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除夕
沈茹的眼皮又跳了一下,看來先前那并不是她的錯覺。她有點不可置信地問:“你……有了喜歡的人?”
秦明淡淡地笑了笑,“媽,我早就告訴過你他是誰了。”
如期地看見沈茹一頭霧水的樣子,他也不打算解釋,任沈茹東問西問都守口如瓶,臉上直白地寫着“你自己想”,自得其樂地賣關子。
除夕那日,沐雨芹他們一家來舊宅同秦家三口一起吃年夜飯。
“媽,你這條鯉魚是在海水裏長大的嗎?”言外之意,鹽放得太多了。
沈茹怎麽會聽不出來,當即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腦門,耍賴皮道:“子非魚,怎麽知道它就不是在海水裏長大的了?”
衆人哈哈地笑了,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茶餘酒後,一群人圍坐在電視機前,忙着發短信、刷大禮和搶紅包,偶偶瞄幾眼春節聯歡晚會的歌舞盛況。
沈茹找了個理由喊搶紅包正搶得起勁兒的沐雨芹來廚房幫忙,“小芹,過來幫姑姑系下圍裙!”
沐雨芹悻悻地放下手機,走到廚房,正欲速戰速決,卻聽沈茹問了句:“你表哥有女朋友了吧?”
她被驚得手抖,差點打了個死結,“啊?沒沒有啊!”這也不算說謊,她表哥是沒有女朋友,天地明鑒。
“不要瞞姑姑了,姑姑都知道了。”
沐雨芹心道:姑姑你肯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然能這麽淡定?
沈茹繼續說:“姑姑從你哥那裏套不出話來,所以來問問你。你和你哥打小一塊兒長大,兩小無猜,他也什麽話都同你說……”
沐雨芹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她表哥有男朋友這事還是她自己扒出來的呢。
“姑姑,您別操心了,我哥,他肯定沒有交什麽女朋友。”沐雨芹面不改色地說,語氣坦蕩得她自己都為之震驚,“您看他這學期的成績單,期末統考都進了全市前五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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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這麽想的,可你表哥他親口說他喜歡上了一個人。”
沐雨芹先是震驚,後是憤懑,敢情他表哥說話說到一半,然後就這麽缺德地吊着姑父姑母的胃口?
秦明倚着門框清了清嗓子,“咳咳!”
方才沈茹喊沐雨芹幫忙,他就感覺有問題,便悄悄跟了過來,想不到真給他料中了,沈茹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沐雨芹心想還好她堅定不移地與她表哥“同流合污”、“沆瀣一氣”,不然就栽大了!
“媽,我是來同你說一聲,我出去一下!”
沈茹:“這麽遲了,還要去哪兒?”
秦明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你猜!”
這副學不乖的樣兒依舊像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年。
沈茹只來得及囑咐他一句:“自己小心點!”
年三十的夜裏,家家戶戶燈火通明,即便雲街上的店面都關了,青石鋪砌的小路依舊呈現一片暖色,安詳而恬靜,唯獨不冷清。
秦明邊往前走邊編輯短信。他沒有複制賀年短信而後群發的習慣,這在在他看來沒什麽意義,祝福不在于華美的辭藻,有真情真意在,那便是好的祝福。他曾經收到一條一看就是網上複制來的賀年短信,更尴尬的是發信人的號碼他不認識。
走着走着,短信編輯得差不多了,雲街也到了盡頭。
他爬上小拱橋,在一側欄杆上坐下,點了确認發送。
只是發了一條一百字不到的短信,他卻像是完成了什麽艱巨使命一般長籲了一口氣。
熱氣呼在微涼的鋼化膜上,手機屏一下子就糊了。
秦明盯着屏幕看,看着看着,目光漸漸地落在手機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可能過了五分鐘,也可能是一刻鐘,總之,秦明覺得過了很久的一段時間,暗下去的手機屏終于又亮了起來,映照着他笑容流露的俊臉。
他曾在博文上看過這麽句話:人生最可怕的是等待,最值得的也是等待。
他不覺得等待可怕,但覺得花了将近十八個年頭,等來方文睿的出現,太值得了。
按下接聽鍵時,由于太興奮了,他手滑了一下,手機險些掉進河裏喂魚。
堪堪拿穩手機,方文睿清澈的聲音便從機身身側的喇叭孔傳來,“秦明!”
秦明應了聲,心情舒坦地問:“你剛剛在洗澡?”
其實,方文睿早就看見短信了,只是在發短信和打電話兩者間糾結了許久。他本意是回短信的,可要講的話實在太多了,短信編輯到一半又全部删完,最後幹脆打了過來。
“沒有。”
秦明笑出聲:“是嗎?那你是打了好多字後,結果發現詞不達意,最後心一橫直接打過來了嗎?”
事實情況和秦明所猜測的相去不遠,方文睿點點頭,想起秦明看不到,又說:“嗯……還有,想聽聽你的聲音。”
秦明笑得更大聲,笑聲酥得方文睿的耳朵都麻了,“只想我的聲音,不想別的了?”
“想你。”
所有,全部。
秦明滿足極了。
“要是能看到你,那就好了。”
才分別了幾天,思念卻像生命力旺盛的春草瘋狂生長。
明明對方的眉眼,一颦一笑,均早已刻在心裏,卻還是怎麽都瞧不夠。
“我……随口說說的。”他又覺得就要過年了,這麽感傷不好,趕忙補了一句。
秦明沉默了一下,道:“阿姨在做什麽呢?”
“她在做醬菜。”
秦明咽了咽口水,又問:“今晚,你們在家裏吃的嗎?”
方文睿習慣性地點頭,“嗯,就我們兩人。我們家親戚本身不多,而且都在外省工作,今年都沒人回來。不過這樣也挺好,省去了很多麻煩。”
秦明對此亦是深以為然,登門走訪親戚、請客吃飯、包紅包還好說,麻煩在于很多長輩聚在一起少不了搓麻将,一搓就是通宵,往往還抽了一屋子的煙、磕了一地的瓜子殼,實在折騰。
他接着問:“都吃了點什麽?”
他的問題像連環炮一發一發地,從餃子是什麽餡的問到有沒有穿新衣服,從看不看春晚問到打算幾點睡覺,不曾間斷。
方文睿一五一十地回答,最後終于忍不住問了句:“秦明,你在幹什麽?”
秦明莞爾一笑:“盤問。”然後就被猛灌入肺部的一大口涼氣嗆着,咳了起來。
“不是指這個,你……你沒事吧?”
秦明努力平複劇烈起伏的胸膛,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沒事,就跑個步。”
這下,方文睿聽出了那頭急促緊湊的腳步聲。他愣愣地問:“跑步?”
“文小睿,”秦明的步子慢了下來,他擡起頭,看向不遠處那簇亮在梧桐樹樹梢處的燈火,緩緩道:“你到窗邊往下瞧瞧?”
半掩的簾子被拉開,燈火在樹梢上跳躍了一下,變得更亮,然後暖黃色的小方格中出現一道清影。
方文睿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秦明?”
秦明笑着朝他揮了揮手,戲谑道:“沒見着的時候說想見我,這會兒見着人了又不認得了?文小睿,我怎麽覺得你是葉公的後代啊?”
“你等我一下,我馬上下來!”
秦明趕在電話被掐斷的前一秒補了句:“帶瓶牛奶下來啊,我跑了近二十分鐘,還唠嗑了一路,喉嚨都冒煙了。”
方文睿連應好,從冰箱拿了瓶橘子味的酸奶,和何婉清打了聲招呼便風風火火地下樓。他兩步并作一步走,生平第一次覺得這樓梯太長了,螺旋般地繞了一圈又一圈,才終于快到底層——
還有最後四級臺階,他想都不想,直接跳。
“啪”的一聲響動,旋即,一陣清脆的掌聲。
秦明立在最近的路燈下,揶揄道:“跳得漂亮!”
方文睿:“……”
秦明接過牛奶,二話不說地喝了起來。他是真地渴了,不過,沒喝幾下子,又精神了,非但多嘴還多事,他皺着眉頭,滿臉嫌棄,“一點都不甜。”
方文睿本想反駁他酸奶不都是酸的嗎,但馬上就反思自己在拿牛奶前本該問下秦明偏愛的口味的,于是,他像是做錯了事想補救的孩子一樣,輕輕地墊起腳,吻上秦明微涼的唇。
他這次停留了很長的分秒,淡淡的橘子酸味完全在兩人的唇齒間漫開才離開。
他有點結巴,語氣卻不扭捏,看着秦明被四面八方的火光映照得愈發生動的臉,“這……這樣夠甜了嗎?”
秦明被完完全全地剝奪了反應能力,他的文小睿怎麽越來越會撩人了啊!
方文睿幾分鐘前還探身眺望的窗戶後,目睹了全程的何婉清也怔住了,沒待大腦分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兩行清淚已經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她本是擔心方文睿的安全才湊到窗邊看看樓下的情況,卻不曾料,會撞上那一幕——
身材稍顯弱小的少年踮起腳,緩緩靠近另一名高瘦的少年。
兩人唇瓣相貼的那一刻,絢爛的煙花忽然間在深色的夜空綻開,打破四下的寂靜,她的大腦也嗡地一聲,混亂不堪。
不知怎麽的,除夕夜的煙花,有點像多米諾骨牌的連鎖效應,這處的煙花開始放了,緊接着,旁邊,再旁邊的也放了。
無邊的喧嚣中,何婉清怔愣地盯着那兩張被火花映亮的年輕面龐,不知所從,最終,沒力氣站住,屈起身緩緩蹲下,抱頭痛哭。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會寫一點何媽媽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