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當說過的謊變成真
令孟稻兒吃驚的是, 祝鶴回失去父母便罷了,他甚至連一個親戚都沒有。
對此,成親之後祝鶴回曾簡短地對她解釋過一句, “我是孤兒。”
“大人是在孤兒堂長大麽?”婚後, 祝鶴回幾次令她改稱呼,孟稻兒卻只将“祝大人”改成“大人”, 漸漸地, 他也不再在意。
他搖頭,淡然道:“師父養育了我。”
孟稻兒第一次察覺到他溫潤、清朗的面目之下藏着的孤獨,就像日光的陰影,深深的,無法撥開, 那是一種人生無所陪伴的寂寥。
“元旦快到了——”她欲言又止, 因為不确定邀請他回娘家過節會不會顯得唐突、無禮,“回門時, 我母親與哥哥曾說, 若大人喜歡熱鬧,我們可以過去同他們一起過節。”
“好。元旦大家都休假,到時府衙裏必定空蕩。”
孟稻兒看不出他是不喜歡冷清還是在遷就自己。
兩人成親之後, 範默江沒有立即離開, 但祝鶴回并沒有像她預料的那般與他私纏,只要沒有公事, 他總是早早回到後院,聽她彈琴,看她畫畫,或者一同喝茶,有時候還叫她看他練武……二人日則同出, 夜則同寝。
事情變成如今的局面,孟稻兒幾次三番感到失真,可看到祝鶴回沉浸在新婚之樂的模樣時,很多時候,她也會不自覺地露出由衷的笑。
娘家的人都信了祝鶴回是真心實意待她,連與她最親近的忍冬也看不出他們之間有任何破綻。
範默江是個大嘴巴,一直滞留在簾州城,他不務正業便罷了,還四處宣揚祝鶴回與孟稻兒情同鴛鴦,成天形影不離。
要說為何孟稻兒會知道是他散播那些言論,那自然是從表妹賀知音那兒得知的。
幾天以前,孟家派人過來接孟稻兒回門,範默江逮住機會,又纏着孟稻兒舊事重提,問她答應過他的事情何時落了?
“我——”孟稻兒壓根沒打算給他介紹簾州姑娘,少不得又編謊,“我曾問過幾個認識的姑娘,她們都說、都說——”
“都說什麽?”
Advertisement
孟稻兒擡頭看了看逼到跟前的範默江,幸好祝鶴回眼疾手快,擋到了她前面,“範兄,你吓到小孟了。”那架勢,就像護崽兒。
“我何曾吓到弟妹?”範默江不以為意,側身看向躲在祝鶴回身後的孟稻兒,滿臉快回我話的神情。
“姑娘們都說,範将軍的胡子、胡子很吓人。”
在場的人聽到這話,都忍不住笑了。
範默□□須濃密無比,黑漆漆地圈着他的面龐,幾乎與頭發連到了一起,那狂野的模樣确實令人望而生畏。
“範兄何不将胡須剪了?”祝鶴回打趣了一句。
“那不行!”範默江忙用手護住胡須,“我好不容易才蓄起來。”
“範兄是想要妻子,還是想留胡須?” 祝鶴回又打趣了一句。
“這——”
大家又低着頭笑了。
祝鶴回夫婦回門,範默江理所當然地跟着他們去了,他們三個人還像以前那樣常常黏在一起。
孟稻兒一直覺得他二人有情,心裏正想着與祝鶴回保持距離,所以樂得帶他一道同行。
這一行,範默江與賀知音便在孟家不期而遇了。
當時範默江見他們一家其樂融融,心裏惆悵而落寞,便從人群中退出,他邊捋着胡須邊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孟家前院的花園。
正當他穿過一道月洞門,忽見一個披着紅色鬥篷的姑娘迎面而來,她身後跟着兩個提簍的黃裳丫鬟,那姑娘避讓不及,便擡頭望了他一眼。
就是她嬌俏中帶着羞澀的那一眼,令範默江呆了一下,直到對方行了個福禮,并道:“小女子有禮了。”他才回過神來,答道,“姑娘不必多禮。”說着,忙側身謙讓。
三個姑娘從範默江身旁施然而過,卷起一道清清冷冷、帶着淡淡香氣的風。
範默江舉目相送,那為首的姑娘走到三丈開外時,只見她突然住了腳步,轉身回眸,沖着他嫣然一笑,兩人四目相對幾息,那姑娘又羞澀一笑,然後跑開了。
直到她們的身影消失在廊門之後,範默江還沒從被那姑娘的嬌笑所激起的漣漪中醒轉。
從孟家回到府衙,他便立即向孟稻兒打聽那一位姑娘。
“約莫十六七歲,面容不如弟妹清美脫俗,卻更加嬌俏;氣質不似弟妹娴靜,身量卻一般窈窕;眼眸相較更加燦爛,步态機靈,形容活潑,帶着兩個提蠟梅花簍的丫鬟。弟妹快告訴我,那姑娘是何許人?”
不待範默江說完,孟稻兒便已經猜到他遇到了誰。
那天到家裏的親戚,十六七歲的年輕姑娘只有表妹,因她說聽長輩們談話無聊,她便告訴她,前院的蠟梅開了,你帶人去摘罷,賀知音依了,帶着丫鬟悄悄離去。
“那天家裏親戚那麽多,我想不出範将軍在花園裏頭遇到的是誰。”
“到你家裏來的,你怎會不知道?”範默江急了,他刷地站起來,逼到孟稻兒跟前,“看她那發髻,必是個姑娘家,弟妹快快想仔細些——”
“範兄不必着急,”祝鶴回護妻心切,忙伸出右手攔住,免得他靠太近又吓到孟稻兒,“小孟想不出,可一問自然知道是誰。”
“範将軍為何執著于尋她?”孟稻兒明知故問。
“我要尋到她,要她做我的妻子。”
“這——”
“範兄不必猴急。”
“你自己大事已了自然不急,這一次不解決我的人生大事,我便不離開簾州了。”範默江氣呼呼地坐下,“且那姑娘,她不僅不怵我,還對我笑。”
“既如此,範将軍給我一日時間,明日定然幫你問出她來。”
隔日清晨,不待孟稻兒去尋表妹,賀知音便先一步帶着人尋到府衙。
平日裏表妹向來快言快語、直來直去,那一日的她不僅變得嬌羞,說話也常常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稻兒姐姐,我問你——”賀知音還沒說完便滿臉飛紅,那絕不是被炭火烤紅的,“我想問你,你有沒有見過一個人?——”
“一個人?”孟稻兒故意逗她,“府衙裏人那麽多,我見過的又何止一個人?”
“你好讨厭,”賀知音輕輕地扭着肩膀,擡不起頭來,“我說的是一個特別的人,就是、就是——”
“那個特別的人,小知在那兒見到的?是男是女,如何特別?”
“昨日稻兒姐姐不是叫我去前院裏摘花麽?”賀知音滿面通紅,“返回的時候,我碰到了一個、一個戎裝的男子,我們家那一邊并不曾有這樣的親戚,所以我料想着,許是随姐夫一塊去的——”
“唉!”孟稻兒一聲嘆息,“怪哉,怪哉!別人見了他,目光都只落在他的胡須上,小知見他,卻只看到他的戎裝!”
“啊!稻兒姐姐,你知道他?!”賀知音激動得抓住表姐的手臂,兩眼放出光芒來。“說起來,他确實滿臉的胡須,有力而陽剛、健壯又威武。”
“我自然知道他,昨日從家裏回到府衙,他也如你打聽他這般到我跟前打聽嬌俏窈窕、機靈活潑的摘臘梅姑娘。”
“是麽,他還說了什麽呀?”
“他還說了——”孟稻兒及時打住了,她不願表妹攪進這攤渾水裏,“他還說了他想認識你。”
“這麽說,他此時還在府衙裏麽?”
孟稻兒點點頭,“若你知道他是誰,保準吓一跳!”
“我不信,我賀知音天不怕地不怕,稻兒姐姐你快告訴我他是誰?”
“你還記得早前你和我哥反對我嫁給知州大人的緣由麽?”
“你提那個作什麽?”賀知音眉頭微微擰着,“喔,原來他就是傳說中的範将軍!”
“正是他。”孟稻兒以為這樣就能夠打消表妹的好奇心。
“他果然是個将軍!”
“這——”
“稻兒姐姐,既然——”
“你想說什麽?”
“既然範将軍想見我,”賀知音又變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既然範将軍想見我,何不、何不趁今日——稻兒姐姐,你看今日行麽?”
孟稻兒想着介紹兩個人認識也沒什麽,便離去,同祝鶴回商量一番,本想他會反對,結果他即刻安排下去,午後兩個人便見上了。
事情一下子失去控制,範默江和賀知音相見恨晚、一見如故。
孟稻兒實在料不到範默江的本領,他居然自己找到賀家去,也不知他在賀家都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惹得賀家人人對他交口稱贊,連一貫挑剔的大表哥也說範默江是不可多得之才。
……除夕之前賀家便傳出擇得快婿的傳言。
“這速度——”孟稻兒目瞪口呆。
“有何不妥?”祝鶴回見孟稻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
“如此一來,我們便是一家人了,日後更加便于行事。”
祝鶴回的這句話,孟稻兒細思極恐,卻又不敢多問。
她想要阻止表妹已經來不及了,最關鍵的是,即便她肯自己打臉、實話實說,如今表妹也絕不會相信知州大人和範将軍之間有瓜葛,一來範默江不只一次對她說他們有多恩愛;二來,當初她可不只一次跟表妹說過,祝知州待她是多麽情真意切;再者,範默江對表妹的示愛,別的人不敢說,賀家上下誰沒看在眼裏呢?
因此,這門快如閃電的親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孟稻兒獨自淩亂着,心裏有苦無處訴。
表妹的親事,此其一;令她淩亂的還有,祝鶴回為了和她黏在一起,更是借由元旦将至,又逢自己大喜,便擅作主張地将元旦假期翻番,這長長的假期從除夕前兩天便開始,加上他的婚假,所以,在上元節之前,他已将一切公事全部撩開不管。
他這樣黏人到底是為哪般?孟稻兒百思不得其解,他的這一面和鶴哥哥簡直如出一轍,“有小孟的地方,就有我。”她冷不防地想起以前鶴哥哥說過的那句話,這簡直成了她和祝鶴回成親之後的日常寫照。
整個府衙裏的人有目共睹,他們終日成雙成對、形影不離。
“早知道,我們也該如同範兄和小知妹妹他們一樣,早早成親,”祝鶴回聽到範默江的喜訊時不由得慨嘆,“此前白白浪費了許多的時間。”
“大人事務為要,千萬不可為家事耽誤前程。”
“小孟第一位,其他的都不可相提并論。”
也不知道這些話是怎麽傳到範默江的耳邊,他抓住機會嘲笑道:“你二人,只恨不得衣可同穿,碗筷能共,鴛鴦也不如你們跟得緊。”
“這樣不好麽?”祝鶴回反問他。
“我也要快些娶親。”
範默江也許是受了刺激,認識賀知音之後,他頻頻造訪賀家,很快便傳出他同賀知音的親事。
事情的發展與孟稻兒的預期南轅北轍,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常常忍不住在祝鶴回懷裏腹诽,當初到底是誰在亂傳他愛的是狂野将軍?!
如今她已經能夠确定,事實非但不是傳聞的那樣,相反,婚後生活就如同她曾經信誓旦旦地撒過的謊,祝鶴回對她,是如假包換的真心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