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譚臨滄邀見祝鶴回

為免祝知州上山以後被譚臨滄當情敵除掉,孟稻兒決定對他坦白。

他們官匪之間要如何鬥争,讓他們以後再鬥。她不想夾在中間。

最後,她又放下手中的宣筆,不自覺地向門外張望了幾眼,院子裏空空的,不遠處大門後的那一枞芭蕉綠得刺眼睛——

孟稻兒看到書房距那方方的水池并不遠,便繞過木桌,站在門口向外瞅了瞅,見院子裏并沒有人,她快速地走到水槽旁,俯下身對着小竹孔鞠了一捧水,撲了撲臉,将淚漬洗去,清涼的山泉觸到熱乎乎的臉蛋,別提有多舒服。

洗好之後,她掏出帕子,擦幹,走到方池旁臨水自照,将散開的發絲挽齊。

“寫好了?”

孟稻兒被忽然出現的譚臨滄吓得跳起來。

“譚大哥,我有話對你說!”她收拾好情緒,轉回身看着他的眼睛,心中有些尴尬,方才他說過的話還言猶在耳。

直到現在她還是覺得一切都很不真實:身在飛魚臺;譚臨滄忽然表白;他想叫祝知州上山……

“什麽話?說。”

“到書房裏說罷。”孟稻兒擔心樓上又有人探出頭來,畢竟,譚臨滄一開口,想要讓別人聽不到是不可能的。也不等他同意,她先朝書房走去。

“磨叽了那麽久,一個字都沒寫?”譚臨滄望着書桌上空白依舊的紙箋,語氣有些煩躁。

“譚大哥,方才——”孟稻兒本以為準備了那麽久,坦白不會太難,誰知一張口卻發現如此難以啓齒,“我欺騙了你,其實、其實——”

譚臨滄板着面孔,盯着她,兩個人相距不過三尺,他那逼人的氣勢源源不斷地散發,雖不言,卻已令孟稻兒不自覺地結巴起來。

“說下去。”

“其實新知州他并非我未婚夫。”短短一言,孟稻兒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雙肩垂下去,再也說不出進一步解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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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想搞什麽花樣!”譚臨滄見她眼神閃爍,躲避着自己的目光,她現在的樣子更像在說謊。

她的青梅竹馬叫祝鶴回,這是譚臨滄早就知道的事情。

方才,吃過粽子喝完茶,孟稻兒忽然說她的未婚夫已經回來,他本不相信,便将才從簾州城回來的弟兄叫來确認,才得知剛上任不久的知州果然叫祝鶴回。

“在大堂裏是我騙了譚大哥,便是我寫了書信送去,知州大人他也不會冒險上山。”

“是麽?”譚臨滄猛向前一步,孟稻兒被從書桌前逼開,“那就讓我們來看看他到底會不會上山!”

從孟稻兒驚慌的眼神中,他更确定,這個女人不過是怕他會傷她未婚夫,才短時間裏變了說辭。

方才從兄弟口中得知新知州名喚祝鶴回,譚臨滄還想着,會不會是巧合同名同姓,為進一步确認,他才堅持讓她請知州上山。

如今見她想要護着新知州的樣子,譚臨滄心中已信了知州便是她一直苦等的人。

“譚大哥,你要做什麽?”

“我親自請他。”

孟稻兒見他提筆蘸墨,忙說,“知州大人若見不是我的筆跡,他怎會上山?你別白費力氣!”

“他認得你的筆跡,你還說他不是你的青梅竹馬?再說了,你在山上,若他不來接你,你還要他做什麽?而且,他害你等那麽久,你居然還想保護他,傻不傻?!”

祝知州如何知道她的筆跡?孟稻兒不過是為了阻止他書信,情急之下胡謅,不料言辭不夠嚴密,立刻被譚臨滄聽出破綻。

聽他的語氣,已是死活認定了自己在騙他。孟稻兒眉頭緊皺,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我并非在護他,他與我沒有關系!譚大哥,你要相信我,今日我才知道飛魚臺上有這麽多山民,若知州帶人攻上來,豈不傷及無辜?”

“你以為我會傻到讓他帶人上山?”譚臨滄提着筆,無情地冷笑,一臉不屑地看向孟稻兒,“我問你,昨天傍晚,知州上你家做什麽?前一天早晨,他又請你去做什麽?”

孟稻兒的心砰砰砰地跳,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家裏确實有他安插的細作無疑了。

祝知州交給她的任務,孟稻兒也曾囑托過忍冬,不可對任何人洩露。依譚臨滄現在的言辭和反應看來,他應不清楚祝知州見自己的細節。

一番思索,她答道:“不過是我哥和侄兒上飛魚臺的事情傳到官府耳中,例行的問詢。後他得知——”

“你哥的事情我們揭過;我讓你叫祝知州上山,只想為你出氣。”譚臨滄打斷她,便是她不解釋,知州找她意欲何為,他心裏有譜。

“譚大哥,祝知州真的不是我的未婚夫!”

“廢話少說!”

孟稻兒欲哭無淚,現在,她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只見譚臨滄坐下去,蘸了蘸墨,開始疾筆如飛,他的字出乎意料地工整、好看——

“寄語祝鶴回:百丈高崖飛魚臺,世外桃源有人煙。春風晚至百花遲,不誤夏夜點萬星;秋夕晚霞比火紅,隆冬雪勝梨花白。不舉杯言歡,費四時燦爛。勿拘晴雨,明日申時一見。譚臨滄特邀。”

勸不動、說不聽,孟稻兒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他寫完最後一個字,那遣詞用句與他山匪的身份和不羁的外表實在大相徑庭。

“譚大哥你——”

“你譚大哥以前讀過書。”譚臨滄擱下筆,面露得意,不一會兒,墨跡幹了,他快速地将紙箋卷起來,從木盒裏拿出一個小竹筒,解開蓋帽,把信放進去。“在這兒等我。”

他匆匆朝外走去,到了門口忽猛地轉身,“美人若肯退婚,這信不送也罷。”

“那你還是送罷。”孟稻兒腦袋嗡嗡響,她已經沒力氣去考慮明天的事情,只想着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即便祝鶴回歸來,我也不會輕易放棄!”補充了一句,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譚大哥你又何必呢?——”孟稻兒追到門外,沖着他的背影道。

譚臨滄沒再答她,身影很快消失在大門處,看他那模樣,想必今夜那邀請函便能送到祝知州手中。

當天夜裏,飛魚臺的山民在校場上夜宴。

阿昨、阿今姐妹帶着孟稻兒主仆二人,一起坐到女席區。

孟稻兒還是很不習慣,一如白天到飛魚臺山崖之下時,見到那麽多的外男,她身心都是抵觸的、抗拒的,根本無心飲食。

山民們卻剛好相反,大家都喜笑顏開,好像有天大的喜事一般。

不遠處的男席區更是,喧嘩聲、祝酒聲不斷。

孟稻兒時不時地往男席區看去,偷偷地尋找着哥哥和侄兒的身影,卻一無所獲。

“孟姐姐,這春筍很嫩的,你嘗嘗。”阿今在幫孟稻兒夾菜。

第一次在露天的夜幕之下用餐,且旁邊坐着那麽多不熟悉的人,不只孟稻兒,連忍冬也有些不知所措,兩個人都沒吃多少東西。

“我不太餓。” 孟稻兒抱歉地對阿今笑了笑。

“城裏的千金,吃不慣我們山裏的東西!”阿昨發覺孟稻兒的目光總往男席那邊看,語氣很不友好。

“今天大娘烤的粽子很好吃。”孟稻兒看向坐在她對面的方大娘,微微一笑。

“孟姑娘喜歡,待你下山,大娘給你包上幾個。”那方大娘語氣一如既往地溫和。

竹桌上的菜品很多,只是很快就被夜風吹涼了。

孟稻兒雖沒怎麽動筷,卻喝了一碗酸甜可口的楊梅湯。

她正想請阿今再幫忙盛一碗,卻發現大家都往自己身後看,一回首,便見到譚臨滄正沖着這邊走來。爾後,在衆目睽睽之下,他将她帶走。

不知誰帶頭一聲歡叫,緊跟着,大家便同時起哄。

阿昨盯着離去的兩個人,目光充滿怨恨。

“姐,你幹嘛總是自找苦吃?”阿今的右肩輕輕地撞了下阿昨。

“管好你自己!”阿昨沒好氣地瞪了妹妹一眼。

譚臨滄打着燈籠,帶着孟稻兒往回走,并沒進碉樓,而是拐到左邊的道上,小道蜿蜒上山,夜色越來越濃。

孟稻兒止住腳步,“我們要去哪裏?”說不害怕是假,不遠處便是黑布隆冬的大山。

“你不必那麽防備,我像是壞人麽?”譚臨滄回頭,站在石臺上俯視着頭扭向別處的孟稻兒,“我之前說過要帶你游飛魚臺。”

“這黑漆漆的夜裏,不合适。”

“黑夜有黑夜的看頭。”譚臨滄嘿嘿一笑,“在我原本的計劃中,今晚應該是我們的新婚夜。”

“你若是再胡言亂語,我就回去了。讀過書的人,怎能夠如此信口胡說?”

“如今我早已不是讀書人,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熟身透心的山匪。”

孟稻兒聽出來,譚臨滄的語氣中有一絲絲惆悵,也有一點點無奈和慨然。

“這不是你自己的選擇麽?”

“還真不是。”譚臨滄知道她怕,又說,“前面是城牆,有人值守,你不必擔心我會亂來。”

“我哪有擔心?”孟稻兒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懼怕一時淡了很多。

“你臉上。”

被對方不留情地揭穿,她忽覺得面上熱辣辣的,這一羞,就忘了防備。

大約走了一刻鐘,便見到了城牆,她沒想到,這飛魚臺的防守如此嚴密,正面上山有兩道城牆,連山後也有城牆圍築,難怪前一任知州久攻不下。

值守的領頭見到譚臨滄忽然出現,忙帶着屬下立正行禮。“恭迎大當家。”

他只點點頭,帶孟稻兒從他們身旁走過去,沿着臺階,上了城牆。

比起山腳,城牆上風更大,夜風中有淡淡的濕氣,也有植物的清香。

“山下真黑!”

“看天上。”

孟稻兒依言,擡起頭,只見墨黑的夜空中點着萬星,顆顆如珍似珠,閃耀異常,璀璨無比,仿佛一大片凄迷華麗的美夢。

“譚大哥,真美!”身心因那些迷人的星光和夢幻的銀河變得輕盈,她不由得感嘆出聲。

“是,你譚大哥是飛魚臺第一美男。”

孟稻兒沒反駁,只嬌嬌地噗嗤而笑,目光仍對着夜空,自從祝鶴回離開簾州城之後,她很少再如此放松過。

“原來,你書信裏寫的是真的。”

“書信所寫,不過飛魚臺一二。”

“譚大哥,那書信你真的送下山了麽?”

“不準說與此刻無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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