客棧麽?即便沒有客棧,你還能列迦結障啊,傻丫頭!”

托東皇動了手腳的菩提串子和師尊那玉珏的福,自她踏足東勝神州他便知道了她的行蹤,因而一直遙遙跟在她身邊。她不知道一路上都他默默跟随。她尋找,他躲藏;她低頭流淚,他轉頭心傷。

若非一直惦念着她阿娘同他說的話,早在她去昆侖丘大孤山找他的時候,便現身了。當年十日期限一到,兩人先後便離開了青丘。

他原本以為憑着東皇的手段,定要尋個法子,讓自己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她。因而天尊才急急讓青華給了她一枚玉珏,倒是不知道怎麽說服她佩在了身上。

沒曾想,頭天晚上他便在天靈的藥草山谷裏,迎來了她的阿娘。接過她手中東西,才發現乃是從那串子上摘下來的菩提子。

“它能幫你感應到歌兒的氣澤。不過我還是教你幾招吧……”他在她阿娘的指點下,眼睛越睜越大面色赫然,最後忍不住咳了幾聲打斷她的教導,換來她阿娘一頓白眼,怒其不争道:“你要不按我說的去做,這輩子便獨守寒窯吧你!”

彼時他才知道,她阿爹阿娘是認可他的,這比當年在蒼梧丘拜在天尊門下時還開心,比修入大羅金仙還暢快,比之過了天尊設下的神劫還要輕松泰然。

只是如今,再顧不得那些所謂的計謀情趣。他只知道,再這樣下去,不待她滿心滿懷愛上他,自己先要瘋掉了。他如何舍得讓她難過,傷心。

“二師兄,這次你別又在夢中離開了……至少,陪着我到清晨吧……”懷中只露着毛茸茸腦袋的女子,将頭埋在他的臂彎裏,凄楚地呓語。

男子聞言将她摟得更緊,取下外袍将她密密地裹嚴實,她方才是怎麽回事,一身凍得冰涼。催動內息,一邊暖和她,一邊辨了方向往城外去。待出了城,方斂了兩人仙氣,往大荒深處飛去。

“歌兒,我們回家。”

離家十多萬年,流觞再次回到了故鄉蒼梧丘,同行的還有天歌。誰也沒有驚動,他抱着她悄悄回到了位于九巅山的宮中。

他輕手輕腳将她放到榻上,又替她除了鞋襪,扯過雲被蓋好。然後坐在榻側,貪婪地望着她的睡顏,只覺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殿門響起剝啄之聲,他蹙了蹙眉,緊走幾步出去。殿外有兩個男子,見他出來,面上忍不住漾起笑容。

“她還好吧?”

男子回首望了望殿門,淡淡道:“還好,明日你們可以見見她。”

“不了,知道她好我們也就放心了。稍後我與小白便離開了,承您替我倆去了魔氣又讨饒如許年,這‘謝’字便不說了。等你們定下之後,來桃源罷。”說罷望了殿門一眼,同另一個叫做小白的男子拱拱手,便悄沒聲息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O(∩_∩)O~

☆、洗盡鉛華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完結,大概後天更,留言到時候再回複了哈。

然後,祝各位童靴節日快樂O(∩_∩)O~

天歌睡得迷迷糊糊時,只覺若有若無地桃花香味萦繞不去,一時間說不清究竟是身處昆侖丘的桃林,還是回到了故鄉桃源……抑或是那人慣常帶的桃花味道。嗓子發澀,卻閉眼不敢睜開,她試探着伸出手,到了中途又怯弱地收了回去。

自己一定是在夢中,一定是。不然,為何會躺在軟和的床上,還蓋着溫軟的雲被呢?她記得自己喝多了,夢中看見他踏雪而來,然後便什麽也不知道了。于是,她僵直着一動不動,期望這夢不要醒來……

榻側那人,望着她輕顫的羽睫,還有縮回去的手,知道她醒了,欲起身給她弄些粥來。他跟在她身後,知道她一路不曾好好休息用過食物。

便在此時,榻上之人坐了起來死死拉住他的袍角,泫然欲泣的眸子裏有令人心碎的小心:“二師兄,你別走。”

塌前男子一身青衫,玉冠素簪,餘下漆黑如墨的頭發披散下來。晨光中,那清俊如玉的面上,形容憔悴。他望着她,嘴角噙了淡淡的笑:“我只是去給你取些清水來,你先躺着。”說罷轉身。

腰上一緊,卻是她下榻從他身後抱住了他。

“二師兄,你說過的,要帶我游遍八荒……”說着便将頭在他腰上蹭了蹭,“可還作數?”

流觞垂首望着他腰間交疊相扣的柔胰,輕柔而堅定地将手覆了上去,然後轉身将她揉在懷中,半晌不語。天歌顫巍巍地仰起頭,卻接到了幾滴涼涼的淚水。她心裏一慌,更深地埋到他的懷裏:“二師兄,你說過的,你說過要帶我天地遨游的……”拖着哭腔的聲音,在他懷裏悶悶地響起。

“那得勞煩神女照顧了,在下無官無職,體弱修為差,又心胸狹窄小氣愛醋……”

“二師兄,你別說了……”天歌猛地擡起頭,望進他濕漉漉的眸中,“我會一直陪着你,你要什麽,我都替你取來……”

流觞喟嘆一聲将她綿綿密密地攬在懷中,下颌抵着她的發旋,沉聲嘆道:“我只要你,一直都是。”

那一刻,她幾乎要大喊大叫,顫抖着嘴唇道:“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以後不會了。你在哪兒,我便在哪兒。”流觞緊了緊手,仿佛要将她揉進骨血裏,打定主意,以後她阿娘的話再不能輕信了。自己不過才照着行了一計雖得償所願,卻将她折騰得這樣,最後心疼的還是自己。

天歌渾身被他勒得發痛,她放開死死拽着他青衫的手,道:“拉鈎!”流觞咳了聲,伸出尾指與她勾在一起拇指相印,一縷紅光在兩人拇指周圍繞了三匝隐沒。

“這是,是紅繩?”

“嗯,師尊去月老處求的,又不放心加持了無上法術。”

天歌面上一紅,忽而覺得哪裏不對,低垂的目光觸及腰間那枚玉珏,疑惑道:“那這玉珏?天尊……啊,放下我,二師兄你這是幹嘛啊?”

流觞抱着她往外去,淡淡道:“日後,我們去大羅天,你敬茶時當面問吧。去梳洗下,回來用些東西。”

她溫順地靠在他懷裏,聽他一路指點,方知道此處乃是蒼梧丘,他的家。九巅山雲光雪照,比之青丘不遑多讓,幾乎是立刻,她喜歡上了這裏。偌大的宮中寂寞冷清,除了一位老管家,別無他人。

老人高大威武,須發皆素,面上堆着慈和的笑容,沖兩人一揖道:“見過君上,夫人。族中長老正商議您大婚之事,想請您定奪。”

天歌自看清老人的真身後便呆滞的表情,終于在聽到“大婚”時有了轉醒的跡象。待反應過來老人所言之事,羞赧地将頭埋在他臂彎裏。

“阿叔,您看着辦吧,我騰不出時間。”說罷抱着她騰空往山頂飛去。

身後傳來老人洪鐘般的嗓音:“那夫人總要試試嫁衣啊!”他們一直好奇到底傳說中東皇的幺女是怎麽一副傾天模樣,竟能讓君上死活逃不出她的手掌心。方才驚鴻一瞥,只一個側臉,果然曼妙地很。

“不必了,她穿什麽都極好。”

天歌:“……”

黎叔:“……”

九巅山之極終年積雪,卻又一處溫泉。周圍起了紗幔,泉邊的木屋裏一應物事置得齊備。進屋後,流觞将她放下來。天歌回想着冒着混沌氣澤的清泉,将他的衣衫抓住不肯放開。

頭頂傳來一陣輕笑:“靠木屋這邊水淺,只要別游遠了便甚是安全。去吧,我等你。若需要我效勞的,便喚我一聲。”說着繞到雲案後,處理公務。阿叔真是見縫插針,早間才告訴他要帶歌兒來溫泉,這麽會兒雲案上便堆了一摞簡牍。

天歌幹幹笑了聲:“不敢有勞,我自己便成。”拉了拉身上的皺巴巴的衫子,再不梳洗一番怕是要搓土成丸了。那便在池邊洗洗罷……見他正忙着,也不打擾悄悄走了出去。

流觞聽得外間水聲,握筆的手僵了僵,面色紅了一紅,虛拳攏在嘴邊咳嗽了一聲,免力收束元神繼續批閱。之後批到一本紅皮的折子,來回看了一眼,正欲提筆删減幾人,便聞得屋外一聲驚呼。他手一抖就這麽一手折子一手毛筆瞬移到了溫泉裏,撈人時才覺不妥方扔了回去。

他無可奈何地将她攬在胸前,拂去她面上的幾绺濕漉漉的發絲,柔聲道:“真是不讓我省心,我還是看着你罷,免得一不小心你便溺在澡盆子裏了,說出去忒不像話了些。”說着便扶着嗆水到有些呆滞的天歌,游到淺水處坐了,锊了锊袖子将她靠在懷裏,方便清洗她一頭烏黑潤澤的長發。

“二師兄,我方才看了這個。”說着天歌舉起方才從袖袋裏滑出來的靈球,“此乃青帝着逸辰給我的……我只看了一點。”便因驚怔滑了一跤淹了水。

“哦?裏面是什麽?”

天歌将靈力再度灌入,靈球得了靈力飛到空中形成一片光幕。流觞看着看着便将下颌擱在了天歌肩頭,待空中靈球因使命已盡化作星塵散了去,他敏銳察覺懷中之人渾身僵硬,便惡趣味地湊到她耳邊道:“青華這份生日禮物送得甚好!這下知道冤枉我了罷,你自己說如何贖罪,嗯?”

天歌穩了穩心神,極力忽略掉耳邊灼熱的呼吸,嘴唇哆嗦了幾番,半晌,抖出一句話:“将青帝捆來與你暴打一頓?或者免了你送我禮物?”

“這禮物不能免,晚上送給你。”耳際傳來他兩聲低沉的輕笑,天歌惱羞成怒,默了再默,仍不見他偃旗息鼓,只貼着她的面頰笑個不停。

初見時的小心翼翼在他不知節制的取笑聲中化為烏有。與他對仗,氣勢先得使足。所以天歌緩緩推開肩上的那顆腦袋,緩緩轉身退後兩步,緩緩調勻了氣息,然後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泉水澆了他滿頭滿臉。

流觞施施然摸去面上的水滴,目光淡淡瞧着她道:“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了,嗯?”說着緩緩起身朝她走去。天歌驚叫一聲不斷後退不小心涉入深水,滅頂時只覺眼前人影一花,兩人沉入水中。他那雙薄唇順勢欺下噙着她的唇,他的味道在一瞬間填滿了她的口腔。天歌呼吸漸漸紊亂,不由自主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待流觞抱着她出水時,她只有靠在他懷裏喘氣的力氣。眸中水光妍妍,暈生雙頰,看得流觞眸色轉深。“喜歡嗎?”他貼在她的耳邊,有意無意觸碰她玉潤泛紅的耳垂。

天歌怕癢縮了縮腦袋,嘴角抽了抽甚是悲催,心道該做的不該做的你都過了一遍,這時候才來問我?但瞧他劍眉微挑目光炯炯望着自己,艱難地吞了吞口水道:“喜歡……阿嚏!”

天歌眼一閉,果然耳邊又傳來他的輕笑。他飛躍出泉,空中便運轉靈力将兩人衣衫烘幹,回到木屋裏,便取出一早備好的整套衫裙遞與:“這是姑姑給你做的,換上吧。”說罷回到雲案前背對屏風将适才批閱的紅皮折子打開,提筆勾了些名字,鄭重添上“青華帝君”幾個字。

此刻正在彤華殿與紫薇帝君尚月商量事情的青華帝君,脊背一陣陣發涼。在尚月狐疑的目光中,忍不住伸手搓了搓壁上的疙瘩。

流觞将簡牍處理好,仍不見她出來,身後悉悉索索半晌無動靜。他了然地笑了笑,方才只一眼便瞧出了姑姑的盛情,那套衫裙極盡繁複之能事,她的衣着向來簡潔,這會兒怕是正犯愁吧。

“要不要我來幫你?”

“呃,不用,我自己能成……”聲音透着懊惱。

“我等得,只是怕族中長老等不得……”

“二師兄,我可不可以穿自己的那套啊?”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手裏那套衫裙,是姑姑連夜縫制的……”才怪。他們昨晚根本沒有驚動什麽人。這套衣服早在他及冠時,姑姑便替他準備好了的。

“阿嚏!”天歌欲哭無淚地與一堆明紗絲帛較量着,眼前一黯,方察覺他已近在咫尺。胸前驀地一涼,貼身衣服被他施法除了去。她低呼一聲,顧盼間找不到遮擋的東西只得撞入他懷裏,死死抱住他,一疊聲道:“不許看,不許看!”

“好,我不看。”說着當真從善如流閉上眼睛,摸索着替她着衣。天歌在他手下臉皮愈來愈紅忍不住□□出聲:“二師兄,你……你還是睜眼罷……”

待流觞用布巾将她玉足擦拭幹淨,套上鞋襪,天歌的臉上已然能煎餅了。到了後來,原本說諸位長老等得發愁的某人卻又不急了,執了她的手緩緩自峰頂走下山。

才不過半日光景,空蕩蕩的宮殿竟坐了好些人。天歌擡眼辨去,竟在首座瞧見了阿爹和阿娘,二師兄口中“等不及的衆長老”正與兩人說笑,這,這是怎麽回事啊?

流觞在望見她阿娘時,耳邊回響着她當年曾交代過的一句話:“……歌兒出嫁前,需得回青丘,你們大婚前不能見面……”

☆、琴瑟在禦(一)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沒有更新完,明晚接着補全。

元宵,青丘東皇太一之女天歌将嫁與蒼梧丘流觞帝君。天上地下但凡接了帖子的俱抖擻了精神挑選賀儀,只因蒼梧丘與青丘素來神秘,天地靈氣最盛、充溢,皆為遠古神族發源、誕生之地,只存于神典仙冊裏。不同的是青丘為狐族之國,蒼梧乃神龍之鄉。

此番能藉兩家喜結秦晉之機,一嘗夙願去蒼梧丘觀禮,說什麽也不能馬虎。接到帖子的自是歡喜,沒這機緣的只得望雲興嘆或打聽些八卦聊以自慰。

八荒裏神仙們原本便閑得厲害,有了這麽一樁美事磕牙,興奮之餘又将兩人幾萬年裏的事情抖出來佐酒下棋。跌宕起伏中又涉及一些避諱,只聽得仙歷尚淺的抓耳撓腮,欲尋根底。

知道這些秘辛的不免一番矜持感嘆,遮遮掩掩地道了個大概,而後俱心滿意足的唏噓一回。仙歷深的,順口告誡後生小輩,“情”之一字尤勝天劫,等閑莫要碰之。否則,任你修為如何,稍有不慎便是個萬劫不複,魂飛魄散慘淡結局。

小仙們卻大都不以為然,心道:神女與帝君不是修成正果了麽?遂心向往之。

這日淩霄殿朝會後,昊天大帝留下了另外三禦。

“天尊先一步去了蒼梧丘,後日我等便一同坐了鸾車去罷。尚月歷事稍淺,諸般事宜青華你來安排。”昊天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仙德巍峨俯視道。

“啓奏陛下,”青華自歸位後,朝上朝下便一直謹守仙儀,“流觞已下了帖子讓臣下替他料理大婚之事。”

昊天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目光落在恭順的尚月身上。這個新任的紫薇帝君便如數萬年前的流觞,淳厚溫和,做事不溫不火。他放任底下的諸将鬧騰,不想這個貌似謙恭無害的孩子,竟在短短幾百年裏将紫霄宮重新治得順順當當的,不能不讓他多留個心眼兒。

“尚月,你呢?”

“啓奏陛下,師尊也如此交代了臣下,不能随侍銮駕,尚月惶恐。”青華欲從他臉上探出點“惶恐”的跡象來,半晌無果。

昊天面色微寒,轉而望着後土:“四妹呢?不會也讓流觞給招了去罷?”婉華,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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