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新知州早暗度陳倉

兩個人從城牆上返回,遠遠便見到那寬闊的校場中間火焰沖天。

才走到碉樓前,孟稻兒便被找來的阿今和忍冬拉去跳篝火舞。

這是飛魚臺上山民傳統的相親儀式,每逢節日、豐收季都會安排,周邊村寨的人大多都會聞訊趕來,聚到一起,別提有多熱鬧。

男一邊,女一邊,圍成圈;已婚的站兩頭相接,未婚的站中間,方便相看。

中心的柴垛熊熊燃着,被灼裂的木柴噼噼啪啪響,巨大的火焰照亮大家喜悅的面龐。

孟稻兒被阿今和忍冬拉着,插進女人這一邊中間的位置,大家依依喲喲邊唱邊跳,還有人在不斷地加入,跳舞的圈子越來越大。

阿今姑娘會唱會跳,也很會帶人。舞步很簡單,孟稻兒一學就會。

漸漸跟上大家的節奏之後,她鼓足勇氣,擡起頭朝對面看了一眼,只見譚臨滄夾在男隊最中間,正望着她笑,他的眼中閃着火花,模樣看起來溫暖極了。

孟稻兒忽然想起他說過的“在你面前,我只是一個喜歡你的男人”,忽感到一陣虛然,山匪不過是外人貼給他的标簽,這世間,占山為王的人又何止他?更何況,聽他所言,成為山匪似是迫不得已。

優美的山歌一段接一段,柴火加了一次又一次,跳舞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

晚膳時,孟稻兒聽聞同桌的一個女人所言,飛魚臺上女人基本不下山,阿昨和阿今姐妹今日不過才是第一次下山,估計以後她們都不會再出去。

看上去,大家似乎并沒什麽遺憾,就好像她們什麽都不缺,也沒想過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樂安天命,又自得其所。

跳到最後,她忽然有點入鄉随俗了,就好像被大家的逍遙快活感染,她漸漸地忘了上飛魚臺的原因,不知不覺地忘了明天的煩惱……

第二天,孟稻兒在鳥叫聲中醒來,屋裏還很黑,掀開簾帳,發現天才灰蒙蒙亮,忽地,她想起昨夜的夢——

在府衙門前,眼看着祝鶴回越上馬背,她不顧一切地張開雙臂,攔到他的馬前,着急地說道:“鶴哥哥別去,飛魚臺危險,你不能去!那龍潭虎穴去不得,譚大哥已布下埋伏,只等你自投羅網。你想要的情報,我會一一寫下來;山裏的情況,我都已記下。”

“你想嫁給譚臨滄?我二人已有婚約,他是知道的,卻還無賴地糾纏妄想與你先洞房後成親,看我這就去将他的匪窩一把燒盡!小孟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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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知州不聽勸,說完便調轉馬頭,駕的一聲,他和喬擇鄰的駿馬便朝西城門的方向飛奔而去……

孟稻兒搖搖頭,在夢中,她居然将祝知州理所當然地當作鶴哥哥,真夠荒謬。

簾州城府衙的後院裏,祝鶴回也差不多同一時間裏醒過來。

他在床上愣了許久,方才的夢還歷歷在目,這一次越發地離奇,仿佛是上一個夢的前傳,他和孟稻兒不只有了婚約,中途居然還跑出圖謀不軌的譚臨滄要搶親。

畫面要多逼真有多逼真。

就在他騎馬準備去火燒飛魚臺時,孟稻兒像是不要命一樣,倏地攔到他的馬前,說飛魚臺去不得,譚臨滄已布下埋伏,只等他自投羅網,情報她已經帶回雲雲……

她的表情,不安中帶着懼怕,急切中交雜着擔憂。

身處兩地的二人,都不禁搖頭輕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真是不假。”

昨夜,祝鶴回仍舊伏案研究飛魚臺的卷宗到深夜,他正看到譚臨滄的身世,忽被求見的府吏打斷,便令小厮傳。

“大人,方才守衛呈來一份信函,是飛魚臺的人送來的,屬下不敢耽擱。”府吏躬身,将那信筒往前遞。

祝鶴回手心朝上勾了勾,厮兒便接過府吏手中的信筒,畢恭畢敬地遞給他。

拆開一看,見是一份邀請函,看完後他定神思索,左手拿起裝信來的小竹筒在案桌上敲了幾記,心中揣測着譚臨滄打的什麽主意,府吏告退後,他又命令小厮:“你也歇去罷,明日通知喬護衛辰初來見我。”

府吏和小厮都下去之後,祝鶴回推斷了一番——

根據卷宗記錄看來,飛魚臺山匪的目标皆只針對過往飛魚臺下的貨船,過去十來年,除了對簾州城內一富戶成年男丁進行過幾乎滅門性的打擊,此外并沒有欺壓人民的任何記錄;且經過連日來的察訪,他發現那些山匪頗得民心,房間流傳着他們不少善跡。

依此看來,孟稻兒在夜夢中那一番警告可信度不大,且匪徒不可能一反常态,公然地叫嚣知州、挑釁官府。

公事邀請排除,那麽便只剩下一個可能,便是山匪請孟稻兒上山之後,要強娶她,情急之下,她十有八九采取了自己的建議。

空口無憑,那山匪自然不會那麽輕易相信孟稻兒所言,因此,這明面上請喝酒,背後卻十有八九是想要确認孟稻兒所言是否屬實。

若不随他的意按時赴約,孟稻兒的謊言便不攻自破,那匪徒豈會放過她?

如此推測一番過後,他心中已有了定奪。

這一切正如他早前所料,事情正朝他布局的方向發展。

前知州剿匪,久攻不破,除了飛魚臺地理位置得天獨厚,不知己知彼也是他屢戰屢敗的根本原因之一。

為此,前些日子一得知坊間在傳匪徒将孟家大郎君帶上山,他便派人秘密關注孟家,緊接着得知,山匪往孟家送請帖,後來才有了他召見孟稻兒一事。

表面上他想要助她,請她合作,實際也暗含私心。

他知道如此并非君子行徑,但欲成事者,不拘小節。

連日來所發生的一切,除了與他暗中籌劃不謀而合,當中也不乏巧合,比如與孟稻兒在街頭不期而遇,以及莫名的見之歡喜、奇怪的久別重逢之感;又對她有道不清說不明憐惜之情;還有前後似乎能銜接的兩個夢。

他讓孟稻兒順道視察飛魚臺地形不過是下下選。

借孟稻兒此行,能夠親自上飛魚臺一遭才是祝鶴回請她與自己結親的真正目的。

飛魚臺的人才将孟家大郎君父子帶走,跟着就送請帖,祝鶴回料到譚臨滄對模樣初衷的孟稻兒必有所圖,他事先必定也是查過她未婚配,而到了山上,若孟稻兒所言與他所得的信息不符,他勢必會求證,緊接着叫“未婚夫”上山必是情理之中。

從飛魚臺的卷宗看,這譚臨滄,向來身匪心不匪,德行尚存。

祝鶴回自然明白親自上山是棋走險招,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唯有兩點,他沒有十成把握,其一,孟稻兒在山上的情況如何,譚臨滄對她有沒有胡來?其二,不排除譚臨滄請自己上山有借機除掉自己的可能!

雖說有邀請函,但人心多變難測,畢竟,于公于私,現在自己都是他的敵人。

一番思慮過後,他做了最壞的打算。

為保有去有回,祝鶴回決定出發前去一趟孟家,見見孟夫人。

這龍潭虎穴,他非闖不可!

請纓到簾州赴任之前,祝鶴回已同皇帝保證,三年之內若無法有效解決飛魚臺的匪患,願自動革職,并摘去武狀元的頭銜……

“大人,喬大人到了。”門外響起厮兒的聲音,打斷了祝鶴回的思緒。

他麻利起身下床,穿上便服,就着厮兒準備好的溫水洗漱一番,将頭發束起來扣好,便往門外走,才一跨出門檻,便見到候在門外的喬擇鄰。

“大人,這麽早召見,可是有急事?”喬擇鄰一見祝鶴回出門,便拱手問道。

“速去換上便服,辰正,随我上飛魚臺。”祝鶴回要言不煩。

“上飛魚臺?大人——”喬擇鄰一臉懵然,“那飛魚臺別說我們,只怕連一只螞蟻都未必上得去。”

祝鶴回早料到他會這麽說,便将譚臨滄昨夜送來的邀請函遞給他。

喬擇鄰忙打開,一看,調侃道:“這匪頭,字寫得好像比大人寫得好看啊!”

祝鶴回不言,只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嘿嘿,屬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喬擇鄰識相地轉移了話題,“要帶多少人馬?屬下即刻去準備。”

“不必,就你我二人。”祝鶴回左手舉到半空,“這是私見,只要通知兵房待命即可,快去準備。”——

飛魚臺上,孟稻兒在忍冬的服侍之下梳妝完畢,憂心忡忡,矛盾重重,她一邊希望祝知州不要貿然前來,一邊又害怕,若他不來,譚臨滄會将自己扣留。

即便譚臨滄喜歡自己,那也不代表他會依理行事,他都說了,他是熟身透心的山匪,又怎能指望他以禮相待?反而是他會借機除掉知州大人的可能性更大,這對他不是一舉兩得麽?

孟稻兒被自己的揣測吓得膽戰心驚,她想得正出神,又聽到小石子擊窗。

才從竹椅上起身她便聽到譚臨滄的叫喊,那聲音,這整座碉樓裏,便是還沒睡醒的人,也都該聽到了。

她走出門,向外跨了兩三步,伸手扶住木欄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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