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明知我心有所屬
孟稻兒茫然地望着那憤然離去的背影,陷入絕望的深淵。
這飛魚臺對祝知州而言何嘗不是龍潭虎穴?官匪勢不兩立,譚臨滄一定會設下埋伏,來個請君入甕。
不不不,孟稻兒搖頭,決不能将他叫上山!
能不能把他請來且不說,便是他敢上山,方才撒的謊也禁不住譚臨滄一再質問,到時候兩個人都不會有好結果。
孟稻兒啊孟稻兒,你的頭腦呢?她在心中自我質問着,不安地在屋裏走來走去,越急越沒頭緒。
譚臨滄該不會立刻派人去查證罷?她絕望得忍不住抓頭。
正想着應對的辦法,孟稻兒一擡頭便見到阿昨阿今姐妹帶着忍冬已到了門外,她只得壓住心中混亂,走出屋去。
“譚大哥呢?”阿昨黑亮的雙眼中射出強烈的敵意。
“姑娘,你還好麽?”忍冬面上全是擔憂。
孟稻兒先點點頭,後才答道:“他剛出去了。”
阿昨猶不信,她越過孟稻兒身旁,徑直朝屋裏走去。“譚大哥、譚大哥!”
“孟姐姐,我帶你到客房。”相較而言,阿今就友好多了,好像她根本不在乎姐姐對譚臨滄的情意。
尚未得到兄長的有用消息,今日無論如何都回不去了。孟稻兒便接道,“有勞阿今妹妹引路。”
提着竹箧的阿今走在前面,孟稻兒和帶着包袱的忍冬跟随在後。
上樓之前,孟稻兒轉身看了看空蕩蕩的院子,憂心忡忡,她只怕譚臨滄會做出什麽極端的事情來。
阿今将孟稻兒她們帶到二樓一所獨門獨戶,房門旁的花盆裏是一棵爬上木窗的昙花,裏面有兩個房間,一廳一堂,意外地寬敞,窗棂大小剛好,家具也齊全,屋子應該事先收拾過,擦得一層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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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一只迎客的花貓,喵喵圍着幾個姑娘叫着,聲音異常嬌柔,撫慰着孟稻兒慌亂的心。
“孟姐姐,你們自便,回頭我再來找你,我家在三樓。”阿今說完,笑盈盈地離去。
阿今離開之後,忍冬小聲問道,“姑娘,可有大郎君他們的消息?”
孟稻兒搖搖頭,見忍冬準備收拾行李,便攔住她,“不忙,上山一路你也累了,先歇一會兒喝點水緩緩。”
忍冬依了。堂屋桌上的茶壺裏有水,忍冬倒了兩碗。
主仆二人坐下,喝了水,只默默歇息,各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木窗上咔嗒一聲響,将兀自出神的孟稻兒吓了一跳,接着又響了一聲。
忍冬忙起身出去,很快便折回,“是帶姑娘上山的男子。”
孟稻兒這才起身,出了屋,站在樓道裏向外一探頭,便見到樓下似笑非笑的譚臨滄,他伸出食指,朝他自己曲了曲。
她轉身對屋裏的忍冬說:“你在屋裏等我。”然後咚咚咚下樓。
“何事?”
“信寫好了麽?”
“什麽信?”
“請你青梅竹馬的信。”
“我沒說過要給他寫信。”
“當真?”
“他來或者不來,也改變不了他是我未婚夫的事實。”與聲如洪鐘的譚臨滄相比,孟稻兒的聲音始終很小。
“你不寫,我寫。”譚臨滄斂住笑容的時候,眼神便會變得銳利無比,“你最好不是撒謊,若敢騙我,咱們就先洞房後成親!”
“你到底要不要臉?”他一提這個,孟稻兒就想跟他急,卻又不敢大聲嚷嚷,生怕驚動了別的家眷,自一進入這座碉樓的那一刻起,便不斷有人偷偷探出頭來看熱鬧。
“不要。”譚臨滄惡狠狠地說,“祝鶴回早不回晚不回,偏偏我要娶你他就回來,你在撒謊!”
“不相信的人是你,若想對證,按理該你跟我下山見他,不是麽?”
“我是山匪,不講道理。”
“你!——”
“跟我來。”
“上哪兒去?”
“少廢話。”
在譚臨滄簡陋的書房裏,孟稻兒見他翻出紙箋,知道終是拗不過他,便說道:“要我将他叫來也可以,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有趣!”譚臨滄觑了孟稻兒一眼,“你如今身在飛魚臺,還跟我提條件?既然你的青梅竹馬回來了,為何他還允你上山,嗯?還是說,他利用你來獲取飛魚臺的情報?!”方才出去一趟,他從屬下那兒問到的消息十分有限,只得知新知州的名字,并不能百分百證明他就是孟稻兒的青梅竹馬。
孟稻兒的心猛地跳到嗓子眼,卻嘴硬地反駁他,“我今日不得已上山是因為我以為你把我哥哥和侄兒擄了來,與祝知州又有什麽相幹?便是他不願讓我來,然我家人在你手裏,我豈能袖手旁觀?你既疑他派我獲取情報,我豈能想不到這一層,又如何能再請他自投羅網?!”
“确認你在他心中分量的時候到了。”譚臨滄見她說得合情合理,心中已差不多信了她的話,“或者,你也可以選擇與他退婚,同我成親此事便——”
孟稻兒見硬的不行,便來軟的,“譚大哥,你難道不曾聽說過,強扭的瓜不甜麽?”
“我強扭的瓜都很甜。”
“你甜我不甜!”
“日久會生情,你慢慢也會甜的。”譚臨滄猛地擡起頭,邪惡地笑着,“還是美人沒信心能将你的青梅竹馬叫來?”他說完,忽然放下手中的墨錠。
“既然譚大哥執意如此,我便叫你死心。”孟稻兒心想,祝知州本身就苦無機會上飛魚臺,不若賭一把,“我若叫他,他一定會來!”
“那便麻利些。”
鋪開紙箋,提筆之際,孟稻兒忽地看向譚臨滄,盯着他的眼睛,一個深呼吸之後,她鼓足勇氣,非常直白地問道:“譚大哥為何偏想與我成親?”
“別廢話,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譚臨滄也看着她的眼睛,回答得又清晰又幹脆。
孟稻兒又将筆放下,“你明知道我已經心有所屬。”
“那又如何?害你等那麽久的人,你幹嘛稀罕他?要我說,你不如把這婚退了,嫁給我得了。”
“哪有你這樣強人所難的?”
“我什麽時候強人所難過?我是在勸你苦海無邊及早回頭,懂不懂?”譚臨滄很生氣,他原本的計劃全被忽然回來的祝鶴回打亂了。
孟稻兒見他眼睛眯得細細的,就像在試圖洞穿自己。
仔細地想想,譚臨滄好像真的沒有強迫過自己,哥哥與侄兒之事差不多算是誤會,接他請帖上山自然也不算;便是現在要請祝知州來,嚴格說,他也沒有相逼;而所謂的成親,每一次提及,他都是半玩笑半認真的語氣,讓人真假莫辨……
“那、那——”孟稻兒想順着他的話請他放過自己和家人。
不料卻被譚臨滄打斷,“你對我的偏見太大!”
“誰讓你從一開始就沒個正經,而且還是個——”
“還是個山匪?”譚臨滄咄咄逼人地打斷她,“你要知道,在別的地方我才是山匪,而在你面前,我只是一個喜歡你的男人!”他的話如同他的目光,炙熱而直接。
孟稻兒又驚又羞,滿面漲得通紅,眼睛不知道看向哪裏好,明明那些話是譚臨滄說的,感到難堪的那個人卻變成她。
“你別胡說,我們不過才第二次見面!況且我心裏已裝了別人,恕我不能接受。”
“誰說我們不過第二次見面?!”
孟稻兒被他逼得說不出話,聽他那嚴肅的語氣,看他那認真的眼神,好像在很久以前,比寒食節更早他便盯上自己。
她沒再接他的話,只勉強地笑了笑,說出方才被他打斷的話,“既是個誤會,明日,譚大哥便讓我與我哥哥一道下山好麽?”
“不行!”譚臨滄猛地拍了一把桌子,“我非要替你好好教訓害你等那麽久的祝鶴回一頓不可!你快寫信将叫他來。”
冷不防地,孟稻兒被吓得一大跳,心裏既喜又怕,喜自己和兄長都能下山無疑,怕說謊容易圓謊難。“那個——以後我自己會慢慢教訓他,這種小事就不必再勞煩譚大哥,畢竟,飛魚臺的事情也很多不是麽?”
“我叫你寫,你就快點寫。一刻鐘之後,我來拿。”
“我想,将我未婚夫叫上山不合适,他為官,你是匪,若他上山,飛魚臺的防守豈不曝露在他面前?我不能陷你于不義!”
“我自有分寸,你按我說的做。”
“我不寫。”孟稻兒看着他那透亮的眼睛,他似乎在說,放你回去,你也會告訴祝鶴回。
“你不寫,我寫。”譚臨滄說着就要過來提筆。
“我寫、我寫!”孟稻兒忙攔在案前,怔了一瞬,她對着案桌輕聲問,“譚大哥又何必執意如此?”
“我要讓他知道,若他膽敢再冷落你、讓你苦等,那便會有人取代他珍惜你,令你開心快樂。”
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被對方的話擊中,孟稻兒便低下頭不再言語。
“被你嫌棄,我都沒哭,你哭個屁!”
“我何曾嫌棄你?”她抽泣着,擡不起頭。
“在你心裏,我便是個山匪。”
“譚大哥為何偏偏喜歡我?”
“別廢話,喜歡還需要什麽理由!你快把眼淚擦幹,我出去一下,待會兒回來取信。” 譚臨滄看起來兇極了,孟稻兒卻徹底不再怕他,還确定了他果然如同傳聞那般,是個面兇心善的人。
從書桌上的筆墨紙硯上擡起頭,淚眼朦胧的孟稻兒見譚臨滄正大步流星地離去。
她擦幹淚,再次提起筆。
若祝知州上山,自己的謊言一旦被譚臨滄識破——
光是假設一下,孟稻兒就幾近窒息,故而遲遲難以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