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喜歡知州哪一點

宴國皇帝是一位明君, 他最痛恨濫用職權、貪贓枉法和假公濟私的行為。

簾州官商勾結一案一經上報便引起皇帝高度重視,他下令刑部立即派遣司官到簾州審理此案。

那何泛坤的外戚是京官,本想着走動走動還有一線生機, 可如今他們的所作所為引起了聖怒, 他的外戚想與他撇清關系還來不及,對他派去求助的人更是避而不見, 再別說顧他!

皇帝還發令要以儆效尤、懲一戒百, 因人證物證俱在,刑部最終的審判結果比祝鶴回的初審更重一等。

最終,涉案人員全被定罪判刑,輕者笞杖,重者徒流;最狠厲的劉赤珠, 命喪他手的人何止一二?不出所料受了極刑;餘典章和何泛坤濫用職權、貪贓枉法, 知法犯法在先,後又指使殺手襲擊上司, 不仁不義, 罪加一等,最終流三千裏,配役五年, 被發落到最荒蠻的宴國西部邊疆。

劉家一案到了十月底終于告一段落, 祝鶴回到任半年,一舉革除簾州惡霸家族及城中貪腐勢力, 一時間百姓稱贊,皇帝褒獎……

祝鶴回和孟稻兒的親事為此一拖再拖,從最開始的中秋延到十月初,後又因祝鶴回要配合刑部審理案件,不得不再次延期, 改到臘月。

孟稻兒一點都不着急,對于婚禮一延再延,她大度到有點讓人不解。

尤其是孟夫人和賀知音,她們都快要急死了。

“好事多磨。”孟稻兒輕輕一句話就敷衍過去,對她而言,成親和不成親的差別不過換一個住的地方而已,更何況,不在中秋節成親,對她而言絕對是一種解脫。

“稻兒姐姐,”賀知音手中握着茶杯,“知州大人會不會故意拖着,這世上哪有婚期更改兩次的道理?”

“劉家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孟稻兒看向火爐,冬天,明亮通紅的火焰那麽美,“我與祝大人的親事,不急于一時。”

“果是好事多磨,”賀知音放下茶杯,“以後姐姐和知州大人一定會琴瑟和諧、兩相白首!這親事來得雖遲,可稻兒姐姐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她臉上那由衷的笑充滿了祝福,還帶着一絲絲羨慕。

“許是罷。”孟稻兒看向表妹,“你和莫家郎君沒成,真可惜!舅舅、舅母都很中意這一門親事,偏偏你嫌人家瘦,難不成是不能吃胖的,他們莫家還會缺吃的不成?真是欲加之罪!”

“我就是不喜歡瘦的嘛,”賀知音垂下雙肩,說起有過一面之緣的莫家郎君,她的內心毫無波瀾,不喜歡便是明明确确的不喜歡,拒絕也是幹幹脆脆的拒絕,“稻兒姐姐,我問你,你喜歡知州大人麽?”

心不在焉的孟稻兒心口像忽被針紮到一般,眉間倏地一緊,以前,從不曾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大家所關心的不過是祝知州是不是真心實意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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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地面怔了怔,她收拾好表情,後才擡首望向表妹,“祝大人——誰會不喜歡呢?”

“我問的不是別的、旁的誰,我問的是稻兒姐姐你呀!”

有時候,孟稻兒真是恨透了表妹的心直口快,那意味着追根究底、意味着無法回避不得不說謊,一提到自己的這一樁親事,她就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深藏于心的秘密會被看透。

那個離去多年的人,漸漸地,她也不願再提起,只想獨自記得、偶爾回想。

既然他不會再回來,她希望讓大家以為她已經放下,已經釋懷向前。

“我當然喜歡他!”

因心虛,孟稻兒的聲音也不自覺地降低了些許。

“你喜歡知州大人哪一點?”

孟稻兒有些錯愕,表妹并沒有像自己所擔心的那樣質疑她的話的真實性。

也是,對于一個情窦初開的姑娘而言,能嫁如意郎君不正是在做的美夢麽?她那麽年輕,正值對往事不屑一顧的年紀。

聽到表妹的問題,她不禁啞然失笑,回答這個問題太簡單了,盡管她打心底覺得自己不喜歡祝知州,可他值得被喜歡的理由,她卻能夠說上一大堆,“你也見過祝大人的,我問你,我們簾州城裏可有比他更好看、更風流的郎君?”

賀知音搖搖頭,“不敢說沒有,不過,在我所見過的人當中,我承認,确實沒有比知州大人更好看的了。”

“再者,他對我可算是有救命之恩,他為了我不顧危險上飛魚臺;還有,我在飛魚臺上待了一夜,坊間對此流言蜚語不斷,可祝大人不只對此不疑有他,還對我癡心一片;最後,他到我們簾州城不過數月,卻為民除去地方一霸,肅清了官場的不正之風。這一切,都是我喜歡的地方——”

“稻兒姐姐,我好羨慕你啊!”

孟稻兒避開表妹那神往的目光,她已經盡最大努力避免繼續撒謊。

“各有姻緣莫羨人。”她淡笑,再看向表妹,“早晚,你會遇到心儀的将軍。”

“我又何曾說過一定非要是将軍了?”

“去年臘八,今年乞巧節隔日,你都曾說過。”

“哎哎哎,我不許稻兒姐姐總是記性這麽好!”

姐妹倆相視而笑。

今年冷得早,才十一月初,已天寒地凍,仿似隆冬。

她們只待在屋裏,喝着熱茶,聊着天,旺盛的爐火将屋裏烘得暖呼呼的。

醉雁湖邊的一家酒樓,祝鶴回獨自靜坐在一個雅致寬敞的隔間裏,他等的人遲遲沒現身,距約見的時間過了幾近半個時辰。

可他絲毫不見着急,只命店小二将涼下的桃花酒又溫了一遍。

又過了一會兒,聽到隔間外一陣窸窣,他知道約見之人終于現身,一擡眸,果見一身虎皮襖的譚臨滄堵住隔間的入口。

祝鶴回那雙透亮的、聚着一絲絲慵懶的眼睛對上譚臨滄那銳利而逼人的黑眸,兩個人不約而同定了定神,瞬間都想起五月初在飛魚臺上的交手,那并不是一次愉快的見面,兩個人各懷目的、最終都不同程度受傷。

時隔半年,仿佛禮尚往來一般,祝鶴回向譚臨滄發了邀請函,他料定他一定會來。

果不其然,譚臨滄雖遲但到。

“我說過,”譚臨滄先開了口,他的聲音嗡嗡的、沉沉的,充滿了壓力,“你若想娶孟姑娘便爽快些,否則趁早放她自由!”

“譚兄遲遲不肯現身,莫非信不過下官?”祝鶴回對他的威逼視若無睹,也并沒有起身,單只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我只是約你喝酒。”笑了笑,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和小孟的婚期,不得已才推遲。”

譚臨滄沒有猶豫,他大步跨進去,毫不客氣地坐下,也不理會祝鶴回的譏诮,小心點總是沒錯的,“不想做的事情總有借口,你和範将軍的事情,誰不知道?心中無意,你又何必耽誤孟姑娘?”

“這種謠言,你在別的地方傳播便罷了,”祝鶴回覺得這大個子,有時候憨然得實在有點可愛,“在我面前提又是何意?”

“什麽謠言?”譚臨滄被揭穿,卻面不改色,裝模作樣地問,“你和範大将軍情如眷侶,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祝鶴回右手指尖輕輕地扣着矮桌面,“喝酒之前,先說一件正事。”對他的狡辯他不予置評。

“你我之間,有何正事?”譚臨滄坐下之後,兀自揚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仰脖一口幹了。

譚臨滄放下酒杯之後,祝鶴回拿過酒壺,為他滿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不是別的,我有禮物送給譚兄。”說着,他拍了拍手掌。

譚臨滄沒再接話,機警地盯着祝鶴回。

這時,一個捧着畫軸的小厮應聲而入,他畢恭畢敬地将畫呈給祝鶴回之後又垂首退出。

“譚兄,此前官府收繳貪官不義之財時得了兩幅畫,傳聞是你譚家祖傳之物,你看看,若真是,今日便物歸原主。”

祝鶴回說完,隔桌将畫遞給了譚臨滄。

譚臨滄伸出右手,他并未開口,眯着的雙眼一直盯着祝鶴回。

許久之後,他才微微俯首解開畫繩。

随着畫卷的展開,看起來不以為然的譚臨滄身體漸漸發僵,他的目光久久地落在畫上,整個人像是僵住了一般,雅間裏靜得落針可聞。

這兩幅畫,其中一幅是長卷的山水畫,題名《海晏河清圖》;另外一幅是人物畫,畫的是譚家祖上名噪一時的宮廷畫師。

當年城中一富戶也不知從哪裏得知譚家的傳家之寶,繼而強取豪奪,譚臨滄的父母誓死捍衛無果,最終間接為此喪命,他與弟弟也淪為孤兒。

這些年來他費盡心思卻一直尋而不得,“原是落到狗官手中!”譚臨滄一拳砸到木桌上,“怪道當年我将方家翻個底朝天,也沒找到。”

“如此,今日便物歸原主。”祝鶴回看着面色漲紅的譚臨滄,語氣淡然道。

“說吧,你想要什麽?”譚臨滄低着頭将畫卷好,然後望向祝鶴回。

“方才我說的,”祝鶴回迎着對方的目光,似笑非笑,“譚兄沒聽清麽?”

“廢話少說,今日我沒心情同你喝酒!”

“那——”祝鶴回左手肘撐在桌面上,半握的拳頭撐着臉頰,頭微微向右歪了些許,擡眸看向已起身的譚臨滄,“我與小孟下月二十日完婚,譚兄務必賞光來喝我們的喜酒。”

見祝鶴回一副閑适的模樣,譚臨滄一時不确定他是何居心,“免了,我同你不熟。”說着單手将畫卷勾到肘中,轉身往外走去。

“你不是不放心麽?”祝鶴回望着譚臨滄的背影,果然不出所料,他停下腳步,“譚兄當來喝我二人的喜酒,才好釋懷。”

就像背後中了一箭,譚臨滄僵着身子悶哼了一聲,最終什麽話也沒說,也沒再回頭,身影消失在雅間門口。

祝鶴回發了一會兒呆,回過神來之後将方才斟的酒一飲而盡,然後也起身離開了酒樓。

對于再見譚臨滄,他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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