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哥哥暗中釜底抽薪

孟秧兒聽聞祝鶴回離去後, 發了瘋一般地大鬧起來,他院子裏的花草成了他發洩的對象,只要他掄得動擡得起的, 無一例外被砸得稀巴爛。

孟稻兒趕過去時, 只聽到母親在咒罵,嫂嫂抱着侄兒在哭啼, 幾名丫鬟頭也不敢擡, 吓得瑟瑟發抖。

在發昏的天色中,她咬住下唇,捏着雙拳,兩肩僵住,一動不動地盯着失去理智的兄長。

這時, 舉起一盆水仙花的孟秧兒察覺到異常, 一轉身見到妹妹來了,忽怔住。

妻兒的哭啼和母親的咒罵, 通通都不如妹妹那絕望的眼神和沉默的模樣具有震懾力。

就在他恍惚之時, 孟稻兒已沖到他跟前。

“倘若哥哥執意要阻攔,便将你手中的水仙花盆砸到妹妹頭上來罷!”

孟稻兒決絕地說完,将眼睛一閉。

“稻兒、稻兒!”孟夫人哭起來, “你說什麽傻話呢?!孽障, 還不快将花盆放下來,你毀了自己還不夠, 還要拖着你妹妹一輩子不成?!”

哐啷一聲響,花盆落地,碎片在漫起昏暗的地面上四處紛飛。

孟稻兒睜開眼睛時只見到兄長向外沖去的模糊背影。

再次受到驚吓的孟柚柚哭得更加大聲,豐婉仙抱住兒子的頭,嗚嗚嗚地跟着他痛哭。

孟夫人見女兒茫然不動, 走過來将她攬入懷中,“我這都是造了什麽孽啊?!你爹爹倒好,攤手一走,将一切都留給我這個未亡人!”說着,老淚又滾落下來。

孟稻兒不想哭,可終究控制不住淚水外湧。

孟家幾個女人哭亂許久才停住,最終孟夫人讓豐婉仙母子随她到正院住一晚,事情才算平息下來。

隔日早晨,孟稻兒打算去看母親和嫂嫂,帶着忍冬才跨出門,便見到孟秧兒坐在爬滿牽牛花的籬笆前的木凳上,太陽正照到他所在的那一片,便是如此,也照不亮他籠罩在他身上的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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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會兒再去。”孟稻兒對忍冬說了一句,然後向一臉頹喪的兄長走去。到了他跟前,她也沒想開口,只望着似乎還沒有睡醒,不,應該是一夜未睡的孟秧兒。

兄妹倆僵持了許久,最終還是孟稻兒先開了口:“哥哥要惱妹妹到何時呢?”

自從她與祝知州的婚事确定下來,孟秧兒已有半個多月不曾與她說話。

若是往常,這種事情孟稻兒也不會理會,兄妹倆平時見面的機會本來就不多,且孟秧兒過的向來是有錢不挨家、在家不離床的日子,他二人十天半月說不上一句話再尋常不過。

只是這一次不一樣,兩個人有了芥蒂與隔閡。

孟稻兒明白,兄長是對一切都不在乎的類型,也許包括他自己的人生,可是,他對自己,向來都是疼愛的。

“我何時惱你?”太陽刺得孟秧兒睜不開眼睛,他低下頭,昨夜在外面浪蕩一夜,并不曾玩得痛快,清晨回家之後鬼使神差地到了妹妹的院子,卻又不令人通傳,只木然地坐在院子裏。

“若哥哥不惱,為何總不理妹妹?”

“自從你也上了一趟飛魚臺,”孟秧兒拍了拍他身旁的木凳,“确切說,應該是自從你認識了祝知州以後,你整個人都變了。”

孟稻兒在哥哥的右邊坐下來,兩個人隔着五六尺的距離,他們身後的紫色的牽牛花星星點點地開着。

太陽又升高了一些,明亮的晨光灑滿大半個院子,草木、樓臺以及假山的投影斑斑駁駁。

“我不能變麽?”

“還記得五月時,你在前院說過的話麽?”

孟稻兒當然記得,她仰起頭,看向漸漸發藍的天空,回道:“我确實變了,也是該做些改變的時候了。那時候我說沒想過要嫁祝大人是因為不了解他——”

“難不成妹妹如今就了解他?”孟秧兒一臉不以為然,“祝知州就像那個小子一樣,讓人看不透!”

他與鶴哥哥一樣麽?孟稻兒愣了下,她從不曾覺得他們讓她看不透。

“哥,”她舉起手中的團扇遮在額前,“妹妹只要明确他願意娶我、而我也願意嫁給他就足夠了。”

“這願意,”孟秧兒頓了頓,“分嘴巴上願意和心裏願意,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一生很漫長的,一天十二個時辰,一年四千多個時辰,和自己不喜歡的人成親,終是難熬的。知州不是真正想珍惜你的人。”

“哥,我問你——”孟稻兒也頓了頓,“你是不是不喜歡嫂嫂?”

孟秧兒一愣,他實在沒想到妹妹會扯到自己身上來,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你嫂嫂待我很好。”

“這個不需要你說,大家都知道。”孟稻兒将團扇放到膝蓋上,“可是,你可知道嫂嫂她為何待你那麽好麽?”

“別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我到這兒不是想聽你說這些。”孟秧兒有些煩躁,他根本不在乎那些。

孟稻兒也不管哥哥想不想聽,繼續說道,“那是因為嫂嫂她也想被哥哥同等待之,之前我不知道為何視財如命的嫂嫂何以将她的嫁妝拿出來交給你,以及她父親幾次三番勸她回娘家她也沒走,如今我有些明白了,大概是嫂嫂放不下哥哥——”

“得了,”孟秧兒揮揮手,“我困得很,今日我只想跟你确認一件事情。”

“哥哥請講。”

“你真覺得祝知州是真心想娶你,他和那個将軍沒什麽?”

“對。”不,當然不是,我和他不過是各求所需。對他人,孟稻兒的說辭一貫地心口不一,這樣做既是自我維護,也是在維護祝知州,“若他不是真心,妹妹上飛魚臺時,他又何必那般上心?且近兩月的相處,我能感覺到他的心意,至于他和範将軍之間,不過是坊間追風捕影的無稽之談。”

“既如此,哥哥往後便不再反對這門親事,”孟秧兒挺直身軀,“過去這些年你一直過得不快樂,往後的人生不能再那般虛擲,懂不懂?”

“妹妹明白。”孟稻兒心虛地點點頭。,避開兄長的眼睛。

“我走了,”孟秧兒站起來,一臉倦怠,“回頭我會将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哥,有一件事,”孟稻兒也站起來,“雖并沒有更多證據,但聽聞祝大人說那四季金茶背後的東家是劉家,這些年來他們野蠻地擴張和搶占茶葉市場,目的似不單純,希望你與劉赤珠保持距離,免得他日難以回頭。”

“這個不用你說。”孟秧兒別過臉,打了個哈欠,“我回去睡覺了。”說完扭頭就走。

對這個兄長,孟稻兒是愛恨交織,平時沉迷玩樂的他要多混賬有多混賬,可偶爾清醒之時,仿佛他也并沒有多麽十惡不赦。

她不确定,自己離開了這個家以後,等待母親和嫂嫂的将會是什麽樣的命運?

她也不确定,嫁給祝知州,等待她的又将會是什麽樣的命運?

“哥,”孟稻兒喊道,“往後的人生你也不要再繼續虛擲好麽?”

正跨上臺階的孟秧兒身子僵了一下,他什麽都沒答,悶着頭拐向院門的方向。

孟夫人輕信了兒子,将嫁妝采辦之事交給了孟秧兒。

直到各家店鋪紛紛送貨上門,掌櫃們陸續拿着票據來找管家領銀子的時候,她才大夢初醒,交到兒子手裏的那些銀票,一定都是丢進了八寶樓。

孟稻兒對這種事情已經見慣不怪,将要而來的婚禮,她不求風光,只求順遂。

後來,哥哥捅出來的窟窿,她也不知母親是從何處挪出補了進去。

七月下旬,孟稻兒聽聞八寶樓封了、花月樓也封了,原本刑事審判是州院和司理院之職,但因錄參餘典章(州院長官)和獄官何泛坤(司理院長官)牽涉其中,因此劉家一案便由祝知州本人親自審理。

事情是劉家的管家攜家帶口出逃被抓回繼而引起騷亂和沖突,争鬥中管家親屬身受重傷,最終不治而亡所引起,與此同時有匿名者将一本冊子呈到祝知州手裏,上面詳盡地記錄了劉家最近十幾年以來的累累罪行,包括行賄、走私;行兇、霸淩;綁架、逼良為娼……凡此種種,不可謂不惡貫滿盈。

祝知州當機立斷,立案偵查,派遣人員封鎖相關場所,傳召涉案人員,同時收集證據,系列動作一氣呵成,快得劉家來不及反應,短短幾天,包括劉家涉案人員,以及錄參餘典章和獄官何泛坤在內,平時在簾州城中作威作福的一夥,一時間都變成羁押待審之徒。

此案牽連衆多,祝知州帶人不分日夜,幾将忙了一個多月,連婚事都不得不後延,這其間他們還查清了上次從飛魚峽回城遇到的那一場暗襲的幕後指使是餘典章和何泛坤。

一刻不停地忙碌,直到九月初,才完成初審。

因罪犯涉案過多,案件牽扯人數過衆,審判結果按律需提交刑部。

馬不停蹄地将審判的文書送往京城之後,祝鶴回總算從忙碌中暫時抽身。

九月初九的那一天,他來找孟稻兒,自劉家一案爆出,他們已快兩個月不曾相見。

喝過茶,孟稻兒帶祝鶴回到前院散步。

“親事後延,你可怨我?”路過池塘邊,祝鶴回停下腳步,目光投向荷葉枯枝。

這時已臨近深秋,風已泛透涼意,午後的陽光卻十分閃亮,金燦燦的,院子上方的天空又高又遠,藍天中漂浮的雲朵又白又軟。

“我何怨之有?”孟稻兒從雲朵中收回目光,側首望向祝知州,“大人為民除害,此乃福澤簾州城民之事,你我親事後延一些何妨?”

“這件事,多虧了孟大哥!”

“我哥麽?”孟稻兒一時不明所以。

“對,”祝鶴回望向孟稻兒,“此前元晉因妾氏被劉赤珠強占,心中不服而狀告劉家,奈何證據不足,這一次多虧了你哥從劉家管家手中買到了重要線索,我們才能順藤摸瓜收集證據,最終一舉将他們扳倒。”

難不成,置辦假嫁妝的銀錢,哥哥是拿去做這件事情了麽?孟稻兒暗想着,為何他一句都沒透露?

“那些鵝——”祝鶴回朝池塘裏中揚了揚下巴,“你養的?”他的話将孟稻兒從思緒中拉回。

“你怎麽知道是我養的?”孟稻兒也望向那些如同浮在水中的雲朵一般的白鵝望去,四五個月過後,那五六只鵝已經長成大鵝。

“你哥說的。”

“我哥還會跟你說這些啊!”

“他說你很喜歡白鵝。”祝知州笑,微彎的雙眼燦若桃花。

雖然這兩個月以來臉上消減,可他的眼睛卻依舊極亮、極亮,像星子、像耀石。孟稻兒也露出笑,“嗯,我喜歡白鵝。”

“你是我唯一認識的喜歡鵝的女子。”

“祝大人有喜歡的寵物麽?”

“我也喜歡鵝。”他的嘴角還噙着笑。

“你盡哄人。”

“我沒哄你,小孟喜歡鵝,所以我也喜歡。”

……“鶴哥哥,你有想養的小動物麽?”有一次,在喂小君和小婵的時候,孟稻兒問道。“我也喜歡鵝。”祝鶴回看着小小的孟稻兒。

“呵呵呵……誰會不喜歡鵝呢!”

“小孟喜歡鵝,所以我也喜歡。”

這些微小的巧合總令孟稻兒又欣喜又窒息,明明她已經打算将故人壓到心底,在祝知州身旁,他卻總能夠将她想要隐藏的秘密輕易地揭開。

“大人若是喜歡,我可以送你兩只。”她低下頭,聲音不由得變小了一些。

“不必,小孟養着便好。”

“如此啊。”

“府衙的池塘更大,到時候小孟可以多養幾只。”

“如此啊。”

祝鶴回點點頭,向孟稻兒伸出手。

孟稻兒遲疑了一下,将左手交給了他。

他的手心更熱一些,對方的手溫在源源不斷地溫暖着她,令她有些難以自持,一時之間她有些分不清心裏想的是鶴哥哥還是眼前人。

明明回憶中的那個人是一個少年,可恍惚之間,那個少年就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他的模樣變得又高又大,強行地與牽着她的人變成一模一樣。

“小孟今後便是我的家人了。”

祝鶴回側首望她,面上挂着知足,那知足慢慢地衍生出一種向往和期盼,就好像他正在浮想這兩個人的未來。

孟稻兒知道他這句話的分量,畢竟他父母雙亡,将他養育成人的師父也在他中了武狀元不久之後駕鶴西去。

難道範将軍不算是他的家人麽?!

思及此,孟稻兒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應他。

“小孟喜歡孩兒麽?”

祝鶴回的語氣太自然,太符合語境,孟稻兒不想潑他冷水掃他興致,便配合地臉紅、略微做作地低下頭,“當然的。”聲如微風。

光是這低聲的回答,已經令祝鶴回激動得伸出另一只手,二人雙手相牽,在原地定了一會兒,孟稻兒不敢擡起頭看他,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實在太微妙,她怕一擡頭會像七夕那一夜一般看到他想親吻自己的訊息。

結果,她被他攬入胸懷。

唉,明明祝知州看上去不是粗壯的類型,可是,他的胸懷卻意外地、意外地寬廣;意外地、意外地溫暖。

孟稻兒不禁在心中發出一陣嘆息,既然是他主動擁抱自己,推開他會令他不快,他便放縱地、貪婪地閉上雙眼,小臉貼近他的心髒,哦,那心跳,真的聲如搗鼓。

若這是鶴哥哥的懷抱,該多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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