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陳暮喜出望外,“好!”
陳陽大喊,“不行!我家是什麽地方,是你一個鴨子想去就去的嗎?你做夢呢!”
陳暮回頭瞪他,“你先走,我們自己開車過去。”
陳陽大驚失色,“哥,你真要帶他去?你要幹嘛?你要……那個叫什麽?你要出櫃?”
“啊?”陳暮一怔,随即幹咳一聲,把陳陽轉了個身推出門去,“你別管,先走吧。”
“哥,不行啊哥,他是個男的……”陳陽已經被關在了門外。
陳暮轉身進了林琅的卧房,在衣櫃中逐件逐件地翻找着,“這都是些……早知道讓林琅平時買幾件正常的衣服了。這件可以嗎?”
宋衍河深深凝望着陳暮的背影思索着,他在無量山時雖然貴為掌門,但日常起居從不需弟子侍奉,可為何看着陳暮為他準備衣服的情景卻覺得習慣自然呢?
宋衍河什麽也沒說,接過襯衣轉身換了起來。陳暮見他如此不避嫌卻有些緊張,也将視線轉到另一邊,待他想轉回來偷偷望一眼的時候,宋衍河已經在系最上面的幾顆扣子了。
順手拿起了桌上的紅茶壺,宋衍河道,“穿好了,走吧。”
到了門口,陳暮親自彎腰給宋衍河從鞋櫃中找出一雙合适的皮鞋,單膝半蹲,宋衍河伸手一攔,“我自己來。”
陳暮笑了笑,“你拿好壺就是了,可千萬別掉了。”
宋衍河腦中忽然有一個低啞的男聲一閃而過,“抱好你的電腦,別掉下來了,不然有你受的。”
是誰在說話?
宋衍河想仔細聽那個聲音,卻又聽不到,剛才那句話他再想回憶也記不起來了。
陳暮鎖好房門,自然地拉起宋衍河另一只沒有抱着茶壺的手,“走。”
宋衍河将兩人握着的手舉起來看了看,覺得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便任由陳暮拉着,随口說了一句,“你手好燙。”
“啊,是嗎?”陳暮不光手心燙,連心窩裏也激動得發燙,簡直整個人要燒起來了,“可能有點上火吧。”
“平時吃清淡些。”
“好、好的。”陳暮心都要飛起來了,宋衍河這是……在關心他嗎?宋衍河接受了他提出的“戀人”這個關系了嗎?
一直到車前,陳暮還不舍得放開,在口袋裏摸了半天假裝找鑰匙,生怕這一放手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牽了,直後悔剛才沒讓陳陽留下當司機。
宋衍河不動聲色,從陳暮褲子一側口袋中兩指一夾将鑰匙拿了出來。
“哦,在這兒啊,難怪我找了半天。”陳暮只好戀戀不舍地放開了手。
宋衍河抱着茶壺坐進車裏,不由自主地回頭望了一眼車座後面,越發确定自己是忘了些什麽事。
“你說,我們是戀人?”
“……對。”
宋衍河指尖一掐算,“說謊。”
陳暮背上汗都下來了,“這裏面,還有一點……”
“你我并無姻緣線牽。是你父母未同意嗎?”
“啊?……對!”
“所以你要帶我回家見父母?”
“……是!不過,我母親已經不在了,現在家裏的是後媽,就是剛才那個弟弟,陳陽,他的媽媽。”
宋衍河點點頭。這樣好像也解釋的通。
想了想,又問,“陳陽說的嫂子又是何人?”
陳暮面色稍黯,“是寧小姐。她的父親和我父親認識,所以希望我們在一起。但是我對她從來、絕對沒有一星半點的意思,你相信我,等會兒回家我就跟我父親說清楚,讓他們不要再撮合了。”
宋衍河指尖又是輕輕掐算,“那你可開快點,晚了就不用跟你父親解釋了。”
“為什麽?”
宋衍河不答話,右手手指輕輕撚動着茶壺把手。
陳府傍湖而建,駛過花園後門前停了一排車,宋衍河望了望,随陳暮走進了屋。
陳柏信和陳陽正在沙發上坐着交談,他們對面坐了一位穿着時髦而又莊重的洋裝女子,妝容精致,雙手交疊放在膝上。
見陳暮來了,陳陽起身打招呼,“哥!”随即狠狠剜了一眼宋衍河,心道這小子還有點膽子,真敢來啊。
寧小姐起身,甜甜微笑,“陳暮,你回來了。”
陳暮連眼也未和她對,徑直走到陳柏信面前,“爸,我有事要跟你說。”
陳陽趕忙攔道,“哎,哥,你剛回來,坐下歇會兒,喝口水。”
陳柏信一拍扶手,“你哥肯定是有正事,你以為和你一樣嗎?陳暮,你說。”
“爸,對不起,我不能和寧小姐交往。”
陳柏信上一句才剛誇完陳暮,再聽到這話簡直老臉都挂不住了,重重一拍扶手,喝道,“你在說什麽!為什麽不能交往!”
“因為這位寧小姐,是假的。”宋衍河清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他站在一個落地的花瓶架旁,身影單薄清冷,面容如巧奪天工的畫筆勾勒,花瓶中插的幾枝名貴百合相比之下黯然失色,潔白的花瓣末端微卷,恨不能低下頭來。
陳陽怒道,“你胡說八……”
話音未落,那位寧小姐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槍擡手直指陳柏信,瞬間上膛拉開保險栓,“砰——”地一聲開了槍。
宋衍河修長的手指從百合中輕輕一掐,掐下一截花蕊,朝前随手一彈,竟截斷了子彈的去勢,生生擊落在了地上。
那“寧小姐”見身份敗露偷襲未遂,當即毫不留戀,一撩裙擺,從腰間掏出枚片狀炸彈,将開關一擰,朝着陳柏信和陳暮擲去,她自己就地一滾,撞破窗戶向外逃去。
宋衍河早已快步上前,伸手正好接住那女子投來的炸彈在手心,掌中靈力流轉,瞬間形成一個透明結界将炸彈完全封入其中,兩秒鐘後,随着那女子撞破玻璃的聲響,他掌中也發出悶聲的“通——”地一響。
炸彈威力不小,震得宋衍河手心發麻。他甩了甩手,又從桌上拈起一只咖啡勺,朝女子逃去的方向直擊而出,沒入女子腰側,那女子徒然摔倒在地。
陳柏信的保镖這才魚貫而入,“陳總,二位公子,你們沒事吧?人已經抓到了!”
陳陽一臉震驚,雖不是第一次見宋衍河亮出身手,但是女子投出的那枚炸彈這間屋中可能只有他一人認得,宋衍河竟然用手就将能炸毀這半座房子的迪布隆炸彈摁熄了?他摁在哪了?引線?還是把裏面什麽零件直接摁壞了?
陳府衆人一片手忙腳亂。陳柏信畢竟是見過風浪的人,很快回過神來,還以為是那女子第一槍打偏了,也未認出女子擲出的炸彈。他贊許地看着宋衍河,“陳暮,這是你新召的保镖嗎?身手不錯,記得打賞!”
“爸,不是,其實……”
“小夥子,今天多虧了你啊,你是怎麽看出來那個不是寧小姐的?”
“陳老先生,那位寧小姐穿的衣服肩膀合身,腰間卻并不貼合,坐着的時候還不明顯,一站起來隐約能看到有別槍的痕跡。”
陳柏信回頭看了陳陽一眼,“整天說要弄槍弄炮的,你看看人家,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呢?在這說了半個小時話,屁都沒看出來一個!”
陳陽郁悶地閉口不言,低下了頭。得,除了他哥和聶青岳,現在在他爹眼裏他連個出來賣的鴨子都不如了。
陳柏信吩咐傭人,“快給寧總去個電話,說說情況,把那個女的關起來看好了。”又轉頭問宋衍河,“小夥子,你功夫不錯,練了多久了?”
“自幼習武。”
“嗯,自幼習武啊,現在很多保镖都是培訓幾個月就上崗了,自幼習武的還真不多,走,去院子裏比劃兩下我看看。”
宋衍河看了看陳暮,又看了看陳柏信,心中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這種被人接納的感覺……他似乎等了很久,但是又好像有哪裏不太一樣……是哪裏不對呢?
陳暮慌忙阻攔道,“爸,這不是我的……”
“陳老先生,請。”宋衍河一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長身玉立,儀表風範不可方物。
陳柏信又是眼前一亮,“好,好啊!”
陳暮嘆了口氣,快步跟了上去。
陳柏信叫人拿來了他平時練太極劍時用的那把劍,“小夥子,會不會用劍啊?”
宋衍河微微挑眉望着那把劍,一時語塞。
若他和陳暮真的曾是戀人,這是陳暮的父親,便也是他的長輩。宋衍河猶豫了一下,便恭敬答道,“曾略習幾招。”
陳柏信對他謙虛的态度非常欣賞,将劍遞到他手中,“來,試試。”
宋衍河雙手接過,左手持劍,拇指輕輕一頂,三尺長劍铮然出鞘躍至空中,宋衍河右手一揮穩穩接在手中挽了個劍花,接着,在花園的空地上舞起了一套無量山劍法——君來對語。
若是這套劍法加以宋衍河的靈力,可平川谷、斷山河、斬日月,眼下即便是毫無靈力加持,劍鋒所及之處幾米開外的花草樹木也紛紛揚揚落瓣飛葉,伴随着劍氣流轉在空地上飛舞不疊,一時間,花園仿佛有人工不斷灑落花瓣的舞臺一般眩目非凡。
陳陽看着看着,忽然有點明白他哥為什麽喜歡這個男人了,再一想到聶青岳手裏捏的那個肯定是個冒牌貨,正主在他哥這兒,他居然有點兒痛快的感覺。
衆人皆看得出神,不知何時宋衍河已還劍入鞘,将劍遞還給陳柏信,淡淡地說,“陳老先生,您的劍。”
陳柏信尤其震撼。他學了幾年的太極劍,知道劍舞起來看着輕松,但想要練好,基本功紮實、身體強健、名師指點缺一不可,另外最重要的還是要有天分,當即對宋衍河刮目相看,“你這可不是略習幾招啊,比我請的老師功夫還好。”
“過獎了。”
宋衍河望了望四周有些恍惚,這裏明明是北方的庭院,花園卻布置得如南方園林一般錯落參差,小橋流水,亭廊勾回,意境無窮。花草樹木也甚美甚好。可是,他總覺得,自己在哪裏舞過這一套劍法,但絕不是在此處。
應該是寒風呼嘯之中,金烏西墜之時,荒草雜從之間。
那不是無量山的景致,可那又是在哪兒呢?
一個柔軟的手帕輕輕覆在了宋衍河額頭上,替他一點一點擦去額上的汗珠。宋衍河一擡頭,正對上陳暮溫柔的笑意。
陳柏信看着他們過分親昵的舉動有些皺眉,“陳暮,你這個保镖不錯,撥過來跟我吧。”
“不行!”陳暮下定了決心,握住宋衍河的手,将他擋在身後,“爸,我剛才跟您說,不能和寧小姐交往的原因,是……我已經有了意中人,可能沒辦法按照您和寧總的意思聯姻了,趁着我和寧小姐也沒有感情基礎,我願意将百尋的繼承權交給陳陽。”
陳暮說完之後覺得一身輕松,同時心裏也被一種走鋼絲般不安的心情溢滿。輕松的是,他終于在宋衍河面前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說出自己的感情,不安的是,他沒有對宋衍河說實話,這個“戀人”的身份,是他騙來的。
果不其然,陳柏信看着兩人執手而立,勃然大怒,指着他厲聲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麽!給我進來!”
陳陽一只手捂住眼睛,心道你真敢說啊哥,你敢說我都不敢答應啊!
陳暮回頭對宋衍河遞了個讓他放心的眼神,又叫來一個傭人,“帶宋先生去我的收藏室看看。”
陳暮和陳陽跟着陳柏信進了屋,宋衍河在傭人的引領下到了陳暮的收藏室。
雖然老爺子剛才發火了,但是大公子親自開口,傭人對宋衍河不敢怠慢,到了收藏室之後為他打開門,斟上茶。
陳暮的收藏室像是個小型展覽館,陳列着他從各處的拍賣會上或是其他藏家手裏購來的古董文玩,每件藏品旁還放着圖鑒、介紹、收藏證書以及交易單據等資料。宋衍河漫步其中,似懂非懂地看着那些藏品,偶爾翻看圖鑒時掃到一眼拍賣價格,真的是要揉揉眼才數得清那是幾個零。
收藏室一側有一整面的玻璃牆,裏面是一排排劍架,錯落有致地擺放着十多把劍。宋衍河一時好奇,打開了一扇玻璃門,将手放在一把劍柄上揣摩其中劍意。
許多高手劍法修成之後已經不需要持劍在身,天地萬物皆可為劍,一花一草無不為招,但通過他們曾使用過的劍,宋衍河可以窺見這些劍的主人當年修煉的場景。
這把只是凡品,價格如此昂貴,大概是貴在年代久遠吧。
這把劍的劍意剛勁純正,可惜主人空有一身蠻力,未修成靈劍。
這把材質非比尋常,尚未開鋒已有劍意,必定出自名家之手。
嗯?此劍修的是封靈于劍之法,行走江湖隐藏實力,主人功力深厚心思城府不容小觑。
哦,這把……宋衍河翻了翻圖鑒和旁邊的價格。這把大概是被人诓騙了……價格還不便宜。
在宋衍河眼裏,每把劍背後都有一個人、一個故事、一段時光,他逐個看着揣摩着,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
忽然他心生一種奇怪的念頭。自從他的劍落入師父墓中之後他已經多年未持劍,這番試探下來又覺得好像什麽時候他也遇見過一把和他情意相投的劍,并且絕不是陳暮這收藏中剛才看過來的其中之一。
陳暮從背後輕輕走近,舉起手還沒拍下,宋衍河便轉過身來與他對視。
陳暮做遺憾狀,攤手道,“想吓你一下的,被你發現了。”
宋衍河望着陳暮的眼睛,那眼中是滿滿的溫柔和情真意切,只是看一眼都該讓多少小姑娘面紅心跳,可他卻依舊覺得心中空空蕩蕩。
宋衍河指尖輕輕掐算,道,“還是沒有姻緣線,陳老先生沒有同意。”
陳暮兀自苦笑一聲,“如果他同意了,就會有了嗎?”
“不知道,我又沒有過,怎麽會知道?”
“你……沒有過嗎?”原來宋衍河把聶青岳也忘了,難怪對他說的話信以為真。
“我應該有過嗎?”宋衍河反問。
“沒什麽。今天中午我們不在這裏吃飯了,出去吃吧。”陳柏信還在氣頭上,陳暮差點一哭二鬧三上吊才換來陳柏信的稍稍松口,同意他自己好好考慮再答複寧家,此時當然不适合留在陳府吃飯了。
陳暮走了之後,陳柏信抓不到人出氣,只好逮着陳陽劈頭蓋臉地教訓了一頓,責怪他經常帶些不三不四的人到他哥面前,把他哥帶壞了,否則他哥怎麽會好端端地喜歡起男人來。陳陽的媽媽聽到消息後也從牌桌上趕過來,又把陳陽教育了一番,說了些讓他不要惹他爹生氣、不要頂撞他哥雲雲。
陳陽被平白冤枉訓得滿肚子氣。明明他見過最不三不四的人就是林琅和宋衍河了,什麽一個人打翻他一排保镖,空手捏爆了迪布隆炸彈之類的,簡直什麽幺蛾子的事都出在他倆身上,怎麽還反過來成了他的不是了?
這還是他哥身邊的人,讓他找誰說理去?他哥喜歡男人他能勸得住嗎?這鍋也是他來背?
人倒黴的時候吃粒花生米都能被嗆着,陳陽咳嗽了兩聲想倒杯水喝,茶壺又是空的,氣得一拍桌子,“來個人,咳咳咳咳,給我倒水!”
傭人一路小跑過來,拿起壺看了看,“二少爺,這好像不是咱家的壺。是大少爺身邊的先生帶來的,忘了拿走。”
陳陽一看也想起來了,這是林琅家的茶壺,早晨宋衍河還端着來着。
“咳咳,這倆人是不是有毛病啊,第一次到家裏來也沒有送茶壺的吧?還是個用過的。得了,擱我車上去吧,回頭我送到他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