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怕只怕深陷深情中

孟稻兒開始為深藏于心的秘密感到擔心, 她生怕哪一天,祝鶴回會從幸福的假象中清醒,看清她答應嫁給他的原因。

從答應嫁給他開始到成親之前的那一天為止, 她都認為這是一樁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各取所需的婚姻, 然而拜了天地之後,事實卻完全朝意料之外的方向發展。

除了孟稻兒自己, 大家都把他們的結合當作完美夫妻的模範, 簾州城甚至有了“選夫當如祝知州,擇妻要類孟稻兒”這種傳言。

事已至此,她當然做不到心如止水,祝知州除了顏值無雙,能力超群也是衆人皆知的, 他一舉革除的城內的官商勾結之腐敗後, 甚至,據他本人說, 飛魚臺的事情很快也會有進展。

這一切都不是最關鍵的, 讓孟稻兒難以自持的是祝鶴回的真心,那是最難以防守的。

元旦的那一天,孟稻兒醒來, 只見身旁空空的, 她失了一會兒神之後才慢吞吞地下床。

忍冬剛服侍她梳洗上妝完畢,祝鶴回忽然出現, 說有禮物相送,卻神神秘秘地、沒有立即回答她禮物是什麽。

孟稻兒跟在他身後,踩着正月第一天清晨薄薄的陽光,穿過府衙的花園,向夏日他們時常泛舟其上的池塘行去。

簾州城的冬季, 雖偶爾會下雪,可只要天氣變晴,又會迅速升溫,水面并不會結冰。

快走到池塘邊時,祝鶴回轉身:“路面有些濕氣。”并向她伸出左手。

“不要緊的。”孟稻兒将手交給他,不論何時,他的手都是溫熱的,就像手心裏總燃着一團火,“假日裏的府衙,一下子冷清了許多。”

元旦是阖家團圓的日子,大家都回去過節了,連老家遠在安都的喬擇鄰也回去了。

偌大的府衙之中,除了他們夫婦倆之外,只剩下無家可歸的忍冬。

而此前賴着不走的範默江,自從他和賀知音的親事定下來之後,他只有在睡覺時間會回府衙來,其餘的每時每刻,不是在賀家,就是在去賀家的路上。

“對我而言,今年好多了。”

說的人是欣慰的,而聽着的孟稻兒卻感到一陣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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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鶴回的父母已已故去很多年,而他師父也離開他很久。

“大人以前都是獨自過節麽?”

祝鶴回一笑,明亮的眼睛裏凝聚着明顯的快樂,“不說以前的事,小孟看。”

他們已經走到池塘邊,早晨的陽光打在院子裏,殘荷中,水面上。

水面上萦繞着淡淡的缥缈的水汽,幽幽的,如同清冷的畫卷。

兩個人都穿着白色的衣裳,被暖暖的陽光照得閃閃發亮。

孟稻兒順着祝鶴回指去的方向,遠遠地看到一群白毛紅嘴的鵝在清晨的湖面上游弋着,忽然,“噶”的一聲鵝叫劃破了清晨的安靜,跟着又有幾只鵝叫起來,然後又有幾只活潑的鵝在水面上揚高身子,張開翅膀撲棱棱地拍打着,将院子裏的冷清一下子全部驅散。

“大人真有心。”她露出溫馨的笑,想起剛剛過去的重陽節,那天他來找她,在她家的花園裏,他說過,“府衙的池塘更大,到時候小孟可以多養幾只”,本以為他只是随口一說,未曾料到,他卻記到了心裏。

“我也喜歡鵝。”

“這麽多鵝,你上哪兒買的?”

“洛秋門。”

“你怎麽知道那兒賣鵝?”孟稻兒的目光追随着在水面上游動的鵝群,大概有十幾只,都是成年的大鵝,十分潔白,遠遠看去,緊緊相随的鵝群就像一團游弋在水面上的白雲。

“以前到那邊辦事,見過。”

以前見過麽?孟稻兒的心咚的一下,像是被什麽撞擊到一般。是了,是很久以前的那件小事,那時也是元旦時節。

“大約是十年以前,”她從那一群白鵝身上收回目光,側首仰望向身邊的祝鶴回,就是這一刻,她忽然分不清,心裏的動容到底是喜歡還是感動,只覺得整顆心都變得非常柔軟,此時此刻,若是有誰碰一下她的心,那種溫柔一定會立刻沖上她的眼眶,化作熱淚流離,“差不多也是這樣的一個晴天,我也曾到洛秋門買鵝,可惜,那一天并沒有買到,還發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

祝鶴回并沒有乏味地追問她是什麽不愉快的事情,“以後,這種小事情,告訴我就行,我來。”

“好啊。”孟稻兒不敢再繼續看他的眼睛,眼前的他,忽然莫名地和她記憶中的鶴哥哥重疊,那麽吻合、那麽真切,完全地失去了界限。

“我們去給你父母和師父上香罷。”

聽到街頭傳來哔哔啵啵的鞭炮聲,孟稻兒忽想起,成親後,祝鶴回曾帶着她給他父母和師父的牌位上香祭拜過。

以往的三人行,在這一次元旦變成了四人行,賀知音的加入令他們的出行變得更加矚目,卻少了很多非議。

要說這個元旦最開心的人,自然是範默江和賀知音兩個人,他們一個如願将娶簾州姑娘;一個出其不意地遇到心心念念的大将軍,二人親事不可不謂天作之合。

他們一同去趕廟會,祝鶴回和孟稻兒走在前,範默江同賀知音随後。

街道上人擠人,兼車水馬龍,處處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你看你表姐多小鳥依人,你學學!” 範默江見賀知音總活蹦亂跳、東瞧西看,好不安分,逮住她怪道,“你就不怕被別的男人碰到?”

“我為何要學她?”範默江杏眼圓瞪,“拉拉扯扯,不是我的風格。再說了,我可沒有我表姐那麽嬌弱,需要大量的保護。”

“再給你一次乖巧的機會。”範默江将手肘擡起。

“那好,”賀知音變了主意,伸出右手笑嘻嘻地挽住他,“給你一次保護我的機會。”

範默江哈哈大笑起來。

前面的祝鶴回和孟稻兒一同轉回頭,賀知音道:“稻兒姐姐,不知廟會上有沒有栉發的鑷匠?”

“這又是為何?”孟稻兒疑惑之間,只見表妹狡黠一笑,繼而向範默江的胡須擡起下巴,她瞬間意會,跟着舉帕遮面,噗嗤笑了。

大家都盯着範默江的臉看,他忙伸出右手護住面部,“你們一個個打我胡須的主意,剃面,門都沒有!”

“這事,小知表妹說了算。”祝鶴回看向賀知音,慫恿着。

“你好幾次将我侄女吓哭,還留它做什麽?”賀知音認真起來。

“沒吓到你便好。”

到了廟會,賀知音真的拽着範默江尋鑷工去了。

“打個賭,”祝鶴回微微偏頭,懶懶說道,“範兄會不會剃須?”

“大人之意是?”見表妹和範默江的背影沒入人群,孟稻兒收回目光,面向祝鶴回,“範将軍如何肯依?”

“我賭他會依。”

“輸了又當如何?”

“當街親我一下。”

“這——”孟稻兒面上一熱,“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

“大人若是輸了呢?”

也不知祝鶴回俯身在孟稻兒耳邊說了什麽,只見她的小臉頓時燒得通紅,那駝紅瞬間蔓延到她纖細的脖頸上去。

“不論輸贏,便宜的還不是你!”她低着頭,聲音被街頭的嘈雜湮沒了。

逛了一圈,孟稻兒在一個樂器攤前面停了下來,攤位上一把瑩瑩泛光的玉笛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停下腳步,怔怔地望了許久。

“這位娘子,若是喜歡這玉笛,大可試一試。”攤主方才背對着攤子,似是在翻着什麽東西,轉回身,才發現一對不凡的年輕男女站在攤位前,連忙招呼。

“不必了,”孟稻兒思緒被打斷,忙從玉笛上收回視線,一側身,對上祝鶴回那雙清清亮亮的眼睛時,莫名驚慌。“我們走罷。”

“等一等,”祝鶴回察覺到她的異樣,他長長的手臂越過她的身側,兀自拿起方才孟稻兒盯着望了許久的玉笛,“我試試。”

“相公稍待。”那攤主拿出一塊絲帕,接走祝鶴回手中的笛子,細心地擦拭一番,然後貼上笛膜,待膠液見幹,他又将笛子遞回,“請。”

祝鶴回有些懵然、無措地接過,他并沒有吹過笛子,只是同孟稻兒一起望着這把笛子時,他的按捺不住地不停陣陣翻湧。

“大人原會吹笛子?”此前孟稻兒彈琴,她記得他明明說過不通音律。

祝鶴回不置可否,只是緩緩地在身前橫擺笛身,然後猶豫地舉起雙手。

将笛子湊到唇邊,他抿唇出氣,笛子突兀出聲,他又試了幾次,終于流暢成曲,繼而抑揚成調。

在熱鬧的街頭,祝鶴回的笛聲并沒引起旁人的注意,可是,那熟悉的、久違的《蘇幕遮》曲令孟稻兒如同糟了雷擊,一陣顫栗瞬間襲遍她周身上下,傳至四肢百骸,她整個人只如同石化了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那笛聲依舊繼續着,祝鶴回的氣息控制得越來越好,手指的松弛也越來越自如,他閉上了眼睛,似乎完全沉浸到曲調之中。

耳邊的笛聲和街頭的喧嘩漸漸模糊,孟稻兒不可救藥地陷入回憶中去——

這《蘇幕遮》,是鶴哥哥父親最常演奏的曲調,他手把手地教會了鶴哥哥用笛子吹奏這首曲子。

後來,每當聽聞鶴哥哥喃喃輕哼“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或者吹奏起《蘇幕遮》時,孟稻兒便明白,他在思念他逝去的父親了。

多少年過去了?她以為這一輩子再也不會聽到這首曲子,那些回憶也随同離去之人永遠塵封,卻未曾料到會冷不防地在這混亂的街頭再次聽聞……

“小孟、小孟!”祝鶴回睜開眼睛時,只見孟稻兒滿面淚痕,整個人如同失了魂魄一般缥缈,“為何哭了?!”

意識到祝鶴回的手伸過來,孟稻兒猛然回神,她慌忙躲閃,狼狽地垂下頭拭淚。

“這曲子是——”孟稻兒發覺淚水怎麽都擦不幹,話也無法順暢說下去,只哽咽着。

“竟不知能吹奏這曲子。” 祝鶴回有些茫然,以為是自己惹哭了她。

他忙掏出銀兩,也顧不上詢價,匆匆遞給攤主後擁着孟稻兒,攔了一輛馬車,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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