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鹦鹉
今年的國慶和中秋挨得很近，兩個假期湊到一塊兒放，總共八天，月考的緊張過後，所有學生都盼着在長假裏好好放松，不過，校長召集高三段的全體老師開了個會，最後，高三段的假期被砍了一半。
學校裏，小道消息尤其靈通。這條消息不胫而走，沒等班會的正式通知，高三段已是怨聲連天，學業不如創新班緊張的普通班中，不少學生偷偷帶了手機，在微博上對學校的決定大張撻伐，就連創新班的自習課紀律也要班長出面維持。
韓致苦口婆心，勸大家着眼未來：“等熬過高考，就有近三個月長的暑假……”
以往，秦明肯定會鬧一鬧，給韓致添堵，但這次卻一聲不吭地埋頭在白花花的試卷上奮筆疾書。不少任課老師已經把假期的試卷發下來了，下午的第一節課又是自習，他打算在學校裏把作業寫掉一部分，這樣，不長的假期裏就能約方文睿盡興地玩。
方文睿也在聚精會神地寫數學卷。
秦明往左邊斜了眼，瞥見他在寫最後一道大題。
速度真夠快的！
秦明做卷子往往都是倒着做，這是他高一以來養成的習慣，因為大題不方便抄，而且韓致和王涵的過程都寫得太複雜了，“∵”和“∴”看得他眼睛都花了，所以他一直都自己做大題，空着的小題來得及做則做，若來不及抄起來很快，蒙起來也方便。
這次，他也倒着做了。最後的大題是道數列題，最後一小問考了放縮。數列放縮題沒有唯一的答案，但有最巧妙的解法，把握住放縮的度是關鍵，既不能放得太大，也不能縮得過小。秦明看着方文睿在草稿紙上整齊地裂項，按捺不住，奪過他的草稿紙和筆，道：“大爺我有一個投機取巧的法子！”
他每想出與衆不同的解法都會非常得意，每次步驟能少寫點就不多寫一點，也不是純粹因為他懶得動筆，很大的原因是他純心不想讓別人看懂，但面對方文睿，他就巴不得把腦袋裏所有的怪點子都和他分享。
他講完，方文睿如他所料地一般露出了欽佩的神情，澄澈的兩眼淡淡地投出他小小的影子，這種表情，他百看不厭。
“你寫完數學卷了，別急着寫別的了，不然其他同學可要被你氣死！”語畢，秦明自然而然地問：“你假期打算怎麽過啊？”
方文睿微微颦起眉，“沒想好，大概，嗯，做做練習、看看書……”
秦明頗不認同：“這也太無聊了吧！要不，你來我家玩。說起來，你都沒來過我家。”
“可……”
“這樣也能方便你監督我認真完成語文和英語作業，我語文作文一寫完，你就能批改。好了，就這麽定了，我明天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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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睿很容易地就被秦明說動了。“……好。”
“這就對了！”
前額被秦明用中指彈了一計，方文睿後知後覺地想秦明講題講着講着竟然就扯到假期上去了，而且話頭被帶偏了，他自己一時也沒發覺。他抿了抿唇，有點明白秦明寫文為什麽那麽容易跑題了。
翌日一大早，秦明活力十足地蹬車去方文睿家樓下等他。
他到的時候，八點左右，其實本來可以更早的，但他起初走錯條路，耽擱了一會兒。他也就上上周六騎車送方文睿回家時來過這一片老城區，找錯地方無可厚非，秦明想是這麽想，可依舊覺得丢人，給方文睿打電話的時候也就沒提這茬，只是簡單地說：“我到你家樓下了。”
“哦，好……”
秦明迫不及待道：“你快下來吧！”
十分鐘後，方文睿背着一個大書包從樓道上走了下來。
“你這包裏裝的都是什麽，這麽鼓？”
“鹹菜，”方文睿有點過意不去，總覺得送秦明黑糊糊的鹹菜幹有些寒酸。他繼續道：“我……和我媽媽說，今天要去同學家。她問我，哪個同學，同桌，秦明嗎。我說，是。她就從冰箱裏拿了兩罐鹹菜。我說，不要，她卻硬是要塞給我。我說，包要裝不下了。她瞪了我一眼，說我去同學家玩幹嘛要帶這麽多書，然後……然後就把練習卷和筆記本都抽走了，還說要玩就……就好好玩……”
“阿姨倒挺開明啊！”秦明玩味一笑，而後微微眯起眼，“不過，我都沒說‘不要’，你怎麽能說‘不要’呢？阿姨的便當做得那麽好吃，腌制的鹹菜肯定也很美味，居然不舍得帶給我？”
方文睿急急地說：“不是！我怕，怕你吃不慣……那，我再上去拿幾罐！”
秦明揚揚眉：“別了，別了，再磨叽到我家估計都要過九點了。” 話雖這麽說，但他在乎的倒不是這點時間，只是覺得不太好意思。上次送方文睿回來，何婉清就很熱情地招待他，從冰箱裏拿了綠豆沙，又拿了曲奇餅。何婉清做的綠豆沙香滑清甜，配上甜而不膩、松軟香酥的曲奇餅，實在享受，奈何秦明和方文睿之前已吃了不少零食，又是臭豆腐又是烤珍珠，可他不好拂了何阿姨的好意，撐着肚皮吃了個一幹二淨，最後，秦明離開方文睿家時還打了飽嗝，一股香甜的氣味随着這個嗝湧上鼻頭——何阿姨人真好，大概也只有何阿姨能讓方文睿在單親家庭中依然長成一個那麽讨人愛的男孩。
小區中的梧桐葉落得滿地都是，三兩名環衛工人正忙着清理落葉。漸漸變得光禿的樹梢間，陽光大把地傾瀉下來，如零碎的金子在青磚地面上輕捷地跳躍，車轱辘碾過，這些碎金若有所感般地一路追逐、蹦跶。
秦明的小公寓就在他們學校旁邊。秦明的父母家離實驗中學有些遠，他父母秦孝威和沈茹出國前便在學校旁購置了一套小公寓，方便他上下學。此舉既讓遠在國外的秦孝威和沈茹安心些許，不用怎麽擔心秦明在上下學的路上出事，又能為秦明省出許多時間來打游戲，可謂“兩全其美”。
方文睿仔細地打量秦明的房間，竹木書架上，五顏六色的圖書碼得整整齊齊的，書的數目不少，只不過大部分都是題材迥異的漫畫書，“好整齊，你……你自己整理的？”
“當然，”秦明咳了咳：“不是，我舅媽經常來幫我打掃，順便，幫我洗衣服。”
方文睿聽了，露出一副“原來是這樣”的豁然表情。
秦明看着怪不爽的，“哎，文小睿，你這是什麽意思啊？”
方文睿忙斂了臉上的表情，目光繼續在書架上來回逡巡。
秦明知道他在找什麽，道：“別找了，那本作文書壓在我枕頭下。”秦明說這話的語氣有幾分邀功的意味，眼神坦蕩蕩地寫着“瞧我多用功”。
方文睿眨眨眼：“這才是你落枕的原因吧？”
秦明真地微妙地尴尬了一下，雖然只有一小下，“……”見他視線落在那本沒被好好藏起的字帖上，秦明心下一亂，急中生智：“咳咳，我表妹丢三落四，上次來我家練字，便落在我書桌上忘了拿回去。”這理由蹩腳得很，秦明怕方文睿臨時興起翻開那本字帖，趕忙拉人去小陽臺，邊在前面走邊說：“好了，好了，我帶你去看兩玩意兒。”
“什麽啊？”方文睿問這話的時候，已經來到了陽臺。
陽臺上種了不少四季蘭，有幾株結了花，纖長的花杆在青蔥的葉子中間亭亭玉立，最上面的花已經開了，乳黃色的花瓣帶着紅紫色的斑點，三片花瓣勻稱地張開，各成120度角，中心的花蕊金燦燦的，像是塗了澄淨的甜蜜，就連飄出的香味都有了甜味，不用刻意聞，都能嗅到。
真正引起方文睿注意的倒不是地上的蘭花，而是半懸着的鳥籠中的兩只小緋胸鹦鹉。它們長得很相似，像是孿生兄弟。兩只鹦鹉的前額處都有一條黑帶，沿兩側向後伸至眼，下嘴基部兩側則各有一黑色寬帶斑向後斜伸至頸側，仿佛戴了天然圍脖，眼先和眼周則呈淺淺的綠色，恍若畫了淡淡的眼線，格外神氣。
方文睿驚奇：“你養的？”
秦明用鼻音“哼哼”了幾聲。這兩只鹦鹉其實是他表妹的，他昨晚去他舅舅家問他表妹說這兩只鹦鹉能不能給他在小公寓的陽臺上養個把星期，順帶還蹭了頓飯。他表妹很寵這兩只鹦鹉，一聽就皺眉問他又要幹嘛，她可很清楚他表哥的德性，能管好自己就不錯了，哪有功夫喂鹦鹉，一兩天也就罷了，可讓她的兩寵兒在秦明那兒呆個十來天，還不給餓壞了。
秦明哄道：“好表妹，好表妹啊，就答應我吧！”
秦明表妹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秦明又道：“那這樣吧，你答應我這件事，我就答應配你上次說的廣播劇。”
秦明表妹果然動搖了，上次她表哥義正言辭地以高三學業繁重為由拒絕了配音，導致那部廣播劇由于尋不到攻音，遲遲沒完工。“……好吧。”
方文睿湊近鳥籠，好奇地看着兩只鹦鹉。這兩只鹦鹉絲毫沒受影響，歡脫地撲扇着青銅色的翅膀，互相啄啄彼此後頸處輝綠色的羽毛。
他猶疑一會兒，小心地開口：“你……你們好！”他第一次和極富靈氣的小動物說話，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兩只鹦鹉張了張紅色的小喙，争先恐後地說：“你好！你好！”
聲音很好聽，像是剛上幼兒園的小男孩的音色，細而甜。
其中一只擡高脖子，聲音嘹亮：“恭喜發財！”
另一只不甘示弱地來了句：“財源滾滾！”
先開口的那只啄了啄後一只的短喙，似是不滿他的嘴笨，“錯了，錯了，是紅包拿來，傻弟！”
方文睿：“……”
秦明：“……”
兩人逗了會兒鳥，更準确地說，是和兩只鹦鹉玩成語接龍。
鹦鹉弟弟自告奮勇，開了個頭：“逼上梁山。”
鹦鹉哥哥睨了自家弟弟一眼，自是覺得這個成語的逼格不高，“山窮水盡。”
方文睿脫口而出：“盡力而為。”
秦明想了會兒，道：“為所欲為。”
鹦鹉弟弟脆脆地叫：“為所欲為……”
剩下的一鳥和二人：“……”
方文睿頓了頓，“……其實，我覺得傻弟挺……聰明的。”把投機取巧诠釋得淋漓盡致。
秦明面無表情地“嗯”了聲，總覺得他自己也要背鍋，可，他真地想不出除了為所欲為外還以“為”打頭的成語了。“我們進去吧。”
“好，”方文睿随秦明往裏屋走，突然想起什麽，問秦明：“你，嗯，你……找過以前的語文卷嗎？”
兩只鹦鹉望着兩人遠去的身影，啼鳴了幾聲，在小籠裏踱了幾步，才撲騰着說：“拜拜，拜拜！”
大部分學生都會買文件夾，将試卷按科目分裝，可秦明顯然沒有這個好習慣。他翻箱倒櫃，四處搜羅，總算零零散散地找到一些語文卷。他雖然沒了不少考卷，但好在實驗中學的考試很多，就算少了一部分，也還有厚厚的一沓。
方文睿接過試卷疊，對秦明說：“你先做做別的作業。”
秦明搬了條凳子，坐到方文睿的右手邊。
電風扇呼呼地吹着，淺黃色的簾子婆娑起舞，在桌面上投下半透明的影子。桌子前，端坐着兩少年，靜谧無言，卻勝有聲。
秦明忽地有種錯覺，仿佛他們還坐在明敞的教室裏上課。
他寫了幾道完形，忍不住朝左邊瞅了眼，只見方文睿微垂着頭，仔細地浏覽他的作文，間或在一些句子下用紅筆劃了波浪線，被劃線的句子數量還不少。“這些句子，是寫得很好嗎？”秦明有點期待地問。他記得他小學語文老師批改作文時常用波浪線标出好詞好句。
方文睿一邊繼續畫線，一邊搖搖頭道：“不是，這些……是有語病的句子。”
秦明：“……”
方文睿剛好畫完了一篇作文，便将試卷遞給秦明，“你把這些句子改改看。”
秦明木然：“……你幹嘛用波浪線？”害得他還自我感覺很好……
方文睿無意地摸了摸鼻子，“你沒給我尺子，既……既然畫不直，那幹脆就畫曲的……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防不勝防也可以無限循環！這章其實9月28日就發了的，總之，就當作10月1日的雙更吧！國慶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