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每次見天氣都很好

孟稻兒與表妹一同用過午膳, 歇了一會兒,約未時過半,猜着外祖母已午歇醒來, 她便攜賀知音往正院去。

請過安, 她姐妹倆陪着賀老夫人喝茶,聊着家事, 老人家問及孟稻兒的親事, 以及諸事準備得如何,她一一答了。

坐了一會兒,賀老夫人便道:“小知,你母親尋你呢,快去罷。”

孟稻兒想着外祖母乏了, 便也起身告退。

“稻兒也去罷, 幫你妹妹參詳參詳。”賀老夫人呵呵笑道。

孟稻兒答了是,同賀知音一齊, 又行了福禮, 退出正堂。

到了院中,孟稻兒對表妹道:“定是說你的親事,我便不去攪和了。”

“稻兒姐姐方才答應了祖母, 這會兒又想撂開, 我不答應。”賀知音拖住不讓走,生生将她往母親院子的方向拉。

“行行, 我跟你去。”孟稻兒推不掉,只得依了她。

祝鶴回送走範默江之後,最快速度從揮手亭趕回府衙,卻只見到桌上的紙條。厮兒告知他,孟稻兒離去已将一個時辰。

他出了書房, 正想找過去,厮兒又道:“車夫說,孟姑娘并未回家,而是去了賀家。”

“不早一塊說!”

“小的知錯。”

這時,聽聞他回來的喬擇鄰匆匆趕來。

祝鶴回見他那神色,知是有正事,便給了他一個跟我來的眼神,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

“有消息?”祝鶴回坐下之後,示意喬擇鄰也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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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根據元晉提供的線索,早晨我帶人去查,在黑市中得到了可靠消息,那兩人所使用的武器是笑聲劍鋪專為劉家所制,故而推斷昨夜在林中襲擊我們的人應是受劉家指使。”

祝鶴回搖頭,“你想想這劉家背後之人是誰?”

“大人莫非懷疑錄參餘典章和獄官何泛坤——”

“之前劉家與元晉一案中,為何元晉要跳過州院和司理院,直接鬧到府衙?”

“簾州城衆官多與劉家關系密切,錄參餘典章號稱金銀通,審理案件唯利是圖、見錢眼開;獄官何泛坤是劉赤珠的舅舅,他們與劉家狼狽為奸、同流合污由來已久——”

“盯緊這兩個人。”祝鶴回沉靜道,“此前元晉那一鬧,深究下去,動搖到的将不只是劉家的利益。且單憑劉家,他們沒膽子襲擊我們。”

“屬下這就去安排。”喬擇鄰起身告退。

祝鶴回初到任時,簾州城衆多屬官見他年紀輕輕,幾次議事之中,大家有意無意試探他的能耐:或倚老賣老當面言語令他難堪;或懈惰渎職、行事散漫;更有甚者與他唱反調、諸事不配合于他……

對無理取鬧的年長下屬,他先禮後兵,絕不心慈手軟;當有人渎職散漫,初犯他給予警告,再犯立馬令其卷鋪蓋走人;對兵不由将的情況,他強勢下令,不從者立即杖責,令不服者盡管上報。

如此一來,新官上任的他給衆人留下了雷厲風行、不畏權勢,殺伐果斷的深刻印象,一時間簾州衆官皆唯他馬首是瞻、莫敢不從。

到簾州不久,祝鶴回了解到劉家多行不義,經營着許多非法勾當,但,一來他到簾州的當務之急是解決飛魚臺的匪患;二來劉家盤根錯節不易撼動,且,事有輕重緩急,他本打算先解決要務,偏偏自動跑出個元晉,牽出了簾州城中更多腐朽的內幕。

如今再看,祝鶴回方覺得此前還是低估了簾州城官商勾結的嚴重程度。

既然他們按捺不住,他打算來個引蛇出洞。

心中有了籌謀,祝鶴回才稍稍放松了些,做了個深呼吸之後,他靠在椅背上,合上雙眼,仰面的他,喉結凸得像一座小山般醒目。

傍晚時分,天空的雲霞鍍上金色。

孟稻兒在自己的院子裏輕輕地來回走着,時不時地仰望着灑滿夕陽的天空,心中正為要不要去府衙給祝知州換藥遲疑。

“天之将黑,罷了。”她喃喃自言,又擡起頭望了一眼灑滿夕陽的天空。雖心神不定,她看上去卻顯得很靜。

另一旁,外院的小丫鬟忽來傳話。

忍冬得了消息,打發了小丫鬟之後走到孟稻兒身旁,道:“姑娘,你等的人來了。”

“越發沒了規矩!”孟稻兒語帶嗔怪,卻面露被說中心事之後的難為情,她的話失去威懾力。“我何曾在等?不過是擔心祝大人的傷勢而已。”

“原來如此。”忍冬調皮地笑着,一副我不相信的模樣。

“去把藥箱取來。”

約一刻鐘之後,孟稻兒和忍冬到了客廳院外,只見孟秧兒正從裏面走了出來,見到妹妹,他只把臉扭向另一邊。

“哥!”她喚了一聲。

孟秧兒停下腳步,沒應聲,凝重地朝孟稻兒看了一眼,像在确認什麽,然後與她擦身而過。

當孟稻兒從哥哥的背影中收回目光,一側身才發覺祝知州也從屋裏走了出來,瞬間到了她跟前,她往後退了兩步,“祝大人怎麽來了?”

“換藥。”祝鶴回看着孟稻兒,看着她淡然的模樣和寧靜的雙眼,緊繃的身心不自覺地放松,連日來的疲倦也在悄然退散。

以前他不明白為何總想要親近她,此時此刻,他忽然勘破,是信賴,是比喜歡還要親密的信賴感所激起的類似思念一般的情愫令他總想見到她,甚至,在他的心底,還有一些道不清說不明的、隐隐約約的羁絆。

“我想也是。”孟稻兒微微一笑,掩住心中對兄長的擔心,轉身從忍冬手中接過藥箱,“抱歉,讓大人親自跑一趟。”

“無妨,”祝鶴回微微俯首,“我不該讓你等那麽久。”

傍晚的風卷着被日光曬熱的空氣,纏繞在兩個人之間。

孟稻兒一陣恍然,不自覺地将他的這句話帶入鶴哥哥的語氣,她好不容易才掩住擔心,懷念又趁虛而入。“不如在外面的石桌旁換罷。”

“聽小孟的。”

他的回答就像這傍晚撲面而來的微風,溫柔,又有些熱燙。

孟稻兒躲開他那雙優美的眼睛。視線每次碰撞,她的心總失控地漣漪不斷,她将這一切歸咎為選擇他嫁必然産生的愧疚感,以及将祝知州看作替身的不良後果。

她見忍冬已在石凳上放好墊子,便率先走向石桌,祝鶴回相随在後。

“大人請坐。”到了石桌旁,她轉回身道。

孟稻兒記得,早晨祝知州穿的是官服,而此刻,他換了一身錦緞白裳,如墨一般黑的濃發被白玉發冠束着,發梢搭在肩上,黑白相彰,尤其托顯出他清隽的氣質,那面容如同夜之朗月,奪目又美好。

“坐。”他邊坐下,邊打開右手中的畫扇,左手肘自然地搭到石桌上,那繡着雲紋的衣袖一下子鋪開。

孟稻兒将藥箱放下,也坐了下來,兩個人的座位隔着些距離。

石桌背後有一排正開着的鳳仙花,兩只斑斓的蝴蝶因他們靠近而驚得飛高,待他們坐定之後又撲棱着翅膀,飛回花朵上。

“不知大人傷勢如何?”

“小孟看,”祝鶴回仰着頭,右手的扇子指向天空,“那雲多像飛鳥!”

每次問及傷情,孟稻兒發覺祝知州總會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就好像他不想令她擔心。她沒立即擡頭,而是望向他,目光恰好落在他那小山一般聳立的喉結上,她不明白為什麽,臉跟着就燙了起來,很快,她若無其事地也擡起頭随着他望向天空——

“是啊,像燃燒中的飛鳥。”

“和小孟在一起的時候,”祝鶴回收回目光,側首看向孟稻兒,眼中帶笑,“才有心情看夕陽、看星星、看晚霞。”

“這又是為何?”

“和你在一起,能放松下來。”

他的神情過于認真。孟稻兒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和範将軍在一起的時候呢”到了舌尖又被她生生地收了回去,這個問題對她而言是危險的。

“似乎每一次見,天氣都很好。”最終,她只這般淡淡地附和他。

“不如,我們天天見面?”

他的笑容是那麽真摯,真摯得讓孟稻兒有點心虛。

“成了親,不就能天天見面麽?”

“我說的是成親之前的這段時間!”

“這樣不好罷。”孟稻兒沒辦法再繼續看着他那充滿期待的眼睛了,就好像,若是繼續與他對視,她就會被吸進他幽深難測的眼眸中。

“有何不好,你不想見我?”

不是逼問,他真的不是逼問。孟稻兒聽得出來,他語帶親昵,再看向他,不出所料地,依舊眼帶着期盼。看着他那小孩般耍賴要求的模樣,那模樣甚至有一些邪惡的無辜和讓人害怕的純情,她的心不禁一陣柔軟,像是有了與他相戀的錯覺。

“也不是的,”孟稻兒心頭的溫柔繼續泛濫着,像已失去控制,“就是,我們應該慢慢來。”

“為何要浪費時間?”

孟稻兒一怔,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倘若再繼續這樣的話題,倘若再将他當作鶴哥哥,倘若再迷戀這種相戀的假象,不免顯得過于可悲,于是她收住浮緒,轉回正題,“讓我看看你的傷!”

“為何要浪費時間?”

神啊,他為何要這麽固執?孟稻兒感覺有點招架不住了,他那一而再地問詢的模樣是如此純澈,就好像,假如得不到預期的答案就會把他弄哭一般,她感到一陣害怕。

“大人難道不覺得——”她已經沒有辦法看着他回答,“難道不覺得等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麽?”哦,神啊,這是多麽巨大的謊言!孟稻兒無比地絕望,等待的心酸,她但願這世間只有她一個人懂得就好。

“小孟說得對,”

孟稻兒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産生了錯覺,她感到祝知州的語氣和笑意中漸漸地有了寵溺的意味。

“有好結果的等待,是美好的。”祝鶴回的笑變得更深了一些,在孟稻兒身邊讓他覺得這世間似乎沒那麽黑暗了。

孟稻兒聽到他這麽說,心中的苦澀瞬間濃了許多。祝鶴回的話對她而言就像是撒謊的現世報,而且,她也不确定,他所謂的“有好結果的等待”是不是意指剛才她所說的“成了親,不就能天天見面”?

“大人真得覺得我們的親事是好結果麽?”

“小孟難道不覺得麽!”

他的語氣是理所當然的,堅定的。

堅定和理所當然得令孟稻兒不禁搖擺和不安。許是罷,大家各得其所不就是好結果麽?她想。“我當然覺得是。”她在心中保證,這一句絕非謊言。

“若時間停在這一刻,小孟覺得如何?”

“我不想。”

“為何?”

“大人手臂有傷。”孟稻兒的聲音很輕,很容易讓人誤以為她在害羞。

“這樣?”祝鶴回心中受用,笑意更停不下來,“幫我換藥。”說着,他将衣袖挽高,露出長長的、線條優美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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