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姑娘你要不要買鵝

待祝鶴回處理好因情緒過于激動而從胸腔湧上喉嚨的血,收整好儀容之後,他返回書房時,孟稻兒也已從慌亂中平靜下來。

“今日我們不該談這些,大人需要靜心養傷。”她的語氣滿是自責。

見面之前,孟稻兒一心以為祝知州肯定會問她飛魚臺之事,結果相見許久,他只字未提,她只以為是他本人也上了山的緣故。

于私,關于飛魚臺她不想多做談論,官匪之間的事,她不願牽扯太多,畢竟兩邊都是難纏的,更何況,飛魚臺上良民衆多。

還是說他看透了自己的心,知道自己不願談論才沒開口!祝鶴回出去處理出血時,她怔怔地想,可明明,于官府而言,攻克飛魚臺是多年大計,他如何不急?

真是一個克制的人!祝鶴回返回之後,孟稻兒對他有了這樣的印象。

“無妨。”祝鶴回坐下來,看着坐立不安的孟稻兒,“休養幾日便會恢複。”

“都吐幾回血了,還沒事!”孟稻兒不知怎麽的,聲音就哽咽起來。

“你若擔心,可每天來看我。”

我能拒絕麽?當然不能!孟稻兒在心中自問自答,最終便紅着眼睛點了點頭。

“你常來府衙,自然會傳到飛魚臺。”祝鶴回壓抑着,又咳了幾聲。

“民女明白。祝大人快別再說話,對傷勢不好。”孟稻兒低着頭,邊用帕子擦着眼睛,邊想,祝知州的好,就像鶴哥哥一樣,總會為自己着想,在不經意間打點好一切。

祝鶴回确定後面每天都會見到孟稻兒,頓時覺得胸口沒有那麽痛了,連方才對她說“我很樂意娶你”時的緊張和擔心都忘了,心中只剩下愉快。

表面上他一派平靜,但內裏卻擔心她會嫌棄自己魯莽,也緊張會被她回絕。

所幸,挨了一掌,能被用作苦肉計,不算太虧。

“你先回去,明日再來。”祝鶴回嘴角揚得有些高,他怕被孟稻兒發現,便努力地忍住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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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個女人,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好像光是見到她已經很幸福。

祝鶴回終于體會了一把愛情話本中那誇張橋段,不,他覺得自己比愛情話本裏還要誇張,才見了她五六次,就已經有了一生一世的恒遠感。

甚至不能夠容忍她喊匪首譚大哥!

“民女告退。”孟稻兒很納悶,為何出去一趟再回來,祝知州的就像變了一個人,就好像發生了什麽好事一般,面有笑意,比方才他說“我很樂意娶你”時的刻板不知輕松多少倍。

“小孟這般自稱實在見外,你我一見如故,不該如此。”

“我知道了。”孟稻兒露出淡淡一笑。他所說的一見如故,擊中了她的心坎。

“我讓喬擇鄰送你回去。”

說着,不等孟稻兒拒絕,祝鶴回已經吩咐下去。

在回去的路上,孟稻兒想起祝鶴回說的話,她沒想過要嫁他,所以覺得沒必要向他坦白自己有未婚夫。

原本,在他說“我覺得這一切都不足夠成為他爽快地放你我下山的理由”時是一個坦白的好時機,她雖然想不出譚臨滄是如何得知自己與鶴哥哥的婚約,卻能肯定,他明白自己的癡心、明白自己好不容易才盼回等了那多年的人,所以他才會爽快地成全自己;以及,為了不讓他為難祝知州,她甚至荒謬地答應為他做一身衣裳,外加一雙鞋。這種事情,想想就覺得羞恥,她又如何說得出口?

不過,她終是忍住了,母親那麽努力地瞞住這件事,為了自己的将來,她也不該輕意地将之透露給一個淺交的人。至于為何會與他一見如故,她再明白不過——

“姑娘,你在想什麽?”忍冬見孟稻兒那麽入神,連馬車狠狠地颠簸了一下也沒能讓她清醒。

“沒什麽,到家了麽?”孟稻兒神色恍然,不待忍冬回答便挑簾向外瞄了一眼。

“車才拐進春豐街呢。”方才,孟稻兒從祝知州的書房出來,忍冬不确定她是哭過還是沙落眼裏,現在她有些明白了。“祝大人的傷很嚴重麽?”

“嗯,重。”孟稻兒心中思緒翩翩,上了一趟飛魚臺,街坊肯定會有很多閑話,尤其是那些被自己拒絕過的人家,這時候只怕恨不得落井下石,将自己往墨黑裏描。

她本想今後都不要再出門,卻偏偏沒辦法拒絕祝知州。

難道他真的不介意自己在飛魚臺上待過一晚麽?

應該不介意罷,若是介意,他怎麽可能還會開口娶自己?

這樣的男子,為何偏偏要和鶴哥哥同名同姓呢?

把他當作替身有罪麽?神啊,請明示信女……

隔日,孟夫人知道女兒要去探望祝知州,高興得不得了,非但不阻止,還幫她料理得妥妥帖帖,攜帶的禮物、要穿的衣裳、适合佩戴的首飾一律親自安排,滴水不漏,其目的昭然若揭。

孟稻兒既不反抗,也沒解釋這并非她第一次去探望,對母親安排一個不字都沒說。孟夫人高興極了,以為寒冰女兒終是開竅悟了。

如此大張旗鼓,出入府衙之事,傳上飛魚臺必然是遲早的事情。她暗暗想着,同時囑咐平時不常與她外出的小糯留意家裏有無可疑之人。

好像已是默認了一般,孟稻兒去見祝鶴回的時間每天都是未時正,一連五六天,孟稻兒風雨無阻。現在進府衙,她和忍冬已經輕車熟路。

府衙裏的府吏和衙役似已全部明白她是新知州最重要的客人,大家對她無不以禮相待,雖然一轉身,他們也會談論她只身上過飛魚臺的事情,可表面上,每個人都将她視為貴賓。

及至中下旬,祝鶴回的傷情總算趨于穩定,再也沒有咳嗽。

十五這一天,他甚至高興地帶孟稻兒在府衙後院的池塘裏泛舟。

對初八那天求娶之事,祝鶴回沒再提,孟稻兒更不會主動說起。

她決定,若是他不提便當做沒發生過;若是他再提,就明言拒絕。

見祝知州已恢複如常,孟稻兒準備今天離去時便與他告別,再不可如此天天相見,不然不說外面的流言蜚語,連她自己的母親都已經咬定祝知州和自己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兩人只差決定性的一步!

可兩個人才從舟舡上下來,便有兩名站堂的衙役匆忙而來,說是有人擊了堂鼓。

“我去去就回。”祝鶴回說完便轉身,匆匆地往前院而去。

等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也不見他折回,孟稻兒見太陽偏西,便令忍冬知會厮兒,主仆二人出了府衙。

連日來她們都是馬車往返,今日卻總沒叫到車,孟稻兒索性打算走路回家,順便到街上逛一逛。

自從月初在街頭鬧了不愉快,她便沒再逛過街,她答應過譚臨滄要為他做一套衣裳,一雙鞋,便打算今日将材料買好;她還想起阿今來接她的那一天說過的話,也打算為她買一些禮物,等衣裳做好,一道送上山。

“姑娘,我覺得我們還是再等一等,興許待會兒就有空馬車過來了。”

忍冬擔心什麽,孟稻兒怎會不知道?“放心罷,我們總不可能永遠躲着,嘴巴長在別人身上,是非不要聽,謠言別理會即可。”

說完,主仆二人便朝熱鬧的豐年街頭行去。

那劉翠珠自上次在街頭沒有讨到任何便宜之後,對孟稻兒的恨意又更深一層。

回家之後她憤憤難平,便令家中的厮兒為她找了一個人幫她盯梢孟稻兒,将她的一舉一動彙報給她。

是以,對孟稻兒近日來的行蹤,包括上飛魚臺、被新知州救回,以及最近總是出入府衙皆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早就想找機會當面羞辱孟稻兒,卻一直苦無機會。

這一日,那盯梢的厮兒見孟稻兒主仆離開府衙後沒直接回家,他見邀功的機會來了,便飛奔到劉家通傳,那劉翠珠得到消息,便立即帶着幾個丫鬟急吼吼地找來,最終在一家布店門外堵住了她們。

忍冬見紅衣的劉翠珠和幾個青衣的女子呼啦啦地圍過來,一下子如臨大敵,忙拉着孟稻兒往後退,不待她們站定,逼過來的劉翠珠已經迫不及待待開口——

“唉呀,但凡要臉面、重貞潔、知廉恥的姑娘被山匪擄了去,便是能夠活着回來也該羞憤自絕、自我了斷!可有些人就不一樣了,從飛魚臺下來,不只還好好地茍活于世,還到處招搖,生怕別人不知道她進過匪窩似的,簡直丢盡了全天下女人的臉!”

陰陽怪氣、指桑罵槐是劉翠珠一貫的路數,她鼻口朝天,一臉鄙夷。

她左邊的丫鬟接道:“姑娘,那飛魚臺不是從不讓外人進麽?哪一家的姑娘有那麽大的本領,上了飛魚臺之後,還能安然回來?”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劉翠珠伸出右手食指,嚣張地指向孟稻兒。“什麽那麽大的本領,不過是以色——”

劉翠珠還沒說完,忽有一個黑影從她面前一閃而過,丢下一句話:“劉姑娘,今夜子時我便接你上飛魚臺一游,看你回來之後是要死還是要活?!”

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話語非常清晰,讓在場的每一個姑娘都能夠聽得到。

孟稻兒沒有看清那黑影從何而來、瞬間又去了哪裏,只見他的手臂像風一般掃過劉翠珠的面部,及時阻斷了她的污言穢語。

再看向劉翠珠,只見她面如白紙,整個人抖如篩糠,癱倒她丫鬟的懷裏,結結巴巴地顫聲問着:“你們可——看清、看清了是何人沒?”

“姑娘,是一個男人。”她的丫鬟答道。

“快、快快!”劉翠珠早已吓得忘了此行的目的,“我們快回去、快回去!”她的手指向方才她們行來的方向。

那四五個姑娘咋咋呼呼而來,離去時個個如驚弓之鳥。

“姑娘,方才那個人是不是譚大當家?”見劉翠珠一夥離去,忍冬才松了一口氣。

“那身影瘦高,應該不是譚大哥。”孟稻兒只覺得這一幕實在離奇,她正發愁不知如何收場,便有人替自己出了頭,只一句話便解決了這群攔路的小花貓。“我們快回去罷。”

“嗯。”忍冬提着剛剛買到的布,跟上去。

“是不是有點像喬擇鄰?”拐進春豐街時,孟稻兒側身問忍冬。

“姑娘,忍冬并沒看清楚。”忍冬仍然後怕,幸好方才有驚無險。

傍晚的春豐街街上灑滿夕晖,這時,忽有一個推着手推車的大叔迎面而來,孟稻兒往他的車上看了看,只見車上大大的籮筐裏有五六只半大的白鵝,忽地,她猛然地想起很多年以前上街買鵝的那一件小事,腳步瞬間便邁不動了。

那大叔見她盯着車上的白鵝,适時地停下車,好言問道,“姑娘,你要不要買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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