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巳節遭遇登徒子

“姑娘,你沒事罷?”回家的路上,忍冬反複問了幾次,孟稻兒面上的紅潮久久不褪,看着令人擔心。

孟稻兒搖搖頭,問她:“忍冬,你可知新知州是幾時上任的?”

話一出口,方才那男子俯身所說的“知州”二字再次纏上來,她覺到耳尖又一陣發燙。

簾州城上一任知州剿匪多年毫無進展,聖上一怒之下将他革職,這是全城婦孺皆知的事情。卻不知幾時,新知州已悄然到任,且如此年輕又儀表不凡。

“聽聞是上月底,不過前幾日的事情。”忍冬方才并沒聽到那男子俯身所言,心中疑惑孟稻兒的問題卻不敢多問,“姑娘,我們快回家去罷,若劉翠珠再找來,豈不麻煩?”方才被打了一巴掌,忍冬覺得那惡名在外的劉家大小姐不會那麽容易善罷甘休。

“嗯,回去罷。”孟稻兒本想繼續問她新上任的知州姓甚名誰,又怕她起疑,便作罷。若他是鶴哥哥,早晚會到家裏來的!若不是,又何須問?

回到家,一進正門,才拐過雕青松飛仙鶴的影壁 ,還沒進入內院,便聽見一陣悲凄的哭聲隐隐傳來,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嫂嫂豐婉仙的。

孟稻兒皺皺眉,哥哥今日又輸了許多錢麽?!

能夠讓豐婉仙哭啼不停的事情來來回回只此一件。

忍冬手裏提着一個提簍,忙不疊地追着前面腳步匆匆的孟稻兒。

一進入內院,聽清在哭泣的人确是豐婉仙,孟稻兒的步子才放慢了。

“忍冬,你先回去罷。”她轉身吩咐。

“姑娘,那這個——”忍冬舉起提簍,裏面裝的是孟稻兒給侄子買的零嘴兒。

“你先帶回去。”

說完她獨自朝正堂走去。

屋裏只有孟夫人和豐婉仙,不見她哥哥,也沒有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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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稻兒見圓桌旁的母親眉頭緊鎖,滿面愁容。這時,背門站立的豐婉仙忽然轉身,她滿面淚痕,見小姑子回來,強忍着止了哭聲。

“姑娘可回來了!”豐婉仙邊用帕子擦淚,邊抽抽噎噎地說着,“姑娘快救救柚柚和你大哥罷!”

孟稻兒一臉狐疑地看向母親,孟夫人嘆了一聲,“稻兒過來!”

她到母親身邊坐下,孟夫人将孟秧兒和孟柚柚父子倆被人擄到飛魚臺的事說了出來。

難怪豐婉仙會哭得那麽凄慘,飛魚臺是簾州山匪的大本營,上一任知州在任十多年,剿匪不下百次,官府損兵折将不少,飛魚臺卻巋然不動,穩如泰山,最終皇帝扣他一個辦事不利的罪名,摘了他的烏紗帽。

說起那飛魚臺的山匪,是官恨商恨民不恨的存在,多年來并不曾有他們與平民為難的傳聞。

“哥哥和侄兒為何會被擄去,你們确定麽?若真,這種事事情我們該當去報官。” 孟稻兒隐隐猜到,也許,該來的終于要來了。

“報官有用麽?!”豐婉仙說完,淚水又滴滴答答落下來。

一時,三個女人相顧無言。

簾州城的人都知道,出入飛魚臺只能通過南洛江,仗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優越地勢,官府根本無法撼動飛魚臺的山匪,更遑論上山救人。

別說官爺管不了飛魚臺,只怕皇帝來了也無計可施,那被革了職的知州就是個倒黴蛋,有苦難言。

飛魚臺距簾州城十幾裏,位于月兒河灌入南洛江的地方,兩面臨水,崖高近百丈;背靠噩夢谷,谷中常年積雲飛霧,深不知幾何。

南洛江橫貫宴國東西,是舉國貨運大動脈,木材和鐵器東輸、糧茶與瓷器及絲綢等西運,南洛江從來都是不二之選。

山匪穩坐飛魚臺,對過往的商賈、甚至官船都收取高額的過路費,不給便或打或搶,官商都只恨不得炸平飛魚臺,拿下那幫無法無天的匪徒,絞他們個碎屍萬段……

“這天底下,若姑娘救不了,怕就沒人救得了他們了。”豐婉仙又說。

孟稻兒聽出她話中有話,才想要問,她母親便給她遞來一張已打開過的請帖。

山匪請她端午節到飛魚臺喝茶。

盯上自己的那個狠人果然行動了麽?!孟稻兒低着頭,怔了好半天,如今已是五月初二,時間可謂迫在眉睫。

從請帖上擡起頭,她見母親和嫂嫂正滿眼期待地看着自己。

“娘你們——”孟稻兒見她們那求你去罷的模樣,心一下子涼透底,“讓我一個大姑娘去飛魚臺,聲譽暫且不論,能不能救出哥哥和柚柚還是兩說!”

“姑娘,飛魚臺的人前腳剛把你哥哥和柚柚擄走,後腳就将請帖送了過來,不言而喻,你去了,他父子倆自然有救的——”豐婉仙咬了咬嘴唇,“我願扮做姑娘的侍女同去。”她雖然恨極了孟秧兒,對自己的骨肉卻又心疼又焦急。

一旁的孟夫人不語,臉上的憂愁變得越發濃重。

她自然知道山匪是何意圖,說得好聽些是請去喝茶,難聽點便幾近等同于搶親。她舍不得女兒,但更舍不得兒子和孫子。

“若是爹爹還在,他斷不會讓我去!”孟稻兒心裏一急,眼眶跟着就濕了。

“若有別的法子,嫂嫂自然不會如此為難姑娘!”豐婉仙噗通跪了下去,“于理确實不該讓姑娘去,可是飛魚臺的大當家點了姑娘的卯,別的人去了如何有用?!于情,被擄去的是姑娘的親哥哥、親侄子——”

“嫂嫂快起來罷,我受不起!”孟稻兒嘴巴硬,心卻軟了。她知道嫂嫂說得對,別的人去了沒用,想必那個狠人是沖她而來的。

“我給姑娘磕頭了,”說着豐婉仙真的磕下去,咚的一聲,響聲大得令人心驚,“沒了柚柚,我活不下去,求姑娘大發慈悲,好歹為嫂嫂走一遭!”

孟稻兒忙不疊起身,躬下身扶住豐婉仙,“嫂嫂快請起,我又何嘗不想救柚柚和哥哥,只是事關名節,我們該從長計議!他們既然下了請帖,哥哥和柚柚暫時應是無虞的,嫂嫂快起來說話!”

“媳婦先起來。”孟夫人又愁又煩,能想的辦法她都想遍了,除了順從山匪的邀請讓女兒走一遭有一線生機之外,別的法子都沒任何希望。

豐婉仙非但沒有起,反而再次磕了下去,額頭磕到孟稻兒的繡花鞋上,“姑娘若是不答應,嫂嫂便不起!”說着,嗚嗚嗚地又哭出聲。

“好好好,我去,我去!”孟稻兒俯身将嫂嫂拉起來,眼淚随之滾落。

豐婉仙聽到孟稻兒答應了,才起身,她傷心得險将站不穩腳跟。

飛魚臺派來送信的人還說,端午清晨會派車來接,想來已捏準孟家別無選擇。

回到自己的院子,孟稻兒想起才過去不久的寒食節頭一天發生的事情——

她和表妹賀知音一起到江邊放風筝,那是春光明暖、生機勃勃的時節,到處花紅柳綠、草長莺飛。南洛江邊是郊游踏春的好去處,游人如織。

她姐妹倆,一個拉的是捉鬼的鐘馗;一個拉的是奔月的嫦娥。

兩只風筝都是孟稻兒自己做的。

日光和煦,孟稻兒的風筝乘着春風越飛越高,她和表妹各自牽着風筝随風跑,距離漸漸拉遠。

孟稻兒沿着江邊跑了一陣。

忽然有一只紅色的大螃蟹急急地向她的鐘馗飛過來,不一會,兩只風筝便纏到一起,在高空中焦急旋轉。

孟稻兒正玩到興頭上,不想輕易放棄自己的風筝,便用力地抖了抖線,終是沒能解開,她咬着牙,不死心地繼續又抖又拉,兩只風筝只越纏越緊。

“姑娘,不若鉸斷罷。”跟在她身旁的忍冬仰着頭說。

沒玩盡興,孟稻兒顯得很沮喪,最終實在扯不開,她不得不将線軸拉到忍冬面前:“鉸罷。”

忍冬抽出剪刀,利落地剪斷,“我去把它追回來。”

“不必了,本來也是準備玩一玩之後放飛的。”孟稻兒仰起頭,看着依舊被那螃蟹纏住的鐘馗,嘆了一口氣之後,她咒了一句,“讨厭的大螃蟹!”

“缺德鬼!”忍冬也跟着她罵了一句,“看,對方在收線,想必是饞姑娘做的風筝好看。”

“許是罷。”孟稻兒看着自己的風筝正在被人收拉,便在人群中掃視一圈,終是沒能夠找出那收線的人在哪裏。“走,我們摘柳枝編帽兒去。”

孟稻兒見不遠處的表妹玩得正歡,便沒喊她,只向岸堤上嫩黃色的柳林走去。

主仆二人到了柳林,折了幾支柳條,爾後孟稻兒在樹蔭下的石凳上坐下來,開始低頭編織柳帽,“忍冬,方才我見那邊有擔花郎,你去買幾支海棠來。”

忍冬領命,蹦蹦跳跳而去。

孟稻兒低着頭,聚精會神地彎着柳條纏纏繞繞,忽然,方才被忍冬鉸斷的風筝湊到眼前,她一擡頭,只見一個陌生的男子站在跟前,慌得她連忙站起身後退,面上的神色瞬間變得警惕。

待後退站定,她才看清男子的模樣,玄青色的衣裳式樣雖普通,卻裹不住他的威風凜凜;男子眼神銳利,生得高大健壯,身上有一股逼人的氣勢,看起來仿佛一位久經沙場的将軍。

她不由得又往後退了幾步,卻因退得太猛撞倒石凳上而不禁往前趑趄。

幸而男子及時扶住,她才沒有撞進他的懷裏。

“休得無禮!”孟稻兒慌亂站正,猛地伸手推他,對方悍然不動,掙紮一番,她才擺脫了他。

“莫非美人寧願摔到我懷裏?”男子聲音十分渾厚,說完壞壞地笑看着她。

“誰叫你忽然跑出來吓人?”

“吓人?這南洛江邊,難道還有比我更英俊潇灑、氣度不凡、風流倜傥的男人麽?”說着,他向前一步。

孟稻兒驚魂甫定,被他一逼,慌忙繼續後退,邊扭頭看路的同時,嘴裏邊怒斥:“登徒子!你再無禮,我就要喊了!”

“你喊,大聲喊!”男人說着,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起來,根本沒将她的警告當一回事,“給,你的風筝。”

“你何以知道這是我的風筝?”話問出口,孟稻兒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被他盯上了。

“未來媳婦的風筝,我怎麽會不知道?”

“你要是再胡言亂語,我就——”對這種不要臉的人,喊起來,吃虧的也只是自己,孟稻兒登時漲紅了臉,“你、你妄想!”

“唉——”男人舉起左手,輕輕地捏住下巴,低下頭若有所思地定了一瞬,然後猛地昂首,道,“放風筝之前,我發過誓的,今日纏了誰的風筝,我就要娶誰!你我本無緣,全靠一線牽。美人配英雄,良緣是天賜。”

孟稻兒将手中編到一半的柳帽重重擲到石桌上,看向還被他抓在右手中的風筝,“我不要了!”說完轉身想逃,結果還是被男人倏地繞到她前面堵住。

“你知道我是誰麽?”男人揚起手中的風筝,“你送我的這個風筝,我會珍藏起來,以後便當作我們的傳家寶,世世代代永相傳。”

“我管你是誰,本姑娘沒興趣!還有,我也沒有送你風筝,請不要自作多情。快點讓開,厚臉皮、自說自話的家夥!”若可以,孟稻兒很想再伸手推他一把,但她不願與他再有任何形式的觸碰。

“你方才說不要了,可不就是要送給我麽?還有,我的臉皮可不厚。美人若不信,大可以摸摸看。”說着,男人微微俯身,将側臉送上來。

孟稻兒不合時宜地猛然想起上元節和表妹去求簽,那一日她求得一支桃花簽,上面寫着桃花朵朵開。解簽人說,她的良緣将至、好事将成。

再看看眼前這個不要臉的男人,還有他那無賴的模樣,吓得她一陣激靈。

“滾!”孟稻兒記事以來第一次忍不住爆了粗話。

男人一下子變得正經起來,“正式介紹一下你未來的男人——”

“你給我住嘴!”孟稻兒捂住耳朵,低下頭,她再也不想聽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再多說哪怕一個字。

“行,下次邀請你,再隆重為你自我介紹。”男人看着抓狂的孟稻兒,眼裏眉梢、面上嘴角全是喜悅。

“沒有下一次,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你走、你快走!!”孟稻兒右手指向一旁的道路,她已經被他的不要臉和莫名其妙逼瘋。

“約什麽時候好?”男人就像沒聽到一般,繼續自說自話,“就端午節罷,端午節,我在飛魚臺等你。”

“飛魚臺!”孟稻兒擡驚得失去反應,待回過神才發現男人已經走到丈餘之外。

“對,飛魚臺。不見不散!”

“你妄想!”

“端午節,我們再見,到時候帶你游飛魚臺。”

孟稻兒被吓懵了,飛魚臺那地方可是簾州山匪老窩啊!這麽說,他不就是山匪麽!

怔怔地望着那一道寬厚的背影,她已被吓得花容失色,自己為何會被飛魚臺的狠人盯上?

過了一會兒,忍冬買花回來,孟稻兒已經悄悄地壓住慌亂和害怕的情緒,面上也平靜了許多。

從江邊回家之後,被山匪盯上和戲弄這件事,思來想去,抱着僥幸和羞恥的心理,她對任何人都沒有透露。

時隔一個多月,就在她快要忘掉這件事的時候,飛魚臺的請帖大張旗鼓地來了,時間果然如他所說,是端午節。

她沮喪地想,若那一天從江邊回來,将此事告知家人,今日之事會不會幸免?

不,不會的。她立馬否定了,山匪既盯上自己,必定會有備而來,且敵暗我明,沒人能知道他下一步會采取什麽行動?

那男人,果然無賴,又卑鄙。孟稻兒氣憤地想着,虧他長得人模人樣,殊不知是個衣冠禽獸!

再想起他在江邊的那一番胡言亂語,她的臉猛地又燒起來,山匪哪會講什麽道理,若是此去,他們按着自己的頭同他拜堂成親,自己豈不就成了匪娘子了麽——

孟稻兒捂住臉,不敢繼續往下想下。

她絕不、絕不要這朵爛桃花,一定要想個補救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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