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美人下來,哥帶你去一個地方!”譚臨滄雙手環胸,悠哉地微微向上仰着頭。

一身玉白色衣裳的孟稻兒緩緩從樓內探出頭,爾後在圓柱旁立住,手撫木欄的她,如同濯清漣而出的白荷,一塵不染;面目清冷如初落凡塵的仙子,自然地流露着不食人間煙火的脫俗氣質。

譚臨滄本想再吼上幾句,一見到孟稻兒那張月兒一般清明柔美的面孔,便忘了出聲。

“我這就下去。”生怕從房屋裏悄悄探出更多陌生的腦袋,孟稻兒聲音小到只能讓樓下的譚臨滄依她的口型辨別她在說什麽。

說完,她的身影便退回,沒在樓道裏。

視線裏的美人忽然消失,譚臨滄的心像被誰挖空了一塊。

直到孟稻兒從樓梯口出來,輕盈地走向他,譚臨滄才又明朗起來。

“大吼大叫,擾人清夢!”雖在嗔怪,孟稻兒的聲音依舊不大,根本不具震懾力。她不敢大聲,現在二樓和三樓,偷看他二人的眼睛少說也有十幾雙。

“怕你聽不到。”

“要去哪兒,便走罷。”她只想快一點從樓上那些好奇的目光中逃離。

見孟稻兒白璧無瑕的面容泛起明顯的桃色,譚臨滄面上的笑意又濃了。“跟我來。”說完,他轉身,腳底生風般地朝大門行去。

孟稻兒顧不上再問,忙追上去。

出了碉樓,拐過一個彎,很快便到了圓樓後的田間。

田裏是剛剛發綠的水稻,葉尖挂着透亮晶瑩的露珠;不遠處的山腰缭繞着如紗一般的輕霧;婉轉的鳥鳴不時從林間傳來……

被露水打濕的道路有些滑,孟稻兒小心翼翼地跟着譚臨滄的身後。

譚臨滄知道孟稻兒走不慣山路,出了圓樓,他腳步便放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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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他面色愉快,忍不住再次試探地問,“譚大哥,為何昨夜沒見到我大哥他們?”

“他們已經下山。”

“真的麽?”走了許久,孟稻兒開始微微嬌喘,方才出門時她還覺得涼,才爬了一會兒山路,竟有些熱了。

她不确定譚臨滄說的是真是假。直到現在,她還是無法完全消除心中的疑慮。

“我有必要騙你麽!”

“昨日你為何不肯告據實已告?”

“我說了,你哥不是我請來的。”

爬到更高處,視野忽然開闊,眼前層層的山巒隐沒在白霧中,只探出黛青色的山尖。

孟稻兒聽聞兄長已經下山,不由得開朗了一些,面上露出淡然的微笑,似乎忘了自己還陷在水深火熱之中。

“看到沒,”譚臨滄指向前方高處,“那便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那小亭子麽?”

“對,觀日亭。”譚臨滄見孟稻兒的額頭冒出薄汗,“還走得動麽?”

“當然可以。”

孟稻兒外表看起來嬌滴滴的,實際上充滿韌勁,昨天上山路上譚臨滄便已看出來,那麽長的山路,她只忍着,沒喊一聲累,那絕不是她別無選擇那麽簡單,一個人面對困難時,敢于直面、挑戰與輕易屈服、退縮的人的目光是不一樣的。

譚臨滄對她并沒有完全說實話,那孟秧兒雖不是擄來,卻是他讓弟弟将他們騙來,為的就是能将孟稻兒請上山,他好面子,不想讓上巳節時在南洛江畔對她說過的變成空話。

對孟稻兒無傷大雅的謊言,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他知道以他的身份相邀,她不會上山,不得已才使了一些手段。

偏偏才将她請到山上,忽殺出一個程咬金。

“快啊,譚大哥。”孟稻兒見譚臨滄在身後停止腳步,便回首呼喊,她那步履不停的模樣,比站在樓臺上向下看時生動許多。

譚臨滄的遐思被打斷,“讓你再多走一會兒,要不待會兒你在我身後追得着急。”他那厚重的聲音傳遍山野。

見他不動,孟稻兒不自覺放慢腳步。

此時此刻,她心裏懸着最大的石頭漸漸落下,至于自己,她已抱定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心态。

他們到達觀日亭時,東方地平線上的朝霞已紅似火焰,山巒間的白霧淡去很多,眼前群山靜默,耳邊風聲呼呼。

又一眨眼的功夫,太陽便像一個剛剛睡醒的小男孩般,試探性地、悄悄地露出小半邊的臉,天地瞬間有了金晖。

孟稻兒對着柔和的太陽,臉上鍍上一層暖晖色。

譚臨滄看着她,嘴角挂着笑,目光變得柔軟,這樣的時光,對他而言是一種奢侈。

亭子裏靜靜悄悄的,山風微微浮動,搖着亭旁的枝葉。

“美人,要不我們來打個賭。”譚臨滄打破沉默。

孟稻兒從山巒間收回視線,“我想下山。”

她知道他想賭什麽,但是她不想跟他賭,不論怎麽樣,她都會輸。

“你不敢?”譚臨滄見她回避,并不給她退路,“還是,你怕輸?”

“不論祝知州來不來,你都贏了,不是麽?”孟稻兒側過身,又看向山間,太陽已完全掙脫地平線,升到矮空。

“沒意思!”譚臨滄抓住伸進亭子裏的樹枝,刷地扯下來。

“你放心罷,祝知州會來的!”孟稻兒心中雖沒底,可直覺告訴她,他會來。

她懶得再跟譚臨滄解釋她和祝知州的關系,她知道,此時此刻,不論真話還是假話,他都不會相信。

“那可不一定,當官的大多怕死,這飛魚臺又不是說來就可以來的地方,就不知道他是想要美人還是想保平安。”

“誰不怕死?”孟稻兒盯着譚臨滄,所有說不怕死的人不過是已經別無選擇。

他正想回答,亭外忽傳來一聲高喊将其打斷:“報告大當家!”

“說。”譚臨滄轉身望向外面,聲音中氣十足。

孟稻兒也轉過身,看向亭外,只見一名粗壯男人在答:“知州已到對岸渡口,只帶着一名随從。”他身旁站着一名黝黑的男人,二人都手持□□。

“知道了,下去罷。”譚臨滄朝外擺擺手,兩名屬下應聲而退。

轉回身,他對孟稻兒道:“來得比預料中更快!”

孟稻兒一時回不過神來,雖料到祝知州會來,但真的聽聞他來了,她根本做不到船到橋頭自然直,心比預想中跳得更猛烈,許久都無法平靜,擔心、害怕又不知如何是好快将她湮沒。

她沒接話,因為她知道,此時此刻,多說無益。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待會兒試一試便知道。”

譚臨滄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他眯着眼睛,再次掂量着孟稻兒昨日說過的那些話。

起初,她說她的青梅竹馬已回簾州,問詢一番好不容易信了她,打算讓她将他叫上山,幫她訓他一頓;這倒好,才隔一會兒她便換了說辭,說知州不是她的青梅竹馬。

她短時之內變換說辭,若知州真是她未婚夫,她便是擔心其安危;若不是,那便是她一開始狐假虎威真狡猾。

既然知州來了,不論真假,譚臨滄都要親自驗證。

“你會放我們下山麽?”默了許久,孟稻兒才問,她發覺捏成拳的手心早已汗濕。

“祝知州能不能上山還是兩說,若上不了山,自然就無需下山。”

“譚大哥到底要怎麽樣?”聽他的意思,是已在上山路上設下埋伏了麽?孟稻兒頓時又心若搗鼓,事情果然不可能像他邀請函中寫的舉杯言歡那麽簡單,“按昨日所書,今日難道不是私會麽?”

“且先看看他是不是你的青梅竹馬,若是,哥幫你教訓他;若不是,我飛魚臺的敵人,打死算了,然後我再等你兩個月,到你滿二十,我們便成親。”

譚臨滄的話總是讓孟稻兒真假莫辨,她實在猜不透他有幾分認真,他那玩世不恭的表情、輕浮的語氣總令他所說的話似真還似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令人困惑。

“譚大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與你成親。”孟稻兒不願讓他對自己懷有期待,便認認真真、堅決地拒絕了他。

這時,她已經不想再解釋祝知州是不是她的未婚夫,既然人來了,混淆視聽,對他也許反而有利。

“話別說太滿,”譚臨滄對她的拒絕不以為意,“你若了解我,我敢打賭,你就會像我情不自禁地愛上你一樣情不自禁地愛上我。”

“臉皮真夠厚!”

“叫你自己摸摸看你又不摸,再給你一次機會。”譚臨滄不失時機逗她。

見他很自覺地又将側臉湊過來,孟稻兒忙背過身,懶得再理他。

“有機會不珍惜,以後不準再冤枉我的臉皮。”

“我根本沒有冤枉過你。”

“下山罷,看看我們的知州大人有沒有本事上山。”

“譚大哥,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下山路上,走在晨光裏,孟稻兒的語氣近乎哀求,“若只是幫我教訓他的話,請你點到為止別為難他好麽?”

“我不做虧本的事情,要我答應你一件事,便拿一件相當的事情來交換。”

“銀兩?”

譚臨滄搖頭。“我是缺銀兩的人?”

“糧食?”

譚臨滄依舊搖頭。“我也不缺。”

“給你做一身衣裳?”孟稻兒覺得自己的女紅還行。

她明白,祝知州雖然不一定全是為了她而來,但他此行卻是因她起,她不得不盡量答應譚臨滄的要求來降低他上山的風險。

“你的青梅竹馬才值一身衣裳?”譚臨滄的語氣就像是虧了幾千兩,“要不等知州上來,我問問他答不答應。”

“再加一雙鞋!”不能再多了,她想。

“我就吃點虧罷,但你可不能用街上的次品來糊弄我!”譚臨滄忽然站定轉身,盯着她的眼睛,他見好就好,免得煮熟鴨子飛走。

“只要你說話算話,我自然也會言而有信。”孟稻兒說完,避開他的直視,待他轉身朝前,她擡起頭悄悄地打量了他的肩膀和留在地上的腳印。

此後一路無言,他們才回到碉樓前,方才到山上報告信息的兩個人又來傳話。“大當家,知州通過了第一關。”

譚臨滄只點點頭,擺手讓他們走。

待那兩個人離開,孟稻兒故作鎮定地問,“你到底設了多少關卡?”心裏猜想着他們的第一關是什麽,以及設在哪裏?

“不多,”譚臨滄臉上已沒了笑意,“加上我,三個。”

第一關,不過是關于孟稻兒的幾個簡單問題,聽聞基本全被祝知州答對,譚臨滄心中很不爽快,他對她那麽了解,他是她青梅竹馬基本已能夠确定。

“那第二個是什麽?”

“不告訴你。”

見譚臨滄不想說,孟稻兒也沒追根究底。

不論有多緊張,也于事無補,她打算靜觀其變,見機行事。

回到屋裏,方大娘早已為他們準備好早膳,她的手藝很好,做的飯很好吃,比昨夜的宴席好吃,便是沒什麽胃口,孟稻兒還是吃了一整碗。

用完早膳,大概歇了半個時辰,傳消息的二人又來了。

“報告大當家,那知州确實會武功,身手也不錯。”

聞言,譚臨滄定了定神,似在思忖着什麽。

旁邊的孟稻兒一下子坐不住,緊張得不自覺地站起來,心想着盡管祝知州會武功,可寡又如何敵衆?

“我倒要看看他身手有多好!”譚臨滄慢慢起身,他沒怎麽注意孟稻兒的神情,只顧眯着眼向外走,準備迎接久別的故人。

孟稻兒也忙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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