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塊地荒蕪雜亂,碎石遍布,陳暮的跑車底盤太低開不進去,他只好将車停在了路邊,三人下車朝着中心地帶走去。

越靠近中心地帶,宋衍河越能明顯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他側過臉看了看林琅,林琅也一臉嚴肅地朝他望來。

即将踏進那片寸草不生的荒地,林琅在陳暮身前一伸手攔住,一改往日嬉鬧的語氣,肅然道,“你別過來。”

宋衍河也點點頭,手中快速祭出一道白光靈符,往陳暮腳下一點,靈符沒入土中一閃,成為一道白色光線,“不要超過這裏。”又擡頭看了一眼林琅,“別被怨氣控制。”

陳暮依言停住了腳步。

宋衍河和林琅繼續朝中間走去。這裏已經不見碎石,遍地是風化而成的齑粉。忽然,中心地帶出現了一塊大石,上面坐着的那個人出現了,和宋衍河預見到的一樣,那人身着暗紅色衣袍,背對着他們,身旁立着一杆煞氣十足的靈槍。

一個青年沙啞的聲音像穿過漏風的風箱一般,“無量山派?狐妖?一正一邪居然湊在一起,豈不可笑?”

宋衍河停住腳步,長身玉立,不卑不亢地說道,“雖執兇靈,卻行善為,是正是邪全憑己念,與出身無關。既有心術不正之人,必定也有心懷善念之妖。”

“你們走吧,這裏和你們沒有關系。”

“你既然識得我是無量山派弟子,我們也算有緣,若你有心願未了,我可助你達成,也免得你在這裏苦守千年,傷及無辜,更是拖累自己無法再入輪回。”

“我的心願你達成不了。”

“你還未說,怎麽知道我達成不了?”

“除非你和我換願,生生世世替我守護一個人。”

“那人還在世否?”

“不知道。我只要你答應,無論何生何世遇到他,都替我保護他。”

“這不可能。你既然如此放心不下,為何不親自去守着他?”

那人緩緩起身,空中浮現一副畫面。

模糊中,紅袍男子和另一個稍顯年輕的男子與另外兩人打鬥起來,其中一個黑衣人一劍刺穿了紅袍男子的心口。那道青色劍光淩厲異常,不但穿透了他的身體,也直接輾碎了他的一魂一魄。畫面中中劍的男子從高空墜落下來,與眼前的這人重疊。

“你缺了一魂一魄,只能再入畜生道輪回,擔心守護不了他?”

林琅不以為意,“哼,畜生怎麽了?畜生不是照樣可以修煉成精守他一輩子?”

“他的執念太深,若我再成妖伴他左右,恐怕難守本心,終将和他一起迷失。”

男子手邊的靈槍蠢蠢欲動,煞氣恨不能沖破槍尖噴薄而出,不難想象若是他再成了妖,必定殺孽更重。

宋衍河點點頭道,“你的願望憑我現在的功力确實無法達成,抱歉,打擾了。”

那紅袍男子又在石頭上坐下,慢慢消失不見。

空氣中怨念頓時消散了不少,林琅舒了一口氣,這裏的怨氣最容易勾起妖類嗜血殘暴的一面,再在這兒呆下去恐怕他都要破功了。

宋衍河看着他難捱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不錯。”

林琅故作輕松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嘁,我可不是一般的妖。”

“怎麽樣?”陳暮見兩人回來,上前問道。

宋衍河言簡意赅地回答,“大兇。”

林琅神色疲憊,補充道,“法力高強,煞氣沖天,千年怨靈,不破不滅。”

陳暮第一次感到标書做得太像回事兒也不是件好事,左思右想算下來,如果聶氏集團不出手,這個地十有八九會是他中标,于是幹咳了一聲,道,“公證處離這裏不遠,等會就開标了,我去和公司的人交代一下,等會兒開标之後的談話叫他們說得差點,免得中标了。”

林琅一聽這話催促道,“趕緊去,這塊地你拿在手裏還得了?不克死你!”

陳暮嘆氣道,“那快走吧,現在還沒到開标時間,我們一起去,我交代完了就送你們回市區。”

林琅整整一個星期沒出門,自然不願意回去,上車之後大肆吹噓了一番剛才自己是如何以千年道行力克怨氣入侵的,添油加醋繪聲繪色,簡直比他剛才費的氣力還要多,宋衍河聽了笑而不語。

陳暮見宋衍河不似早晨剛見時那般疏離冰冷了,立刻心情愉悅地答應林琅等會去吃這個吃那個的要求,一時間,車上三人都笑容滿面。

陳暮開着白色敞篷跑車在公證處樓前找了個車位停下,林琅手一撐,從車裏面翻了出來。緊接着陳暮笑着搖了搖頭下了車,宋衍河也從另一側打開車門走出來。

聶青岳從三樓公證廳的窗口居高臨下将這一幕盡收眼底,咬牙恨聲問道,“他們在搞什麽鬼!”

丁城也看得心急火燎,他最不會處理這種事了,老大問他這個,還不如叫他下去把這三個人挨個打一頓啊!只好答道,“老大,林琅是一星期沒出門,陳暮也一星期沒去林琅家,宋先生更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進去的,只見到今天早晨陳暮上樓,過了一會兒三個人一起出來了。這……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啊……”

“他穿的那是什麽破衣服!”聶青岳眸子緊緊盯着朝公證處大樓走來的宋衍河,他身上穿的衣服有些眼熟,這不是看電影那天晚上在街頭遇到林琅的時候,那小子穿的衣服嗎?

這身衣服是林琅拿着陳暮給他買吃的的零花錢随便在路邊小店買的,沒什麽版型,又都是機器縫制一條流水線下來的産品,也談不上什麽做工,可穿在宋衍河身上卻別有一種落拓的氣質。

林琅看起來是個高中生的模樣,但是聶青岳知道那是只千年狐妖,宋衍河穿着林琅的衣服?他怎麽能穿着別的男人的衣服?

聶青岳火冒三丈,立刻朝公證廳門外走去,迎面遇到了剛出電梯的三人。

王大橋和丁城等人在聶青岳身後一字排開,大有不說清楚別想過去這條路的意思。

聶青岳朝着宋衍河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在他面前不足一米處站定,垂眸看着他,“你是不是還欠我一個解釋。”

宋衍河眼看着這個高大英俊曾和他親密無間地朝夕相對兩個多月的男人朝自己走來,用無比熟悉的聲音問着他聽不懂的話,在安靜的走廊裏似乎還有回響。宋衍河別過視線,目光從聶青岳的肩頭看向遠處,張了張嘴,沉聲道,“我即便是欠你些什麽,也絕對不是欠你一個解釋。”

難道,不該是你欠我一個解釋才對嗎?宋衍河極力克制着自己想問個清楚的沖動。

“那你說說,你欠我什麽?”

聶青岳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中格外清晰,每一個字都敲在宋衍河耳膜上,振聾發聩。

他等了太久,短短一個星期在他心裏像是過了幾千幾百年,終于見到心中所念之人,可宋衍河卻變得這麽生疏,這麽冷淡,這麽理智,連話都不願意多說一句,兩個人就像仇人一樣。

宋衍河伸手摘下了耳機,遞到聶青岳面前,“還給你。”

聶青岳輕笑一聲,“就這個?”

他為了找他,幾乎不眠不休了一個星期,一想到從此再也見不到他了的那種可能,痛得心都要擰起來了,他就還給他一個破耳機?

聶青岳沒有伸手接,任宋衍河的手停留在空中。

陳暮對聶青岳跟宋衍河說話的語氣很不滿,但出于禮貌知道不該插嘴他們之間的事,只淡淡地說道,“聶總,馬上就要開标了,請先讓我們過去。”

“‘我們’?”聶青岳嗤笑道,“什麽‘我們’?你和誰是‘我們’?”

林琅對聶青岳視若無物,拍了一把陳暮的後背,“你先進去忙你的。”

“誰敢進去!”聶青岳一聲暴喝,整棟樓都回蕩着他的聲音。

林琅目光直逼聶青岳,提高聲調,“陳暮你去,我看誰敢攔你!”

聶青岳反而笑了,揮了揮手讓身後的人讓出一個空缺,對着林琅道,“好啊,他走了更好,這裏沒他什麽事了。”

林琅對陳暮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進去。陳暮看了一眼二人,從人群邊穿過,進了公證廳。

林琅拉了一把宋衍河的手,“他不要就算了,扔出去喂狗吧,我們走。”說着,拉着宋衍河的手腕,轉身朝電梯走去。

聶青岳看着林琅抓着宋衍河的手,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在二人進電梯之前大喊一聲,“宋衍河!你是不是幹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為什麽要躲着我?”

“我躲着你?”宋衍河一字一頓地反問道,“我對不起你?”

“聶青岳,你真他媽不是個東西!”林琅氣得大喊。

聶青岳咄咄逼人,“陳暮不是來看開标的嗎?标還沒開呢,你們跑什麽?沒做虧心事,你們跑什麽!”

林琅一拉宋衍河,“我們今天還就在這看了,你能把我怎麽着?”說完,拉着宋衍河迎着聶青岳從他身邊走了過去。經過丁城時,宋衍河微微一頓腳步,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冰藍色耳機放在走廊扶手上,松開手又看了一眼,接着跟上林琅走了進去。

直到聽着二人的腳步聲消失,聶青岳一勾手指對身邊人吩咐道,“叫尤飛上來。”

林琅和宋衍河步入公證廳,陳暮微一詫異,“你們怎麽進來了?我馬上就能安排完,我們回去吧。”

林琅負氣道,“就不走,那傻逼還他媽反過來說宋衍河對不起他,走了就是心虛了!我還就不走了,在這看完了再走!”

陳暮無語了,扶額低聲道,“你都一千歲了,他這是故意激你,你還看不出來?”

宋衍河面無表情道,“進都進來了,坐下看吧。”

林琅覺得自己好像做了蠢事,試探地問,“這個……要多久?”

陳暮嘆了口氣,“七家投标,中途除了去洗手間外不能擅自離場,最少四五個小時,你中午飯不要想吃了。”

聶青岳步入會場,在聶氏集團席上的最前排坐下。

公證廳以主席臺為中心,周圍席位呈半個環形分布,從陳暮這邊的席位一眼就可以看到對面的聶青岳那邊的情景,實在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即将開标,各企業的相關負責人陸續進場,大廳門關閉。

主持人還未宣布開始,大廳的門又被急切地再次推開,丁城快步走了進來,身後跟了一個身材清瘦高挑的男子。

宋衍河一下握緊了拳頭。

太熟悉了。

那男子身上穿了一套白色的三件式西裝,裏面搭配了藏藍色襯衣,衣領上燙着一圈金線,這身衣服和六朝金粉開業那天,聶青岳親自給宋衍河挑的那身一模一樣。

男子徑直朝聶青岳走去,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從容坐下。聶青岳自然地一把攬過他的腰,連看也不看一眼宋衍河,只低頭看着手裏的文件。

待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容,林琅和陳暮也皆是一驚……這人和宋衍河長得,太像了。

林琅瞬間就明白了,手指撓着桌底,撓得木屑紛紛落下,惡狠狠地問陳暮,“我能過去殺了那個傻逼嗎!”

陳暮回頭看了看宋衍河,“還沒開始開标,我們走吧。”

話音未落,主持人在主席臺上宣布,“S城新區N05國道67公裏段300畝土地開發招标案,現在開始開标。”

陳暮無奈地嘆了口氣。

唱标員在主席臺上沒有感情地用方言味兒的普通話宣讀着各家的标書,難聽又無聊,才不到一個小時,聶青岳已經聽得簡直随時想掀桌子走人,摟着尤飛的手也不禁力道重了些。忽然,聶青岳感到手裏的腰身抽搐了一下。

聶青岳瞥了他一眼,“你怎麽了。”

尤飛拿右手食指用力搓着鼻子,深深呼吸着上面殘留的煙味,呼吸紊亂道,“聶、聶總,我,我煙瘾犯了,我去抽一根行不行?”

聶青岳驚訝地看着他,壓低了聲音,質問道,“你他媽的敢玩藥?這裏是什麽地方你敢抽?”

他的長相和身材,甚至小動作都跟老道士這麽像,為什麽行為卻完全不一樣!

“聶總,我、我出去就戒,現在,讓我先去洗手間抽一根行不行,不然我怕、等會兒給你丢人。”尤飛喘息着,帥氣的面容已經有些抽搐,眼睛無神無意識地使勁眨着。

“你他媽能戒得了才怪了!趕緊滾!明天給我體檢去!”他放開了攬着尤飛的手,想到那天他還吻了尤飛,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病,聶青岳恨得牙癢癢,不知道咬誰好。

尤飛立刻沿着坐席最外圈繞道去了洗手間,一直到唱标結束都沒有回來。

聶青岳擡眼瞥到對面坐席上的宋衍河。他端正地坐在桌前,擡眼看着投影儀上的數據,右手拿着筆,拇指和食指、中指一起撚動着,清冷的面容沒有一絲表情。

聶氏集團毫無意外地圓滿标得了那塊地,各項數據都與标底相差無幾,條件和資質又完全符合,皆大歡喜。唯獨聶青岳心裏煙熏火燎,他特地叫了尤飛來刺激宋衍河,結果誰知道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小子這麽給他掉鏈子,關鍵時刻,連人影兒都沒了!

開标結束,劉總監苦笑着上前應酬前來道賀的衆人,聶青岳在座位上穩如泰山地坐着不動,身後一幹人等也不敢擅自離席。眼看着人都快走光了尤飛還沒回來,聶青岳将手裏的一卷資料往桌上重重一摔,“把尤飛那小子給我找出來,押着回去!”

陳暮不想讓宋衍河和人群在一起擁擠而出,等到幾百號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來,溫和一笑,“我們走吧,去吃飯。”

昏睡中的林琅立刻跳了起來,附和道,“走!”

宋衍河把他翻閱過的文件整理了一下,再将筆帽蓋好,一并遞還給陳暮的助理。

林琅一拍他的肩膀,“走走,吃飯去啦!”

宋衍河毫無胃口,但看着陳暮如釋重負、林琅歡天喜地的樣子,不忍拒絕,便點了點頭,起身離席。一直到上了車,宋衍河都目不轉睛地只顧盯着腳下。

還好,只要不看到那個人,心髒就不會叫嚣着顫抖了吧。

聶青岳跟在宋衍河的背後直盯着他上了陳暮的車。丁城開來了他的邁巴赫,他長腿一邁跨進豪華的車廂中,等了片刻,閉上眼道,“關門吧。”

王大橋應聲關上了車門,動作熟練力道不重,恰好夠車門“噠”的一聲關得絲嚴縫合,聶青岳卻聽到了胸腔裏一陣空蕩蕩的回響。

“他們走了嗎?”

“還沒有,老大。門口車多,他們還沒動。”

他還沒走,他就在離他不足100米的地方!

聶青岳靠在椅背上的身體立刻繃了起來,一把拉開車門下了車,朝着那輛白色敞篷跑車的停車位走去。

陳暮正和林琅商量着去哪吃飯,你一言我一語地不停說着話,企圖破壞宋衍河周圍的那道沉默氣場。林琅盤腿坐在車後蓋上,一眼看到了向這邊走來的聶青岳,頓時斂了笑容。

“跟我回去。”聶青岳站在宋衍河的車門旁邊,直盯着他的眼睛。

宋衍河一言不發,連頭也不擡,平視着前方,“車不多了,走吧。”

陳暮發動了車子,林琅靈巧地縮回了座位後排,找了個舒服地姿勢坐好。

“跟我走。”聶青岳伸手去拉宋衍河的手腕,還未觸及,宋衍河便輕輕一拂将他的手蕩開來,兩人連碰都沒碰到一下。

“你為什麽不理我了?你總得告訴我為什麽吧?”聶青岳已經繃不住架子,雙手撐在車門上,“我哪裏惹到你了,你能告訴我嗎?”

林琅半躺地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嘲諷道,“喲,聶大總裁不是有新人了嗎?你過來找宋道長,不怕他吃醋嗎?”

宋衍河眉心明顯地一緊,随即又展開,将臉轉向另一側。

聶青岳在心裏狠狠扇了林琅兩巴掌,低聲解釋道,“宋衍河,那個不是我的……不是什麽新人,我剛才犯渾了才叫他來的,你可以去問王大橋他們,我和他沒關系!”

林琅像是聽了個好笑的笑話般哈哈一笑,“問你的人?難道你手下的人還能說你的不好?你當別人都是傻逼呢?”

聶青岳深呼吸咽下一口怒氣,耐着性子溫聲解釋,“宋衍河,剛才那個真的不是,你相信我。”

“是或不是,與我已無瓜葛。”宋衍河聲音清亮不帶一絲感情,“陳先生,麻煩你開車吧。”說完,手腕輕輕一翻,聶青岳感到一股力量将他的雙手從車門上推了起來,不由自主地離開了車身。

陳暮從後視鏡看到聶青岳松開了手,立刻将車子駛了出去。出了公證處的大門,陳暮溫柔一笑道,“宋先生,等會兒進了市區空氣不太好,我把頂篷關上可以嗎。”

“嗯。”

黑色的頂蓬升起,阻斷了聶青岳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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