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仙劍蹴鞠 (43)
你要的麽?孩子,你的犧牲,換得了什麽呢?
後土溫柔地一笑:“大哥,您廣德巍峨且尊為天族之首,那兩家自是上賓款之。我等未曾置有家室,才被他抓了去做工。”
昊天聞言面色轉而晴和,卻又心下好奇,锊了锊九章龍袍,緩緩道:“只請不曾有仙侶的麽?這是作甚?”
尚月拱了拱手道:“我等只曉得,此計乃是出自蒼梧丘的那位姑姑。興許是防着有人作亂罷……”
青華皺起眉頭:“說是要三十六個玉樹臨風的‘伴郎’,三十六個仙姿妩媚的‘伴娘’……蒼梧丘的名堂忒多!”
昊天聞言蹙眉:“伴郎、伴娘?這是什麽東西?”
階下三人聞言面色一黑。
距當日東皇夫婦自蒼梧丘帶走天歌已去了十日。想是自恃東皇鐘鎮着門戶,當夜她老子、娘将她扔回了青丘便沒了蹤影。也不知道他們在急甚麽,自然也将當年贈給流觞的那顆菩提子抛之腦後了。
青丘與蒼梧丘兩處忙得人仰馬翻,有兩人卻閑得長靈芝。
薄霧青岚将山谷籠了一層紗,半輪清輝映着谷中些許泛着光芒的草藥,四下萬籁俱寂,唯有風聲蟲鳴,還有萦繞不去的花香。身後的茅屋,仍是過去模樣。屋前一個男子雙臂環着女子倚在花叢裏說着話。
天歌睡眼朦胧,推推他擱在自個兒肩上的腦袋:“你回蒼梧丘罷,阿爹阿娘差不多明日便回青丘了。”
“那我明日寅時再動身不遲。”
“白日裏大哥便生疑了,問我為何老不在房間裏。”說着側身換了個姿勢,将頭枕在他的腿上,微微閉起眼睛。
“那你如何應的,嗯?”嗓音仿佛和風拂過琴弦,低沉悅耳。
“我說在這谷中有一朵優昙婆羅花要開了,夜夜守着呢。”
流觞陡然覺得胸悶氣短,眼冒金星。垂首望着她紅潤的臉頰,清淺溫潤的目光霎時桃李吐豔:“你如此亟不可待想看我?不枉我每夜來回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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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歌微窘,望着他墨色長發随着月光傾灑下來,将自己罩在陰影裏。一臉高深莫測的神情似笑非笑望着自己。她看得臉紅心跳,免力緩口氣四平八穩道:“令箭荷花與優昙婆羅花,我還是分得清的。”
流觞聞言沉默了半晌,托起她的下巴,淡淡道:“夫人倒瞧得仔細,如此說來當夜送你的禮物,甚得夫人歡心?”
一時嘴快的天歌默默紅了臉皮。
他屈起食指輕輕地刮着她的側臉:“歌兒,大婚那日,你要将菩提串子戴好,師尊他老人家給的玉珏決計不得離身。嗯,進了新房,無論誰說什麽,都不能離開……”
天歌打了個哈欠:“你每日便要重複幾次,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流觞揉了揉她的腦袋,又撫額嘆道:“我總有不好的預感,歌兒,您阿娘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仙狐……”
阿娘麽,大抵是閑得久了,連自己和姐姐的婚事也要拿來折騰一番。自己姐妹委實混賬了些,讓她操碎了心。這回,便讓她開心開心,又何妨?
“你放心,阿娘終究是疼我的。”
故而,她老人家只會耍着我玩兒!流觞腹诽,可還不敢宣諸于口,他知道懷裏這個是極孝順的。
次日清晨,東皇帝君與其妻商羽帶回了天缳,并宣布并蒂雙花的姐妹将同一日出嫁。午時,西牛賀州的天靈與孔鳴趕回了青丘。天歌望着錦衣男子驚詫道:“你不是賣身給如來了麽?”
孔鳴瞟了一眼往狐貍洞去的如來,挑挑眉道:“我當初的第二個條件,便是在靈山呆到你大婚。你也真沒出息,擾我清修!”
天歌:“……”合着當年自己是白擔心了?
天靈:“阿彌陀佛,恬不知恥。”
正月十五元宵。
青丘裏最善梳頭妝容的鳳凰被請來與天缳、天歌姐妹雲髻開顏。她許多年不曾回青丘了,一回來便迎來天歌姐妹出閣的噩耗,今日眼看着兩人便将嫁做他人婦了,仍不懈游說:“要不咱不嫁了,再考慮考慮我家老大、老二?”
天歌抽了抽嘴角,繼續瞌睡。
天缳嬌媚地托着下巴笑道:“凰姨,他們兩個我都喜歡,可實在不知道選哪個好。不如,您再生一個綜合了他們的優點,我便嫁了他又何妨?”
孔鳴他娘呵呵幹笑,後退一步繼續梳頭。半盞茶後,商羽探頭進來:“阿凰好了沒?”鳳凰努努嘴,商羽順着她的視線仔細檢視了兩人一般無二的嫁衣鳳冠,滿意地點點頭:“妙極!”然後将蓋頭罩下,與鳳凰一人一個帶去了正殿。
路上天歌将日前流觞的話問了出來:“阿娘,我記得幾個哥哥大婚并不曾如此折騰啊,為何輪到我跟姐姐便多出許多規矩來?”
商羽仿佛驚覺事有不足,一個眼神下去,與鳳凰一左一右點了天歌和天缳啞穴,禁制了所有神通。
“阿娘還會害了你不成,乖乖聽我的安排,你倆身上的飾物我替你們收着,回門兒的時候再給。”說着便除下一些串子啊玉珏什麽的收進袖袋。
這時,姐妹兩人才發覺事情不對勁,然則這蓋頭仿佛乾坤袋般,将她們的六識與外界屏蔽了去,現如今便如木偶般任憑處置了。
流觞與帝辛差不多同時到了青丘,一番冗長的禮儀後來到了大殿迎娶佳人。作為司儀的孔鳴今日顯得特別出彩,他站在殿外皮裏陽秋地望着流觞笑了笑,朗聲道:“請新郎選新娘。”話落,狐貍洞裏一片嘩然。
流觞與帝辛面面相觑,再謹慎又小心地望向孔鳴。孔鳴揚眉擡手“啪啪啪”撫掌三聲,殿門應聲而開,露出殿上兩個一模一樣的新娘來。
“請!”孔鳴施施然欠身,“兩位誰來?若選錯了,婚禮便取消。另有,不能過此線哦!”說着折扇一劃,流觞和帝辛兩人腳下便多了一條線。兩人腳步堪堪停住,俱沉沉地将孔鳴瞪着。孔鳴卻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樣,挑釁地回視。
兩人氣結。
方才他一番話不啻驚雷,遠道而來的諸天神佛仙道均将目光投向東皇太一,東皇卻笑眯眯地撚着胡須,等兩人抉擇。商羽好笑地望了眼東皇,說胡鬧的人是他,看得最帶勁的還是他!
鳳凰卻在暗自慶幸,還好天缳、天歌沒相中自己兩個兒子!天人和商羽這對,委實太出格了!自己可不舍得眼睜睜瞧着兒子被折磨啊。
一衆人心道:這兩個人難道不是東皇屬意之人?天地之始到如今,誰也沒見過如此陣仗迎新娘的,衆人望着兩位新郎的目光不免帶了幾分同情。這青丘的女婿委實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流觞不動聲色地感應菩提串子和玉珏的氣澤,然則靈力出去便如泥牛入海,再試圖傳音入密,也未果。欲劍走偏鋒,待瞧清楚那嫁衣蓋頭乃是何種質地後,只能作罷。眨眼間,所有的試探全部铩羽而回。流觞與帝辛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裏瞧出了焦灼。
衆人眼望着堂上兩位新郎,一個高傲威嚴,一個風華軒琅,俱是驚采絕豔的人物,如今卻一臉為難。
原本被青丘別出心裁的做法驚怔的衆人,慢慢的臉上也多少露出興味的神情來。孔鳴更哈哈一笑:“在下倒數十聲,若兩位不出聲,便算作棄權。十……九……”
帝辛臉色白了又青,他所能做的全不奏效,實在分辨不出誰是天歌,誰又是天缳,只盼流觞能有急智。
“八……七……”
“得罪了。”長身玉立的男子“噌”地拔出長劍,不等衆人回過神便将兩位新娘所坐椅子攪碎。長劍還鞘時,新娘哼都沒哼一聲便摔在地上,然後默默地狼狽不堪地爬了起來。
流觞望着左邊那個起身後便不耐煩扯着蓋頭的女子,莞爾一笑道:“陛下,她便是吾妻。”帝辛回過神望着那個一派悠然的女子,喜上眉梢:“天缳,你是天缳!”
商羽望着被流觞輕易毀去的局和兩根凳子,磨牙道:“賠錢!不然別想娶走九兒!”這便是變相地承認流觞選對了人了。
流觞手往後一伸,蒼梧丘迎親隊伍裏便有個身着月白法袍的人愁眉苦臉地上前,将一把劍形鑰匙放到了流觞手中。流觞瞧他神色郁郁自個兒便心情大好,朝着東皇方向稍稍欠身:“勾陳寶庫,可能入您法眼?”擡手平推,那鑰匙緩緩飛到商羽身前半尺。
衆人不免又是一陣七嘴八舌:
“勾陳寶庫啊,那可是傳說中彙集了上古衆神諸般寶貝的地方!”
“據說有神器、魔器呢!”
“然也,各階法器、丹藥,不盡其類!”
“蒼梧丘真是大手筆啊……”
“阿彌陀佛,這勾陳寶庫可不管蒼梧丘何事,據貧僧所聞,此寶庫乃是青帝所有!”
“此話不通,那他為何要與人作嫁衣裳,給別人妝門面呢?”
“莫不是欠了蒼梧丘那位帝君一個大人情?你看他臉上能刮出半斤黃連來。”
“無量壽佛,如何大的人情需要這‘勾陳寶庫’來贖罪啊?”
“……”
孔鳴憐憫地望着青華,後者報以傷心欲絕的苦笑,亦心有戚戚焉望着孔鳴,兩人眸中不約而同閃過一絲黯然,不約而同撇開臉去。商羽将玉劍撈了去,朝孔鳴點點頭。孔鳴朗聲道:“新娘叩拜高堂......”
......
虎鼓瑟兮鸾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萬裏碧空,雲絮輕揚。天上日月星辰之皓光無垠,大地山川萬木穎華潤澤,36彩,72霞,108光,祥瑞浩瀚将龍車鳳辇映襯得愈加華美。
青丘衆人望着兩駕朝着不同方向馳離,面上神情不盡相同。仿佛昨天還抱着衆人腿腳喊“抱抱”的孩子,轉眼成了如帶着露珠的鮮花般的少女,如今更嫁做他人婦。驕傲欣喜有之,失落惆悵有之。
待車鸾消失在雲天之巅,商羽回轉身慈眉善目地望着孔鳴道:“山外的人都等着你呢,還不快去?”
孔鳴苦着臉道:“羽姨,可饒了我罷。你也瞧見了,流觞身後都是些什麽人!”三清座下四禦便有三個,再加上五極戰神,四大元帥,十二元士,剩下十二個來自蒼梧丘的只看形容氣度便不是善茬。再說那三十六霞姝瞧着明眸皓齒不事兵戈,但他可看清了裏面有玄女、嫦娥等仙子,文殊、觀世音兩位大士。
“我給你的人也不是銀樣镴槍頭!再者,這不是為了九兒一生的幸福麽?”商羽淡淡道。
孔鳴耷拉着腦袋:“......”
鸾車四周的紗幔早已放下,流觞哭笑不得地望着昏昏欲睡的新娘子,長臂舒展輕輕攬過她的腰身讓她靠得舒服些。以他這幾日被折騰的情形來看,她定然也累得夠嗆。
直到這一刻軟玉溫香在懷他才長長舒了口氣,只是她是不是安靜得過了些?“歌兒,可是不舒服?是不是太悶了?先取了蓋頭可好?”不見她回應,流觞目光微斂,擡手去扯蓋頭,然後無奈地嘆口氣。
适才在狐貍洞裏,他便知道這蓋頭、喜服乃是神物,等閑神兵不入,水火不侵。只是沒料到自己竟掀不起來,好在解了她身上的禁止。
“歌兒,醒醒。”
“嗯,二師兄,我好困,有什麽事等我睡醒了再說。”
流觞憐愛地隔着蓋頭捏捏她的鼻子,輕柔道:“那你再眯一會兒,到了我叫你。”天歌松松環着他勁瘦的腰身,又睡了過去。
蒼梧丘許多年不曾如此熱鬧了,天上地下盡結虹霓,衆長老領着族人等候多時,方瞧見雲天裏浩蕩的車架隊伍。飛辇前八鳳八鸾龍行左右,漫天霞光相形失色。這般景象在蒼梧丘已幾十萬年不見,今日如斯情景再現,族中的老人個個面上顯出欣慰的神情來。若老帝君神魂有知,定然無比欣慰。
車鸾停在來正殿前,随着三十六神君、仙子魚貫而行,一片煙霞織就的地毯從車轅前一直鋪到了玉階下。衆人翹首,均想一睹神女仙姿,即便看不到面容,也想瞧瞧傳說中只一個娉婷背影,便能傾國傾城的身段。
紗幔一卷,一幹神仙莫不失望。只見蒼梧丘帝君抱着神女施施然走了出來,別說看不到長得是圓是扁,便連個背影也瞧不見。只瞧見小小玲珑的一團豔紅緊緊地偎依在帝君懷裏,只那一雙環着帝君腰身的柔胰,令人生出許多遐想來。
文昌星君領受了天尊一個眼神,清了清嗓子:“新人拜天地!”
流觞腳步一頓,垂首道:“歌兒,你別忙着睡,歌兒?”懷中之人半晌沒有動靜,流觞額上便隐隐現了一層薄汗。別的步驟可有可無,這個可不能馬虎。
于是,在衆仙佛好笑的目光中,睡得迷迷糊糊歪歪倒倒的青丘神女與蒼梧丘帝君将大婚裏第一項禮儀完成了。文昌星君“夫妻交拜”方落下,神女已栽倒在帝君懷裏......
☆、琴瑟在禦(二)(完結)
随着新娘被送入九巅山後寝殿,頭簪宮花,身着紅袍的流觞被拉入了酒筵,來者不拒酒到杯幹。
孔鳴趁機傳音入密,散落各席的神君便先後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闖過新房前早布下的三禦、五極戰神、四大元帥、十二元士等一衆神君,己方便落馬數十人。再過了玄女、嫦娥等仙子的霞姝的脂粉陣,便只有孔鳴與他哥哥鵬程還有戰鬥力。然則兩人望着中庭石凳上一老者,便渾身僵硬,心裏“咯噔”一下,轉而恨極:流觞,你至于麽,将自家師尊請來守夫人?
“小娃兒有幾分能耐啊,都闖到這裏來了。既來之,便陪老道飲幾杯罷。”單手一招,孔鳴和鵬程手中法器不聽使喚“嗆!”地飛到老人手中。
兩兄弟知道此番踢到鐵板了,還是一方懸在大羅天裏的鐵板。
鵬程抱臂不吭聲,孔鳴卻十分恭順地稽首,低眉順眼道:“天尊,豎子唐突,不敢打擾,這便退下,不饒您雅興了。”
天尊一拂雲帚,上下打量了兩人慈和道:“我那大羅天裏,缺了兩個司墨的童子,小娃兒可願屈就?”
孔鳴與鵬程面色含悲将天尊望着:“……”
月至中天,新郎大醉離席,九巅山喧嘩依舊,并不曾因新郎離去而掃了興致。
待衆人一去,原本醉眼迷蒙的流觞目色霎時清亮,哪裏有一絲醉意。他望着好夢正香的女子,嘴角淺淺挑起一絲笑紋,溫柔暈染開去,連沉沉的眸子裏也蕩漾起喜色。待眼風掃到那惱人的蓋頭時,對她阿娘的刁鑽性子又深了一層認知。
所有仙訣在飛鸾行空那會兒都施展過了,只怕這蓋頭是下了咒語的。伊人呼吸綿長,也不知睡到了幾重天,全然不知有人正坐困愁城。若解不開,明日歌兒頂着個蓋頭上殿,這笑話怕就鬧得大了……到底是什麽咒語呢?
苦笑一聲,他上了龍榻将她環在懷中,驟然覺得一世安穩。三生三世,他終于修成正果,空虛寂寥的心,因為懷中之人變得圓滿。歌兒,從此琴瑟在禦,一生靜好。我再不讓你的眼睛,再見傷心。
他隔着紅紗親親吻着她的側臉,黑眸中氣澤溫柔,緩緩道:“我愛你,歌兒!”
“呼!”仿佛長風蕩空,蓋頭如霧消散,露出她的面容。原來,這便是咒語!流觞此時全然顧不得旁的,只屏住呼吸怔怔地望着懷中姣好的容顏,十多萬年裏的修為彈指間神形俱滅!
一揮手,明珠暗啞,只餘滿殿旖旎。
陽光從那層薄薄的紗幔透了進來,照在她光滑得如同雲霓般絲滑的肌膚上。溫泉水滑,熱氣氤氲。天歌睜眼時,便瞧見一雙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凝視着自己。陡然想起昨夜的事來,雙頰暈紅。
窘迫地閉眼推開他,“嗵!”掉水裏去了。
“二師兄,救命啊……”他竟趁她昏睡過去時,将她抱到了九巅山頂的溫泉裏。
腰間一緊,她被撈了起來,不由分說便如章魚般攀在了他身上,待反應過來如今情形,剩下幾分睡意經此一遭退得徹底。
流觞輕輕環着她的腰,珍惜地抱着她,晶亮深邃的目光柔柔地落在她的臉上,低沉地笑出聲來:“歌兒,這算邀請,嗯?”修長的手指描摹着她美好的弧線,從眉梢到嘴角,沿着脖頸蜿蜒而下過鎖骨入丘壑,不錯過任何一道風景。
天歌微喘,滿面緋紅,斷斷續續道:“二師兄,此刻……乃是白天,嗯……被人瞧去……啊……”
流觞指間一撚,九巅山山巅登時陷入夜晚。“如此,便瞧不見太陽星君了。”
蒼梧之淵裏,幾位長老将帝後封印了魂魄的三個菩提子抛下,這裏可以淨化魂魄,助菩提子中的人修入正道。東皇那只老狐貍,他青丘靈泉不一樣有此功效麽?幹嘛非要沉入蒼梧之淵呢?嗯,回去起一卦妥當些。老狐貍花招多,不得不防啊。
天光一變,長老們心有所覺皆回望着九巅山晨昏颠倒的情景,紛紛扯了扯嘴角相視啞然。果然是父子,連這新婚翌日的氣象也相去無幾。
大長老撚了撚龍須:“這樣我們便能早日有個小帝君了,哈哈!到時候,我便帶着小龍子去東海洗澡,去青丘靈泉刷鱗!”
二長老将蒼梧之淵的封印結好灑然一笑:“我更喜歡小帝姬,只看神女模樣,便曉得這女娃兒定是個讨人喜的小龍女!與我家孫子正好一對!”
三長老涼涼道:“神女乃是青丘仙狐,說不準神魂血脈更勝帝君一籌,誕下的孩子是龍是狐,未嘗可知啊?”
幾位長老神情一窒,不安地對視。
四長老接口道:“又或者神女與帝君不分軒轾,小帝君便半龍半狐?”
長老們神色大是糾結,果真如此,當如何是好?
……
天歌瞧得天光一黑,又吱吱嗚嗚:“可是,可是在水裏……”
眼睛景致一換,卻是他抱着她瞬移到了木屋裏。“這下,夫人可滿意了?”
“二師兄,我……啊!”胸前一熱,軟軟的,濕濕的,天歌一顆狐貍心仿佛浸泡在了泉水裏,晃悠悠載浮載沉。
他在她耳邊低低一笑,道:“歌兒,你昨夜說今天再還我的。”紅霞霎時如三花聚頂般滿布臉頰,昨夜她被他折騰着醒來,又昏迷過去,如此反複實在抵受不住,便同他告饒,說來日方長,今朝便放過她。
彼時帝君面上不動聲色,眸子裏卻溫柔而熱烈地望着她道:“歌兒,這利息又當如何?”
天歌忍着全身酥麻,哼哼唧唧道:“你想怎麽算都成,只是今夜萬萬不能……”
此時,流觞舊事重提,天歌無計可施,目光掠過遠處的書架,靈光一閃,可憐兮兮道:“二師兄,你……嗯,定然累了,我給你講故事吧?”
流觞俯在她上方撲哧一笑,腰上用力将她與自己調了個兒,望着她小小的一團趴在胸前,竭力引開自己的注意力,便緊了緊放在她纖腰上的手掌,淡淡道:“嗯,你說,我聽着。”
天歌絞盡腦汁,選了全然肅殺的來講。開頭還能說得頭頭是道,只是在帝君一句“我給你擦點藥”後,說話邊不利落了。
“……白起長劍出鞘,一劍便插入,嗯……褒姒的……的……那裏…… ”天歌神魂蕩漾,忍不住雙腿一緊,夾住了帝君的手。
流觞淡淡道:“白起的這劍到底插入了褒姒的哪裏啊?是不是這兒?”說着另一只手重重地揉了她腰間一下。
天歌怔了怔,臉皮一紅,強自鎮定:“不是,白起他沒有……”
“那是這兒?”擦藥的指間一翻攪,天歌只覺腦中轟然一響,雙腿一并聲音支離破碎:“不,不是……我方才說錯了,另說一個……二師兄,你的手,嗯……”
流觞低笑一聲收回手,眼中火星四濺,面上卻淡淡道:“無妨,觀音大士開天、盤古造人,實在是上古秘辛!白起也能與褒姒打得難分難解了……只是歌兒,往後,咱們的孩子可不能聽你說故事。”
天歌面紅耳赤,連身上也因羞赧泛起粉紅。“讨厭,你到底要不要聽啊?”
流觞眸中閃過寵溺的笑意,扯過雲被裹着兩人,淡淡地勾出一絲淺笑:“為什麽回來找我?不是有孔鳴陪着你周游賀州麽?”
天歌癡怔良久不語,指間無意識地劃着他的胸膛。嬌軀附着他,身體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腦中卻閃過幾萬年裏他的情深不悔。不論是哪一世裏,他對她都是呵護備至。若不是自己任性,兩人便不會生生錯過了萬載光陰,更不會因此牽累到許多人。
“你呢?為何非我不可?”
“我有什麽法子呢?只能怪你認路的本事實在慘不忍睹!”如若不然,兩人便不會在昆侖之圃,阆風之苑相遇,也就沒有了諸多牽扯。那麽他便還是九重天上溫潤的紫薇帝君,她仍是那個命犯孤鸾的青丘神女。
見她面上一滞,流觞微微一笑:“不過,我仍十分慶幸你路癡的境界如此高。”不然,縱尊貴天上地下,又是多寂寥!“歌兒,流觞非你不可。”
天歌望着他的雙眼,輕輕道:“二師兄,往後,我不會離開你了。”說罷埋在他的頸窩裏。
流觞只覺脖頸間一片濕潤,将她摟得更緊,低柔道:“我會一直陪着你。乖,再睡會兒罷。”被他欺負得一夜不曾安枕,早上又鬧了一通,天歌昏昏然閉上眼。神識不清時,忽聽他道:“歌兒,我們要個孩子吧。”
天歌打了個哈欠,懶懶道:“阿娘推算過,說我會有兩個孩子……”
流觞默了默,半晌,一雙手緩緩上移:“任重道遠啊,歌兒,不如我們現在便開始努力……”說着修長如玉的手指,在她的胴體之上曼妙起舞……
滄海桑田許多年後。
蒼梧丘桃林中,有個男子斜倚着花榻批閱公文,一女子躺在榻上頭深埋在他懷裏,長長的烏發披散在他膝上,睡得正香。
此時,一個總角童子跌跌撞撞地跑進桃林,霞光騰騰的衫子上祥雲瑞霭間,繡有十爪黑龍,神威天成。他後面跟着個老管家,口中唠叨不休:“大殿下,你把我剛剛歸攏的花生殼又給弄得到處都是!長老們一會兒要來驗收你的功課啦,快跟我回去罷。晌午,你外祖父、外祖母派的鸾車便到了,你……呃,帝君,神女……”
小仙童見林中有人,腳下便不由一頓,細看一眼歡呼一聲撲了過去:“阿爹,我要出蒼梧丘去!這裏都被我玩兒遍了,好生無趣……呃,阿娘也在哦。”說到後來,聲音便弱了下去。
男子擱下筆,将小仙童攬到身邊,輕輕道:“別吵醒了你阿娘,不然待會兒又要揪你尾巴了。說罷,這回又怎麽了?”
小仙童踮起腳摸摸娘親的頭發,笑嘻嘻道:“阿爹昨夜又帶阿娘雙修了?”管家老爺爺說,自己和妹妹大了要分殿去睡,不然會礙着爹娘雙修。只是為何自己在長老爺爺們的指點下練功,便愈加精神,阿娘卻如此不濟?嗯大約是行功的路子不對,得提醒一下阿爹:“阿爹,您是不是多換幾個姿勢試試,阿娘仿佛不受用的光景。”
十步外,管家裝聾作啞将手攏在袖子裏,咳了幾聲。
男子昏了一昏,淡然道:“阿爹會試試的。你方才說要去哪兒?”
小仙童方想起要緊事來,扯着男子青衫搖了搖,嘴巴嘟得老高:“阿爹,我想出去玩兒。來來回回便只能在我們家和外祖母家,我都沒去外面走過呢?我想去昆侖丘,聽姑奶奶說阿爹、阿娘原來便是在那裏認識的。”
男子與女子相視一笑。
管家聞言六識即刻通竅,連連擺手道:“大殿下休要再提,此事萬萬不可,您才一萬兩千多歲呢?這麽小,不能出蒼梧丘的。”
小仙童氣鼓鼓地跺了跺腳:“阿爹,長老爺爺們教的,我都會了!便是外祖父傳的,我也學了五成,外祖母還誇孩兒呢!”
“歌兒,你怎麽說?”男子見懷中之人睜開了眼,便垂首問道。
“阿娘,我吵到你啦?”小仙童湊上去,“吧唧”一聲,在女子臉上印下一團水漬,末了還學着往常夫君的模樣,替她順了順微微淩亂的頭發。
“阿娘,我方才正同父君說想出去。管家爺爺聽父君的,父君聽您的,阿娘……”說着濕漉漉的眼睛殷切地望着她。
女子只手支撐在男子腿上,托着下颌,另伸手捏捏小仙童胖嘟嘟的臉蛋,笑了笑:“男孩子便當出去闖一闖,整日裏關在家中便長不大。二師兄,你說呢?”妙目一轉,将男子瞧着。
小仙童喜滋滋地又在女子臉上“吧唧”一下,轉而望着阿爹。
“嗯,我也是這個意思。”伸手卻禁制了小仙童的一半修為,見他半是疑惑半是茫然地望着自己,似笑非笑道:“你什麽時候能解了我的封印,什麽時候便回蒼梧丘來。”
管家心疼不已:“帝君,如此不妥吧。若我們一時疏忽,讓大殿下有何差池……”
“黎叔,我可沒說要讓你們跟着。他自個兒去便成了。”
“那怎麽行?”
“喲嚯!我自由啦,哈哈哈!”小仙童恭恭敬敬地與榻上兩人叩頭,“阿爹、阿娘,孩兒去啦!”然後翻身入雲剎那不見。
“這……這……”管家望望笑眯眯地夫妻倆,又看看小仙童消失的方向,嘆口氣去大殿應付幾位長老去了。嗯,還得派人去青丘走一趟,免得那邊等着……前幾日,天尊才派了一個司墨的将二殿下接去了大羅天,這會兒大殿下也走了,哎,這蒼梧丘又要冷清了。不過,好在帝君、帝後還在,不然這跟幾萬年前不一個樣嘛。
男子唇邊帶了絲笑意,取了青黛替她描眉:“歌兒,想不想出去,嗯?”
女子驀地睜大眼睛:“可以麽?我昨夜還夢見桃源呢!只是你走了這些事怎麽辦?”說着沖雲案上的簡牍努努嘴。
“那還等什麽?這些用不着我操心。”說罷抱起女子消失不見。
管家正同衆位長老感嘆,只覺蒼梧丘的結界一動,衆人面色驟然難看起來。
天庭大羅天。
身着緋紅衫子的小仙女端坐雲案後,望着窗前發呆的錦衣男子,狡黠地彎起眸子,筆下一頓,一幅字便毀了。
“鳴哥哥,我手好累哦,都寫了兩個時辰了。”隐忍的童音配着楚楚可憐的神情,将錦衣男子的魂魄召了回來。他呵呵一笑,漫步回到雲案前,将筆墨紙硯歸好,憐愛地揉揉她的包子頭,無奈地糾正道:“叫叔叔!告訴叔叔,想去哪兒玩兒?”說罷牽過她的手,輕輕按摩着泛紅的手指。小東西犯起倔來,同她阿娘一般令人頭痛。昨夜不過說她字火候稍前罷了,今日便就着他的字臨了兩個時辰的帖子。
小仙女站在椅子上沖錦衣男子伸出手:“嗯,鳴哥哥,我們去北俱蘆洲吧,天尊爺爺說我可以去末日山脈的妖魔大帝國走走。”
錦衣男子抱過她,往外走。“你阿爹、阿娘會擔心的。乖,還是在大羅天裏好好養着身子,待你的病去了根兒,我再帶你到處走走。”眼前童稚清澈的眸子,與當年她的一雙靈動的眼睛重合了起來。不能怪他,實在是太像了。
小仙女眼皮一耷拉,眨眨眼,仰起頭時已然悲情無限,潸然落淚道:“阿爹只要阿娘,阿娘眼裏只有阿爹。我跟哥哥便是無人疼,無人愛的孩子!嗚嗚嗚,連鳴哥哥也不疼我,嗚嗚嗚……”說着便掰開錦衣男子的手,跳下地往殿外跑去。
錦衣男子愣了愣追了出去,神情間隐含了急切,待轉了一個時辰,終于在九重天的瑤池找到了探身欲抓魚的女孩,一時間大驚失色道:“小狐貍當心!”
小仙女歪過頭,笑嘻嘻道:“鳴哥哥又忘了,我會凫水哦!”說罷腳尖一點便要躍入水中,錦衣男子一驚飛掠過去将她牢牢抱住。小仙女趁機在他臉上啄了啄,詭計得逞,一雙眸子笑得彎彎地:“鳴哥哥,你是我見過的最清隽的男子,待我長大了便嫁給你!”
錦衣男子費力地扒拉下她纏在脖頸間的雙臂,點了點她的鼻尖:“又胡言亂語了。叔叔要娶的女子必是傾天之貌,你?”說着斜睨了她一眼,搖頭道,“你這丫頭就是一只醜得要死的魔狐,便不要糟蹋了叔叔了罷。”
說罷不去看她嘟起的菱唇,悵然若失地站在池邊,目光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